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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魂归故土
ZX68离线
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堂 风霜雨雪傲骨寒霜 细心品味感悟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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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归故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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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网>>原创>>小说 ^ ;XJG9a0\  
魂归故土 U jr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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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中国作家网 | 杨晓景  2018年02月27日12:32 }* 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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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半夜的时候雨已经停了,阵阵寒气从窗缝里灌入,庄睁开眼睛,活动了一下发麻的右腿,又习惯地摸摸压在上面的残缺的左腿,裹紧身上像毡布一样硬而厚重的被子,憋着嗓子小声咳嗽了几下,透过昏暗的光线,出神地望着窗外透着几分莹蓝的天空。 ,ThN/GkS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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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檐上积存的雨水滴落在门口的铁架子上,每隔一两分钟就“噹”地响一声。谁家的小娃娃醒了,哇哇地哭闹着,年轻母亲“噢噢”地哄着,并且还模糊地嘟囔着什么。附近公路上不时传来汽车的呼啸声和三轮哒哒的吼叫声。这些单调刺耳的喧嚣声在耳朵半聋的庄听来却非常轻柔,丝毫没有影响夜晚那深井一般的寂静。那种庄严而神秘的寂静,让他回想起初秋的夜里,躺在老家的土炕上醒来时的情景。一想到老家,他的呼吸立刻急促起来,鼻孔里喷出潮湿的热气,就像得了重感冒似的。他把枯瘦的手指按压在突突跳动的胸口上,好像一松手心就会从里面蹦出来。这场病实在太厉害了,不仅把他身上仅有的那点肉啃光了,连他的意志也磨垮了。他心酸地想起孤零零地埋在祖坟旁,已经化做一堆白骨的那半截腿。多少年了,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牵挂它。当初仅仅因为腿上长了个据说能要掉他命的肉瘤子,被他生生地从膝盖下面割下来(准确的说是他默许医生用电锯锯下来的),提前交还给养育了他生命的黄土地。它期待与他在另外一个世界会面,他们将重新拼凑成一个完整的个体,就像神灵当初为他设计好的那样。人死了总是要下土的,因此,对于死亡他并不害怕。然而最最让他感到担忧的是:要是哪天他死了被儿子拉回老家,找不到埋在地底下的那几根骨头怎么办?他后悔当初图省事埋得太浅。那半条腿是他亲自拿到小河边擦洗干净,用一块红布裹住,挂在凉窑里阴干后,放到一个木匣子里,又亲手埋到土里的。离开老家前,逢年过节他常到祖坟上祭奠祖宗,顺便查看一下那个围了一圈野酸枣树的小土堆。十年前庄的老太婆患脑溢血病死后庄跟随大儿子来到城里,一共回了两次老家。前年他还托侄子二娃到祖坟那里看过一回,二娃捎来话说埋得好好的,让他尽管放心。可他就是放心不下,甚至越来越担心它的安全。听人说,县里这几年又开始搞水利,好多地都平整过。没准他家的祖坟也叫公家给平了。再说,现在村里搬出去的人越来越多,没人喂养的狗也越来越多,饿着肚子的野狗漫山遍野转悠着找东西吃,谁敢保哪天闻到了腥荤味不会把他的骨头啃了……父母亲在世的时候,他可一直是个囫囵人哪。老人家临闭眼时,对勤劳能干的他很放心。万一将来到了阎王爷底下,他就这么一瘸一拐地去见他们,叫他怎么跟他们交代呢?他这些年来一直在外人面前掖着藏着的那些苦痛不是全都给暴露了吗? >^q7: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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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转过脸,把头蒙在被子里,咧开满是皱皮的嘴巴无声地啜泣着,生怕被住在同一个屋子里的儿子和儿媳听见。在这个只有十来平米的瓦房里,生活着庄和他的大儿子更生一家。一道深蓝色的布帘隔出两个狭小的空间。其中,三分之一的空间里安放着用三张木板合钉起来的大床,平常只睡更生和他的婆姨秀英两人,他们的儿子保民大学毕业后没有找到工作,四五年了一直在外面打工,挣下的钱只够混口饭吃。女儿小翠初中毕业后在省城一家餐馆里当服务员,两三年才回一次家。剩下的三分之二的空间里,除了庄窄窄的小床外,还有一张摆满杂物的旧桌子,一口水缸,一个漆着黄油漆的柜子,一对辨不出真实颜色的老式布沙发,一个窄小的玻璃茶几。更生从来不买家具,家里除了桌子、凳子是他用废料亲手制作的外,其他的东西全都是有钱人家装修的时候淘汰下来的旧家具。冬天地板中央还要安放取暖做饭的铁炉子,炉子里的火光能照到庄的脸,烟尘呛得他整夜都要咳嗽。无论多么难受,他总是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并且尽量少翻几次身。只要一翻身,那张该死的床就像老鼠似的咯吱咯吱叫个没完。唉,没办法,家里就这条件。庄叹了口气,心想:要是在老家,此时此刻,他一定睡在温暖舒适的土炕上。深秋的夜空是那样高远,那样洁净,满天的星星像钻石一样闪闪发光,笼罩着蓝色雾气的田野和房屋,仿佛被谁用蘸着墨水的笔渲染过似的。院里老态龙钟的土槐树用泪光闪闪的眼睛默默地注视着脚下的土地,房檐上被雨水冲洗过的瓦片新灿灿的,一串串水珠悬挂在门口的铁丝上,随着微风心惊胆战地摇曳着。墙角的草丛里传来蛐蛐儿清亮的叫声,就像一条条闪着白光的银链在夜空中清脆地抖动。 c-gpO|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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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湿的泥土味儿,苦涩的艾草味儿,淡淡的带着几分腥膻的羊粪味儿,是他一辈子都不能忘记的故乡的味儿。他常常梦见,他又回到了那块生息了六十年的地方,快快乐乐地干着他熟悉的农活。当然,在梦里他还是一位年轻健壮的小伙,腿脚还像以前一样好好的。他头戴草帽,手握镰刀,站在齐腰的麦田里,奋力挥动着黝黑的臂膀,沉甸甸的麦穗打得小腿麻酥酥的…… (c=.?{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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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能够理解他对黄土地的那份深深的依恋之情,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感情越发强烈,就像断奶的乳儿思念自己的乳母一样。 HbXY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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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月前,当他鼓起勇气向儿子和儿媳委婉地说出想回家看看的想法时,他们惊异地对视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就像冷不防被什么东西扎了似的。 hxQ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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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咋?还不就那老样!再说了,咱们一家出来十几年了,原来的土窑洞早塌了,回去住哪儿?吃哪儿?就算有地方住,有地方吃也不行!这一向我的木活正多,误上几天就把大几百弄没了,秀英的活也不敢停,好不容易跟那家饭馆的老板说好在烤肉摊跟前摆个饼子摊,总不能打发你一个人回去吧?你的腿脚能跟人家好人比么?上车下车万一哪里跌上一跤,叫我怎么跟我兄弟交代!”更生把满是毛刺的粗手指伸进屁股后面的裤兜里,掏出一个瘪瘪的纸烟盒,用拇指和食指撑开,抽出一根烟叼在嘴上,然后啪嗒啪嗒不停地摁打火机的开关。按了十几下都没按着,他气恼地将打火机一把扔出门外,把烟别在耳朵沿上。 !<2%N3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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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家圪崂有什么好呀?穷乡僻壤的窄沟旮旯,连个象样的超市都没有,有钱都花不出去!咱好不容易才从那鬼地方跑出来,拼死拼活干了这么多年,总算混得有点人样了,别说回去给我盖新房子,就是给我买辆车,我都不愿意回去!”媳妇秀英撇了撇抹得像鸡屁股一样的红嘴唇,把水桶一样的蛮腰靠在门框上,手里拿一个小圆镜,熟练地用眉笔描着纹成深褐色的细眉毛,满头棕红色的发卷与老气横秋的脸极不相称。在城市的窄胡同里像难民似的生活了十来年的她,以为自己真的成了城里人了,走起路来屁股一扭一扭的,连说话的口音都改了。不过,再怎么改也改不了农村婆姨的味儿,还有她身上特有的烧饼味儿。 ROc)LC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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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没处花钱,是根本就没有来钱的地方!”更生搔着瘦削的右肩直起身大声更正道。汗湿的背心被微驼的脊背顶起一个难看的泡泡。 MmPL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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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从睫毛下面偷偷瞟了一眼儿子的背影,嚅嗫着说:“二娃上回来的时候说,现在农村人的光景比原先好过多了,他们村去年光苹果卖的钱家家都在万元以上,平时再稍微种点菜菜水水,一年的吃喝基本就够了。他还说,现在住在农村也不用怎么花钱,路修得平展展的,班车都通了;房子是公家盖的,院里还安着水管;家里基本不用电,用的是什么沼气灯、沼气灶,我活了这么大岁数连听都没听过那玩意儿!村里还有篮球场,党员活动室,里面有电视、电脑,让你随便看,随便耍,娃娃上小学、初中学费全免……” WY 'Qhie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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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着腰正在抽屉里翻东西的更生抬起头冷笑了一声:“大,我看你是老糊涂了:咱们家原来没务下多少苹果树,品种也不好,别指望靠那几个苹果蛋蛋给你换钱!再说我也不信,光靠几棵苹果树庄稼人能吃到老么?娃娃上学不用掏钱,这政策是好,可惜咱已经享受不上了。”他用力把抽屉关上,又到后面的床上乱扯乱翻,“人家二娃村是新农村,咱们那个小村村还没修建哩。就算有新房子住又能怎样?各方面的条件还是比城里差,别说是城里女子,就是农村女子,现在都不稀罕回村里住。咱们保民今年二十七了,说了好几个婆姨,一开口都是要在城里买房子,城里的房价你也知道,连结婚的财礼算下来,没有十来二十万拿不下呀。我和秀英一天拼死拼活地挣钱为了什么?就为了能早点给咱娃娶上媳妇。我在城里做木活一年能挣一万多,秀英打饼子能挣几千块,两个娃再挣点,除过花费,怎么说也比在农村强得多……你咋不问问二娃村里现在都住些什么人?我给你说,都是些老婆老汉和娃娃!我去年赶门户的时候去过一个新农村,一排一排的新房子修得确实美气,可惜公家花了那么多钱修得那么好,大部分的房子都空着,没人住!你知道说起回村里住你的孙子女翠翠怎么说?她说宁可在城里要饭,也不愿意回农村受罪!” q"O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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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英又接着说了一气,庄低垂着只有几根白头发的秃脑袋一言不发。人一旦失去了劳动能力,也就失去了说话的权利。自从住到儿子家里,他一直很少说话。不光在家里不怎么说,就是在外头也很少开口。 u~y0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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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刚来的头两年,更生两口子卖水果,租住东郊运输公司家属院一间十二平米的地下室。那里又潮湿又黑暗,即使在白天过道里都伸手不见五指。而且冬天冷夏天热,出行极不方便。每天儿子儿媳一大早出去,天黑了才能回来。庄知道他们做生意辛苦,就拄着拐杖一级一级台阶跳出去,到农贸市场买菜,一早一晚尽量按时给家人做好饭菜,没事就坐在小区的院子里晒太阳。时间长了,周围一些年龄相仿的老头老太太就主动过来跟他搭话。不知道怎么搞的,没说上三言两语,庄的话题就会自然而然地扯到农村人的那摊子烂事上去。 r[ }5<S 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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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生大概觉得他大土里土气的口音和傻里傻气的模样给他丢了人,不准他跟那些人提农村的事,好像一听到“农村”两个字,就像受了侮辱似的。庄很不情愿地接受了儿子的建议,尽量不跟别人说起农村和农村人。可他这辈子除了农村的那点生活经历外,几乎没有什么值得炫耀的东西,总是打听别人家里的事又显得不太合适。所以,渐渐地他跟周围的人疏远了,他的眉头越皱越紧,眼袋越耷拉越长,眼神也变得模糊而忧伤。 /$NZj"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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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尔在家里,由于一些特殊的场景让庄回想起从前在老家与儿子儿媳共同劳动时发生的趣事,久违了的甜蜜记忆就像滔滔不绝的江水从他的脑海里喷涌而出,他兴奋得忘乎所以,不厌其烦地讲给家人听。更生的反应惊人地冷漠,他不止一次用十分反感的,甚至带着几分仇恨的语气咒骂让他流过汗水,洒下热泪,然而却收获甚微的土地。他为自己没有早一点跳出苦海后悔莫及。更生的话深深地刺痛了庄的心。为此,他跟儿子争过,吵过,甚至还拍过桌子,但是潜意识中的自卑感最终还是左右了他。吃人家的饭,就得看人家的脸子。更何况当初为了给他做手术,不仅花光了两个儿子多年的积蓄,还让他们背了一屁股的帐。他内疚地认为,像自己现在这样没有任何用处地活在世上,本身就是一种奢侈的浪费。于是,他把所有的爱憎默默地埋藏在内心深处,然后用一种非常特殊的方式守护着它们。 <+\ 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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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居住的地方过于阴冷潮湿,第三年春天,秀英得了严重的风湿病,更生不得不放弃刚刚顺手的水果生意,把家搬到西沟门的半山腰上,又做起了老本行——木工活。这条沟里跟农村没什么两样,住的人大部分也是从农村来的,只是人口密度远远地要大于农村。刚开始,满山挨挨挤挤杂乱无章的窑洞和平房,一到雨雪天气就泥泞不堪的小道,以及南腔北调的邻居们让庄很不习惯。时间久了他反倒觉得站在这山坡坡上,俯视着像蚂蚁一样密密匝匝地蠕动在不同的道路上,为了生存日夜奔忙的人们,远比蜷缩在有钱人的屁股底下,像臭虫一样遭人嫌恶要舒心得多。每当有人用熟悉的家乡口音跟他拉起“咱们那搭”的事儿,他的脸上就会浮现出难得一见的笑容。 B(T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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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条沟里他们住了七年,先后倒腾了好几处地方,现在住的这个地方离公路最近,条件也比先前要好一点。最起码腿脚不灵便的庄不会在上厕所的路上尿湿裤子。然而随着年龄的增长,庄的身体已经远不如从前了,浑身肌肉酸痛无力,关节日渐僵硬,就连拿筷子的时候手都会抖。一到冬天就更糟糕了,稍微沾点凉气慢性支气管炎老病就会犯,整天弯着罗锅一样的脊背,垂着腿坐在床边又是咳又是喘,脸憋得像紫茄子一样。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他常常觉得自己仿佛站在一架晃晃悠悠的天桥上,四面黑洞洞的,既看不见来处,也望不到去处。脚下的路虚无飘渺,谁知道哪一脚踏空,整个人就没了。 oYn|>`+6: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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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有七八年的时间,病魔一直在没完没了地折磨他。他的床头摆满各种各样的药瓶,大都是在街上的小诊所买的,更生很少带他到大医院看病,他说那里的药贵。最严重的时候,也打过几次吊瓶,也是在小诊所里打的。他从来没有正正经经地住过一次院,要是换了娇贵一点的城市人,也许早就死过好几回了,可他居然奇迹般地活了下来。家里人都笑着说,这叫新罐子耐不过破罐子。然而他自己却十分清楚,这个破罐子很快就要破到底了。 VA^yv1W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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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等到冬里再说吧,那时候银生也回来了,我要是顾不上就叫银生带你回去,反正他肯定是要回去的,正月里一般闲在窑里也没什么事……”更生的话多少给了庄一点安慰。他不再奢望让大儿子带自己回老家,而把希望寄托在在店头挖煤的二儿子银生身上。 0V_dg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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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生比更生小两岁,个头却比他哥高出半个头,人也长得壮实,特别能吃苦。小时候,先天营养不良的更生体弱多病,家里人都尽量让他少干重活累活。更生初中毕业后学了木匠,经常到外面做工,家里的农活主要靠银生帮忙。成天灰头土脸的银生脸上的皮肤被太阳晒得像木炭一样黑,而他的哥哥更生则洗涮得白白净净,因此,村里人都开玩笑说,这哥俩一个像城里娃,一个像农村娃。庄除了这两个儿子外,还有六个女儿,由于家庭负担重,从前光景过得十分恓惶。八个子女没有一个上过高中,有两个女儿纯粹是睁眼瞎。因为居住的地方过于偏远,交通不便利,女儿出嫁都没有嫁到好地方,现在大部分生活在农村,不过光景比庄年轻的时候要强得多,最起码有衣穿有饭吃。五年前,一直在老家种地的银生听说下煤窑能挣钱,就跟着村里的几个小伙子到店头挖煤去了。他的老婆和孩子也搬到城里,那个城是老家的小县城,而庄和更生住的这个城却是真正的大城市,离老家有好几百里。 mOQ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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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父子俩的谈判宣告失败的那天晚上,半夜里庄被爬到脸上的几只苍蝇弄醒了,眼睛一睁开,感觉后面的布帘里有微弱的光亮透过来,仔细一看原来是手电筒的光。更生和秀英的脑袋在布帘上晃动,手里的纸翻得哗哗响。 yRF %SW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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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存上两千就凑够四万了。” Zj]jE%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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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声点,别让外面的人听见。” ]6BV`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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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今儿后晌说火车站那里有两间房子要多少钱?” f;7I{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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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万。” lI"~*"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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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势高不高?” @W+m;4H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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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山腰上。” @P@j9y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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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最起码要平处的,吃水上厕所都方便。上回相亲的时候人家女方说了,买不起楼房可以,但是最起码要住平处的窑洞或房子。” 0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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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得八九万。” nS5g!GYY,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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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更生叹了口气躺下身子,“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一面窑卖一万多的时候,咱手里才有一千块钱;咱有了一万块钱的时候,窑要卖四五万;咱有了四五万,窑钱又涨到八九万……” f0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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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我说掌柜的,要不你再去找找你那个在县里当官的亲戚,让他赶紧给咱保民找个工作,保民要是有了工作,婆姨也就好说了。” <bbC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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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为当官的好找呀。去年咱俩不是去过一次,花了五六百买了好烟好酒,连人家的门都没让进。现在的人不认东西,只认钱!” UcI;(V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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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花的就花嘛。” v:7_ZD6k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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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点钱?哧,做梦吧你!” ~As/cd>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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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k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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坛子里正在发酵的酸菜咕嘟咕嘟冒着气泡,浓重的酸味刺激得人嘴里不停地分泌唾液。庄一边用手挠被蚊子叮肿了的胳膊,一边木呆呆地望着黑糊糊的窑顶。他清清楚楚地看见,更生和秀英苦心经营的看似浮华的生活缺了一个很大的口子。从更生住在乡下的那时候起,这个缺口就一直这么令人惊心地张开着,从来没有被填平过。 _ a`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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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都说老家不是人待的地方,这个鬼地方才不是人待的地方。至少,不是穷人待的地方。庄伸手从枕头底下拽了一绺卫生纸,用力咳嗽了一下,朝里面唾了口痰,然后卷成团抛在地上。 &u}]3E'-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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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头的手电光突然灭了,更生和秀英的嘴巴就像用纸糊住了似的一点声响都没有了。 {^jk_G\y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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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银生打来电话,像往常一样询问他大的情况。他问庄身体怎样?吃饭怎样?睡觉怎样?每次打来电话他都是这么几句。庄说还是老样子,然后问他什么时候回来。银生说,年底吧。庄迟疑了一会结结巴巴地说:“这次你回来带大回趟老家吧,大想老家了。”银生说:“行啊。”庄听见儿子在电话里咳嗽,就关心地问他是不是病了?他说没事。庄就劝他干完今年别再去店头了,人家都说那活不能长时间干,否则会落下一身的毛病。银生说,我晓得,现在身体还好,再干上两三年再说。 iu9<]1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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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完电话,庄的心里特别高兴。那天早上他破天荒吃下两个馒头、半碗咸菜,还喝了两碗稀饭。一吃完饭,他就拄着拐杖,胳肢窝里夹着个小板凳,到院外的墙根坐下,主动跟来往的邻居打招呼。 WH6Bs=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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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子他妈,今年过年我要回我们村里去啦,我们那里过年比城里红火多了!”说话的时候,庄的脸上露出掩饰不住的笑容。 {)L*\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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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吗?怎么个红火法?”正在晾衣服的林子妈心不在焉地敷衍道。 *@(j'0h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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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那里呀,从腊月十几开始家家就做上年茶饭了,什么豆腐呀,油糕呀,米馍馍呀,米酒呀,酥肉呀,丸子呀……鞭炮成天劈劈啪啪响个不停。腊月二十三要送灶马爷爷,还要跳火楼。” }3DZ`8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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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贾县迁来延安的林子妈听得眼睛瞪了老大:“跳什么火楼?” X<*-d6?g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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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你咋连这都不晓得!就是把干柴架起来烧火,然后人先拿着枕头、被子在火上燎,燎完了,再一个一个从火堆上往过跳。火堆就是火楼嘛。” W~i599!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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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呀,那还不掉到火里去?” 1X,\: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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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等火焰低的时候人才跳。跳得越高,来年越有福气。” ,}jey72/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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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咳嗽了几声,用僵直的右手轻轻捋着发白的胡子尖。 ?Tr\r1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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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三十晚上,场院里拉着几百瓦的电灯泡,把满村子都照得亮堂堂的。年轻人聚在一起摇骰子喝酒,老年人在一起讲古今,说古朝,娃娃们看一阵电视,放一阵花子,想怎么放就怎么放,连猫猫狗狗身上都落满了花纸纸。整个正月天,亲戚朋友你来我家转,我到你家耍,一直能热闹到月尽的那天晚上……” 5xIOi(3`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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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这儿,他突然打住话头不说了,脸上浮现出温柔而又陶醉的神情。他想起小时候跳完火楼蹲在火堆边,看着母亲把枣馍馍小心地埋进灰里,然后焦躁地等待着香气扑鼻的热枣馍出炉的情景。那时候的白面馍馍多香多甜呀!哪里像现在嚼在嘴里就像嚼橡皮似的。 N}rc3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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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的变化院里的人都注意到了,大家开玩笑说这个死老汉又活泛起来了。听到大家的议论,庄的笑容更灿烂了,就像刨红薯的时候刨出了个金元宝似的。 P'<D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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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份的一天。银生干活的煤矿突然打来电话,说银生挖煤的时候煤窑塌了,银生受了伤住进了医院,让家里来个人伺候。三天后,银生的老婆提着个大包哭哭啼啼地来到更生家,更生给她买了一张火车票,还背着婆姨偷偷塞给她二百块钱,亲自将她送上火车。 _>=QZ`!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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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生今年肯定回不了家了,伤筋动骨一百天呢。”更生看似无心的一句话在庄的心里激起了不小的波澜。他即为小儿子的伤势日夜忧愁,又为遥遥无期的回家计划再次落空怅然若失。 (BG wBL  
cf{rK`Ff^  
从电话中庄了解到,银生除了断了几根肋骨,摔坏骨盆外,并无生命危险,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他成天坐在沙发上摸索着那条残腿若有所思,没人的时候,悄悄从贴身的衣兜里掏出积攒了多年的零花钱,一张一张一遍一遍地数。一共六百块钱,其中有二百块钱是庄原先在老家的时候挖药材挣下的,剩下的全是逢年过节儿女孝敬他的。他一分钱都舍不得花,打算在关键的时候派上用场。他已经暗下决心,立冬前一定要回趟老家。他有钱买车票,只是需要央求老家的亲戚或者熟人回去的时候把他这个老废物捎上。尽管他的身体看上去仍然很单薄,但是坐车走路并不碍事,谁要不信,他可以拄着拐杖当着他的面在院里走给他看。 IQNvh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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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后,家里真的来了一个老家的亲戚娃。庄殷勤地给他递烟倒茶,坐在他身旁不停地问长问短。那娃说:“叔啊,我现在早就不住村里了。三年前咱村的人就全部迁移出去了……咱村现在也不叫白家圪崂了,跟附近的田村合并成一个大村子了。” UJ^MS4;I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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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现在住在哪里?”愣了半天,庄才问。 dZIruZ)x  
V|`w/P9g4  
“离咱村一百多里的张家镇,尔格的日子过得可颤活呢!我买了一两小四轮,夏秋两季出去做点小生意,冬天呢,勤快了就打上一两个月的零工,不勤快就在家里待着,跟周围的年轻人打打麻将,溜溜街。”年轻娃摇晃着高高翘起的二郎腿,用小拇指弹了一下手上的烟灰,“白家圪崂,地图已经没有这个村子了。咱们这些老一点的人还晓得原来是从哪里出来的,以后的年轻人谁也不晓得延长县还有过白家圪崂这么个村村。” g3Z"ri~!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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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的头嗡地响了一下,仿佛被谁一棒子敲醒后又从悬崖上推了下去。白家圪崂,地图上已经没有这个村子了,它在地球上永远地消失了,再也找不到了!就像它从来没有在世界上存在过一样,就像他无数次在可怕的梦中梦见的那样! 3@8Zy:[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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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戚娃走后,庄的脸上就像蒙了一层灰土似的,人也变得异常沉默。他终日呆坐在家中,跟谁都不说一句话。他似乎突然间衰老了许多,并且对周围的一切事物都失去了兴趣。好几次秀英发现他耷拉着脑袋,歪着脖子很长时间一动不动,眼睛灰蒙蒙的,看不到一点光亮,以为他中风了。连喊几声“大”,见他慢慢地抬起头,眼珠子又转动起来,才松了口气。有一天晚上,更生起夜的时候一掀帘子,蓦地看见前面的床上端坐着一个黑糊糊的人影,吓得寒毛都竖起来了,赶紧拉亮灯,才看清是他大。 <#%kmYS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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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咱大怕是日子不久了,赶大老之前,得想法子把他早点拉回去。”更生忧心忡忡地跟婆姨商量。 “是啊,不拉回去往哪儿埋?城里屁大一点墓位就得好几万块钱,而且还要把死人烧成灰,装进小盒子里。”说这些话的时候他们并不避讳庄,因为他们发现庄的耳朵和脑子都不怎么好使了,即使趴在他耳边大声说,他半天都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秀英借口歇几天,到邻居家给庄缝制寿衣。 l37) 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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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多久庄果然大病了一场。当他在医院的病床上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鼻孔里插着氧气管,头发蓬乱胡子拉茬的更生满眼都是血丝。一向精打细算会过光景的更生肯把庄拉到大医院治疗,说明他的病确实不轻。 qw35Ly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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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一个月时间,庄都不能下床活动。可是从昨天晚上开始,他感觉浑身突然轻快多了,脑子也变得异常清醒。更生惊异地看着自己的老父亲慢慢地从床上坐起来,喝下一大碗稀饭还吃了半个馒头。更生走后,秀英给庄换洗了衣服,扶着他上了一趟厕所,看见他精神气还好,也出去了。 <#>{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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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阳光在凝结着白霜的地面上绽开一瓣瓣耀眼的金黄,成群的瓢虫扇动着翅膀争先恐后地朝反射着金光的玻璃窗飞来。院子里不知从谁家的录音机里传出熟悉的唢呐声,那一吟三叹的唢呐声把人心底最缠绵的愁思纠结起来,在喉底一浪一浪地涌动。庄把光秃秃的脑袋斜靠在身后的被褥上,用含泪的眼睛看着窗外在寒风中乱飞乱撞,拼命想挤进屋子的瓢虫。已经有成堆的瓢虫枯死在窗缝里,每天秀英拉开窗子打扫的时候都忍不住要咒骂。这些可笑而又可怜的东西,虽然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始终没有踏进梦想的天堂,但终归是做了一场富丽堂皇的梦。 Jnl#d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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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两点多钟,提着一包东西气喘吁吁地从坡底爬上来的秀英,一推门,差点被眼前的情景吓得叫出声来:庄站在门口的镜子前,正在试穿她偷偷藏在柜子底的颜色艳丽样式古怪的长袍短褂!发现脸色惨白目瞪口呆的秀英后,庄不慌不忙地脱下寿衣,说了句:“料子不错,很合身。”他的棺材早在老太婆死之前就准备好了,一直寄放在老家的亲戚家里。当初“贺材”的时候,更生和银生请了不少亲友喝喜酒,小辈们齐刷刷地跪了一院子给庄和他的老太婆磕头行礼。庄喝了不少白酒,还请人拍了几张照片留做纪念。村人都羡慕地说:看人家的儿子多有出息,早早地就把老人的后事安排好了。 Fsi;[be$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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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似乎想用这种特殊的方式告诉儿子和儿媳,在死亡面前他是多么坦然,多么平静。同时也在暗暗地提醒他们:该做准备了。他知道自己迟早是要埋到祖坟里去的,因为他的根在白家圪崂,他生是白家圪崂的人,死是白家圪崂的鬼。 q2}6lf,J 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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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一下午,秀英都没敢跟庄说话。活人穿上死人的衣裳,好像魂灵也被那身晦气的衣裳带走了似的。她已经隐隐地预感到,她最担心的事情就要发生了。果然后半夜的时候,庄的病情骤然加重,躺在床上气一口接不上一口,脸白得像纸一样。更生坐在床旁,拉着他大的手,用带着几分恐慌的声音不停地喊:“大,大!”庄深深塌陷下去的眼窝里射出一道异常痛苦的光芒,嘴巴张了好几下都没有发出声音。更生的眼圈红了,他用手擦了一下鼻涕,趴在父亲耳边大声说:“大,我知道你想的是啥。咱回,现在就回老家!我一定把你埋在咱白家圪崂。” ^nGKuW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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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长长地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眼角似乎有冰凉的液体在缓缓地滑落。更生的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远,而庄的身体却变得越来越轻,越来越轻,慢慢地已经飞起来了。穿过一片温暖绚丽的光芒,他清清楚楚地看见了他熟悉的高原,美丽的家乡,但是他一点儿也不激动。他又像年轻时候那样,腿脚利索地走在熟悉的乡间小道上,身后跟着一头健壮的老黄牛。他的老太婆笑吟吟地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左侧是长势喜人的玉米地,右侧是翻滚着金色波浪的麦田。苹果红了,桃子熟了,瓜果遍地。他甚至还看到了精神矍铄的老父亲搀扶着年迈的老母亲,与许许多多的亲人依偎在一起静静地等待着他。啊,太好了,太好了,这就是他向往的一切,他的生命,他的快乐,他的幸福,他的梦想…… 5ji#rIAhx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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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星
屈联西离线
2015.1.28跟QY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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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表于: 2018-12-10  
感谢赵老师的分享! \kEC|O)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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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world kissed me with the sadness,for singing by me in return.
ZX68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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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 发表于: 2018-1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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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联西老师光临指导本帖并问好!!! P 9?I]a)G  
      
赵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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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别忘了来看看都是谁回帖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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