老了以后你就是我们的孩子
十几平的小屋里，人头攒动，七嘴八舌，认识的，不认识的，熟悉的，不熟悉的，他们的嘴都在一张一合说些什么。妈妈慈爱地盯着我，目光紧紧追随我的身影移动，爸爸还是老样子的跋扈，指挥我做这做那，从大屋到厨房，从小屋到卫生间走一步跟一步。奇怪，爸爸不是已经卧床了吗？怎么能到处走动呢？只是这份念头刚动，爸爸瞬间躺在了他卧室的床上呻吟起来。所有人的目光都像箭一样刺向我，七嘴八舌指责起我来，我呆呆地站在原地，拼命想解释这几年对他的照顾是如何的周到，却发现自己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急得我直跺脚。突然间，我掉进了深渊，不停地坠落，坠落，周围是呼啸的风声，无边的黑暗……大惊之下，我睁开眼发现自己在床上，原来是一场梦。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知道会做这样的梦是我想的太多的原因。
乡下爸爸的褥疮又犯了，我担心人家觉得我们照顾的不周到，说我们想的不周到。回来照顾他，这样的担心总是时隐时现地出现在寂静的夜里。毕竟他不是自己的孩子，只属于自己，怎么照顾都没人说什么。
爸爸的褥疮得了好几年，他行走自如时就已有。全因为他瘦还固执，睡觉时也固执，只一个姿势，让他换个姿势就是不听。以至于成为极少数能动还得褥疮的人，多讽刺。
我回家照顾他后，给他铺海绵垫子，每隔三天用庆大霉素药水清洗一次，上创灼膏，最后贴上肤疾宁药膏，然后从饮食上控制辛腥凉，历经了三个多月终于痊愈。不知道什么原因，隔了一年多，这次竟然又犯了。
每次给他换药，看着发白的皮肉里红红流着血水的小洞，看着他像孩子一样“哎呦，哎呦”的叫，都会心疼，忘记他的狠心，忘记他的毒舌，忘记他的不公。
爸爸脾气暴躁，曾在雪夜用烟灰缸把我光脚打到寒冷的室外，他睡着后妈妈偷偷把我领回家。爸爸悲观，曾在老公瞒着我用心抢救孩子时，直接告诉我‘孩子都要死了，不要留奶了，留了也没人喝’，一句话成功让我棒的放不下胳膊的奶，一夜之间消失，以至于孩子回来只能喝奶粉。爸爸嘴毒，曾因为和同学的合影里有男生，辱骂我一夜。爸爸偏心，重男轻女，我和姐姐为家里付出多少，他都不满足，我儿子长这么大他没给买过一件衣服，妈妈活着时在妈妈强烈要求下给买点娃哈哈，妈妈去世后，就什么都没有了。爸爸自私专制，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他不分时间看电视可以，声音震耳欲聋可以，我和儿子走动不行，唱歌不行，说话不行，擦地不行，洗衣服不行，洗澡更不行……
虽然他有很多不足，但每每想到他曾经在我发烧时日夜陪伴，在我得了难治的皮肤病时为我求医问药；曾经在我怀孕想吃杏子时，在冬天，连吃豆腐都要考虑的他花了五十块钱买了一斤半南方空运过来的杏子，坐火车给我送过去；曾经在孩子回来，我没奶时，找老中医开下奶药方，买药，买猪蹄，买鲶鱼，熬啊熬，熬的满头大汗，背心水洗；曾经跟在我后面骄傲的对周围人说：‘我们这个孩子是拿钱堆出来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所有的伤害就都忘却了。这就是血缘的力量，能把人从怨恨的路上拉回来，让生活被温情包围。
爸爸老了，像小孩子一样吃饭要人喂，大小便要人帮忙，生活起居要人照顾。不同于孩子越带越有希望的是照顾老人就是掉进沼泽，越照顾越绝望，他瘦的皮包骨头的腿，沟壑纵横的脸，浑浊的眼，少了门牙的嘴巴无不看了让人揪心，看着他的生命蜡烛在尘世间四面八方疾病衰老的疾风吹拂下遥遥欲熄，自己却无能无力的挫败感让人透不过气来。
而，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细致入微的照顾，勤洗勤换，爱吃什么给他做点什么。
明天回家时，把我的经验传授给嫂子。
每次回老家看爸爸，我都要提前一天准备，这次也不例外。
我打电话问爸爸想吃点什么，或是想要点什么？他说什么也不想要。我就想引导孩子一样，一件一件地问他可能需要的东西，他都是哼哼哈哈的一带而过，可当我说到：“要不，我给你做点红烧肉带过去啊？”他连声说：“好，好，好，好”。隔着电话我都能看到他眼睛里的亮光犹如黑暗夜空上的星星闪烁不停。
于是，跟领导请半天假，上市西的医院开安眠药，坐公交车到市中心买尿不湿，然后回市中南部的家楼下的市场买肉买烟，最后拎着满满的两手东西回到家里。在夕阳的映照下，先把肉焯好水，撇去血沫，留着明天做红烧肉。一切都做好后，穿上外套，匆忙走在去孩子补习班的路上。
路上，我想，做妈妈的我能为孩子任劳任怨，付出全部，难道爸爸当年就没有如此吗？虽然当年他对我们宠爱不多，但毕竟他为了我们的生活奋斗过，他没让我们在困难年代要过饭，挨过饿，没让我们上不起学，还有过爱我们的瞬间。那如今我为什就不能把他当孩子一样照顾，只要他高兴，爱吃，辛苦点有什么？他发脾气，就哄他，给他讲道理，哄不住就训他，只要爱他的心在哪里，他终究会有所改变的。再说，爸爸真的在变。
有人说：“照顾老人不如照顾孩子好做，孩子生气了可以打，可以骂，可老人打不得，骂不得。”
其实，我觉得照顾老人和照顾孩子是一样的，以我的经验来看就是只要我们用一颗爱孩子的心去包容老人一样可以照顾的很好。
我们带孩子时，孩子犯错误难免会生气，训斥两句很正常，但，我们是不是都讲究方法，一般是训两句表扬两句。对老人也一样，他犯错误了，该说一样说，也是加上两句表扬的话，然后给他买点他爱吃的，哄哄他。
我爸我就是这么做的，惯吃惯喝不惯毛病，合理要求，予取予求，无理要求，断然拒绝。
昨天打电话时，嫂子说爸爸不听话，她想给他用尿布，毕竟用纸尿裤捂得慌，但爸爸说什么也不用，还发火。
我让她把电话给爸爸，我说：“爸，你现在是不是又有褥疮了？”
“有了，挺重的。”那端他含糊不清地说。
“那我嫂子不怕辛苦给你换尿布你怎么不让？纸尿裤不是不透气吗？用尿布你能少遭不少罪，褥疮也容易恢复。对不对啊？”
“用尿布不能穿裤子。”
“不能穿就不能穿呗，反正现在一天比一天热了。”
“那多丢人。我不干。”老小孩又要犯倔。
“有什么丢人的，都是你的儿女。你现在不是我们家的老宝宝吗？宝宝不都用尿布吗？用纸尿裤多省事，拿下来一扔就行，尿布还要洗，还要消毒，不是为你好，我嫂子挨那累干什么，你说是不？”
“那好吧！我听你的。那你买那么多的纸尿裤怎么办？”
“纸尿裤在阴天下雨和晚上用啊。你不用操心，只要听话就行哈。能不能听话？”
“能！”爸爸回答的特别爽块，出乎意料，我以为还要费一番口舌呢。
“哎，对了。在我嫂子家，多听我嫂子的话，人家照顾你很辛苦的，你听话就少麻烦知道不。”我趁热打铁，继续灌输。
“好，我听话，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那你什么时候来？”这话语像极了当年我送孩子去幼儿园，孩子站在门口可怜兮兮地说：“妈妈，我听话，你早点来接我啊”的语气，委屈、无奈还有期待。
既然你老的像孩子一样，那就让我们把你当孩子一样照顾吧！
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们的孩子。
[ 此帖被宝石花的心在2018-05-23 12:29重新编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