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回老家祭祀亲人，凭空生出许多感慨，年龄越大，倒是愈发多愁善感起来。
清明时节雨纷纷，行人路上欲断魂。小时候读杜牧这首诗，一直不明白清明与下雨有何关系，行人至于断魂吗？即便无数次的想象，也是不能理解。直到父亲去世，我才感知了那种痛，那种泪如雨下，那种撕心裂肺。随后母亲的离世，更是雪上加霜，让我久久走不出那份悲伤！
每年清明回家，比我大两岁的姐姐总是要找出打纸钱的模具，学着当年父亲的样子，‘铛、铛、铛……’一下一下打出一踏踏纸钱。那空落落的声音一下下响着，就像捶打在我的心上。我总是默不作声的配合着姐姐，眼泪却如断线的珠子静静在脸上滑落，有时泪眼朦胧，甚至分不清眼前是姐姐还是父亲，只是听着那有节奏的捶打声，一下，又一下……
打纸钱是我们当地的风俗，就用一根圆柱形铁块，一端打出铜钱的模样做模具。然后把厚厚的一垒烧纸放在平展的木板上，一手扶模具，一手拿锤头，在烧纸上匀称的打出纸钱的模样，再一张张揭开。最后拿到坟头，烧掉大部分，一小部分挂在坟头的树枝上。如果坟头没有树木，也就捡几块砖头，把纸钱压在坟头。这样，人们远远看见坟头的纸钱，就知道这家上过坟了，也就说明这家的后人还在。如果哪块坟地长年荒芜，大概是这家的后人不在了或者远走他乡，忘了祭祖。总会引来路人的一番感叹。
清明还有另一个风俗，就是浇坟汤。坟汤用白面打成稀稀的流质，里面切上碎碎的青叶子，有人用韭菜叶子，也有人用小麦叶子，总之会做满满的一桶锅。待大家在坟前烧完纸，磕了头，祭拜完亲人，就会有一人把坟汤绕纸灰洒一周，说是怕别家的鬼魂抢走亲人的纸钱。这样的说法一直让我深信不疑，直到长大后才明白，其实一方面表示亲人的意愿，另一方面也是怕残存的火星引起火灾。
喝坟汤也是风俗，据说清明时喝上一口坟汤，可以一年不肚子疼。所以大人浇坟汤时总是给孩子们留一点，我们也就怀着对祖先的虔诚，心甘情愿的喝下一口口甜甜的坟汤，至于以后肚子会不会疼，又有谁会在意呢？后来想想，大概因为那时候人们太穷了，把那白面做成的汤全洒了，一定觉得可惜，所以才会有这样的说法。无论如何原因，小时候只要跟上大人烧清明纸，就一定能喝上那甜甜的坟汤。随着日子一天天好起来，没人再愿意喝坟汤，偶尔兴起尝一尝，也只是感叹小时候的味觉是否有问题。不过哥哥一直记着这些习俗，也一次不落的把做好的坟汤带回去，这种仪式感更能让我们相信，自己的虔诚和祈祷一定能够实现，逝去的亲人也会因此过的更加幸福。
又是一年清明节，我们兄妹站在这里，就站在那一堆坟冢的旁边的一个土堆前，那是父亲生前给自己踩好的新坟地，那大大的土堆下躺着我最爱的父母亲。那土、那草、就连坟前那一块块的砖头好像都打上了父母的印记。坟头那随风飘荡的枯草稀稀疏疏，像极了当年母亲那花白的头发。我走过去，把那些碎石移开，轻轻把那些荒草抚顺，就像在重症监护室给母亲梳理那一头乱发。手上好似有了微微的温度，那是母亲的温度吧？
远处的桃花开的正艳，路边的紫色地丁和黄色地丁也不甘寂寞笑得一脸灿烂，加上坟前大片的油菜花，把这块坟塚装办成了一个天然的小花园。我们把打好的纸钱挂在坟头的枯草和树枝上，习惯的燃上香，开始把那一大堆的冥币、布匹点燃，看着那些东西缓缓化为灰烬，看着袅袅的青烟卷着那些灰烬升起，在空中飞舞。我们回忆着儿时的趣事，说着今天的好日子，好像父母就在旁边静静的听，只是不曾插话罢了。母亲活着时也是这样，总是笑着听我们东拉西扯，从不舍得打断我们。唉，我的思想总是开小差，也不知父母是否会偶尔调侃我一下呢？
说好了不再坟前哭泣，父母是不喜欢眼泪的，可那份酸楚仍如那涓涓细流，从身体各处缓缓汇聚，直至淹没所有的记忆，一切在那一刻模糊起来，模糊的只能听到心底一声长长的叹息……
时间总是转瞬即逝，离去带着满满的心事，看着身后那飞扬的纸钱越来越小，孤寂和失落像两个不懂事的孩子，在脑中纠缠打闹。感叹中却想起宋代黄庭坚的《清明》“佳节清明桃李笑，野田荒冢只生愁……贤愚千载知谁是，满眼蓬蒿共一丘。”
人生不过如此，在各自迎来送往中坚守着自己的清明。如若细想起来，又有几多人能清，几人能明？都说难得糊涂！也许糊涂就是另一种清明吧？唉，在这难过的清明节，又何必胡思乱想，计较什么是清明呢？姑且做好自己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