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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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10月12日08:24 来源：中国作家网 杨德胜 %+pXzw`B  
1958年初，先锋大队第四生产队，明春接老土改二叔的手，走马上任担任队长，那年，他30岁，对农活无一不精，而且朴实厚道，乐于为乡亲们效力，明春能当上队长，是众望所归。 <78>6u/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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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春解放前是文盲，解放后，参加扫盲班习字，基本能囫囵写出自已的名字和10个数码字,，会打算盘的加法。会写名字那天，他高兴得一夜没睡着。 58v5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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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生产队220号人的群众大会上，明春就一句话：我当队长，保证不饿死一个人。全队有一个人挨饿，我自动下统。他是全泱泱大中国最小的官儿，却承担起如泰山一样的责任，那就是让全队人人不饿肚子。 Wq,UxM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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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式任队长那天晚上，他家喂养生产队的老沙牛（母牛），产下一条黑骚牯牛，明春为给母牛接生，折腾了一通宵没合眼。他媳妇怪他：你给牛接生，比给我生娃接生还用心，真是个牛托生。 B"Fg`s+]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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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明春把自家的一布袋桐籽提到供销社卖了，买了一斤红糖，用家里仅剩的五只鸡蛋，像服恃月母子一样，喂老沙牛吃下，给小牯牛发奶水。 >Zr/U!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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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8年是个丰产年，邻生产队都高唱赞歌，搞浮夸，只差把种粮食充作公粮交上去。明春却很冷静，他对社员们说：我们不出这个风头，赶这个场，我是二百多号人的队长，只管二百号人饱肚子，别的心我操不了。今年丰产，不等于明年后年也丰产。 )L#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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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让生产队的木匠在保管室内屋修了个暗仓，可以盛下供全队人一季的口粮。可交起公粮来，明春总是与上面来的人作对，砖口说成瓦口，讨价还价一番，说庄稼欠收、干旱少雨、种子不出苗等等，最后，勉强完成上面指定公粮任务的六成。因此，明春在全大队、全公社、全县当成了思想极度落后的典型。 'fVk1Q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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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上面的批评，明春只一淡笑。手中有粮，心里不展慌。批评，又不能饱肚子，跟天上打雷一样，一轰而过，顶个屁用。 ~+T~}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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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就与1959年至1961年的灾荒年不期而遇。邻队里社员都去炼钢炼铁了，田地闲了一年半载，长出的芭芒茅草有一人多高。明春痛心，他自言自语：邻队要饿肚子，甚至会饿死人的。 w6wXe_N+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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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好了，那备青黄不接的一仓口粮，一下成了全队人的生命粮，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开仓分粮。他在旧社会饿过二十年肚子，深知没有饭吃，农民就没有底气，什么事也办不成。他与队里几个骨干商量，碰上灾年不要紧，天大旱，人大汗，地不闲，要大干。白天炼钢，夜晚种粮。我们红苕套包谷，小麦套洋芋（土豆）、洋芋套黄豆、包谷套绿豆，收了水稻赶种小麦油菜，再加秋荞秋洋芋，明春还特意按人头划出2分小菜园子种南瓜、白菜，这样下来，二百多号人填饱肚子不成问题。 ;$%+T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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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自然灾害，邻队不时传来社员因饥饿浮肿、饿死的消息，四生产队的日子却过得还算周正，一个挨饿的也没有。明春队长因为全队没有饿死人，一下子成为全大队、全公社、全县的正面典型。 aqyXxJS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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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春经常牵着他的黑牯牛在地头打转，如大将军牵着他心爱的战马。黑牯子在田坎上啃草，他就到田间地头巡查庄稼。黑牯牛只服明春一个人，发起威来，如雷公降世，力大无比，似脱缰的野马，在三百亩水田里，奔跑二十个回合不歇脚，唯有明春一声断喝，才拉得住它的缰绳，黑牯才会俯首听命。 p1|@F^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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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春喂养牯牛，以青草为主料，辅以稻草包谷杆，每次，明春会将一大碗盐水，用嘴喷在草料上，说是盐水能增加草的营养。这条黑骚牯，让明春伺弄得油光发亮，屁股上鼓出两砣腱子肉，那四只粗壮如栗树蔸的腿，还有两只铜光如剑的角，衬托出黑牯的雄性和不可战胜的威严，那铁牛如黑旋风，成了明春队长的贴身护卫。他经常当着社员的面,，拍着黑牯彪悍的背脊，表扬他的黑旋风。她的媳妇听了，就心生妒忌，到处说明春对他的牯牛比对她好。 |faXl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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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生产队是公社驻地，明春队长注意与公社供销社和粮管所亲密合作，生产队集体每年打下木梓、桐籽、油菜籽等农副产品，由生产队统一交给供销社，不仅兑回现款和碳铵、磷肥，经他几折腾，一协调，从供销社拖回了需要公社书记写批条才弄得到的平价尿素，还有奖励粮票和布票，从供销社油脂厂拖回木梓、桐籽、菜籽榨油后的下脚料饼。还包下了供销社、粮管所厕所的粪便使用权，那公共厕所的粪便，是最好的农家肥，施在生产队的农田里，既长庄稼，又不板田。 Wo2M}]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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供销社下派到各大队的多种经济管理员，明春将他们请到家里，如敬奉高级知识分子一样伺候他们，好酒好肉款待，只几年功夫，四生产队田边地头，荒坡野岭全栽上了柑桔、五月桃、茶叶、棕树、栀果、核桃、板栗树等经济作物，明春作出决定，栽种由队里组织，收益归各家各户。村民们护果树，如护着自家的儿女。 >5 i8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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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生产队托明春队长的福，有饱饭吃，本队的姑娘出嫁不出队，周边大队、公社的姑娘们都争相嫁到四生产队，四队的男子汉个个成了平价尿素一样的抢手货。在二十年间，四生产队从周边大队、公社迎娶了28个乖媳妇，四生产队总人口由58年的220人，增加到78年的268人。 #v~5f;[AA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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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到了1979年底，要包产到户，明春这个生产队长要完成使命了。他认为自已是天生伺弄土地的料，在划分责任田时，他作主将上等田分给了其他农户，把边荒石碴子地分给自家，老伴和孩子们都怪他苕里苕气的，他说：田跟我姓，土与我一个祖宗，种田，一半靠田，一半靠艺，我在清砂里撒种子，也能长出稻谷来。 #K4w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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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当队长那年出生的黑旋风，已瘦成皮包骨头的老牯牛,没有人要，他牵回了家。他凑在老牛的耳边说：别人不要，我要，我为你养老送终。 3gG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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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实行联产承包以后，明春队长伺弄责任田,更是如鱼得水，轻车熟路，把全家十多亩地打理得周周正正，顺顺当当，空出了一多半的时间，他感觉，种地，从来没有这样清闲过，他过去做梦也没想过，种田人，也会如此悠然自得。 FJ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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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春生成不是享清福的料，他办起了家庭养猪场、养鸡场、果园场，1981年，他成为全大队、全公社、全县第一个“万元户”。 Zd5fr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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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温饱解决了，老牯牛的生活，也由过去芭芒、稻草、包谷梗为主，提升为以红苕、苕藤为主。1989年冬的一个夜晚，明春梦见给老牯牛举行葬礼。明春流下了好多混浊的泪水，他想着，老牯牛在给他报梦，他默念着：老牯牛要离他而去了。 Zd~Z`B}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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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几天，老牯牛行为怪异，烦躁不安。老伴和孩子们对明春说：把它卖给牛贩子算了，省得您天天操心喂养。明春没有答应，只说：满三十岁牛的肉难咽下肚，黑旋风死后，我要为它下葬。我死后，要与它同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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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跟随明春艰辛创业一辈子，耕田耙地，立下汗马功劳的黑牯牛去逝，明春将它安葬在沙坡岗一棵大柏树下。2009年冬，明春因积劳成疾，患严重的肺气肿，医治无效逝世，享年80岁，按照他的遗嘱，儿孙们将他与黑旋风老牯牛安葬在一起。 #cmj?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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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后，明春的儿女孙辈们给他立了一块碑，碑上刻着他与黑旋风牯牛的生卒年月，还写了两句碑文：为天生为地生劳苦一生；耕坡田耕平田魂归隅田。那碑高耸在沙坡岗上，如明春与黑旋风呼风唤雨、顶天立地的形象，他老人家，还在守望着四生产队那片沃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