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国内存活最久的艾滋病人,孟林被有意无意被打造成为这个领域的明星,参与和见证了
中国抗击艾滋病事业大跃进式的十年,改变了一些人和事,也因此割断了他的前半生和后半生。
2xK v; 明星病人前传 cK.z&y0] 坐在佑安医院太平间旁一间小平房里,孟林抬头望向一根大烟囱,他为自己做过最坏的打算——「把骨灰往马桶里一冲就完事」。
85?;\5%- 这是 1996 年的初春,孟林 35 岁,佑安医院在这个废弃多年的麻风病房里开展了一次针对艾滋病的中药实验,和孟林一起的,还有另外 4 个艾滋病人。
f@Yo]F U 上个世纪 90 年代是艾滋病最黑暗的年代,在医学界,艾滋病约等于死刑20 世纪最重要的发明之一——鸡尾酒疗法,还在美籍华人何大一博士位于纽约洛克菲勒大学艾伦·戴蒙德艾滋病研究中心的试验室里;在公众眼里,作为一种经由性和血液传播的疾病,艾滋病和淫乱联系在一起,被认为是肮脏的、见不得人的疾病。
?!HU$> 早年印度的艾滋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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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Sj*)V# ^xm%~ 孟林有一次因为生意上的某个问题,被公检法的工作人员找到。他们拉着孟林走在街上,对着路上的行人喊:
Mqv[7.| 「大家离他远点,这人是艾滋病」。
h0a|R4J 「艾滋是资产阶级腐朽生活方式的产物」,「同性恋是一种需要治疗的疾病」。
D0^h;wJ=4+ 上个世纪的孟林也是这么想的,第一次与男性性交时,孟林甚至流下了屈辱的眼泪。 /odDJxJ
k 一些医生穿着严实的防护服,如临大敌。病房旁边就是太平间,死离得很近,生离得太远。
*WaqNMD[% 和孟林一起的病友,一位来自重庆,因为吸毒感染艾滋;一位日语翻译,有老婆和孩子;一位是舞蹈家;还有一位,是援助非洲期间拔牙感染的,被判定为工伤。孟林的标签是「没人管的」,检查出艾滋之后,他就和家人决裂了。
N> xdX5 家里的大哥问他:「你打算怎么办」。孟林想,滚蛋的饺子留客的面,就对哥哥说:「我想吃饺子」。饺子煮好后,孟林用塑料袋包上碗筷,拿着行李就要出门了。
j9xu21'!% 母亲出了屋,问他要去哪儿,他说要出国。母亲什么也没说,看着他提起行李,离开了。
5yk#(i7C 孟林逃一样地下了楼,跑地飞快,想着自己反正要死了,就把铺盖卷也扔了。
zd|n!3; 很多年之后,孟林才知道,他离开之后家里所有东西都被烧了,几个星期,楼道里都是刺鼻的消毒水味道。 5y8VA4L/o 只有徐莲芝一直给孟林发短信,嘱咐他多吃苦瓜、香菇和鸡肉。
c*.-mS~Z` 徐莲芝是孟林的主治医生。鸡尾酒疗法问世后,出于医务工作者的本能,徐莲芝想看看,这个药对中国的艾滋病人到底有没有用。徐莲芝问了当时住在佑安医院的 5 位病人,有没有人愿意一年花 20 万,吃这个药来试试看有没有效果。
@L$!hTaP 很奇怪,得了艾滋病之后,活下来竟然就变成了孟林唯一的追求——从前,他可是因为自己的同性恋身份而吞药自杀过。 dVe,;?+A 孟林要做的选择非常简单粗暴,要么吃,要么死。在做出了这个选择之后,孟林将看到自己的命运和同吃同住的病友们走上两条完全不同的道路。
TyhO+; 那段时间,他拼命赚钱,经营公司,每天最多有三四个小时睡眠时间,白天跑市场,夜里盘点一天的销售情况,调整备货清单,想方设法让有限的资金最大效能地流转起来。
GRh430V[ 那是孟林人生最富有的时候,只不过他全部的钱都要用来买药保命。 50""n7I<% 但徐莲芝也没法肯定,这个药一定就能帮助孟林,为此,佑安医院还和孟林签了生死状。孟林又一次成为小白鼠,只不过,这次他是一只特别的小白鼠,他如果成功了,将会有很多人的命运因此改变。
JIPBJ 1996 年底,孟林在黑市把 10 万块钱换成美金交给邵一鸣,邵一鸣去
美国开会帮他把药带回来。
qWM+!f 邵一鸣本在位于日内瓦的世界卫生组织总部工作,享受着高薪和外交官待遇。 5Mz:$5Tm 这位年轻的中国顾问提出了自己的一个宏大计划——利用各国的实验室建立全球 HIV 分离与鉴定网,追踪世界各地 HIV1 的变异,为掌控艾滋病在全球的流行趋势,为诊断试剂的更新换代和疫苗研究提供指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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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 当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中国的艾滋病疫情出现蔓延之势,邵一鸣选择回到中国,即便当时全世界都还不知道怎么应对艾滋病。
ny1;]_X_ 作为早期病人,孟林获得了来自这个后来成为中国艾滋病首席专家的庇护, 当药品被海关扣押,邵一鸣说这是科研用药。
pZz\o 1997 年 1 月 20 日,孟林拿到了药,「漂洋过海,历经周折,粒粒如金,贵重无比」,这意味着他的人生可能即将被改变,孟林又一次痛哭起来 。 [ylRq7^e 药物给孟林带来了巨大的副作用,恶心、呕吐、视力模糊,一到晚上就头痛欲裂,医生护士和病友都听到他不停撞墙。即便是这样,孟林也不会让病友知道,更不会当着他们的面吃这些药:
7YFEyX10d 「这对于他们来说太残忍了,等于是让他们看着我有机会活下来,而他们没有」。 \{v e6`7Rn 很快,他和病友的命运就产生了分歧。
lFl(Sww!\ 药物在孟林身上的副作用减轻了,他知道自己得救了。 #/B g5: Bmt^*;WY+ 孟林的病友陆续去世了,舞蹈家、日语翻译……离开的前一天,日语翻译的家人戴着手套,远远站着,孟林走到他身边,拉起他的手。
6=:s3I^ 越来越多认识的人因为艾滋离开。 `I.pwst8i- 再后来,就传来戴哥快不行了的消息,他和孟林曾经有过亲密关系,他们互相都不追究到底是谁传染了谁。如今的戴哥躺在床上等死,他双目失明,头发稀疏,完全没了年轻时的帅气。
d}Q%I 孟林抚摸着他的手臂,讲起他们以前的故事,戴哥偶尔还会露出微笑回应他。戴哥的伴侣王永站在旁边,轻轻对他说:「你就安心走吧。」
Q_>W!)p Gz 孟林给戴哥的家人打电话,对方说:「你们好事做到底,直接给他处理了吧。」护士隋雪英和戴哥关系很好,她打破沉默,上前为戴哥料理后事。
R,ZG?/#uM9 作为一个老
北京,隋雪英懂得如何让人走得体面。她帮他擦拭身子、刮了胡子、换上新的中山装。孟林和王永在旁边,流着泪告诉隋雪英,如果他们走了,她也要这样为他们送行。
k(he<-GF\ 在那样的社会环境下,即便是亲人也不愿来见他们最后一面。 jn(%v] 他们总是迅速被推荐旁边的太平间,随后化成轻烟。孟林为此感到难过。
F1meftK 大跃进式抗艾运动 9y&bKB2, 孟林继续吃药。
J6Vx7 一直到 2001 年 9 月 11 日,纽约世贸中心发生恐怖袭击,从此孟林再也联系不上为他提供药物的美国医生,孟林的药物来源断了。
_"*}8{| 2002 年,孟林的一位英国朋友去香港出差,顺便给他从英国捎上一些药物。他们约在香港见面,孟林到香港第一天,就接到家人的电话——母亲病危,他没等拿到药物就往回赶,但还是晚了。
6H=gura& 没能见到母亲最后一面,是他终生的遗憾。 0X3yfrim 也是在 2001 年,联合国艾滋病中国专题组发表了一份「泰坦尼克」报告,报告估计,中国当下的艾滋病病毒感染者有 80~150 万,到 2010 年将达到 1000 万。
\PWH(E9 联合国向中国发出了一个大红色的警告: 「中国正处在艾滋病灾难的边缘,一艘巨轮正在撞向冰山」。 ;y_ ]w6|n 「1000 万」这个数字不断重复于中国的
政府官员、卫生防疫系统官员,以及媒体口中,对中国人对艾滋的认识产生了巨大影响。
S5V:H Rj{? 和它相提并论的例子是「乌干达因国民感染艾滋病致使国民生产总值下降 30%,泰国因国民感染艾滋病致使国内生产总值下降 20%,乌干达、赞比亚、津巴布韦、博茨瓦那和南非等人均预期寿命下降二、三十岁」。这些信息对公众对艾滋的认识产生了巨大影响——「艾滋病防治关系
经济发展、社会稳定、国家
安全和民族兴衰」。
"hi03k 但也很快有人意识到恐慌的漏洞。
%=!] 1 据清华大学公共
管理学院社会政策研究所执行所长李楯的统计,从艾滋病传播进入增长期的 1995 年算起,十年时间,中国的国民生产总值并没有像联合国的报道里那样产生悲剧,相反,GDP 快速增长了 1 倍。
u'nQC*iJb 即便在艾滋流行较为严重的河南和云南,经济增长也和国家整体保持一致水平。 hd6O+i
Y4 2006 年,中国卫生部、联合国艾滋病规划署和世界卫生组织对艾滋现状进行了联合评估——中国的 HIV 感染者和艾滋病人数为 65 万人。 ?lML+ 对此,李楯抛出了一个触及根本的问题,这个问题至今还没有得到一个准确的答复:
dIfy!B" 「是因为艾滋病危及人的生命和健康,——哪怕是非主流社会的,处于边缘的,选择了为主流社会所不赞同的生存方式的人(使用毒品的人和多性伴——如从事性产业工作的人)的生命和健康,——我们即必须关注艾滋病问题,去帮助那些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不幸感染了艾滋病的人和有可能感染艾滋病的人,还是因为艾滋病会危及经济增长才去关注艾滋病问题?」
Y_K W9T_ 艾滋问题在中国的社会性被忽视了,但艾滋恰好又因为它的社会性而得到如此多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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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h 疾控部门会关心女性性工作者是否会感染艾滋病,这是基于项目里具体的指标要求,但女性性工作者是否被抓,是否被打,是否没有饭吃,更不考虑性产业与其具体存在的社会的关系等问题无人问津。
@VPmr}p:{ 无论如何,中国政府对艾滋防控做了大力投入。 u*/+cT 胡锦涛和温家宝看望了艾滋病人,温家宝的农历新年更是在河南和艾滋病人及其家属一度过。
uP+VS>b 国务院发布通知,表示「艾滋病防治关系经济发展、社会稳定、国家安全和民族兴衰」。中国在艾滋病的政策和法律的推进、资金的投入,与国际和国外机构的合作,及对感染者及病人的救治方面,力度都是空前的。
+Qf}&D_ 时任国家总理温家宝和艾滋病人握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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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4tN#J< /3&MUB*z&y 21 世纪的头几年,中国和世界都发生着巨大的变化,中国逐渐开放和国际社会达成一些合作与认同,但在这种合作间又存在着某些理念上的错位。
0` .5gxm 从「泰坦尼克报告」开始,国际组织就试图将一些理念带入中国,比如,反歧视,不应将艾滋病只作为「医学问题来对待」。这个过程自然产生了一些不适,并没有被全盘接受。国际组织也放弃了自己的立场,最终两者在对抗艾滋上达成了一个共识,局面变成李楯说的——「过于狭窄和过于医学化的」中国艾滋病防治工作。
L0oVXmlr 相关医疗机构和协会都一头扎进其中,中国从 2003 年开始得到全球资金(全称为「全球艾滋病、结核病和疟疾基金项目」,于 2000 年在八国首脑会议上提出,为应对世界性的艾滋病、结核病和疟疾的肆虐设立的一个筹资机制)的资助。
[Q+k2J_h 仅仅两年时间,中国就从全球基金得到 3.9 亿美金的资助。 VD<z]@ 这场针对艾滋病的事业到最后所拥有的内涵远远超过了它起初的期望。 2vWn(6` 它本来是和结核、疟疾并列出现的一个疾病,到最后却因为它涉及到的社会群体之复杂,金额之巨大而发生了转变。
?}uuTNLl) 它被提升到政治和经济上的显赫地位,这个显赫地位为这个疾病的患病者带来了好处。
h aApw(.% 从 2004 年开始,中国的艾滋病人就能吃上免费药品了。 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