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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上海文学》2018年第9期|巫昂:桔梗与毛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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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18-09-06  

《上海文学》2018年第9期|巫昂:桔梗与毛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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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网>>新作品>>报刊在线>>《上海文学》 EE(1;] d-  
《上海文学》2018年第9期|巫昂:桔梗与毛莨 H WO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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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上海文学》2018年第9期 | 巫昂  2018年09月04日07:33 b^_#f:_j  
A^nB!veh  
深夜,快递送来了一盒鲜花,十一点半,我已经躺下了,躺在弟妹为我找出来的她家富余的被子里。我百个不情愿地起来开门,从快递员手里收了花盒,还来不及跟淋了一身雨夹雪的快递员说声谢谢,这家伙已经飞快地转身下了楼梯。 SB0Cq  
=7wI/5iN  
我把牛皮硬纸壳做的花盒,拿到厨房去整理。最近租住的这个小一居,厨房特别小,几乎没什么操作台面,好在油烟味儿也不重,前任房客像是不怎么做饭。打开盒子后,将包扎在牛皮纸上的棉绳解开,将盒子放到地上,花儿放在台面上,这样才可以。家里只有一只花瓶,也是前任房客留下的,烟灰色,多棱角,不算太土。 l8 k@.<nCO  
?j9J6=2  
一大把鲜美的花,里面没有任何卡片或者小条,我最近不过生日,还没来得及给谁留过这个新地址。花束包括:粉红色的毛莨六七枝、同色系的桔梗四五枝、蕾丝花两枝,还有桃红色的巨型玫瑰五朵,余下的,是几枝搭配的绿叶。 '!^5GSP3&  
@(M-ZO!D  
花修剪起来并不麻烦,只需要把枝条末梢剪成斜角,玫瑰的梗比较粗,桔梗和毛莨都软而且细,看了看,觉得玫瑰的花型太大,跟其他放在一起不合适,另外找了个饮料瓶子插到里边,余下的都插入玻璃花瓶内。 {fFZ%$  
s(jixAf  
将玫瑰花摆在入门玄关处的鞋柜上,其他的放到卧室小电脑桌的一侧。 j\k|5 ="w-  
W5PNp%+KE  
“你帮我订的花儿吗?”重新上床,我用微信问住在隔壁小区的弟妹,太晚了,她没有回复,我也就睡了。 AP5[}$TT  
g|ewc'y  
次日,看到她的微信:“没有啊。” jI %v[]V  
#N9^C@  
这个小区叫新鲜胡同小区,真正的新鲜胡同早已不存在。这个小区离东二环朝阳门桥直线距离只有五六百米,面向东二环的第一排是银河SOHO和朝阳门SOHO,银河SOHO每天晚上亮起灯后,像短暂停靠在这里的太空飞船。 `dekaRo  
f]Z%,'1^  
这一带除了保留南新仓那个粮仓,多数胡同都被拆了,老住户搬迁,部分居民回迁,所以邻居多是老北京,尤以老人居多。我租的这房子就属于九十年代末盖的回迁房,户型小极了,幸好厨房还有一扇能透气的小窗,我住在这里就图它离地铁近,出门方便。离弟弟弟妹家仅一步之遥,他们住在对面的东水井胡同。 Fv$5Zcf  
&~)PB |  
这里特别难找房子,特别是整租的小一居,链家的中介说一居的房源一放出来,瞬间就没了,租客都排队等着,看上的人当时就交钱签约。我带着行李箱在弟弟家等了将近两个礼拜,每天给链家的中介打电话,催问他。中介是个理平头的山西小伙儿,人倒是不错,答应我合适房源没等挂到网上,先一步告诉我。 zrVw l\&  
,r^zDlS<q  
有一天傍晚,中介主动给我打来电话,让我火速到小区门口跟他汇合,当时我还正在吃莲雾,咬了第一口,听到这个,汤汁喷了一地,赶紧穿衣服,穿上外套冲进电梯。中介小伙儿站在小区门口,穿着黑西服如同中南海保镖。 KM li!.(b  
0=O(+ yi  
“房东说前任租客昨天突然退租了,房东是老客户,信任我,还是交给我来帮他找下家,我赶紧就告诉您。” wd*8w$\  
9"hH2jc  
我们去往对面小区,房子在三楼,虽然小,但格局方正,家具家电配套算齐全,我一看,赶紧定了下来。第二天,我就带着自己的两只行李箱入住了,卫生间和厨房都很干净,看来前任房客是个爱干净的人。我没有费多少力气就打扫好了屋子。冰箱的速冻层存着没拆封的两袋思念水饺、一袋湾仔码头荠菜馄饨,我看了一眼保质期,没有扔。  "TE F  
>>/|Q:  
卧室里空荡荡的,床头柜上有一盏可调明暗的台灯,床头两侧残留着两根大钉子,一左一右,位置不像是挂画儿或者婚纱照的,它深深地扎入墙内,最大号的膨胀螺丝。我擦拭了一遍家具和门窗,上家在卧室外边阳台塑钢窗上贴了密封胶条,采暖季快结束了,我费了很大功夫才撕了下来。收拾沙发时,我从夹缝里拉出一只黑丝袜。之前的房客是个女性?但是转念一想,住了一对夫妻或者情侣也未可知。摸着丝袜的质地,我猜想女主人不会超过四十岁。这样的疑惑很快得到了答案,因为我在衣柜的小抽屉里发现了两盒安全套。一盒是空的,一盒只剩下半数。大概是太过隐蔽,房客搬家时忘记了。我带着好奇将抽屉整个抽出来,但是并没有发现可能用上的怪癖工具。 s)C5u;3!  
RQxL`7H  
我住进来后,弟弟弟妹很放心,有时候他们吃完晚饭,会带着侄子来我家玩一会儿,三个大人各自拿着手机刷刷网店或者朋友圈,侄子看电视里贝爷主持的探险节目,偶尔聊会儿天。九点不到,他们就回去了,我关好门,早早上床,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又过了一周。 F3+ ;2GG2  
2-=Ov@y2k!  
又是一个周五晚上,深夜十一点半,敲门声再度响起,同一个快递员送来了同样的花盒。 |`vwykhezO  
7niZ`doBA  
这一次的桔梗是橙色的,同色系、颜色略浅的毛莨,其余的是康乃馨,黄色乒乓菊和几枝小蔷薇,放在一起虽则勉强,分开了花瓶放,也就好了。我不得不顶着困意继续收拾,将先前的花扔到花盒里,换了新花。 >L[n4x\  
3}R}|Ha J#  
我的小蓝牙音箱在卧室播放着一首哀怨的歌,但这也没能让我失眠,临睡前,它会自动停止播放,整个房间陷入无边的黑暗,阳台的窗帘加了不透光的布,拉上后,我可以睡到中午十一点多,整整十二个小时都在昏睡。 V&)Jvx}^  
v6=pV4k9  
我在美国待了三年,回来后,简直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去的时候孤身一人,回来的时候孤身一人,去的时候,在北京没有房没有车没有工作,回来后也不例外。弟弟劝我找份正经工作,结束稀里糊涂的日子。他借钱给我租了这个小一居,帮我交了三个月的房租,外加一个月的押金。我试着联系出国前关系还凑合的朋友,问他们的近况,想探听一些工作方面的消息,他们无一例外都离开了原先的单位,但听起来对新工作也不太满意。 M|8vP53=q  
4FrP%|%E~  
“有什么适合我干的活儿吗?”我问朋友A。 8*o*?1.  
&iKy  
“你能干啥,你想干啥?” =`Ii ?xo  
"i>?Tg^  
“打打杂,做做行政,都行。” l@:Tw.+/9  
E$l4v>iA  
“我帮你留意着吧。” #C^)W/dP  
@A32|p}  
“好的。” ov;1=M~RF  
mD@*vq  
过了几天,朋友A给我打来微信电话。 r{\c. \  
R(p`H}^  
“我突然想起来你好歹在美国待过几年,我们这里需要一个兼职翻译,你看行不行?” TL u+5f  
0C!f/EZK  
“翻译些什么?” 0 PEg `Wq  
|pLx,#n  
“我们公司做外贸的,但是大老板不会英语,也就帮他翻译翻译email什么的,活儿不多,当然,薪水也就一般,你先过渡过渡?” (~S=DFsP  
lRA=IRQ]  
“一般是什么概念?” PgOOFRwP  
>u?m Bx  
“三千五,兼职嘛,你看?” +/O3L=QyJ  
(U@Ks )  
“不用坐班?” _EPfeh;  
;::]R'F[  
“绝对不用,你在家就能打开他的邮箱,每天三不两时地查几遍,帮他翻译好了,发回邮箱,他会把自己要回复给人家的内容也发到这个邮箱,你就帮着译成英语再发给对方。” |m{u]9  
zm>^!j !  
“那我用翻译软件,他也看不出来吧。” rfo7\'yk  
Yzr)UJl*I  
“他不管,你干活儿就行,照说翻译也不用那么精确啦,他又不负责业务,估计都是一些礼貌性的寒暄什么的,你应付应付。” -sjyv/%_  
[vv $"$z  
我接受了这份兼职,听起来还不错,不用出门,在家工作,我还可以继续拉上窗帘,没日没夜地昏睡,在昏睡醒来的间隙,查查邮箱,用在线软件随心所欲地翻译,差不多就发给他,果然都是一些无关痛痒的信件,除了有一个叫做爱丽丝的外国女人,会写来略有篇幅的情书,其他的都好说,大老板也不会情意绵绵地回复她,总是说自己最近特别忙,有几个新项目正在运行中,还要应付各种关系,他们也约着下次老板去西雅图时跟她碰面,到她家去。我很少出门,楼道里遇到过一次同一楼层的邻居,跟我寒暄了两句。她说这房子租出去一年多了,但是说来奇怪,他们每周只来住一次。原来真的是两个人。我自语道。 ,X`w/ 2O  
ya3k;j2C  
“三十岁左右,也不跟人来往的。”邻居说。何至于要一周才同居一次?我带着这样的疑惑又问,“他们都是周末来吗?” YMSZcI  
qAI %6d  
邻居一下认真起来,她说,“那倒不一定的。我周末看见过,有时周三周四也见过。有一回我起夜,还听到他们来开门的声音。” T'6MAxEZUq  
zTBf.A;e7  
暂别邻居后,我在屋子发呆。会是什么样的两个人,租了房子每周来一次。我想像他们终于见面之后,靠着门就开始亲吻。根据我丰富的想像,他们在每个房间都做爱过。哪怕厨房和浴室。我排除了是夫妻的可能,情侣也说不过去。是情侣的话,至少有一方会住在这里。能租下这样的房子,还每周来一次的,大概要中产以上。学生更不可能,附近没有中学也没有大学,而且这么高的房租学生是不可能接受的。 f4'WT  
&|9K~#LVS  
就连我都快接受不了了。我一个月挣不到八千,租金水电煤就得六千,我几乎没有活路了。我跟弟弟他们商量,准备租一间房出去。 a gk w)#  
KBC?SxJSJc  
弟弟想了想,答应了,他在一家做智能安保研发的创业公司上班,跟我隔行如隔山,常常工作得昏天暗地,一点儿都帮不了我的忙。弟妹是做近代史研究的,每天都在琢磨史料和出处如何规避风险,也是捏着一把汗在写文章。 Nyx)&T&I  
*jQ?(Tf  
我在网上发布了征分租室友的信息,很快,有几个女孩要来看房子,我跟她们通了电话,感觉了感觉,约了其中两个过来,其他的三四个,找个借口谢绝了。先到的女孩瘦瘦小小,戴着牙套和眼镜,神态有些紧张。“我来看看房子。”开门后,她说。她低头准备找拖鞋。 (>.l kR  
!d.bCE~  
“请进,不用了,不用换鞋,屋里也不是多干净。” x-nO; L-2p  
^cDHC^Wm  
“好,好的。” j_3`J8WwF  
hs^K9Jt  
她像一只受惊的猫一样走进客厅,她站在客厅里有些茫然地四顾。 XoNBq9Iu  
IL>VH`D  
“需要付三押一吗?还是按月,房租。”她用很小的声音说,不是故意压低,是天生如此,是体质弱,说话的声音也小。 ~a$h\F'6  
L;GkG! g  
“都行,看你自己的情况。” OsT|MX  
_DouVv>  
“我想按月行吗,我住进来一个月后再付行嘛?” Q{[l1:  
6 2:FlW>  
“那你万一不满意呢?” !jWE^@P/B  
,>p1:pga  
“这里……还行,白天客厅有采光吧。” aS! If>  
!i>d04u`%  
我指了指窗户,她走到窗边,撩起卷帘的一角,向外看了看,外边堆满了最早房东没有搬走的杂物,就在阳台空调架和窗套之间上,破纸箱、塑料瓶和一只大大的铝质澡盆,倒扣着挂在外墙一只钉子上的澡盆,在夜色中显得静默而诡异。 LWdA3%   
-DuI 6K  
瘦女孩并没有对这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发表意见,她主要关心房租的付法。她倒退了几步,坐到客厅沙发上。好在她不去看厨房,也不去看卫生间,更不要说我的卧室了。 'fjouO  
[s{ B vn  
“我今晚能住这儿吗?”她突然泪光盈盈地看着我。 <N{wFvF  
p>N8g#G  
“你定了?” vSnGPLl  
(S~kNbIa  
“我从我男朋友那里走的,什么也没带,我们吵架了,我连钱包、身份证都没带,他说要跟我分手,让我从他家搬走,可是我,我本来以为可以住在他那里,前几天刚辞了工作,想休息一段时间。” (b;Kl1Ql]  
zC,c9b  
“刚才还有一个女孩也来看了,她还没给我消息。” X $2f)3  
zJ6""38Pr  
“我就是没钱,卡里也没钱了,他说是说分手,我也不知道是真的假的,我明天还想回去跟他谈一谈,这样的话,今晚我能住下吗?” OwCbv j0 #  
oGRd ;hsF  
一边说,眼泪都快掉出来了,我心软了,同意她住一晚上,她那么瘦小,凑合在那只双人沙发上睡也行,她说盖着自己的羽绒服就行,时间还早,我问她吃饭了没有,她摇摇头,于是我点了两粉卤味粉,外加一碟腐乳空心菜和酸笋鸡胗。 6gs0Vm  
6Ki!j<  
外卖送到前,她陆陆续续跟我讲了男朋友的事,男朋友是个北京人,两人交往了六个月了,她退了原先分租的单间住到他家也就一个多礼拜,那个家是他父母单位的福利房,一个又小又破的小开间,勉强有个厕所,漏风的厨房,两人得自己做饭,为了谁做饭谁洗碗吵架,男朋友觉得自己每天上班回来就应该吃现成的,她觉得自己辞职也不是为了当家庭主妇,坚决不干。 9-+N;g!q  
+OI<0  
“就这么闹翻了,今天是我生日,他请我在外面吃饭,吃韩国烤肉,吃着吃着就说要分手。” xp?YM35  
 ;kzjx%h  
“那你是双鱼?” {E[t(Ig  
s*Nb=v.e9  
“双鱼,挨着白羊。” bj6;>Ezp3(  
d&* c3F  
“我是水瓶。” 2@N9Zk{{J  
D7r&z?  
“我要是水瓶就好了,我一点也不会吵架,他说什么,我都不知道怎么接。” s0O]vDTR,H  
[ $5u:*  
“你必须不能让他在这个时候把你赶出来,你又没钱又没工作,他至少应该让你住到你找到新工作。” 9Nw&l@  
n$ rgJ  
“他是射手,说什么就是什么,特别任性的大男孩。” Xub*i^(]  
xa'^:H $X  
“那你明天还是要跟他好好谈一谈。” *Z$W"JP  
yJ/YK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 |}?H$d  
 + \]-"  
外卖送来了,我们在小餐桌上吃完,她吃东西特别慢,但是吃得很干净,吃饭的声音也不大,我们两个分头哧溜哧溜地吃着卤味粉,把两盒菜也都吃光了。她主动站起来收拾餐盒和一次性筷子。我让她把垃圾袋放在门边,等明天下楼再说。然后她问我能不能用一下厕所,可能要用久一点,果然,她关上厕所门在里面待了很久,用很小的声音打电话,一边打一边抽泣。期间她出来了两次,问我要不要用厕所,第二次问的时候,我盛情难却,进去小了个便,我出来时,她就站在门口没走,依旧进去坐在马桶上打电话,我也就到自己卧室待着,靠在床上查看大老板的邮件。 sW-0G$,|  
<Umr2Vw-  
即便半掩着门,还是能听到女孩断断续续的说话声,她的声音虽然小,但是房子也小,无论如何都还是听得到,她似乎关上了厕所的灯,门缝底下没有亮光,就那么在黑乎乎的厕所里打电话,不知道给谁打,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K491QXG  
XV}}A ^  
我翻译完大老板邮箱里的四封新邮件,依次发还邮箱,一天的活儿又干完了,然后在哔哩哔哩上瞎看小视频,看着看着,困劲儿上来,迷迷糊糊打起了盹儿。 5sANF9o!  
%VGW]!QR  
敲门声响起,我一激灵醒了过来,那个女孩站在卧室门外怯生生地问我:“说是快递,可以开门吗?” Ld 0*)rI#  
Lf)JO|o  
“可以。” x2sKj"2?@  
5T%2al,F`  
我放下电脑,走出卧室,女孩捧着个牛皮纸花盒刚刚关上门。 !w}b}+]GB  
;W T<]  
“很奇怪,已经第三周了,每周五这时候都有人送来一盒花。”我告诉她,一边解开花盒的包装。 f^-ot@w  
;F|#m,2Q-  
“你不知道是谁吗?” riL|B 3  
KL6B!B{;  
“不知道。” 2!6E~<~HC  
d>?C?F  
“多好啊,还从来没人送过我花儿呢。” 9Fy 'L#%  
le' Kp V  
“就是不知道怎么来的,受之有愧。” {+m8^-T  
,CI-IR2  
“上面没有快递单的贴纸吗?” a>6D3n W  
Q6HghG  
“没有,啥也没有。” A%2B3@1'q  
=w* 8   
女孩把盒子拿起来,举起看了一圈儿,果然没有。 =;4K5l{c  
wH$qj'G4CN  
我们一起去厨房,我已经把能送花给我的人,从心里猜了个遍,前夫?绝不可能,我去美国前我们就说好老死不相往来,他已经结婚而且有了孩子,我们共同的朋友将他们一次聚会中的照片发在自己微博上,新老婆看起来像个财务工作者,一把头发扎在脑后,两人穿着迪卡侬买的男女同款不同色户外冲锋衣,他明显胖了,即便怀旧,送花也太不像他的风格了,他宁可送野营用的防潮垫。 ohbU~R3{U  
_Vl~'+e  
我已经三四年没有追求者,在美国和一个老留学生谈了一次浮皮潦草的恋爱,世纪佳缘上认识的,还没等上两次床,互相连微信都拉黑了,他学计算机,讲起理来与编程无异。 x`c 7*q%  
1tq ^W'  
女孩陪我一起整理那些花,照例有桔梗和毛莨,深紫色的桔梗,略浅一些的毛莨,搭配了几朵单瓣郁金香,还有紫红的康乃馨。这些花草来的次数增多了后,好像不那么新鲜了,一次比一次蔫巴,也许是天气转暖的缘故,女孩一根根摘走多余的叶子,她不小心折断了一支毛莨,想方设法想扶起它,我从她手里取走那支花,丢到垃圾桶里。 eR,/} g\  
c4u/tt.)  
两个人干比一个人强多了,我们分头放好花瓶,时间不过十一点半,我让她早点睡,我就进屋关上门,卧室门没有锁,床头灯的明暗是可以调的,我想了想,把它调到最暗的一档,留着灯入睡。 0hhxTOp  
Rc:}%a%e  
半夜,我被一阵痛哭声惊醒,猛地坐了起来,确信自己不是在做梦,迷迷糊糊地起床开门,那个女孩在客厅的沙发上坐着,抱着正在充电的手机,紧贴着耳朵,痛哭流涕。 >|z:CX$]  
tz8 fZ*n  
“你干嘛这样,你干嘛要这样。”她对手机说。 8k3y"239t  
Wsgp#W+  
我给她取了一盒抽取式的纸巾,放在她身边,又抽了几张纸出来,递给她,她随手接过去,擦眼泪。“明天见面说吧。”我小声在她耳边说。 qw$9i.Z  
]ag{sU@#  
她哭得更大声了,近乎稀里哗啦,无论多么能吃能跑的动物,到了这步田地,就知道哭,就知道毫无节制地痛哭,我拍拍她的背,她忍不住伏在我肩上哭了起来。 Q5}XD  
s1E 0atT  
第二天,女孩睡醒后就走了,连同她换下的卫生巾也用不透明的塑料袋封好带走了。临行前她再三感谢我。送走女孩,一个念头袭击了我。昨天她跟男友吵架,我就差点想到了。但是现在思路才清晰。先前住在这里的很可能是一对偷情的人。哪一方有家室呢?或者双方都有家室?不管怎么样,看来他们肯定是相爱的。否则不会费尽周折,租下房子,住在一群陌生人当中。要是通常的一夜情的话,找个宾馆就能解决。 EjFn\|VK  
",&QO 7_  
这样的话,送花跟这个有关系吗?我想不明白。要命的是,此后一段时间,第四盒、第五盒花,照例送到,雷打不动地还都有桔梗和毛茛。有一天夜半,我摸索着从枕边拿到手机,看到微信上有一则未读信息,是那个瘦小女孩发来的。 F b?^+V]9  
(3K3)0fy  
“我和男朋友暂时不分手了,他答应我再试一个月,这个月我要赶紧去找工作了。” ">G*hS  
t=X=",)f  
“那很好啊。”我回道。 HE35QH@/`  
nw\C+1F  
没想到她也没睡着,很快收到了回复:“男人真是靠不住。” }AA">FF'y4  
%*szB$ [3  
“你才多大,就这么说。” L}CU"  
eAo+w*D(  
“被男人赶出家门太尴尬了,谢谢你收留了我一晚上。” SswcO9JCX3  
mI5J] hk  
“不客气,早点睡,改日再见。” ;:_AOb31N  
1a/C(4 _k  
我放下手机,在黑暗中躺着,工作台上,黑夜的黑色花朵,正静静地绽开,重瓣的黑色洋水仙、不合时宜的黑昙花、花型巨大的帝王花,它们像稀释了的墨水倒向了黑色洋流,从渤海湾一直去往太平洋,每一帧都泛起乌黑的波浪,然而,谁也不能永久存在。 2Mk;r*FT  
2 F>Y{3&  
第六周周五晚上十一点出头,我听到敲门声后,打开门,快递员依然戴着黄色摩托车头盔站在外面,手捧花盒,幸好楼梯间的灯泡没坏,从他身后投射来一些光,照出他的身体轮廓,不算是个矮小的男人,一米七出头。 [|ZFei)r  
8^^ 1h  
“你知道这花是哪儿送来的吗?”我小声问他。 !(7m/R  
kc0MQ TJU  
“不太清楚。” Pn^`_  
nShXY6bA  
“为什么上面没有快递单号?”我出去,把门轻轻掩上,这是密码锁,不怕不小心关了。 pbEWnx_  
g<(!>:h  
“客户要求保密,我们只负责送到就是了。” 0VcHz$ 6  
"b~C/-W I  
“还有这种服务?” } A+ncabm  
"T_9_6tH  
“当然有了。” ZM})l9_o"  
\c<;!vkZ04  
说毕,他匆匆转身下楼。我冲到楼道的窗口去看那位快递,他骑上白色电瓶车,车上别无花盒或者别的要递送的东西,倒是有只户外商务两用款双肩包,那辆电瓶车车身也没有刷着快递公司的logo,看不出是哪家。正当此时,我接到一个老朋友打来的电话,他是个诗人,他显然喝多了,跟过去一样,喝多了就随意找人倾诉,把一些语无伦次的话来回地说。我一边听他说话,一边看着那个快递员驾着小电瓶车离开,深夜的小区,道路两侧停满了车。 rH!sImz,  
_]33Ht9  
老朋友还在不停地说话,我已经快要忘记自己曾经写过诗了,我每天翻译的email文字没有任何含金量,只是往一条生锈的链条上加了更多的水,加速其锈化。我甚至有点儿搞不清楚对方是谁,就像搞不清楚自己是谁一样。我回到屋里,摸黑躺到床上,春末的被窝泛着潮气,热气腾腾的生活正在褪去,从脚底板到小腿肚到大腿根部,那位老朋友还没挂掉电话,他此刻正站在一座山上,一边一览众山小,一边跟我描述那灯光璀璨的城市如何虚无缥缈,这些醉话倒是挺催眠的。大概这样失意的人,也不可能有兴致给别人寄花吧? }2@Z{5sh)  
|,@D <  
转眼入夏,我的兼职工作没有丢,老板还交给我了一个新活儿,让我翻译他一个朋友公司的进口机械设备说明书,一份说明书得有一本书那么厚,稿费给得还不错,千字三百,还有定金,我感觉看到了一线曙光,赶紧加班加点地干,翻译这行枯燥无比。如果我想下一个房租季不找弟弟借钱,就得咬着牙一行行啃,想到这份说明书万一没翻译好,使用者连设备都启动不了,一套几千万元的东西烂在车间里,不禁增加了几分责任感。 MOK}:^bSu  
O-HS)g$2  
入夏后北京居然也有了返潮的天气,那天出了大太阳,我不得不把发臭的床垫翻起来,拖到阳台上见见太阳,翻过来的那面,赫然有一大片血迹,血迹洗过,但依然清晰可辨。可能是赶上了经期,没有做好防护措施,但是这月经量也太大了吧?我又重新审视了血迹,觉得是大出血也有可能。之前我看到过一则女孩服用避孕药导致大出血的新闻。难道这个女主人死了?突发意外的死亡?那个男房客肯定疯掉了,我看着客厅里的桔梗与毛莨,心里感到一阵暖流。看来这些花会一直寄过来,除非有一天,他真的接受了女主人的死。 D h;5hu2"  
}3A~ek#*~  
但是不管怎么样,这都是我的揣测。我微信上找到了房东,给他拍了张床垫照片,并请他换个新的。没过多久,房东发来了语音: y~\ujp_5w  
)2RRa^=&  
“这也不旧啊,你前面那个房客租房的时候才换的,他说自己老坐办公室,腰不好,不能睡软垫子,我特地给他换了红双喜的棕榈垫,这牌子好,也不便宜,一千多呢。” cz,QP'g  
]7Du/)$  
“是男的要换的?”我问。 {j9TzR  
sWo}Xq#  
“是啊,反正来租房时,他就是这么说的。”他回复道。 < #ON  
;YR /7  
“先不管这些了,您哪天过来看看吧,真挺膈应的。”我打字给他。 b6 %m*~  
 NdRcA  
“行吧,我过几天回去交物业费,顺道看看。最近家里事情多,比较忙,走不开,您忍几天,不好意思,多担待。”他还是语音。 _,!0_\+i  
>#$SaG!  
为了让房东把床垫换了,我没敢洗,只是晒晒太阳,阳光底下,蒸腾的雾气和灰尘掺合在一起,像千篇一律的情感和随处可见的絮叨。不远处的高楼,一些鸽子正在倒数第二层的屋檐下停歇,它们冲着这午后短暂的晴朗,要睡个午觉,一群鸽子当中,总有一两只要猛地飞起,打乱那个角落的宁静,这个小区住着不少老人,跟我年龄相仿的人大都在上班,下班了还要接送孩子,忙个不停,唯有我,待在阳台上,观察一群鸽子在午后起起落落。 Ij7P-5=<  
+HBizJ9K  
过了两天,敲门声响起,我去开门,门外站着个戴着渔夫帽,六十开外的老头。 L~- /'+  
pDZewb&cA  
“我来看看床垫儿。”他说。 >STthPO  
z`IW[N7Z  
“请进,这些天我一直没用,就等您过来。” uDie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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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一家在这里住了差不多十年,对这房子还挺有感情的,过去我在楼下种了些爬山虎,一直往上蹿,整个楼恨不得都爬满了,后来物业不让,连根都给斩断了,爬山虎不好灭除,你看,现在还在长。”他一边走进来一边说,近乎自言自语。 ,IyQmN 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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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他聊爬山虎挺难的,虽然墙外确实有爬山虎,而且爬满了整栋楼,入夏后,下过几场雨,这些枝蔓繁盛的植物几乎要爬到屋里来,原来是他种下的。从楼外看,有爬山虎的楼格外好看,但住在里面并不舒服,有一种阴郁感。要是拍摄希区柯克电影的话,这里倒是很合适。 a51e~mg 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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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养过两只猫一只狗,小京巴,都死了,都埋在那花坛子底下,没事儿我愿意过来,在花坛边上坐一坐,这小动物啊,养久了也有感情,不夸张地说,一走进这屋子,我一闭上眼睛,都能听到它们叫,它们各有各的脾气,挺有意思的。” |J,zU6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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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朝花坛里看了看,想到那里还埋着尸体,那些花花草草就不显得那么美丽盎然了。我站在床垫边,等着他认真看一看这只垫子该不该换,他低下头细看那上面巨大的,近乎一个人形的血迹留痕,拍了拍,又认真闻了闻。 . 2$J-<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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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了怪了,那个男同志,不应该这么不讲究啊……” JyZuj>`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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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味道有点重,总觉得屋里有股血腥味。”我说。 #Z1-+X8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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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说不好,我得联系联系他,问个究竟,他也奇怪,退租的时候急慌慌的,租期没到,押金也不要了,我过来看过,没注意到床垫的事儿。” F<k+>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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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麻烦您给换个新的。” jcJ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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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就给他打个电话。” c 9f"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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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头儿拿出电话来打,这个屋子信号不好,他走到客厅那边的小阳台上去打,但没说话,很快回来了。 >Xk42zvq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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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停机了,这是怎么回事儿。”老头儿自语道。 salC4z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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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换号了。”我说。 EW*sTI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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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他弄脏的,得赔钱,我再想办法联系联系他,然后给你消息,我会尽快的,好吧。” #vBrRHu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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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送走了老头儿,他的卡其色渔夫帽让人印象深刻。 ;.uYWP|9  
#+1|O;PB#  
下午我去见一个做出国医疗的老板,我坐在他的办公室里,微凉的风从窗户外吹来,老板一直在开会,等了两个小时也不见结束,他桌上放着只真的头盖骨,头盖骨上画着北京地铁行车图,路线清晰,工艺精湛,用手触摸尤其真切可感。我等不到他,独自跑去蓝岛大厦的紫光影城看了一场电影。紫光影城破旧不堪,我有时会跑到这里来看场电影。今天热映的《暮光·巴黎》发生在巴黎,讲一个吸血鬼家族开了一家电影公司,让演员进入一个古堡面试,在这个过程中,杀掉每一个人,并吸食他们的血。想到出租房里染血的床垫,我倒吸了一口冷气,靠在椅背上,四肢冰冷。 -n.m "O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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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星
屈联西离线
2015.1.28跟QY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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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表于: 2018-09-07  
感谢赵老师的分享! l?m"o-Gp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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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world kissed me with the sadness,for singing by me in 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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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联西老师光临指导本帖并问好!!! URVW5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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