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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文本到叙事》 AM1 J ^Dp
第四章 小说中的动力元 "6lf~%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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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中国作家网 | 王彬 2018年05月30日15:06 s 9PD[u/y
提 要：动力元是小说中的重要因素，没有动力元便没有故事，而没有故事的小说是不存在的。如何利用动力元以及相关动力因素，制造情节，推演故事，刻画人物以及相关场景，是必须认真思索的问题。动力元是一个因果关系。因，是动力；果，是结局。因，可以来自叙述者，也可以来自人物，甚至可以来自文本中的句子、词组与单词。动力元又是一个完整系统，有动力元，也有次动力元、辅助动力元，甚至非动力元。动力元决定小说样式。动力元的种类不同，小说的样式也不一样，决定小说样式的是动力元而不是其他因素。 amK?LDf]
关键词：动力元 次动元、辅助动力元、非动力元 "Git@%80
任何一个读者，大概都有这样感觉，在小说的背后，仿佛有一种动力，推动着小说中的人物、情节、思想、情感、环境、氛围，在读者的注视下，渐次展开。换言之，文本中的故事发生了变异。这种推动故事变异的因素，我们称为动力元。（1） 9l@VxX68M
对读者而言，动力元，也就是小说的吸引力，如何利用这种吸引力而引导读者阅读，并且使其产生这是文本内部自然发生的错觉，是一个应该关注的问题。 `)& -;CMY
一 动力元 ddmTMfH
动力元是一个因果关系。因，是动力；果，是结局。因，可以来自叙述者，也可以来自人物，甚至可以来自文本中的句子、词组与单词。 ync2X{9D
围绕动力元，可以衍生出次动力元、辅助动力元与非动力元。次动力元，即非主要的动力元；辅助动力元，即修饰动力元与次动力元行动的动力元；非动力元，即静止的动力元。 zJ Ojc/\
动力元可以产生不同的动力，从而推动故事发生不同的变异。变异可以是规律性的也可以是非规律性的。比如，中国古代小说，有一种时间轮回的观念。这种观念反映在历史小说中，便成为有规律的变化。《三国演义》第一回开篇写道： G7DEavtr
话说天下大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周末七国分争，并入于秦；及秦灭之后，楚汉分争，又并入于汉；汉朝自高祖斩白蛇而起义，一统天下，后来光武中兴，传至献帝，遂分为三国。推其治乱之由，殆始于桓、灵二帝。（2） .ZFs+8qU>
“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在中国历史上是一个剧烈的社会变迁规律，《三国演义》便鲜活地展现了这个规律。与其相对应的是没有规律的变化，诸如《西游记》、《封神演义》中的神魔变幻。 n@mWB UM
当然，无论何种变异，对时代与社会既可以是断裂性质，也可以是非断裂性质的。雨果的《九三年》、肖洛霍夫《静静的顿河》、丁玲《太阳照在桑干河上》，均是描写时代与社会发生巨变的长篇小说。 }>=k!l{
二 叙述者动力元 3205gI,
根据动力的来源，可以将动力元区分为叙述者动力元、人物动力元与词语动力元。 K~5Q L/=1
所谓叙述者动力元便是来自叙述者的动力单位。 p}hOkx4R\
叙述者在小说中有两种形式，一是显身，一是隐身。在中国古代白话小说中，叙述者采取显身姿态，以说书人的身份，自称“在下”，相应的把读者称为“看官”。比如，《红楼梦》在交代书稿来历时，有这样一段文字：“列位看官，你道此书从何而来？说起根由，虽近荒唐，细按则深有趣味。待在下将此来历注明，方使阅者了然不惑。”（3）巴尔扎克《高老头》第一章“伏盖公寓”的叙述者，也采取这种姿态讲述： 7 KnZ
一个夫家姓伏盖，娘家姓龚弗冷的老妇人，四十年来在巴黎开着一所兼包客饭的公寓，坐落在拉丁区与圣·玛梭城关之间的圣·日内维新街上。大家称为伏盖家的这所寄宿舍，男女老少，一律招留，……话虽如此，一八一九年上，正当这幕惨剧开场的时候，……我这部书完成之后，京城内外也许有人会掉几滴眼泪。出了巴黎是不是还有人懂得这件作品，确是疑问。（4） ><viJ$i
叙述者以“我”的身份出现。高老头的故事，通过“我”讲述出来。或者说，叙述者“我”是故事的动力。 WQ<J<$$uu
二十世纪以后，小说中的叙述者逐渐隐退而采取一种隐身形式。海明威的短篇小说《杀人者》： { ,/mQ3
亨利那家供应快餐的小饭馆的门一开，就进来了两个人。他们挨着柜台坐下。 aIpDf|~
“你们要吃什么？”乔治问他们。 D:e9609
“我不知道。”其中一个人说。“你要吃什么，艾尔？” j` 9pZAF
“我不知道，”艾尔说。“我不知道要吃什么。” '`#2'MX G
外边，天快断黑了。街灯打窗外漏进来。坐在柜台边那两个人在看菜单。尼克·亚当斯打柜台另一端瞅着他们。刚才他们两人近来的时候，尼克正同乔治谈天。（5） ^1BQejD
叙述者在这里隐藏起来，故事仿佛是自己在演化前进。 u{,e8. Z
显身的叙述者动力元与隐身的叙述者动力元的区别是，在前者，情节仿佛是在小说外部发生；在后者，情节仿佛是在小说的内部推进，从而演绎出更多的审美写真。二十世纪小说，叙述者之所以逐渐隐退，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即在于此，而从小说发展史看，就动力元而言，不过是从显身的叙述者动力元逐渐转变为隐身的叙述者动力元，这么一个过程而已。 A j#CB.y
那么，叙述者如何带出动力？大致而言，可以划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叙述者带出人物；第二阶段，人物带出情节；第三阶段，情节产生变异。我们不妨仍以《红楼梦》为例而进行简略分析： d,Ct lWp
原来那女娲氏炼石补天之时，于大荒山无稽崖炼成高经十二丈、方经二十四丈顽石三万六千五百零一块，娲皇氏只用了三万六千五百块，只单单剩了一块未用，便弃在此山青埂峰下。谁知此石自经锻炼之后，灵性已通。因见众石具得补天，独自己无才，不堪入选，遂自怨自叹，日夜悲号惭愧。……一日，正当嗟悼之际，俄见一僧一道远远而来。（6） N Q_H-D\,
这是第一阶段。叙述者在这里带出顽石，即后面讲故事的叙述者与两个世外之人： }xn\.M:ic
那僧便念咒书符，大展幻术，将一块大石登时变成一块鲜莹明洁的美玉，且又缩成扇坠大小的可佩可拿。那僧托于掌上，笑道：“形体倒也是个宝物了，还只没有实在的好处，须得再镌上数字，使人一见便知是奇物方妙。然后好携你到那昌明隆胜之邦、诗礼簪缨之族、花柳繁华地、富贵温柔乡去安身乐业。”石头听了，喜不能禁，乃问：“不只可赐了弟子几件奇处？又不知携了弟子到到何方？望乞明示。使弟子不惑。”那僧笑道：“你且莫问，日后自然明白的。”说着，便袖了这石，同那道人飘然而去，竟不知投奔何方何舍。（7） V{p*N*
在这个阶段，通过顽石与僧、道的交流而带出下面的情节： + O=wKsGD
后来，不知又过了几世几劫，因有个空空道人访道求仙，从这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下经过，忽见一块大石上字迹分明，编述历历。空空道人乃从头一看，原来就是无材补天，幻形入世，蒙茫茫大士、渺渺真人携入红尘，历尽合悲欢、炎凉世态的一段故事。……其中家庭闺阁琐事、以及闲情诗词倒还全备，或可适趣解闷；然朝代年纪、地舆邦国却反失落无考。……空空道人……因见上面……虽其中大旨谈情，亦不过实录其事，……因毫不干涉时务，方从头至尾抄录回来。（8） F``$}]9KHD
故事在这里发生了变异，故事的推动力从叙述者转变为人物，开始从故事外部近入故事内部了。 #Sr_PE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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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人物动力元 -LJbx<'
上面探讨，当动力元源于叙述者，故事变异往往呈现外部的表现，反之，便呈现一种内在的幻觉。新加坡作家S·拉贾拉南写过一个短篇小说《老虎》，开卷写道： I#zrz3WU
在即将消逝的晚霞的映照下，河面上呈现一片金光，法蒂玛感到黄澄澄的清凉河水在她周围缓缓流动。…… %kS +n_*
她把头猛地往上一仰，松开光滑的黑发，任凭沙沙作响的风轻柔地吹拂。……令人倦怠的黄昏寂静不时被各种响声扰乱：孤独的水鸟的鸣叫声、从睡梦中惊醒的夜鸟发出的阴森森的扑打声、老鼠跳进河里时发出的轻轻的噗通声和胆小而敏感的动物穿过高高的野草和藤蔓时发出的沙沙声。空气里充溢着野花、泥土和野草的芬芳。她感到孤独而凄凉，仿佛踉踉跄跄地闯进一个洪荒世界：大地是一片泥泞的沼泽，一大群可怕的怪兽在里面打滚。 U,yU-8z/
因此她听到老虎低沉而颤动的吼声时，只以为是幻觉，待到老虎突然怒吼起来，她才相信那不是她想象中的老虎。 $(H%|Oyn
…… }+h/2D
老虎瞪着的大眼睛吓得法蒂玛魂不附体，四周蓦然一片沉寂，她觉得浑身都麻木了。她不敢动，也不敢把眼睛从老虎身上移开，老虎似乎因为与人意外地相遇而一动不动。（9） ^I@1y}xi
法蒂玛是一位孕妇，老虎，是一只怀孕的母虎。人与老虎对视了很久。法蒂玛很恐惧，担心老虎吃掉她。情节就此展开。然而，老虎没有伤害她。村长听说附近有老虎，出于对村民安危的考虑，派猎人把老虎杀死，而且把两只刚出生的小虎，拿到市集上卖掉。小说的旨意不言而喻，这里只利用这个故事分析，人物——也就是法蒂玛，是如何制造情节的。首先，她是孕妇；其次，相对于老虎，她是弱者，强与弱，人与虎，在法蒂玛回家的路上不期而遇，构成一对矛盾。因为矛盾而演化出惊恐的情节。 ZWQrG'$?o8
这是简单的人物制造情节的做法。还有复杂的做法。即：先出场的人物不制造情节而是带出人物，再由带出来的人物制造情节，进而使故事发生变异。即：前一个人物只是铺垫，后一个人物才编织情节。奥地利小说家茨威格写过一篇《象棋的故事》，讲述一位年轻的国际象棋世界冠军米尔柯·琴多维奇的故事。小说从“我”开始，在一艘从纽约开往布宜诺斯艾利斯的远洋客轮上，“我”的一位朋友告诉“我”：“您这船上可有个罕见的怪物－－琴多维奇。”（10）由是展开琴多维奇的故事。“我”作为小说中的人物，只是起了一个导引的作用——导引琴多维奇出场。 k]!Fh^O~,
再如，《红楼梦》第二回讲述雨村：“刚入肆门，只见座上吃酒之客有一人起身大笑，接了出来，口内说：‘奇遇！奇遇！’雨村忙看时，此人是都中在古董行中贸易的姓冷号子兴者，旧日在都中相识。”（11）通过雨村引出冷子兴而向其介绍贾府情况，之后二人起身算还酒帐。方欲走时，又听得后面有人叫道：“‘雨村兄，恭喜了！特来报个喜信的。’雨村忙回头看时，不是别人，乃是当日同僚一案参革的号张如圭者。他系此地人，革职后家居。今打听得都中奏准起复旧员之信，他便四下里寻情找门路，忽雨见雨村，故忙道喜。”（12）在这段引述中，贾雨村带出冷子兴，再带出张如圭。由于张如圭，引起雨村进京复官的念头，从而出现了陪同黛玉入京的故事。就此而言，这个在冷子兴之后出现的张如圭，正是制造情节的转捩点。 r9sW:cM:e
四 语句动力元 )d!, , o
《西游记》第六回讲述孙悟空与二郎神争斗，二人的本领不分上下，打得难解难分。争斗中，突然不见了孙悟空，李天王用照妖镜向四方一照，对二郎神说那猴子去灌江口了： 6e(|t2^
却说那 ①大圣 ②已至灌江口，③摇身一变，即变作二郎爷爷的模样，②按下云头，③径 ①入庙里。（13） 1hw1AJ}(F
其中标号为①者为动力元；②者为次动力元。③者为辅助动力元。分析起来是这样的：①“大圣”“入庙里”为动力元，“大圣”是因，“入庙里”是果；②“按下云头”“已至灌江口”“径”为次动力元，参与孙悟空进入庙里的动作；③“摇身一变，即变作二郎爷爷的模样”为辅助动力元，对动力元与次动力元进行修饰。如果去掉 ② 和 ③即次动力元与辅助动力元，孙悟空的行动并不会阻断，只是缺少了行动过程与色彩。易而言之，①即动力元，处于因果链条的中心，失去了这个中心，便会造成叙述中断。② 即次动力元，增补因果关系，但不纳入因果链条内。 ③ 即辅助动力元，只提供动力元的相关情况，相对于次动力元，与动力元的关系更为疏远。 QM=M<~<Voh
还有一种动力元，即：不推动情节变异的因素，我们在上面称为非动力元。《儒林外史》第二十四回，讲述一个安察司的仆人鲍文卿，在主人病故之后，回到南京： ^&MMtWR
这南京乃是太祖皇帝建都的所在，里城门十三，外城门十八，穿城四十里，沿城一转足有一百二十多里。城里几十条大街，几百条小巷，都是人烟凑集，金粉楼台。城里一道河，东水关到西水关，足有十里，便是秦淮河。水满的时候，画船箫鼓，昼夜不绝。城里城外，琳宫梵宇，碧瓦朱甍，在六朝时，是四百八十寺！到如今，何止四千八百寺！大街小巷，合共起来，大小酒楼有六七百座，茶社有一千余处。不论你走到那一个僻巷里面，总有一个地方悬着灯笼卖茶，插着时鲜花朵，烹着上好的雨水。茶社里坐满了吃茶的人。到晚来，两边酒楼上明角灯，每条街上足有数千盏，照耀如同白日，走路人并不带灯笼。那秦淮河到了有月色的时候，越是月色已深，更有那细吹细唱的船来，凄清委婉，动人心魄。西边河房里住家的女郎，穿了轻纱衣服，头上簪了茉莉花，一起卷起湘帘，凭栏静听。所以灯船鼓声一响，两边帘卷船开，河房里焚的龙涎、沉、速，香雾一齐喷出来，和河里的月色烟光合成一片，望着如阆苑仙人，瑶宫仙女。还有那十六楼官妓，新妆袨服，招待四方游客。真乃“朝朝寒食，夜夜元宵！” $J>GCY
这鲍文卿住在水西门。……到家和妻子相见了。他家本是几代戏行，如今依旧做这戏行营业。（14） acz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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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面的引文，除“鲍文卿住在水西门”至“仍旧做这戏行的营业”，其余的，只是小说家描写南京的背景材料而与鲍文卿的故事无关。 o;.PZi2k
从小说的故事性角度讲，这段引文基本可以删略，没有这些文字鲍文清的故事不仅可以照旧进行，而且会更加简洁紧凑。但是，就小说的艺术性而言，有与没有这个背景则大不一样。有这个背景，鲍文卿的故事无疑会增加文化色彩从而葱茏丰饶。纯文学与通俗小说的区别之一就在这里。这就是说，非动力元，在小说中不是完全没有用处。小说家往往会利用它制造情节之后的间歇，控制节奏，加深底蕴，进而改变文体样式。 d>*?C!xE
动力元、次动力元、辅助动力元、非动力元，构成一个完整强大的动力系统。从小说的发展史看，动力元处于逐步减少的状态，而表现在语句中的动力元亦处于逐步减少的趋势，中国古代的白话小说，早期以情节为重，因此表现在语句上，动力元多，次动力元以下少。反之，非情节小说，动力元相对减少，相对应的，在语句上，便采取了一种缓慢的松弛姿态。 3,+)3,N
五 动力元决定小说样式 E% t_17,=j
情节与性格是构成小说的基本要素。对这两个基本要素的不同侧重，从动力元的角度看，实质是动力元不同类型的转移与变化。 在中国，古典白话小说，早期以情节为重 (尤其是公案与演义)，故而因果紧密，因此表现在语句中，动力元多而次动力元以下者少，叙述起来紧凑迅捷。 im_WTZz2P
试举一例： MU4/arXy
关公奋然上马，倒提青龙刀，跑下土山来；凤目圆睁，蚕眉直竖，直冲彼阵，河北军如波开浪裂。关公径奔颜良。颜良正在麾盖下，见关公冲来，方欲问时，关公赤兔马快，早已跑到面前。颜良措手不及，被云长手起一刀，刺于马下。忽地下马，割了颜良首级，栓于马项之下，飞身上马，提刀出阵，如入无人之境。（15） (|I:d!>:U
这是引自《三国演义》第二十五回关羽在白马坡斩杀颜良的文字，动力元多且环环相扣，叙述又紧又快。以此对照《儒林外史》第十四回，我们不难发现动力元方面的显著差异： "ys#%,Z
（马二先生）看见西湖沿上柳荫下系着两只船，那船上女客在那里换衣裳：一个脱去元色外套，换了一件水田披风，一个脱去天青外套，换了一件玉色绣的八团衣服；一个中年的脱去宝蓝缎衫，换了一件天青缎二色金的绣衫。那些跟从的女客，十几个人，也都换了衣裳。这三位女客，一位跟前一个丫鬟，手持黑纱团香扇替他遮着日头，缓步上岸；那头上珍珠的白光，直射多远，裙上环佩，叮叮当当的响。马二先生低着头走了过去，不曾仰视。（16） Xi^3o
马二先生是一位老实的清贫文人，后来遇到一位假做神仙的“洪憨仙”发了一笔横财。但是，这里转引的关于妇女的文字与马二先生的遭遇有什么关系吗？丝毫没有。既不不涉及上面也不涉及下面的情节发展，就是说不具备动力因素，属于非动力元。就这段文字本身说，只是描绘了三位贵气逼人的妇女以及她们的侍从，与上举南京的描写同样可以删掉，原因是故事在这里停滞了。然而，删掉了这些文字，“马二先生低着头走了过去，不曾仰视”，表现马二先生性格的刻画也就没有任何凭依，无从呈现他的性格。情节小说与性格小说的区别便在于此。前者动力元多而情节变化快，后者动力元少而情节徐缓，甚至在某一处停滞下来，而却往往是展示人物性格的手法。 7"Sw) )H|
同样是《红楼梦》，版本不同，对动力元的处理也不一样，表现出作者对小说理解的不同意趣。 如果把接近原稿的版本与晚出的程乙本进行某些比对，或许更能说明这个问题。 <UOx >=h
《红楼梦》第六十七回，讲述宝玉拉着黛玉去宝钗处，感谢她馈赠土仪，之后回到怡红院，袭人告诉他去看望凤姐儿，宝玉答应了。袭人于是抿抿头，匀匀脸上的脂粉走出去： $73 7o V<
至沁芳桥上立住，往四下里观看那园中景致。时值秋令，秋蝉鸣于树，草虫鸣于野；见这石榴花也开败了，荷叶也将残上来了，倒是芙蓉近着河边，都发了红铺铺的咕嘟子，衬着碧绿的叶儿，倒令人可爱。一壁里瞧着，一壁里下了桥。走了不远，迎见李纨房里使唤的丫头素云，跟着个老婆子，手里捧着个洋漆盒儿走来。袭人便问：“往哪里去?送的是什么东西?”素云说：“这是我们奶奶给三姑娘送去的菱角、鸡头。”袭人说：“这个东西，还是咱们园子里河内采的，还是外头买来的呢?”素云说：“这是我们房里使唤的刘妈妈，她告假瞧亲戚去，带来孝敬奶奶的。因三姑娘在我们那里坐着看见了，我们奶奶叫人剥了让她吃。她说：‘才喝了热茶，不吃，一会子再吃罢。故此给三姑娘送了家去。’言毕，各自分路走了。（17） :^tw!U%y1
在程乙本中，这段文字将袭人所见的园景，改写为：“池中莲藕，新残相见，红绿离披”十二字，余者统统删掉。为什么会这样? j-8v$ 0'
我们再说袭人。袭人与素云分手后，遇到看管葡萄架的祝老婆子。祝老婆子让袭人尝鲜，被她严词拒绝： M>VT$!Lx
袭人正色说道：“这哪里使得?不但没熟吃不得，就是熟了，一则没有供鲜，二则主子们尚然没有吃，咱们如何先吃得呢?你是府里的陈人，难道连这个规则也不晓得么?”老婆子忙笑道：“姑娘说得有理。我因为姑娘问我，我白这样说。”口内说，心里暗说道：“够了!我方才幸亏是在这里赶马蜂，若是顺着手儿摘一个尝尝，叫她们看见，还了得了!”（18） S Cs@Q
对此，程乙本改写为： T3,"g=
袭人正色道：“这哪里使得!不但没熟吃不得，就是熟了，上头还没供鲜，咱们倒先吃了，你是府里使老了的，难道连这个规矩都不懂了?”老祝妈忙笑道：“姑娘说得是。我看姑娘很喜欢，我才敢这么说。可就把规矩错了！我可是老糊涂了!”（19） 2`t dH|Z`
程乙本略去了“二则主子尚然没有吃”与老祝妈的内心活动。程乙本为什么要这样做? "5"6mw?
我们先分析第一个问题。在接近曹雪芹原稿中袭人站在沁芳桥上观看大观园有六十九字，程乙本缩减改写为十二字，程乙本的作者大概认为此处描写景物的文字过长，与正文关系不大而应该精简。然而，他们忘掉了被删略的文字虽然不是动力元，属于非动力元，却为后面袭人与素云的交谈做了铺垫。程乙本改写后，素云也就难以出场，故而在程乙本中将素云彻底隐去。 Xp @8 v u
这一处的舍弃以及袭人说“二则主子尚然没有吃”与祝老婆子的内心活动，其实是不应该芟夷的。 A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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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因是：一、袭人问素云送菱角、鸡头诸语是刻画袭人恪守大家族规矩； 二、袭人对祝老婆子的正色劝诫，表现了袭人遵守封建礼制，而祝老婆子的内心活动则表现了她对袭人的不满。略去这些，情节虽然紧凑了，人物形象却苍白了几分。大概程乙本的作者不理解，《红楼梦》并不是一部以情节为重的小说，不知道非动力元对性格塑造的必要性。他们还是习惯于情节小说的叙事方法， 故而对与情节无关或关系不大的笔墨要进行删削。 从程乙本的角度看，固然是无可厚非，但是文字撙节了，人物面目则难免模糊。古人不懂叙事学，当然不能苛求。 但是由此却给我们提供了一则动力元与小说样式的生动资料。 动力元是一个完整系统，有动力元，也有次动力元、辅助动力元，甚至非动力元，动力元的种类不同，小说的样式自然也就不同，简括言之，决定小说样式的是动力元而不是其他。 uo ;aC$US
2016、6、1 fhw. A5Ck
注释： aN?{MA\
（1）动力元，英语为motif，旧译主题，近年译为母题。其实motif在英语中还有动力、动机的意思。我这里的动力元便取motif中的动力之义，即：与作品相关的动力单位。小说的文体大体经历了这样三个阶段：1、情节小说；2、性格小说；3、情节淡化小说（背景小说，以背景为中心，或者说以氛围为写作点）。小说的样式不同，动力元出现的频率与种类也不同。 W+-a@)sh3Q
（2）（15）﹝明﹞罗贯中：《三国演义》第4页、第320页。﹝清﹞毛宗岗评改，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2月。 4HQP,
（3）（6）（7）（8）（11）（12）（17）（18）﹝清﹞曹雪芹：《红楼梦》，第1页、第1页、第2——3页、第3——5页、第21页、第30——31页、第915页——916页、第917页——918页。蔡仪江校注，浙江文艺出版社，1993年10月。 hqIYo
.<
（4）﹝法﹞巴尔扎尔克：《高老头》，第1页。傅雷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63年3月。 N=^{FZ
（5）﹝美﹞海明威：《海明威短篇小说选》，第97页。 鹿金等译，《海明威短篇小说选》，上海译文出版社，1981年8月。 G x
ci
（9）﹝新加坡﹞S·拉贾拉南：《老虎》， 王家桢译，《外国文艺》1984年第1期，第301——302页。 `m X bF
（10）﹝法﹞茨威格：《象棋的故事》，第376页。张玉书译，外国文学出版社，1982年1月。 [`nY /g:
（13）﹝清﹞吴承恩：《西游记》第43页 。三秦出版社，1992年4月。 ")'o5V
（14）（16）﹝清﹞吴敬梓：《儒林外史》，第295——296页、第181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62年8月。 YhYcqE 8
（19）﹝清﹞曹雪芹 高鹗：《红楼梦》，第805页。程乙本。胡适藏本并序评，汪原放标点并整理，北岳文艺出版社，1991年12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