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网>>新作品>>报刊在线>>《山西文学》 P*OT&q
黄孝阳,1974年生,江西抚州人。江苏省首届特约作家。中国作协会员。著有长篇小说《众生:迷宫》《众生:设计师》《旅人书》《乱世》《人间世》《遗失在光阴之外》《时代三部曲》等,小说集《是谁杀死了我》,文学理论集《这人眼所望处》等。曾获紫金山文学奖,钟山文学奖,金陵文学奖以及“中国好编辑”、“中国书业十佳策划人”等。 Ndyo)11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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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林间满是士兵们的尸体与散落的枪支弹药。几只躲在树叶深处的鸟,惊恐地打量着那些尚在呻吟流血的人。不管是穿土灰军装的人,还是深绿军装的人,他们流出的血都是鲜红的,很快氧化为一团暗红,再凝固成褐黑。不是褐黑的岩石。一颗子弹噗的一声射进去,又绽出一团鲜红。 Mm1>g~o
天空明晃晃的,没有云,一片,一层,一缕,都没有。 s6#e?5J
广袤的苍穹如同一个奇异金属制成的锅盖,严严实实地罩在大地上。让人胸闷,窒息,想起身奔跑——随便往哪个方面跑都是好的,只要能直起身来跑。 Ps;4 ]=c
这是奢侈的,哪怕是屈身小跑。 N/<c;"o
李德志扣动扳机,击毙了那个利用地形,捂着腹部试图逃回阵地的士官。这个戴着督战队臂章的年轻人,足够狡猾,若非黄开轩的屈身一撞,李德志半个小时前恐怕就得葬身于他的枪下。这也是个凶残冥顽之徒,负伤后仍然射杀几名临阵溃逃的同袍,嘴里还大呼什么“退一步死,进一步赏大洋十块”。 _H-Fm$Q
蝇虫蚁蚋结群飞舞。 PO^#G@
我们的流血牺牲能改变这个残酷的真实世界吗?不会的,只会让它变得更为残酷。这日头底下,与人之尊严有关的,皆已丧失殆尽。剩下一个死字,在诱惑着这些僵卧或蠕动着的肉体,命令他们用颤抖的手指一次次扣动扳机。而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服从命令。 (ak&>pk;
硝烟弥漫。 Wg<o%6`
途牛山上的枪声沉寂下来。 <I 0om(P
死这个字,渐渐浮现出傲慢的身影,在这块布满石头疙瘩的丘陵地带上迈着阔步,接连踢倒几个惊惶失措的士兵。似一场街头哑剧,一个穿深绿军装的士兵抛掉手中枪支后,连滚带爬朝着李德志的方向奔来,嘴里还在哭号。也许是在喊妈妈。 E*kZGHA
这是一张被血弄脏,被恐惧扭曲了的稚嫩脸庞。他应该在课堂读书,哪怕是拉黄包车,当码头苦力……不管干什么,都好过来这里送死。李德志拉动枪栓——就在手指要再次击发的时候,黄开轩滚身过来,一把按住他的肩膀,“节约子弹,抓活的。” DZA '0-
士兵摔倒了,缓慢的。一颗子弹打断他的后脊椎骨。血蜿蜒流出,碗口大小的花。他确实在喊妈妈。他还在爬。手指肉被粗糙的岩石剐掉了。他活不了。李德志朝着士兵的额头开了一枪。死让士兵的五官回到原来的位置,不再狰狞可怖。士兵估计也就十六七岁。 'pO-h,{TS
黄开轩嘟囔道,“浪费子弹!” [fELf(;(
“我知道。” V|*3*W
李德志移动手臂。这一回他的枪口准确地找到对面马尾松林深处的一个闪光点。他扣下扳机,闪光点消失了。“军部那边可有消息?” [57`V&c5
“我说团长,你也该回指挥所了,当狙击手,这不是你干的活。真想帮忙,就多搞点子弹来。还有吃的喝的。这他妈的快渴死了。”黄开轩答非所问,斜靠在一堵石壁后,扔来一根皱巴巴的烟。李德志接了烟,吸了。 x<@i3Y{[
时值正午,草木葳蕤,热气蒸腾。万物睹来皆有晕眩感。耳朵里嗡嗡作响,有蜂群。那些声嘶力竭的拼杀声似乎仍旧在茂密的针叶林与低矮的灌木丛上飘荡。山谷底部的那片松林已陷入沉寂,炽热的阳光下,犹如一只正在重新积蓄力量的拳头。 7]i6 Gk
“告诉军部那帮蠢材,途牛山的敌军起码有三个团。”李德志闷声说道。 \< a^5'
“没用的。蠢材们不会搭理我们。军部是在等敌人消耗掉我们。我们甚至还不是一个诱饵,一个把敌人主力拖在此处的诱饵。”黄开轩抿紧薄唇,眉眼里尽是讥嘲。 T)Q_dF.N
“胡扯!”李德志打断黄开轩的话,重重掐灭烟头。 "L8Hgwg
黄开轩不做声了。 Ekh)l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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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开轩没说出来的话,李德志懂。 !DV0u)k(
连诱饵都算不上,那会是什么呢?就是杀鸡给猴看的那只倒霉的鸡。军长韩启明与副军长兼175师师长吕耀平不睦是全军上下皆知的事实。韩启明桂系出身,资历深厚,蒋桂大战时阵前倒戈,为蒋介石取得大战胜利立下汗马功劳。吕耀平黄埔出身,跟着蒋介石东征北伐,屡露头角,战绩显赫。 N P5K1:
吕耀平是李德志的亲姐夫。所以,当一起军校毕业的同学基本上还在担任连级干部时,二十出头的李德志已出任175师独立团团长。 .q!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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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是靠裙带关系爬上来的。这个道理李德志懂。 H+@?K6{h
不过袭龙城,收河朔,打得匈奴远遁漠北,不世出的一代名将卫青,对了,还有他那个勇冠三军、封狼居胥的外甥霍去病,不也是靠裙带关系上的位? ~:|V,1
李德志心里憋着一团火。这些年打仗是无比勇猛,常为士卒先。吕耀平风闻后,就把副官黄开轩派来做独立团的参谋长。私下交代,我这个内弟出身贫苦,一不贪钱二不嗜赌三不渔色,若说有什么毛病的话,就是不怕死。团长去干连长排长班长的活。一个愣头小子。所以,你得好生护着他。若出了什么意外,唯你是问。 |cC&,8O:{
李德志的毛病还真不只是一个不怕死,他还特见不得穷人受苦,心肠软。这个软字也就常把自己置身险境。其他且不议,此番携兵赴途牛山驻守,路过一个叫刘家庄的镇子,看到数百名饥民乞食于道,中间更有卖儿鬻女悲声惨嚎者,就吩咐军需官发放军粮赈济。 Og?GYe^_
黄开轩再三劝阻。不听。 NRspi_&4J
结果方圆数十里的饥民蜂拥而至。队伍不得不对空鸣枪,强行开拔,饥民仍尾随不去。十日军粮,只余三日。军需官问黄开轩怎么办。怎么办?吃大户呗。这事还不能明来。打听清楚附近有哪些还算殷实的人家,黄开轩派人私下过去,要求捐纳,捐了,你就是朋友;不捐,饿绿了眼的饥民明天就上你家了。你若反抗,就是通匪。几句话一说,再把枪往桌上一拍,这才勉强把军粮凑够。可这都算啥事啊? Y{Lxo])e
黄开轩拿李德志没辙。心里也不知道骂了多少回王八蛋。不过王八蛋脑子不够用,带兵还是有一套,能与士兵同甘共苦。独立团到他手中不过三个月,就大变样,满编满员1800人,枪械装备这块自然是全师最好,部队还真能打仗了,尤其能抓训练,士兵的射击技能,阵型战术的贯彻力,肉搏技巧皆有显著提升。 : #so"O
否则一个团的兵力,哪能正面硬抗三个团的轮番冲击? `-K[$V
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王八蛋就是太渴望走出吕耀平的阴翳。这回居然主动请缨来守途牛山,还闯军部,夸海口,立下军令状。搁着吕副军长那边的肉不吃,非要来啃这块硬骨头。以为自己不是鸡,是凤凰;又或者说,以为打了这一仗,就能改变物种属性,从一只鸡浴火重生变成凤凰。 NL2D,
就是苦自己了。 Q]/{6:C
李德志主动跳火坑,韩启明乐见其成。召开军事会议时,破天荒地让李德志列席其间。还把李德志立下的军令状拍桌上,说什么非凡勇气,堪为表率。 %:Y(x$Qy
吕耀平啥话也不能说了。散会后把李德志叫到跟前一顿臭骂,骂完李德志不算,又召来黄开轩。一顿臭骂。再问该不该骂。黄开轩说该,自己没有尽职,未能在李德志闯军部前把人拦下。吕耀平说你有这个觉悟就好。此事可一不可再。他再胡来,你就执我手令关他监禁。又反复叮嘱说,途牛山,若不能守,退往上罗。 J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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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这么个小舅子,确实糟心。黄开轩理解吕耀平的感受,敬礼,“只要我死不了,李团长的人身安全你就不用担心。” Hw62'%
“这话不对!”吕耀平的手指头几乎要戳到黄开轩鼻尖,“就算你死了,他也必须是活蹦乱跳的。” k![H;}W
还能说什么呢?只能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y(E<MRd8V
太阳在众人头顶缓慢地移动,是一团让人不敢直视的火。风吹过来,犹带有点点火星。身体里的汗像听到集结号,一层层泌出。痒。脊背上好像有蜥蜴爬过,头角与喉部皱褶处还覆盖着湿漉漉的金色鳞片。黄开轩耸耸肩膀。一颗流弹击中左前方的樟树。樟树下方有一块阴影之地。 Z|)1 ftcC
黄开轩瞟了眼对面松林,侧身滚到树影下,把军帽盖在脸上,闭目养神。 {~G~=sC$
“团长,回指挥所吧,这里觉也睡不踏实。” LlVbY=EX7
黄开轩嘟囔着。 {<#b@=G
李德志啼笑皆非,想了想问,“我们的弹药还剩多少?” jE8}Ho_#)
黄开轩没说话。 V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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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德志匐匍过来,搞下他脸上的军帽,“来的路上,我抓了一个俘虏。说敌人的指挥部在这片松林后面的二号高地上。” ]86*k%A
“俘虏呢?”黄开轩的眼睛亮了下。 H\a\xCP3
“伤重而死。”李德志皱眉说道,“如果我们派一支敢死队,换上敌军服装迂回突袭,一举捣毁敌军指挥部,你觉得胜算有多少?” :)kHXOb.
“王均如向来惜命。他若敢把指挥所设在这块高地上,我还真要朝他竖下大拇指。”黄开轩把军帽重新盖回脸上,漫不经心地道,“这不是王均如的用兵风格。俘虏说不准就是王均如派出的死间。为的就是让你愉快地掉入陷阱……我是《三国》看多了。死间这种计策太高级了,还用不着浪费到你我头上。这就是俘虏临死前的胡乱谵语,想多拖几个垫背的。就这么简单。团长,你别用燃烧的双眼瞪我。隔着这顶军帽,我也能感受到你胸中熊熊燃烧的怒火。我要提醒你的是:俘虏就是俘虏,尤其是伤重濒死的俘虏,人家没有义务给你说实话。” '+'h^
黄开轩话不无道理,但这个味道就是不对。 @hrIu" '!
李德志恼了,沉声道,“继续死守?” ikb77?.
“不是你立下的守途牛山的军令状吗?”黄开轩翻了一个身,“不守,那干吗?” \((5Sd
“你他妈的能不能好好说话?”李德志怒了。 @=Dc(5`[
“你跟我回指挥所,我与你好好说。我的团长,在刚过去的一个时辰里,我可是又救了你一回。你用这种态度对救命恩人,有点不大对吧。” ?ef7%0
两个人猫腰回到指挥所。说是指挥所,其实就是一个在半山坡刨出的简陋掩体。怒气冲冲的李德志来到平铺的地图前,大声喝道,“黄参谋长,你说这仗到底该怎么打?” yf-2E_yB
黄开轩竖起三根右手指,又再竖起一根左手指,“敌军三倍兵力于我。我部之所以能固守至今,无非仗着一点地利。弃地利,舍正而求奇,即冒着百分之九十的风险,去博取那百分之十的收益。这是蠢材干的事啊……一动不如一静。呃,团长,我不是说你是蠢材。你不怕死。我可真没见过几个像你一样不怕死的团长。” (T&(PCw|
不怕死的,就不是蠢材了? Ug4o2n0sk
李德志哭笑不得。 1Tev&J
“你想擒贼要先擒王。这是对的,三十六计第一计,但王均如不是王。他显然驾御不了他手下的三个团,否则也不是这种添油战术,让每个团平均出力,依次来攻。这是用兵大忌。王均如不可能不懂。他是没有办法。不是刀架在脖子上,谁想冲锋在前?都盼着别人出力自己摘桃呢。假如我是王均如手下的团长,我也这样打。所以我们面对着的是三个团,实际上每次也就是与一个团交手而已。我们的火力纵深配置再应付它三天三夜也没有问题。希望团长好好待在掩体,不要再乱跑就好。” %c%`<y<~L
黄开轩叹口气,“《三国》里的王允,又是美人计,又是离间计,好不容易干掉董卓,以为西凉军就此完蛋。结果谋士贾诩鼓动三寸不烂之舌,董卓所部李傕、郭汜便聚众十万,陷长安,挟天子,一刀两断斩了王允。这已经不再是一个温酒斩华雄的冷兵器时代,要想擒贼先擒王,更要斩其头,诛其心。这个诛其心我们目前做不到。就算我们奇袭成功,捉了王均如,还有李均如,张均如。” ZCMH?>
“仗不是按着书本上的套路打的。世道人心才是真学问。”黄开轩的手指在地图上来回比画,“要我说呢,军部参谋部还真是一群蠢材。为什么要守途牛山?没必要的。围三阙一,虚留生路,才是正理。只要吕军长攻破太平桥,拦腰一钳,钉死此处,敌首尾不能相顾。敌115师必往途牛山而来,据险固守以图自保。我军完全可以集中三个师的兵力,一举击溃盘踞连城县的138师。再挟大胜之威,兵围途牛。围而不打。到时请一两位舌辩之士,115师也唾手可得。途牛山虽然险峻,不过死地而已。” 8@RJ>
一番话讲完,李德志张口结舌,额头泌出一层黏密细汗。 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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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话你向吕副军长汇报过吗?” Y]5MM:mI
“这本来就是吕副军长做的沙盘推演。我在一边看了。”黄开轩身体向前一倾,以那种要吐露机密的口吻说道,“是不是想问为什么仗没这么打吗?太平桥不好打,敌135师号称铁军,那是实打实的从尸山血海里挣出来的名声。就算能攻下,吕军长175师的精华恐怕也要损失殆尽。没有必要去干这种为他人做嫁衣裳的事。” `)MKCw$e
李德志没话说了,半晌说道,“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如果那个二号高地真是王均如的指挥部。这位置也够突前了。说明途牛山,他们是势在必得。当然,这只是假设。黄参谋长,我还是想派一队人乔装突击,就算捉不到王均如,去探个虚实也是好的,若是能找到电报机或元件,我们能及时与军部及师部重新取得联系,那就更好了。” bqaj~:}@
“这个我不反对,只要你自己不去参加这个突击队就可。子弹是真的不长眼的。” H]f[r~
黄开轩话音刚落,一名士兵飞奔而至。 ]Zc\si3i&
“团长,敌人又冲上来了。不对,是敌人押着许多老百姓当人肉盾牌……我们怎么打?” 6#\:J0
李德志一惊,抓紧望远镜往松林那边瞧去。 u1d%wOY
数百个饥民模样的百姓正被刺刀驱赶,跌跌撞撞往前走,一个个面容惊恐,哭声震天。不时有人摔倒。有人拼尽全力在喊,“不要开枪”。太阳的光在他们身后那些刺刀的刃尖跳跃,连成明晃晃的一根线。刺眼。其中一个饥民分明就是李德志在刘庄时所见到的那个要卖掉自己换两个馍给弟弟的小姑娘。那个眼里始终没有一滴眼泪的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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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德志对这个小姑娘记忆极为深刻。 PzhC *" i}
小姑娘牵着她弟弟的手,走在队伍的最前面,走得不慌不乱。 3Wx\Liw,
很多年前的李德志,就是这样被姐姐李带娣牵着手,走出了那个兵连祸结、灾荒不断的故乡。而这个眼里没有一滴眼泪的小姑娘,与小时候的李带娣真像啊,单薄,倔强,肯舍命为弟弟付出所有。也正是这个缘故,李德志才在刘庄动了恻隐之心。 C@<gCM j,"
黄开轩一把夺过望远镜,咒骂道,“操他妈的王均如。传令下去,开枪。” xr7M#n
士兵转身就要离去。 a`?Vc}&
“等等。”李德志短促地叫道,“不要开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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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黄开轩急了眼。 MD3iWgM
“我说不要开枪。”李德志的脸色也不好看了,“朝老百姓开枪,那我们成了什么东西?放这些饥民过去,再打不迟。” ^&$86-PB/
“团长,你别他妈的这样幼稚了行不行。这些饥民里十有八成混有敌人细作……” Tks"GlE*D
“几个细作翻不了天。我们的火力纵深配置足够应对。” '$J M2 u
“那我们的士兵就活该被这些细作走到跟前一枪打死吗?”黄开轩还真想把望远镜砸在李德志后脑勺上,“慈不掌兵,我的团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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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开轩胸腔里一声哀鸣,掏出吕耀平当时写给他的手令,转身朝向士兵,“吕副军长有令,若遇紧急事务,我有便宜行事之权。传我军令,立刻开枪。迟疑者,军法从事。” }U4mXkZF
李德志愣了,劈手夺过吕耀平的手令。 iM9^.
确实是吕耀平的手迹与师部大印。 t~44ub6GN`
李德志的脑子里嗡一声响。这些年在吕耀平阴影下累积的各种压抑,如同一堆火药被这“嗡”的一声点燃了。手中短枪顶住黄开轩的太阳穴,“这他妈的不是吕副军长的团,是我的团。”李德志厉声说道。 L]&y[/\E1
掩体外簇拥了数名军官,鸦雀无声,个个面色怪异。 |WfL'_?$
“我们为什么打仗?为的就是我们的父母兄弟姐妹。如果有一天我们的父母兄弟姐妹也被这样赶到了枪口前,我们是不是也要开枪?” e"*ho[
“我们是军人,我们是战士。死则死耳,马革裹尸!” dJdOh#8+Xi
李德志脸色铁青,对空鸣枪,“放他们过来,再打不迟。这是命令。” yNU}1_oK
李德志的命令得到坚决执行。这应该与他这些日子辛苦积攒的威望、不怕死的战斗作风有关。命令执行的结果就是,他马上跌入了一连串让人心碎的噩梦。黄开轩说得一点也没有错。饥民里果然混有敌军细作。 {z;4t&5
李德志为他的年轻鲁莽付出代价。 " SP6o
该如何评价这种出于怜悯与同情,“奋不顾身”地帮助一个人或具体几个人,结果不仅于事无补,反而导致更多人陷身险境的行为? A..`?oGj
不能简单地说愚蠢。因为它又确实唤醒了人天性中美好的一面。或者说,仗打的不仅是军略装备,赏罚分明,更重要的是:人心向背。当然这种愚蠢的行为也为李德志赢得了一些士兵的忠心爱戴。尽管这个“一些”的数量屈指可数。 !,]c}Y{i
途牛山阵地的失去,李德志要负首责。黄开轩也难辞其咎。他失算了。他不知道王均如拿下途牛山的决心。那个死去的俘虏没说假话,王均如的前线指挥部就设在二号高地,就在李德志与黄开轩的眼皮底下。 [F(iV[n%
王均如就用了一个团的兵力对途牛山正面阵地轮番攻击。这个团下辖的三个营分别佩戴三个团的臂章番号。王均如成功地迷惑了黄开轩。在这个团以“添油送死”的稳定节奏持续消耗着李德志所部的火力与精力的同时,另外两个团分别迂回至途牛山阵地侧翼,找到了薄弱环节并予以坚决突破。驱赶百姓作为人肉盾牌这事,并非胜负之关键,只是加速了此一过程。 :2')`xT
有些东西,只有失去后,才能真正知道它的价值。又或者说,你拥有它的时候,其价值是1,但当你的敌人拥有时,其价值就要在后面加一个零,甚至两个零。 zE?dQD^OD
途牛山就是这种奇怪的东西。 2v#gCou
现在敌军之势,纵横连贯,犹如率然之蛇。击其首则尾至,击其尾则首至,击其中则首尾俱至。韩启明所部三师随时可能被这条率然之蛇分割吞噬。形势岌岌可危,要想挽回颓势,吕耀平就必须去打,必须打赢太平桥一战,牢牢卡在这条率然之蛇的七寸上,不给其腾挪变换的空间。 q:i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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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战役的主动权已经失去。 UnEgsfN
自己对途牛山的判断是错的。途牛山是死地,但也是决胜之地。韩启明与吕耀平没看出这点么?不可能。他俩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黄开轩心中异常懊恼,眼瞧着那个还躺在担架上晕迷不醒的李德志,真想再砸过去一枪把。如果自己不是因为过于忧虑这个王八蛋的安危,怎么可能被王均如的瞒天过海之策糊弄过去。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41"`D!1
“弄醒他。”黄开轩下令。 [;ZC_fD
等李德志悠悠醒转,黄开轩取下佩枪扔在李德志脚下,哂笑道,“刚才是我把你打晕的。我以下犯上,违了军纪。你现在可一枪毙了我,再率领残存的兄弟们仰攻途牛山,以卵击石,战死殉国。不对,不是殉国,是殉你的军令状,你的豪言壮志。” vF>]9sMv
停顿了片刻。 (A=Z,ed
“你是团长,你说了算。”黄开轩继续说道,“再要么率领兄弟们退往上罗。吕副军长在那安排了人马接应。” $H]NC-\+>
一脸灰尘与污血的李德志没再嗷嗷叫唤。 aygK$.wos
盯着尘土里的这把德制短枪,瞳孔涣散,眼眶里跳出几根血丝。突然大叫一声,捡起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扣下扳机。 W"CG&.
“子弹在我这呢。” PAxR?2m{
黄开轩摊开手掌,瞅着咻咻直喘的李德志,脸上的表情半是苦涩,半是嘲讽,“你不想活,我还不想死。” 'fk6]&-I
李德志一个虎跃,抱摔。两人滚作一团。论枪法,黄开轩号称枪神,曾用一支汉阳造步枪创下700米的狙杀纪录。子弹准确击中敌人眉心。从主阵地溃退之际,若非黄开轩弹无虚发,接连打死数名敌军营连级指挥官,独立团要想撤下,起码还要多流上百人的血;但论拳脚,黄开轩远不是李德志的对手。被按倒在地,连挨数拳,口鼻淌血。眼瞅着拳头要再次落下,黄开轩干脆放弃挣扎。拳头没有落下。骑在黄开轩身上的李德志身体开始剧烈颤抖。 ?5,I`9
那是羞愧,以及对自己的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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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都在彼此的眼里看见了这种复杂的情绪。 >J_P[v
李德志松开拳头,起身,凝望着蔚蓝天穹下的途牛山主峰,良久说道,“就地驻防。等候军令。” {))Cb9'
(齐文辉原创摄影《江山如画》) |YfJ#Ag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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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一轮圆月。月光下的途牛山像睡着了,在打着鼾。 6:`[Fi
是从山里刮出来的风,滚烫的,风里犹有血的腥味与火的硝烟。 GhjqStjS&l
这里是距离途牛山主峰三十里的陈家沟。李德志望向西南方向天与地的交界处,那块被火光映耀的天幕,是太平桥所在,想必吕耀平正在死战。李德志心头似打翻调味瓶,没有甜,只有酸咸与苦辣。黄开轩与他对面坐着,坐在一块废弃的石盘上。 >m{>0k(^`
“韩启明令你即刻动身,返回连城。令我暂时以团参谋长的身份接管独立团。”黄开轩哑着嗓子说道,“我不建议你回去。军法如山,韩启明这是要拿你立下的那份军令状说事了。就算他不杀你,你也会成为他对付吕副军长的一枚棋子。” [nrD4
“你这是让我违抗军令吗?” QXl~a%lB
“不敢。我只是觉得活着比死了好。” jpTk@
“死了比被当作人质的活要好。我替你把后半句话说出来。是不是有点后悔下午不该把子弹倒出枪膛?”李德志闷声说道,“黄参谋长,有件事我一直不理解。你是文武全才,为什么还要对吕耀平俯首帖耳呢,就因为他在东征时救过你一命?” oL<5hN*D
“不是。” _#{qDG=
“算了,我也不想知道为什么了。我不喜欢他这种把部队当作私军的做派。这与旧日军阀有何区别。中国人民一切困苦之总原因,在帝国主义者之侵略,及其工具卖国军阀之暴虐……这是国民革命军出师北伐宣言的第一句话。这篇宣言我能倒背如流。”李德志一叹,“我不是说他现在是军阀,我是说他有可能成为军阀。所以拼了命地想摆脱他的庇护。” XdOntP *a
李德志起身说道,“我回连城,接受军法处置。也请你替我转告他一句话,不要为我去斡旋转圜。当兵的能死,我李某人也敢死。只是有点遗憾,生为军人,死不能成为军魂啊。” WW!-,d{{@
黄开轩一惊。李德志话里死志已决。当下脱口说道,“团长,途牛山战败非你之责,我亦有过。” D]|{xK C}
“我知道。我们都上了王均如的当。但我是团长。立军令状的人是我。”李德志拍了下黄开轩的肩膀,“虽然打你来,我就看你不顺眼。但你是个汉子。独立团的兄弟们就拜托你了。” kc}|L9
李德志转身离去,月色在他脚下被一片片踩碎。 AR&l9R[{N
李德志与吕耀平的两封电报同时抵达军部驻地连城。一封只有四个字,“刀下留人”;另一封五个字,“已夺太平桥”。 NLxR6O4}8
军指挥部设在原连城县衙,坐北朝南,是一组占地千余平方规模较为宏大的建筑群。大堂两侧两人合围的木柱所刻楹联,字迹斑驳,仍隐约可见:“吃百姓之饭穿百姓之衣莫道百姓可欺自己也是百姓”;“得一官不荣失一官不辱勿说一官无用地方全靠一官”。韩启明是在大堂东议事厅见的李德志。 "ctZ"*
戴一副珐琅眼镜的韩启明,鬓角头发略秃,露出一个布满皱纹的宽大额头,又因为嘴角两个下耷的法令纹,给人的感觉不像是执掌一军权柄的主帅,反倒像个落魄半生的私塾先生。韩启明把两封电报推至李德志面前,眯眼说道,“一个问题。假如你是我,怎么办?” 2$A "{2G
“赏罚分明。” J |UFuD
“怎么赏,怎么罚?”韩启明的声音平平淡淡,又把头埋入报纸。北平的《世界日报》。头版新闻是日军血腥暴行。李德志眉梢跳动。窗外阳光如瀑,洒在韩启明悬挂在墙壁上的那套军服上,跳出几点让人难以直视的金芒。 S-</(,E}|
一名士兵门外大声叫道,“报告。许汉山团长求见。” }m7$,'C%P
“让他进来。” )ZFc5m^+u
四方脸的许汉山是103团团长。广西人氏,韩启明一手带出来的。识字不多,嗜酒。李德志与他不算熟悉,听闻过一些故事。十年前,韩启明兵败阮水,负伤落江,就是这个许汉山背起他,硬是在几十条船的围追堵截中杀出一条血路。当日许汉山腹中一枪,肠子都流出来了。杀红了眼的许汉山一手捂肠,一手放枪,真可谓悍猛之人。后与军中同僚饮酒,也多喜掀衣露腹,指着那碗口大的疤,讲述那段历史,讲得唾沫四溅,还自号许禇。 TqOH(={
有次醉醺醺地搂着李德志的肩膀,又要开讲,李德志递过去一句话,“你觉得韩军长很喜欢听当年打败仗的故事吗?”这家伙总算才回过神来,从此闭口不言此事。 J(=y$8xje
不久,他从副团提为团长。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许汉山就把比他小了一轮的李德志当朋友了,隔三差五让勤务兵给李德志弄来一些山珍野味。这回李德志守途牛山,他也奉令去守雁子口。到了雁子口还给李德志打来一个电话,说他狩猎到一只足有五百斤的野猪,已着人用盐腌制,等打完这场仗要办一场野猪宴。 (N)>?r@n`
这个宴应该是没有机会办了。李德志丢了途牛山,许汉山也丢掉了雁子口。 uK1VFW
许汉山一身血污进了屋,扑通一声跪下,“军长,我对不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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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对不起的是你手下死去的弟兄,是国民革命军。还有你自己。”韩启明拿起一纸文件,声音波澜不惊,“敌人攻上来的时候,你还醉着酒吧。” q(1hY"S"}b
“是。”许汉山根本没有顾及身边站着的李德志,膝行向前,“我犯糊涂。请军长给我戴罪立功的机会,我愿意重领138团的兄弟,夺回雁子口。” ~C3Ada@4
许汉山的声音哽咽了,说话结结巴巴。 3*(><<ZC
“戴罪立功?” yx ;K&>
韩启明话语虽轻,李德志却是一凛。戴罪立功这四个字原本也是他想说的。 +kD JZ
“军长,那念在我跟了你十五年的分上,给一个战死沙场的机会吧。” +>$Kmy[3
许汉山重重磕下三个响头,眼泪鼻涕全出来了。 yUO%@;
韩启明起身踱到窗口。议事厅斜对面的山墙下躺着两块已被风雨侵蚀的匾额,“明镜高悬”“执法如山”。一只色泽艳丽的鸟在匾额上方来回跳动,不时啄着已腐朽的木。不知道是什么鸟,一点也不惧怕那热。 \g)?7>M |
韩启明鬓间有星星点点的白发与细汗。 t%f>*}*P*
“汉山,你跟了我十五年。我会厚恤。你老家的孩子,我会保举上陆军学堂。”韩启明回望仍磕头不止的许汉山,声调没有起伏,就像一个老学究对着做错作业的孩子那般,“如果人人都要求一个战死沙场的机会,你说我还怎么带兵?” sb?!U"v.'
许汉山的身子抖成一团。 ,Z! I ^
守在一边的宪兵营长韦清琦扔下腰间佩枪。 C',uY7}<
几秒钟后,许汉山把枪口塞入嘴里,结果了自己。 pr,1pqiAf
“葬。” h|lH`m^
韩启明弹出右手食指,弹死一只刚在窗棂上落下的苍蝇。等勤务兵拖走尸首,粗粗打扫完现场,踱到李德志的面前,“该怎么赏,该怎么罚?” kXlI*h
一步两步三步。 \|M[W~8
青砖地上留下三个血印。 z3>4 xn{
从许汉山进屋,到尸体被拖走,李德志就一直保持着一个两眼向前平视的标准站姿。他从未怕过死,此刻双股却有了微战。 ap"pQ[t;
韩启明抽动嘴角,似乎是在笑,“知道我为什么会答应你守途牛山吗?” EVA&By6_k
“你与吕副军长不是一类人。你想成为一名真正的军人。” P4|A\|t
“我想成全你。你让我失望了。” 141xi;o
“我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三日夺回途牛山。” bUSa#pNO>
李德志走了。 W{j(=<|<
当李德志的背影消失在大门口后,韩启明舔了舔右手食指。上面还粘附了一些破碎的苍蝇内脏。韩启明回到桌前摊开地图。目光死死地盯着太平桥,手指在太平桥与途牛山之间的空白处连敲几下。 N%e^2O)
在亲眼目睹许汉山自裁的那一刻,李德志彻底打消所有侥幸之念,准备举枪自裁。他还没想到韩启明居然会给他一次戴罪立功的机会。说好的杀鸡儆猴呢。韩启明是杀许汉山这只鸡给自己这只猴看吧。自己有什么资格成为猴子? ,pQ[e$u1
自己不是猴子。猴子是吕耀平。自己只是吕耀平身上的一根猴毛。 7m?fvKy
这是一个让李德志备感沮丧的简单事实。 jtE'T}! d
要想三日内夺回途牛山,区区一个团的兵力绝无可能。李德志已充分领教了王均如的阴险狠毒。除非吕耀平主动把太平桥交给韩启明的嫡系,用一个师的兵力才可能与王均如颉颃抗手。经过太平桥一役的175师已然疲惫,急需休整,若再长途跋涉,仰而强攻,胜算顶多五五开。就算吕耀平攻下途牛山,必是惨胜,实力大减。这支部队若打残了,吕耀平军中地位也就岌岌可危。 R4$(NNC+/
吕耀平会为了小舅子干这样的蠢事吗? &yOl}?u
韩启明这是用李德志的命,给吕耀平出了一道题。行的是阳谋。若吕耀平不出兵,韩启明三日后再杀李德志也不迟。 T\:*+W37
赶回陈家沟的李德志与黄开轩相顾无言。这道题不是他俩有能力回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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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灯如豆。马灯的玻璃罩上积了一层蚊蠓尸体。那些活着的蚊蠓,仍围绕着这点光,这点热,载歌载舞。若不是这层玻璃罩拦着,它们早已心甘情愿地投入这团跳动的火焰中。 dNov= w
“上下两策。”黄开轩低声道。 [6/8O
“下策,逃。逃有两种逃法,一种是立刻脱掉军装,有多远走多远。韦清琦此番跟来,虽负监督与执法之责,你若要走,他手上这几个人拦不住。韩启明心知肚明。你走了后,我肯定要受降级或撤职处分,掉不了脑袋。只要吕副军长在,我还有翻身机会。当然,你这样走,对吕副军长的声誉是一个打击,不致命。另一种是你把队伍拉出去,有枪就是大爷,到时占山为王,见机行事。有多少士兵愿意跟着你起事,我不知道,这得问你自己。我也不会跟你走。你若起事,得把我与韦清琦他们都绑起来。不过据我对你的了解,你不会选择这个逃字的。” NZFUC D)
“至于上策……”黄开轩沉吟。 :()K2<E
“死。对吧。我这举枪自裁谢罪,吕耀平就不用为这事再烦心了。昨日,你为什么不让我死?你枪里若装着子弹,我已经死了。真怕吕耀平找你算账?未必。他顶多也就是抽你两记耳光。你是人才,难得的人才。别说我不过是他的小舅子,就算我是他爹,吕耀平也不会真个崩了你。若没有这点胸襟气度,吕耀平就不是吕耀平了。这点我懂。你也懂。我只是有点不甘心啊,这仗打得太窝囊,窝囊透顶。” OIjG`~Rx
“也许还有一策……”黄开轩缓缓说道,伸手蘸水在桌上写了俩字。 DNyt_5j&:
“杀韩。” :2:%
然后衣袖一擦。 C#3&,G W
李德志脸色一变,“你到底是什么人?” 0V`~z-#
屋内死寂。 ZjrBOb
李德志把冰凉的枪口对准黄开轩的额头,低声道,“我没有你们这种人那么多根肠子。但也知道你这是摆明挑唆。鹬蚌相争渔翁得利。韩启明是鹬,吕耀平是蚌,你要做渔翁,是吧。信不信我现在开枪杀了你,再把你刚才所言汇报上去?” NdXC8
“你想多了。我只是不希望你死罢了。至于为什么,还没到告诉你的时候。”黄开轩皱眉,突然展颜,“凡为将者,不可不疑;但不可让人知其疑。你要记住。至于为什么不想你死,因为……因为像你这样的人世上太少了。” IH5^M74b
黄开轩嘿嘿干笑,“当然这不是原因。我说过,等时机成熟了,会告诉你的。所以也请你带着这个疑问,好好活下去吧。” Wc;N;K52
李德志转身出了屋。黄开轩没跟过来。昏暗的灯光下,他那张脸皱巴巴的。许多话不必再说了。一阵热风跳过墙头,吹入衣领。李德志通体燥热。月光在院墙下那块废弃的磨盘上缓慢地流动。李德志慢步踱近,解开上衣,叠好放在一侧,在石盘上摊开四肢。像被一杯医用酒精洒在肌肤上。但是热的。很舒服的热。 roe_H>
李德志惬意地吁出一口长气。头顶正上方的月亮仿佛一个被剪开的窟窿。也许在这个广袤而又黝黑的世界,是被另一个银子一样的世界所包裹着,是仙境与佛界,是所有脆弱的肉身最后要去的地方。李德志胡思乱想,以往所经历的种种如同电影片断,在大脑前额处渐次浮现。又过了半晌,他坐起身,掏出枪,像许汉山那样把枪口塞入嘴里,再闭上眼。 <yvo<R^30
铁的味道有点腥。 B[+b%a3
月夜里有人唱歌。一个男声。唱的是山歌。 u^WZsW
“月亮出来亮堂堂,对直照进妹的房。妹的屋里样样有,少个枕头少个郎。” %|j`;gYV
声音低沉嘶哑,断断续续,谈不上悦耳动听,但让人听后就想落泪。是一个来自云南的兵吧。 MfKru,LSh
李德志就想扣下扳机,一个清脆的声音突然耳边响起,“你是想自杀吗?” P:1eWP
犹如炸雷。 6KPjZC<
一个女人的声音。 ApplWa3
李德志一惊。一个人影齐耳短发,一身军服,脚上还打着绑腿。若非她开口说话,还真难辨其雄雌。军服并不贴身,被月光一映,隐约可见其婀娜身段。 (|3?wX'2U
“你哭了。” B8!$?1*^a
女人有一双好看的杏眼,继续说道,“世上最不值钱的东西就是眼泪,尤其是男人的眼泪。它除了让人变得软弱,没有任何用处。” R"\(a
李德志想起这个女人是谁了。五天前,一名士兵把脸被太阳晒伤的她带到正在布置防线挖壕沟的李德志面前。眼神桀骜的女人手持军部函件,自称是北平《世界日报》战场记者,手上多有荆棘拉出的血口,脖子上还挂着一个德国相机。这是稀罕货,李德志照着她的吩咐摆拍了几张。还扔给她一瓶阿司匹林,让她吃点药减轻晒伤引起的疼痛。没想到这个不怕死的女人居然还留在部队里。 dX[Xe
李德志放下枪,瞪着女人。 ;4Xx5*E
“李团长,你想死。我不拦你。”女人挠了下后颈,似乎有点难为情,“夜里光线不大好。你若想自戕,能否换明天早上?太阳升起后,我给你拍几张好看的。” zN-Y=-c
李德志的身体抖了起来。 mS0;2xU
枪口下意识地对准女人,厉声说道,“你要干什么?” ;<xPzf
女人夷然不屑,“我就一个记者,你说我想干啥。啊,把你几天前叉着腰睥睨天下的照片,与你一枪打碎自个脑袋的照片搁一块发出去,再配上一行文字,内战者的下场,想必一定会有很多掌声的。” 7_rDNK@e
李德志张口结舌。这女人还真是词锋犀利。 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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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叫韩露。说话又急又快,跟从枪筒里蹦出来的子弹差不多。 e:_[0#
“你立军令状的事,我听说了。我看你这个人不错。还算有点良心。也许我可以救你一命。怎么救,你就别问了。若我真救你一命,算你欠我一个人情,到时记得偿还就是。你也别抱太大希望。三日内我若没有消息传来,你再一枪崩了自己不迟。” mmCGIX
韩露说完转身离去。 l Ttc#
这女人的出现就像是一场梦。 C+mPl +}w
夜更深了。远远近近,有夏虫在鸣。真要等三天再重新把枪塞入嘴里吗?李德志的手指在冰凉的枪身来回摩挲。“姐,我也不想死啊。可我不能活着给吕某人添麻烦。”这句话在李德志心中来回转动,像把生锈匕首,一行热泪又情不自禁地从脸庞上淌下。 D}-HWJQA3
(齐文辉原创摄影《江山如画》) P*hYh5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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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里睁着的眼睛有很多双,但谁也没想到吕耀平还真的发兵途牛山。更让人没想到的是,一夜之间,途牛山守军竟然兵变,王均如身死,他手下的三个团,一个团投了吕耀平,另两个团星夜撤走。 w6^TwjjZ$
连城军部指挥所。韩启明凝视着面前端坐如钟的吕耀平沉声说道,“想必你与王均如手下那个廖什么团长早有联系吧。” (Fq]y5
“军长法眼如炬。”吕耀平语速不快,声音里有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托军长洪福。廖凯如团长在目睹王均如驱赶百姓,麻痹我军作战意志那刻,终于下定弃暗投明之心。” oU*e=uehj
“哦。照你这样说,李德志不仅无罪,还有功?” Y ._Om}H
“不敢。我只陈述事实。” ,jD-fL/:
两人陷入沉默。 ]+tO
大堂后面忽然传来一个女声,响遏行云,“姓韩的,有本事你一枪杀了我,把我关在这里算什么事?” ]@ Vp:RGMr
吕耀平眉毛微微跳了下。韩启明手指抖了下,缓缓道,“李德志丢了途牛山也是事实。” Y$+v "
“军长不是许他三日内夺回途牛山,戴罪立功吗?” wWq-zG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