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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kA05wPZ# 章鱼马戏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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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6r4aO2= 来源:《野草》2016年第5期 | 何袜皮 2016年09月22日0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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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t>? "~+?xke5z )Up'W |K(jXZ) 作者简介
fg?4/]*T6 <13').F 何袜皮,苏州人,
美国某大学文化人类学博士在读。诗歌小说曾以不同笔名发表于《山花》《青春》《作品》《天南》《西部》《中西诗歌》《诗选刊》《诗歌月刊》等刊物。最喜欢的作家何塞·多诺索,喜欢犯罪、侦探、黑暗题材。已出版长篇小说《龙楼雀》《有病的情诗》等,旅游随笔集《我走得很慢,但我从未停下来》、翻译人类学著作《菊与刀》。
CT2L }5L& a Byetc88/ 原载《野草》2016年第5期,《长江文艺 好小说》2016年第11期将转载。
9fhgCu]$ Ul{{g$ Fi3k P&kjtl68Y 如果你去龙楼旅游,可别忘了光顾星光马戏团哦。
\A%s" O/ )}3!iDA 章鱼小丑还在等着你。
W`k||U9 9$Dsm@tX 一
Z23*`yR (U?*Z/ “星光”马戏团这么普通的名字还是有来历的呢。几年前,团长阿尼看了一档叫作“星光大道”的电视节目。那个胖乎乎的节目主持人周游全国,寻访有
特殊才能的草根百姓,把他们包装成舞台明星。自那以后,胖乎乎的阿尼也自诩为星光主持人。只不过他踏遍全国搜罗的不是才艺演员,而是连体兄弟、三条腿的鸡、会流泪的熊、没有阴道的姑娘、患白化病的老虎……在他看来,这些上帝流水线上的残次品才是真正的人类明星。
Bk44 wz2X (^lw<$N 章鱼人是阿尼所有收藏中最得意的一件。
KB@F^&L { /$-Tg)o5i 上个星期,阿尼从银行户头里取出自己多年的积蓄,开着皮卡前往小镇如海。
v{2euOFE Kf>]M|G c 他是在龙楼的路边茶铺上第一次听说章鱼人的。当时那个鱼贩子正在向其他人讲述他在如海镇打鱼时听到的流言,听客们并不当真,只有阿尼信了。
+CaA%u ;l$F<CzJay 阿尼立刻动身去寻找章鱼人。一路上,他都很忐忑,担心自己包里的这笔钱不够收买一个女人的母爱。
kZU
v/]Y. oY(q(W0ze 章鱼人的家就在海边,是一栋年久失修的平房,带一个杂草丛生的小院。阿尼猜想,这对年轻父母或许正手足无措、走投无路吧。可他没想到的是,他们竟然如此坚决且急迫地想要摆脱自己的孩子。
99/`23YL 9*&RvsrX 三十万现金显然超出了那对夫妇的预期,就连他们告别儿子时的眼泪都显得有些敷衍。但阿尼并不后悔。看到章鱼人后他便相信:无论出多少价,这笔交易都是值得的。
}K3!ujvR }.S4;#|hw 阿尼连夜把小小章鱼人带回了位于龙楼市的马戏团。他将履行对其生母的承诺,让他独自住在宽敞的玻璃水缸里,给他吃最新鲜的鱼虾,干最轻松的工作。
n97pxD_74 WAzn`xGxR" 瞧瞧这小东西啊!
0D.qc8/V4. l!7O2Ai5 此刻,阿尼站在鱼缸前,一边抽着烟斗,一边端详着这个小生物。
&i{>Li 3*<?'O7I0 他还只是一个六个月大的婴儿,却已经像是三四岁的孩子。他的脸蛋饱满,头发松软浓密,粉红色的小嘴不开心地嘟着。
e6y,)W"WW2 &:@)roCR 他和普通孩子的区别在于,他的肩膀上伸出的不是手臂,而是两条滑腻的腕手,腰部下面取代屁股和双腿的是另外六条腕手。
|G(9mnZ1 ba`V`0p- ( 阿尼吐出一个烟圈,在心底深深地感叹:别以为我们的造物主只是一个乏味的流水线工人,他其实是一个淘气的艺术家呢!
"j*{7FBqk r@)_>( 龙楼是南方的海滨度假城市,每年有五十多万游客到访。五年前,阿尼的马戏团巡回演出来到龙楼后,便长久驻扎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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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y 章鱼人的加入又激活了阿尼当初的梦想——让星光马戏团成为龙楼最著名的景点。来自全国各地的游客会把章鱼人的故事带
回家乡,吸引更多的人到龙楼来朝圣。阿尼会为小章鱼人注册一个微博,带着他上新闻、真人秀、访谈节目。星光马戏团终有一天会扬名海内外。
Li2-G Bsc “但首先,我得给你取个名字,”阿尼摩挲着下巴上的赘肉,思忖着道,“叫什么好呢?要不你就跟我姓吧?”
3@*orm>em +$SJ@IH[< “张宇!”张阿尼脱口而出,“宇宙的宇,如何?”
*p !F+" 4n5r<?rY 章鱼。张宇。他被自己逗乐了,哈哈大笑起来。
mh7JPbX| ]38{du 而这个小东西似乎还处于和母亲离别的伤感之中,八只腕手纠缠在一起,背靠着水缸,一动不动。
E9]\ I>v !ma%Zk 阿尼哼哧哼哧地喘着粗气,挪动水缸盖,盖上,并加了一把锁。这样就不怕晚上有小偷光顾了。
8~@?cy1j! 'Z{_ws 旁边的架子倚靠着一块刚从招牌制作店搬回来的广告牌,写着:
}#D+}Mo!, G\4*6iw: 星光“章人馆”开张!
l2|[ T=~D>2C 门票二十五元
_Yqog/sG lXnzomU 带给你前所未有的震撼!作假退款!
sngM4ikhs -qW[.B 阿尼回到自己的房间后,兴奋地睡不着觉。他迫不及待地等待天亮。
s%OPoRE D.;iz>_}Y 明天,他要让全世界看看什么是真正的明星。
RASPOc/] 1RM@~I$0 Smc=-M} c7R<5f 二
zu52]$Vj H5J1j*P<d 幕帘拉开,探照灯的灯光如洪水一泻而入。
YQ
_]Jv k -+)06BqF} 刹那间,小张宇以为自己失明了。他什么都看不见,只听见耳边一片嘈杂的惊呼声。
"MX9h }7 tA{B~> 等他的眼睛适应光亮后,他才看清周围那些黑压压的人头。挤在观众前头的是和他一般大的孩子们。他们似乎都很怕他。
8}_M1w6v 58>C,+ 那些家长会推他们的背,鼓励他们靠前站:“勇敢点,宝贝!看!他被关起来了。他不会咬人。”
[19QpK WM P;7
Y9} 有些孩子尖叫着拍打玻璃,扮鬼脸,以此来掩饰自己的恐惧。
/t=Fx94 5S/YVRXq 阿尼亲自担任现场解说员。
q37d:Hp x<gP5c>zm “请问哪位见过比这更奇怪的东西,噢,不,人类?看看他的上半身,完全是个可爱的孩子,和您家的小子没一点两样。可他下面没有手,没有腿,也没有小鸡鸡。他只有这几条新鲜美味的腕手!”
s-lNpOi Xub<U>e;b 观众们故作镇定地笑了。
(_.0g}2 T
P#Hq “你们一定想知道他的父母是谁吧?他的父亲是北太平洋巨人章鱼,双臂展开有四五米长,体力超群,是章鱼王国中的老大哥。他的母亲是一个年轻美貌的无知少女,被章鱼老大哥诱奸,诞下这个怪胎……”
_7=LSf,9 mYRsM s 这是小张宇第一次听说自己的身世。他不知道阿尼说的是不是真的,但听起来又似乎很合理。
vDit&Lh{T 7AouiL 2-W 这只是一个开始。
CA[3R A.wuB 自那天起,张宇的身体和他母亲的耻辱被日日夜夜展示在聚光灯下。来看他的女人、男人、老人、孩子,从早到晚,络绎不绝。他们的眼睛里闪烁着兴奋、恐惧和嫌恶。那时候的张宇又怎么会知道呢,他的一生都将摆脱不掉这样的眼神。
yc:y}" o>Faq+@ 小张宇想念妈妈了——阿尼口中的“无知少女”。他想回到海边的那个家。恶仄的客厅,发黄的浴缸,后院的芒果树,天花板上的裂缝,妈妈冰凉的手,这些便是他全部的记忆。
s"-gnW mLb>*xt$b@ 当他意识到,他或许要一辈子被困在这个水缸里时,他再也无法忍受这刺目的光芒和嘈杂了。
>Y8\I ]mZN18# 他得了灯光恐惧症。
Y)*:'&~2e X Z4q{^o 聚光灯一打开,他便心悸、疲倦、低落。那时候,他蜷缩起所有的腕手,把头埋在胸前,紧闭眼睛,连续好久一动不动,像死了那样。
7^<{aE: Nay&cOz 观众感到很失望,他们
希望看到一条生猛可怕的张宇,而不是一团蜷曲的肉体。
S:YQVj dHO8 bYBH 每当这时候,罗莎(那只会流泪的母熊)就会用一根木棍戳张宇的背。
40$- ]i vp2s)W8W 而观众在台下叫嚣着:“醒醒!醒醒!”
, SB5" =,w(D~ps 无济于事。你不能叫醒一条装睡的章鱼。
QFX/x (Rs052m1 观众看不清他藏起来的腕手,发出失望的嘘声。他们开始烦躁、咒骂、纷纷退场。
K}a3Bj, (@nEe? 阿尼躲在帘幕后看着这一切。他的嘴角耷拉,脸上布满阴云。他嘱咐罗莎:教训偷懒的家伙不能心软,拿出你当年鞭策狮子和老虎的狠劲来吧。
5SQqE@g% :JD*uu 可是,母熊罗莎终究没法对一个婴儿狠心。
Z#znA4;) T6^H%;G 她只是做出凶恶的表情,用棍子“哐哐哐”猛敲水缸,制造巨大噪音,或者用鞭子抽打水面。受了惊吓的小张宇偶尔才不情愿地挪动一下身体。
"fN=Y$G :ND e<6?u 人们厌倦了、失去耐心了。又是一个怪物,和他们看过的狮虎兽、三条腿的鸭,连体兄弟、双尾马有什么不一样?不过又是造物主的一个无心之失罢了。
dK d"2+fH kPvR , 那天晚上表演结束后,阿尼把张宇从水缸里抱了出来。他把张宇高高地举起,严厉地问道:“你他妈的究竟是怎么回事?”
J<h!H /c|X:F!;X# 小张宇的腕手在半空中无助地挥舞,把水溅在了阿尼脸上。
RTQtXv6mD -F~"W@9r 阿尼抹去水珠,正要发作时,大棚外面突然射进两道车前灯的光束,并传来紧急刹车声。
4uy:sCmu O;8 3A 几秒钟后,有人撩开门帘走了进来。身后的光束勾勒出一个凹凸有致的高挑剪影。
!HCuae3_ =tQ^t4_ 喔,是莉莉回来了。
0/TP`3$X#" D4IP$pAD 三
1G`zwfmh~ }[mLtv%& 阿尼在算一笔账,如果每天一百人来参观,收二十五元的门票,扣除他吃的昂贵的食物和其他开销,多少年能回收成本。
b2Oj 1dP1 Z(wj5;[G “七年。”莉莉脱口而出,“这可不是一笔好买卖。”
HF;$Wf+=J MfG8=H2#| 聪明的莉莉正坐在床上替自己涂脚指甲油。她刚刚从
俄罗斯旅游回来。
PW QRy MiN|u 阿尼闷声嗑了几粒瓜子,他不喜欢被自己的女人质疑。
C.N#
y`g LCMZw6p 张宇对女人最早的印象不是来自那个终日哭泣、双手冰凉的母亲,而是来自莉莉。
<Gw>}/-^ reI4!,x 莉莉是阿尼的女朋友,也是合伙人。她是驯兽师,也配合阿尼表演飞刀。
+"GBuNh bx._,G 莉莉的脸蛋和漂亮没有关系,卸妆后甚至有几分丑陋、苍老,但这并不影响她在舞台上光彩夺目。得益于四分之一俄罗斯血统,她有一对健壮、结实的大长腿。她每天穿着缀水钻的蓝色三角裤连体衣,蹬着十公分的高跟鞋,身材火辣自信。当她驯兽的时候,她是手持皮鞭的女王。老虎像小猫一样跟在她的屁股后面乞求垂爱。当她被绑在转盘前迎接飞刀时,她又是个正宗受虐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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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r Boj#r ,x “他会赚回来的,”阿尼坚持说道。
>hv8zHOO: ?)V|L~/ 他必须得让这个小家伙动起来,让他表演。他不能就这么好吃懒做地躺在那里,像一个泡在福尔马林液里的标本。
M'5PPBSR 6.6;oa4j “从明天开始,他必须得到一次掌声才能得到一条鱼,”阿尼神情严肃地说道,“饥饿可以让他懂得
劳动的意义。”
E
x)fXQ+ WWgJ !Uz 莉莉的脸上浮现一丝嘲讽。
%*a%F~Ss U%V4@iz~\m 果然,这一招也收效甚微。张宇对于食物的欲望似乎也很微弱。这让阿尼不禁怀疑,他是不是真的病了?
FT[of(g^ opfg %* kps}i~Jb |YcYWok 正是这段经历让长大后的张宇明白了:克制欲望是获得自由的第一步。
!$pnE:K 32z2c:G 每当夜深人静、所有人都入睡后,张宇才会抬起脸,展开身体。
*6/OLAkyF x%`tWE| 水缸处在一个大棚的中央,四周耸立着阴森的道具、器械和笼子。一盏为他留下的小灯泡在电线上轻轻摆动,让巨大的黑影也跟着摇晃。大棚另一头的笼子里关着一只得白化病的老虎,他匍匐着,盯着张宇的一举一动,不时发出低沉的吼声。
1<D^+FC4b, JJ4w]Dd4 黑暗中的这份宁静让张宇感到
快乐。他轻轻滑动腕手,从一头溜到另一头,再溜回来。只有在这时候,他才变回快活的巨婴。
.Ge`)_e <pIel 有一天,当他正懒洋洋地漂浮在玻璃棺材里时,一个刺耳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啊哈!我就知道你是装的!”
HyYol* /K :H2?J 小张宇受了惊吓,立刻蜷缩起身体,沉到水底。他看见一个黑影慢慢地从大柜子后面飘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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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侏儒郭郭。
vWVQ8S. M~l\rg8 原来他一直躲在角落里偷窥。
0WQd#l 7 0Wy]8<P 郭郭自马戏团刚成立时就跟随阿尼了。和张宇不同,他总是很饥饿。他疯狂地需要食物,以至于会因为食物而憎恨别人。
?%ei+ z`:tl7 “你吃的一餐就抵我们所有人一天啦!”以往郭郭为张宇喂食时,他会一边这么说,一边故意把扇贝、鱼虾扔到水缸外面,逼着张宇伸长腕手去捡。
F~C7$ 0lLg uBW@ 在莉莉出现前,郭郭是阿尼最信任的人。但有一天莉莉突然杀入了他和阿尼之间,完完全全取代了他,也让他成为阿尼合伙人的想法落空。
Fp~0 ^ /WMJ#IE 郭郭曾经恨得要死,他愿意与这对狗男女同归于尽。于是他在转盘上动手脚,企图让阿尼表演飞刀时错杀莉莉。但表演开始前,鹦鹉阿宝向莉莉告了密。
ZKF
#(G QP7N#mh 莉莉并没有报复郭郭,而是把这个未遂的阴谋当做把柄,威胁他替自己效劳,成为自己的耳目。
G]RFGwGt @pN6uDD}R 侏儒对莉莉也只是敷衍罢了。他渐渐明白,爱情是最难斗赢的敌人,他已没有希望重新获得阿尼的关注。他现在老了,也只能苟且偷生,在马戏团里收收门票、买菜做饭。
yW@YW_2;4 @S)p{T5G 此刻,郭郭走到玻璃水缸前,眯起眼睛,借着昏暗的灯光打量张宇。
4|h>.^ 8SOfX^;o “不用再装了。”他幽幽地说道,“你没有病。你只是不想干活。你懒惰而且狡猾。可为什么你吃得比所有人更好,还要我们伺候你?这不公平。就因为你多长了这几根恶心的玩意吗?”
Wxzh'c#\8 =;{8)m 郭郭突然举起一把锋利的匕首,在水缸前挥舞,低吼道:“我总有一天要斩断你的八条腿下酒吃!”
D!rD-e "Tnmn@ 小张宇的身体颤抖了一下。他的害怕让侏儒郭郭感到快乐。
rYO~/N 'k9Qd:a} 但其实,小张宇并不怕侏儒郭郭伤害自己,因为水缸盖是锁起来的,只有阿尼才有钥匙。
Z)!#+m83>- %TYe]^/'y 他只是怕侏儒会向阿尼告密。唉,这个被嫉妒燃烧的小矮人一定不会放过任何毁灭自己的
机会的。
Rja>N)MzBf '#u=wyp 四
Z> <,t~o} NszqI 小张宇真的病了。
TXbnK"XQ K`8$+JDP+ 那时候他还不到一岁,身躯却已经像一个十岁的少年那么成熟。尽管他进食很少,身体却在疯狂地生长。也难怪,阿尼在解说中提过,北太平洋巨人章鱼的寿命只有五年,那么他现在已经相当于一条少年章鱼啦。
m+3]RIr&A 51'{Jx8 自从生病以后,张宇每天都会从嘴里呕吐出咸涩的黄水。他以为自己快死了。而阿尼听信了侏儒的嘀咕,以为他不过又在玩花样偷懒罢了。
?o`fX
wE gr \vC 阿尼一边用鞭子抽打张宇的背脊,一边怒吼:“懒惰的家伙啊!如果不是我,你现在已经被你那个母亲倒在垃圾堆里,或者毒死埋在树下了。忘恩负义的畜生啊!你为什么不懂感恩?”
RU+F~K< Sh(XFUJ 而那时候莉莉站在一旁抽着烟,冷冷地看着。
nVoP:FHH xG:7AGZ$[ 毒打并不奏效。张宇躺在水缸底部,几乎浮不起来了。他背脊的伤口溃烂了,无法愈合。他的腕手的尖端腐败了,几百个吸盘也像凋谢的花朵那么萎缩了,失去吸力。每个人都认为小张宇快死了。
oH1]-Nl$ n0b{Jg * 招牌上的彩灯还日复一日闪烁着,但来章人馆参观的游客却寥寥无几。没人有兴趣观看一条半死不活的章鱼。它甚至还不如花瓶姑娘、人头蛇身这样的假货刺激。
UUEbtZH; j"9Zaq_ 阿尼从龙楼三甲
医院里请来了正儿八经的内科医生,也请来了兽医,甚至心理医生,但他们都诊断不出张宇到底得了什么病。一个水产养殖专家猜测,张宇可能得了一种绝症白霉病。他会从肠胃开始腐烂,漫及全身。
1O+$"5H l
9bg 阿尼害怕极了。莉莉嘴角的嘲讽更加让他暴躁。他不愿意接受这个现实:他用一辈子的积蓄买来的怪物,才过了四个月就要死去了。全部投资打了水漂。他给他提供最干净的水、最新鲜的食物,请最好的专家,为什么还会这样?
4\y>pXML-U DAQozhP8 连体人月月和日日经常来到水缸边看望张宇。月月会长时间陪伴在水缸外面,隔着玻璃抚摸张宇的脸,鼓励他活下去。
[E;~Y_l Dpkc9~z 月月和日日今年十六岁了。他们共享一个身体,但肩膀上长着两根脖子和两个脑袋。当月月向张宇说悄悄话时,日日一脸不耐烦,他一点也不喜欢月月新交的这个朋友。
g-<[* nF 5@EX,$h 日日和月月算不上好兄弟。日日自私、乐观,粗神经,喜欢高谈阔论;而月月是悲观主义者,敏感内向,戴了厚厚的近视眼镜,说话轻声细语。他们经常斗嘴甚至打架,可又一辈子不能摆脱对方。
wpa^]l <4Ik]Uz^ 他们在马戏团里表演相声。日日的幽默很粗暴,而月月的呆滞反倒引来不少笑声。相声的内容无非就是阿尼写的那几个黄段子。譬如,找了姑娘后该谁先和她接吻,下体该由谁的脑袋指挥,是一只手各抚摸一个乳房吗,他们究竟该和一个姑娘结婚,还是和两个。
u"-."_ ,B$e'KQ 有一次他们吵完架后上台表演,没控制住脾气,竟在舞台上厮打起来。月月控制左手揍日日的脑袋,日日控制右手揍月月的脑袋,互相把对方揍得鼻青脸肿。这是整个晚上最有意思的一出戏,观众激动地纷纷叫好。
1i}p?sU (|sqN8SbA 后来阿尼就把这互揍的情节加到了常规的演出中。每次“一言不合”,他们便扭打在一起。观众以为是个意外,分别为他们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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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6T)49 日日第一次见到张宇时,对月月说:“嘿!我终于见到一个比我们更古怪的家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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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 xbsX-F 月月却说:“不,他还是比我们幸运,他至少是独立的。”
7l3Dxw/N (``|5;T\ 有天晚上,月月又来看望张宇。那时候的小张宇已经奄奄一息了。他的嘴唇惨白,皮肤上布满紫红斑点,腕手前面几寸已经腐烂了。玻璃缸里的水也成了黑色,散发恶臭。
3yu,qb'"& `3L?x8g 看到张宇痛苦地呻吟,月月心疼地直掉眼泪。他终于忍不住说出了那个秘密。
Qk8YR5K
Z4{~ “你其实并没有生病。”他的嘴唇贴在玻璃上悄声说道,“是郭郭在水里下了毒。除了阿尼和莉莉,整个马戏团都知道这个事——”
:tp{(MF Y|L]# 日日听见了,吓得脸色发白,急忙捂住月月的嘴,却已经来不及了。
85ND 3F6q4 5](,N^u{): “你这个疯子!”日日斥责月月,“他的死活和你有什么关系?如果被侏儒知道,你就完蛋了!你一死,我也完蛋了。你凭什么拿我的命冒险?”
#Kt5+"+7 v7mg8' 月月后来又告诉张宇,别看侏儒平日里唯唯诺诺的样子,他其实是马戏团的大管家,可以决定你有没有饭吃,有没有床睡,也可以把老虎放出来咬掉你的脑袋。那只得罪他的鹦鹉阿宝就是这么被花豹“意外”吃掉的。还有一只见到他就捶胸顿足的猩猩“意外”地从高空坠落,摔成了下身瘫痪的废物,最后被阿尼遗弃在海边。
uZ+vYF^ 9iN}v “日日说得对,在马戏团最好的生存法则是保持沉默。”月月黯然说道。
2o1 RJk9 @pV&{Vp 张宇本来已经放弃了生存的渴望。他差点相信自己从一出生起就被诅咒了,这场重病是一个怪物的宿命。
jN{+$ @cI zfK3$| 当他知道投毒一事后,他突然又不信命运这玩意了。他被激发了活下去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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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P ,S-zY\XB 五
Y 016Xg5 1G
63eH)! 尽管张宇没有把侏儒投毒的事告诉阿尼,却告诉了每天来喂他吃药的医生。
%$=}ePD m-'+)lB 医生为他换了一池清水,又带走了污染的水回去化验。
02q*z>:^ fX}dQN~z 张宇在一天天地康复。
!==C@cH<N zqm/<]A*l 水的清凉舒缓了他伤口的疼痛。本已经腐烂的腕手尖又重新长了新的肉,吸盘也逐渐恢复了活力。
;c|G 4n/CSAT1 阿尼暂停了张宇的演出。他如此害怕张宇会真的死去,也一直在为自己下手过狠而懊悔不已。
<v$yXA :2-!bLo}& 张宇因此有了更多的闲暇时间。他让月月读书给他听。
,e+S7YX ^A$p)`KR 日日和月月一半的家当是书。这么多年来,月月怕打扰日日休息,一直在黑暗中读书,也读成了八百度的近视眼。
..yLtqos 5 0< 这些书都是他们的父亲、一个哲学教授留下的。
!KLY*bt6 A~#w gLGn 哲学教授在近五十岁时和暗恋了自己一辈子的表妹结婚。表妹在生下双头连体婴后,患了抑郁症,自杀了。教授独自抚养孩子。
-}P/<cu: dgW/5g 他曾被医生告知,这对连体兄弟活不过一岁,可他们活到了两岁,三岁,五岁……当他们十岁时,老教授被查出了癌症。他很快去世了,甚至还没来得及计划好儿子们的未来。他死后唯一留下的是很多很多的书。
kx07Ium #RP7?yGM, “尽是些没用的垃圾,”日日踢了一脚皮箱,“我早想把它们扔掉了。”
Df0m 89[OaT_hs “是啊,没有留下钱。”月月附和道,他最害怕日日发脾气。
XZ_vbYTj =QW:},sp “他连个住所都没留下。他一死,我们只能乞讨。”日日说。
S/Gy:GIf Pql;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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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亏有了阿尼团长。”月月说。
RaAvPIJa | 8~v E 月月坐在水缸边,对着养病的张宇,小声朗读书上的文字。而那时候,日日只能耷拉着脑袋打盹。
k[/`G5 v v]rXJu1 月月很烦恼,他明明认识书上大部分文字,却没法理解整句句子,或是一个段落。但张宇却能毫不费力地理解这些哲理,他常常趴在水缸上专注地听着,还会用最浅显的语言向月月解释某句话的意思。
V,>uM
>$ ,{g B$8z^ 张宇说,他最喜欢的是《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1~ B/bS: 月月念了其中一句:“现在一般人都把怜悯称为一种道德,他们对那种种了不起的不幸、丑陋和失败丝毫不懂得尊重。”
z+X DN: ~jM!8]= 少年张宇用腕手轻轻拨着水,说道:“我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己最恨别人怜悯的眼光了。我宁可他们显得害怕和厌恶。”
Yjix]lUXVf #<gD@Jyb u “为什么呢?”月月推了推眼镜,好奇地问。
nHIW_+<Mf crRYgr “因为,如果人们真的尊重不幸和丑陋的话,他们不应该怜悯,而应该像对待正常人那样对待他们。怜悯是虚伪的,同感才是道德。”
v9l|MI15V +t<'{KZ7; 月月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Hb@PQcj UYsyVY`Fm| 张宇痊愈之日,也是复仇之时。
|H4f&&Wd )r6d3-p1 医生带着化验单找到阿尼,告诉他在水里面发现了多聚甲醛,一种杀虫剂,可以对人类和鱼类致死。
H1a<&7 Rx.dM_S 没错,是有人在水里下毒。医生对阿尼说。
|gM@}!DL ]VHO'z\m 阿尼在当晚演出结束后,召集马戏团三十八个成员开会。他手持鞭子环视所有人(和动物),怒气冲冲地问:“究竟是谁,要杀死自己的伙伴?是谁让我欠了医院一屁股账单?是谁想毁掉整个马戏团?”
I]0
D*z Ugv"A;l “是他,”张宇的腕手指向侏儒,用稚嫩的嗓音控诉道,“他想毒死我,却还污蔑我装病,企图延误治疗。
Lb%:u5X\D@ W3Dtt-)E 侏儒惊得目瞪口呆。
DeGcS1_? ^:,I #] 他蹒跚着走到人群中央,双手掩面,伤心地哭了起来:“你为什么要诬赖我呢?我怎么会做这种事啊?阿尼,我跟你时间最长,你还不信任我吗?如果我是这么歹毒的人,十七年了,你会不了解吗?”
"[wP1n!G "yc@_+"\+ 阿尼从没有怀疑过郭郭。他弯下腰,安抚了老泪纵横的侏儒,又转向张宇,问:“你有证据吗?”
qb>mUS V.~C.x 这时,月月站了出来,几乎以悲壮的音调说道:“是小花看到了整个过程。”
j$}W%ibj dnstm@0k 小花是帮侏儒做饭和打扫卫生的姑娘。她缩在罗莎身后,害怕地点点头:“我那天发现郭郭把整瓶杀虫剂倒在水管里……但我只告诉了马出。”
HbQ+:B] #~:@H&f790 马出和马杰兄妹是一对空中飞人。马出把秘密告诉了马杰。马杰在某次通宵打牌时聊起了这个传言,于是在场的所有人包括月月和日日都听到了。
o :_'R5
d/&~IR “他让花豹吃掉了莉莉的鹦鹉阿宝,还割断了猩猩的保险带,让他从秋千上摔了下来。”早年加入马戏团的柔体演员玛丽说道。这也早已是公开的秘密了。
SMbhJ}\O y<*/\]t9L[ “是你杀死了阿宝?”莉莉愤怒地吼道,夹烟的手在颤抖,“这个小矮人曾在转盘上做手脚。他想要我的命,再把你送进监狱!他曾经也这么痛哭流涕,请求我的原谅。想不到啊,我的心软没有换到他的忏悔。他竟害死了告发他的阿宝!”
Fq#; c_)lTI4 多米诺骨牌瞬间全部倒塌。莉莉是最后一张。
w$z]Z- L(\o66a-rV 阿尼站了起来,死死盯着侏儒,脸涨得通红:“你一直在骗我!你当我是蠢货!”
bs\7 juHt OjBg$f~0F 面对所有人的指证,侏儒早已面无血色,匍匐在地,浑身颤抖。
E~'QC Afo qCF 这时,阿尼后退一步,罗莎冲上前,嘶吼一声,熊掌落了下来。尖利的爪子擦过侏儒的面颊,刻下了几道从太阳穴延伸至脖子的血痕。
gukKa 4: S- 郭郭跪在地上抱住了阿尼的小腿,哭着发誓他是整个马戏团里对阿尼最忠心不二的人,阿尼若驱逐他,总有一天会后悔。
a29rD$ $+p4X# _ 很快,警察赶来了,把涉嫌谋杀的老家伙押上了警车。
v= "2p8@F 88 M$mjx 侏儒把那张血肉模糊的面孔紧贴车窗玻璃,死死盯住小张宇,仿佛在用眼神警告他:我还会回来的。
6@cT;=W;xj 2^T`> ?{X 六
\EOPlyf8x U+'h~P'4 张宇又开始表演了。
jY ~7- sboX< 如今他在马戏团里有了新的朋友,对母亲的记忆越来越遥远,也能坦然面对聚光灯了。
%TA@-tK= o~={M7m 当阿尼解说的时候,张宇会轻轻滑动八爪,游向观众。尽管他面带微笑,观众们的神经还是绷得紧紧的,牢牢盯住他的每一次移动,生怕他突然跃出水面、攻击自己。唉,人类啊,总是对陌生的事物怀有天生的敌意。
$C~OV@I x/xd 张宇站了起来,趴在缸沿上,好奇地打量大家。大胆的观众会朝他吹口哨,或者发出逗小狗的汪汪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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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B 阿尼举着话筒,问张宇一些简单的问题,譬如他几岁,叫什么名字。
H?W8_XiN hF7#i_UN< “我的名字叫张宇。”
2JS&zF _S;Fs|p_ “我们都知道你叫章鱼。”
<R@w0b> UsBtk “不,和张阿尼一样的张,宇宙的宇。”
j5]6CG_ l[Rl:k! “什么?一条叫张宇的章鱼?”
0ntf%#2{ Qlgii_?#@ 张宇和阿尼之间这种无趣的对话,总会引来笑声。
=RH7 j 3( `NHS~h 阿尼没有撒谎,这确实是一项轻松简单的工作。
O'~;|-Z< ]Z#=w 有天,一个站在前排的小男孩不小心松手,手中的氢气球飞了起来,跃过所有人的头顶,越升越高,飞向大棚的穹顶。
MNZD-[ ~x 0x.-^A 当大家都惋惜地盯着气球时,一条健壮的腕手突然“哗”地一声冲破水面,追向半空,以一眨眼的速度拽住了气球的绳子。
6[l{@*r" ELqpIXq# 观众们发出了恐惧的惊呼。他们这才意识到这条腕手有多么巨大、有力和灵活。它完全可以轻易杀死人类。
3CArUP @"gWvs 人群变得不安,屏气凝息地看着这条腕手把气球交到了男孩手中。
6;vfl* 9_<>#)u5 小男孩涨红了脸,说了声“谢谢”,水缸里的怪物自然而然地回答:“不客气。”并用那条流着粘液的腕手抚摸了一下男孩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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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ekB 小男孩母亲惊恐万分,立刻把儿子拉入怀中。她刚要愤怒地叫骂,却发现张宇早已收回了腕手,目光温柔地注视着他们
Mo_(WSs "0#d F:qt 。毫无征兆,她激动得热泪盈眶。
euc|G Xs *mTx0sQz(J 人群也在这一刻沸腾了。天哪!这是一个真正的奇迹!他居然懂得爱和礼仪!他有八根可怕的触手和一个善良的脑袋。他既不是章鱼,也不是人类,他究竟是什么东西啊?
1Wy0#?L N)N\iad^ 站在一旁解说的阿尼也十分激动。他不得不承认,张宇真的是一个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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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起初还十分反对张宇提议的这个情节,担心一条没有表演经验的章鱼会把事情搞砸。可张宇最终还是成功了,他和那对母子精湛的表演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效果。
y?*4SLy MH=;[ | N 张宇或许比阿尼更了解人性:相比起肤浅的笑料,只有不安和恐惧带来的快感才是最为深刻难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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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pX2S :q,tmk h 有一天阿尼在网上浏览时,偶然发现了一段章人馆演出的视频。显然,某个不守规矩的观众偷偷拍下视频,上传到了网上。这段质量粗糙的视频打破了章人馆营造的所有神秘感。
gS$?#!f R@Kzdeo 阿尼迁怒罗莎。
2%*mL98WK YqSkz|o}m 他不是让这头母熊充当保安,对来客进行搜身吗?不是让她时刻监督有没有人偷拍吗?为什么还会有视频流传出去?
-k I;yL x=~$ik++ 为了惩罚罗莎的失职,阿尼又举起了皮鞭。这只逆来顺受的母熊并没有反抗。尽管她被抽打得皮开肉绽,也只是四肢着地,疼得嗷嗷叫唤。
'#p2v'A 7lYiu fg 当阿尼的鞭子再次提起的那一刻,张宇的腕手突然一把卷住了阿尼的手腕。他轻轻一推,阿尼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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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7:x\ 阿尼恼火极了,正当他转而对张宇发作时,他却猛然注意到,张宇已经比他高出了半个脑袋。现在,他必须抬头仰视,才能和张宇对话了。他的内心闪过有一丝恐惧。
0281"aO S eTn] “放掉她。坐下来。让我们谈谈买卖。”张宇说这句话的时候,母熊趁机飞快地逃走了。
"[t (u/e (c=.?{U 买卖?阿尼轻蔑地笑了。他擦着火,点燃烟斗里的烟丝,问道:“你要和我谈什么买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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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HbXYinG% 张宇从阿尼的腰间皮带上抽出一把飞刀,掷向了飞盘,直直地插中红心。
p&|:,|jo5 ytg' {) “瞧,你们做的我都可以做。”他对阿尼说,“我可以表演飞刀,也可以加入日日月月的相声。我可以骑独轮车,表演杂技,驯兽。小丑,这就更简单了。你还想看什么?我都可以做。我会让你成为全国最出色的马戏团。”
c mI&R( uF89B-t 阿尼克制内心的激动,问:“你想要什么回报?”
Mp`2[S@$ TowRY=#jiS “首先,我需要一件衣服,黑色的袍子,遮盖我的下身。我需要尊严。”
! >l)*jN8 V$';B=M “好。”阿尼爽快地答应了。
#`(-Oj2hH MX\v2["FoV “其次,我需要一张床,一个房间,而不是和这些道具一起留在大棚里过夜。放心,没人可以偷走我,我也不会逃走。我发现没有比这里更好的去处了。”
zv}3Sl@ P>s3Rh3: “没问题。”阿尼在桌边坐了下来,“让我们列列你的节目单吧。”
F vt5vQ ;+-M+9"?O “等等,我还没说完,”张宇直视他的眼睛,说道,“第三,我要马戏团一半的股份。”
:$J4T;/{ _bm8m4Lk 什么?阿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多滑稽啊。一个离开马戏团都无法生存的怪物,他要股份来干什么?
Oj~4uT&" MhXJ /bup 他仰头大笑起来:“你不是在开玩笑吧?告诉我,你要钱来干什么?我给你提供进口三文鱼不就好了吗?你若喜欢,我也可以给你鲍鱼啊——”
>azTAX6L3 8Z:T.Gc “你不是在开玩笑?”张宇打断阿尼的话。
'ZboLoS*- w%L::Z4 阿尼立刻收起笑容,用烟斗指指张宇,问:“我为什么要答应你这种异想天开的条件?”
x%d\}%] XFv) ]_G “假设你给我一半的股份,我可以让马戏团的收入增加十倍呢?假设我可以保证你即便持有一半股份,也可以赚到更多的钱呢?”
s}5,<|DL e0; KmQjG 阿尼还没来得及回答,张宇又说:“唔,你可以不答应我。那样我会很失望,从明天起不想再回答你那些愚蠢的问题了。当然,你一定会很生气,你可以让我挨饿,甚至打死我。但是你如果真那么做,你的投资就全部泡汤了。”
SZ'2/#R> (_aM26s 直到这一刻,阿尼才意识到,自己是被过去的付出绑架了。而关键在于,这条狡猾的章鱼也发现了这一点。
gJUawK *t3uj 八
&W@#pG K[~fpQGbV1 张宇得到了他想要的。尽管他和阿尼签订的是保密协议,但马戏团里的每个人都明显察觉到张宇地位的变化。张宇不再是章人馆里一个被展示的道具,而是积极参与各个节目的合伙人。每个观众都是冲着张宇而来,仅仅是他的存在,就足以让其他表演显得平淡无奇。观众们甚至忘记了马戏团原本的名字,他们提起它时,总是说:“那个章鱼马戏团……”
mv;;0xH -{ M(1vV(= 小张宇现在已经成长为漂亮的青年了。他的容貌秀气,身材高大,胸肌和腹肌发达。如果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男孩,人们可能会说,瞧瞧你那漂亮的眼睛,多像你的母亲呀!瞧瞧你那宽阔的肩膀,多像你那强壮的父亲呀!
N& 683z `C +>PCO 张宇穿着衣服上场时,和人类没什么两样。随后他会掀开袍子,让人看到他腰部以下神奇的分叉,仿佛一个绅士摇身一变,成为一种低等动物。
O<KOsu1WW fCa*#ME 他的飞刀表演最受欢迎。他的八只腕手同时掷出八把飞刀,它们冲向在转盘上旋转的莉莉,分毫不差地落在她的大腿间、腋窝下、耳畔、头顶……这一幕让人眼花缭乱,惊叹同时,也捏了一把冷汗。如今,哪怕阿尼回到舞台上,他那乏味的单手飞刀也吸引不到任何观众了。
1x8zub B "0ZBPp1q 张宇还会化妆成小丑,又恶心,又可爱。你见过章鱼小丑吗?
-h?ed'e/zz 8pZGu8 马戏团变得全国闻名。龙楼本来就是个海滨度假城市,现在越来越多的人把马戏团当做一个景点,一个来龙楼旅游的理由。想看张宇的人流络绎不绝,每天要排着长队才能进入大棚。
lUJ~_`D u{ +z?N 阿尼的确赚了很多很多钱,早已收回了他的投资。他当然也没有任何理由发牢骚。他现在每天的生活只是在餐厅吃吃海鲜,唱唱街头卡拉OK,搂着黑皮肤姑娘跳舞,在深夜喝得酩酊大醉。
wYLi4jYm Z>t,B%v 莉莉有天结束了驯兽表演后,推开了张宇的房门。她穿着性感的比基尼,胸部高耸,腰间的棕色皮带上别着一根磨损的皮鞭。
)EhRqX9 P^Tk4_,0 “你是我见过的最帅气的男人。”她俯下身对张宇说道。
j{?ogFfi vl,Ff9 “我是男人吗?”张宇问。他认为男人需要男“人”的生殖器。
%{*A@jQsg -m"9v%>Y “当然,你是。”她的眼睛里燃着火。
2:4:Q[{A e!hy,O{Pw 她在卸妆前是那么性感,带着一股饲料味道的骚劲儿的。她握着酒瓶子,跳到了他的床上。她亲吻他那滑溜溜的腕手,搂住他脖子,鲜红的嘴唇寻找他的嘴,而他只是撇开头去:“你是阿尼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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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 “不,不再是了。我早就受够了他那身肥肉和狐臭。我想当你的女人,你当我的团长。”莉莉抓住一根腕手,摩挲自己的大腿。
gXP)YN gf\F%VmSN 张宇略有几分羞涩地伸出了交接腕——章鱼用来交配的那根腕手。
FT$Z8 7i@vj7K 他的腕手是如此粗壮、巨大,简直可以掀翻一个屋顶,但此刻却缩得小小的,温存无比,在莉莉的身体上游荡。
9ER!K A0f98?j^ 他们成了一对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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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y; 九
{`>;I lK0pr 有一天,阿尼酒醒了。
3 J!J# .WV5Gf) 直到那一刻,他才猛然意识到,他已是整个马戏团里最可有可无的人。
%c"t` nA)KRCi 阿尼干掉了一整瓶烈酒,提着枪,闯进了莉莉的房间。他用黑洞洞的枪口指着床上的那两个人。
LZ 3PQL a58]#L~ 啊,不要!莉莉慌忙拉上被单,裹住自己赤裸的身体。但已经晚了,子弹击中她的眉心。莉莉瞪大惊恐的眼睛,应声倒在床上,鲜血染红了床单。
5H!6#pqM *@(j'0hj “你杀了自己的女人。”张宇喃喃道。他还没有缓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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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 }3DZ`8u “她已经不是我的了。整个马戏团都不是我的了!侏儒说得对,我亲手赶走了最忠心的朋友,留下了你这个敌人。我现在要杀的人是你。”阿尼握枪的手不住地发抖。
abgAUg) /nas~{B “我死了你同样一无所获。你现在无忧无虑,有花不完的钱,你还不满足吗?莉莉死了,你可以再找一个更年轻、更性感的驯兽师……”张宇试图安抚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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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A'Z W~ i599!v “不!我宁可不要钱!记得你跟我要什么吗?你要衣服,要尊严。一条章鱼都要尊严,更何况我?我是人!”
(aTpBXGr= n=8DC& “等等……获得尊严的方式有很多……”
XK=-$2n -D&d1`N4 但阿尼不愿意再听张宇废话了。他觉得自己说得够多了。所有电影里,都是因为坏人说得太多,而错过了杀死好人的机会。
76BA1x+G c*c 8S~6 正当他要扣动扳机,一条巨大的腕手却像旋风一样飞驰过来,击中他的手腕。子弹打在天花板上,手枪飞了出去。另一条腕手卷住他的喉咙。
E# UAC2Q 8[\~}Q6 他被勒得满脸通红,尝到了死亡的血腥味。他的视线变得模糊,隐约看见罗莎站在张宇的身旁。她为什么不帮我干掉这个叛徒?他想叫骂,却发不出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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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 *<"#1H/q 而这时,他感觉到脑门一阵冰凉,余光看见他刚丢掉的手枪回来了,顶住了自己的太阳穴。
4;D>s8dgG fUV;3du 他的酒顿时醒了,开始后悔。自己究竟干了什么啊,居然杀死了最心爱的女人,居然想杀死一条为自己工作的章鱼。为什么不能好好醉下去呢?还有比过去更满意的人生了吗?
:% m56 }xG~a=, 但一切都晚了。此刻的张宇满怀愤怒。他的腕手尖轻轻一扣,子弹射了出去。
y|Vwy4tK9 PC55A1(T 十
=`W#R =f\BAi 张宇扯过床单,擦去几条腕手上的血迹。
Vu1swq)l :)g}x&A^$ 他颓唐地坐了下来,身旁躺着两具尸体。他突然感到了巨大的孤独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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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F~G[ 他自言自语道:“这又是何必呢?我早就说过,我死了你们也同样一无所获。可你们还是希望我死。”
3Q\k!$zq *Al`QEW 罗莎爬过来,依偎着他的腰。
l/6$BPU` t[=teB v< 她有一些话想说,可她只是一只会流泪却不会说话的母熊。
ul!e!^qwx FNy-&{P2 十八岁那年,罗莎还不是母熊,而是一个高大肥胖的笨姑娘。和天下所有独生女一样,她被自己的父母万般宠爱着。
fB"It~ p <]wQ;14;H 尽管他们全家躲藏在东北偏僻的森林里,那个可怕的仇家还是找上门来了。罗莎的父母很清楚,这次已无路可逃了,仇家一定会大开杀戒,直至家族最后一个人。
FesUE_L2$ <[Y@< 为了让心爱的女儿活命,他们连夜把她缝进了一张熊皮里,从头到脚,只留下眼睛、嘴巴、鼻孔和排泄孔。他们担心笨姑娘不小心说话暴露自己,同时剪掉了她的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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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DG* <C{uodFll 她趴在离家不远的山坡上,看着父母被仇家找到、处死,她所能做的只是默默流泪,然后掉头离开。
dR@XwEpP bb}$7v`G 熊在森林里没有天敌,她只需要避开猎人。她流浪了许多年,靠野果、露水为生,直到有一天她去果园偷苹果吃,被果园的主人、一个老奶奶布下的机关捕获。老奶奶看见她的眼泪,认为她是一头通人性的熊,留下她当做宠物抚养,并替她取名罗莎。老奶奶在临死前把她送进了星光马戏团。
7:$zSj#y &++tp5 如今罗莎已经二十九岁了。她无法开口说话,自然也不能倾诉这个故事。或许,她更喜欢躲在熊皮里当一头聪明的熊,而不是一个笨姑娘吧?
FL?Ndy"I #y>q)Ph 此刻她百感交集,却只能依偎在新主人的身旁,默默地流泪。
$dkkgsw7 ^w6~?'} 警察的调查结论是,阿尼酒后杀死莉莉,随后畏罪自杀。张宇试图阻止这起悲剧的发生,可惜没有成功。
G Ebm$\ GX,)~Syw* 自那以后,张宇成了星光马戏团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