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箔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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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网>>新作品>>小说 MG<kvx~2  
箔客 6m_ fEk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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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天津日报 | 李子胜  2016年08月19日00:00 >[;+QV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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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一黑下来,夜的幕布就一寸一寸往下滑,这幕布柔软宽广,大得无边,将方圆远远近近的海面、滩涂、海岸,都严严实实罩了起来,起伏、奔突、喘息了整整一天的海涛声,终于慢慢消退、远去。最后,老孙的睡梦里就只剩下一种声音,那是与窝铺紧紧挨着的高速公路上,连绵滚过的车轮的轰响。轰隆隆,来了;轰隆隆,远去。在这轰响声中,老孙被惊醒了,一连多天都是这样。他定定神,在海风与车轮混杂的声音里,他才恍然意识到,自己是身在渤海边的百里滩,老婆翠平的音容笑貌,即使在家乡也已无处寻觅了。 ?yop#tjCb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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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孙伤感片刻,开始在枕边缓慢地摸索着,他摸到了手电筒,紧抓在手,推动按钮,光柱像一把突然撑开的花伞,一下子盛开在黑暗里,把满满一窝铺的黑暗惊吓得纷纷乱窜,夺路而逃。几只花脚蚊子被光亮瞬间点燃了一般,挥舞着闪光的翅膀,在光柱与灰尘中跌跌撞撞地飞,飞进黑暗,像沉入水底的火星儿一样不见了踪影。木板床宽大空旷,不像以前家里的土炕上,身边总是挤着翠萍软乎乎的身子。看着空荡的床面,老孙觉得心里有一个地方也空荡荡的。他把腿探出蚊帐,用脚探索那双粘满鱼鳞,结着一层盐碱的塑料拖鞋。 '{+5+ 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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弯腰钻出苇箔苫盖的窝铺时,老孙就像一头扎进了骚动的马蜂窝,窝铺外面的蚊子乱纷纷地横冲直撞,撞得老孙脸上一片麻麻酥酥。海风伴着星光黏糊糊地钻进鼻孔,自己身上的汗味也掺杂在腥咸的海风中,海风顿时就添了一股酸臭的涩味,呛人。 Q@gmtA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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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坑洼不平的堤埝上,老孙手里的光柱在地上扫把一样晃动,在手电筒的光照下,堤埝的坑洼不平被放大了,路面看起来陡峭崎岖,古怪凶险。就算道路艰险,老孙走惯了,也不怕摔跟头,一边稔熟地甩着步子,一边大声咳嗽,走到虾池的西南角,他把手电筒固定在潮湿的小木船上,穿好丢在船舱里的胶皮叉裤,叉裤密不透风,刚穿上身汗水就一下子冒出额头来了,汗珠子流进眼角,腥腥的涩涩的,蜇得眼珠子又痒又痛,就像活生生泡进了高浓度的卤水里。他赶忙趟下水,尽量将身体大部分泡进水里,水中要比岸上凉快得多。 _]btsv\)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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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手推动小船,另一手举着长柄捞拎,老孙哗啦哗啦走向了第一道箔。这道箔距离老孙虽不远,可趟水前行,水阻挡着身体,前行的动作不由得就放慢了。身体里蓄积的力气在一分一分地消耗,走了一半距离,老孙就觉得疲劳了。水面本来平如镜子,老孙身体周围荡漾出来的水波,一圈圈扩散,像老孙在摇晃一个又一个水做的呼啦圈一样。第一道箔是盘头箔。盘头箔就是网箔由堤埝插入水,插二三十米箔墙,在箔头盘两个女人发髻一样的形状,似牵牛花一样张开花瓣。一道盘头箔每天可以出虾几十斤。开春投虾苗时,虾苗密度会很大,用盘头箔出虾,等于在间苗。 [%'yH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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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孙他们这些微山湖畔的渔民,来到百里滩插箔做箔客,已经有十几个年头了。他们就是百里滩养虾池边的候鸟,每年五月背起简单的行李,从微山湖畔来到百里滩,打开堤埝上孤零零的满是尘土的窝铺门,整理箔网,先是帮虾池老板撒虾苗、喂饵料、查看虾池,再就是间苗、捞箔、卖虾,一直忙到十一月,虾池子见底儿,北风吹寒残破的池水的时候,他们就算是忙完了这一年的营生,可以离开百里滩返回微山湖畔去和家人团聚。虾池老板给他们的报酬,是与虾的产量捆绑在一起的,每出一斤虾,给箔客一块钱。正常年份,刨去吃喝,老孙一个养虾季可以挣两到三万元。 1+|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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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道箔里,寸把长的海虾把捞拎的网兜压得鼓鼓囊囊的。捞拎的惊扰,让困在箔里的小海虾们拼命弹着身子,嗖嗖地在水面弹射着,有些身强体壮的虾,直接弹出了箔网,砸在箔网外面的水面上,疾速游走,又自由欢快地继续生长去了,它们这一逃出去也许就算幸福了,又可以享受美味的饵料,又可以进入青春期,邂逅自己的初恋,谈情说爱,享受海虾的短暂幸福的一生。老孙看到这些逃兵一样的小海虾,心里会感慨它们的好命运。那些能生长到深秋,长成近一两重量的大海虾,像精灵们一样都是命好的。 wlk{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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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稠的夜色无边无际,手电光环很微弱,就像只剩下一盏昏暗射灯的剧场,舞台上的主角被光柱点亮,显得孤零零的。在这浩渺的夜色包围下,老孙不由得想念起留在家乡的妻子来,可怜的人啊,只能在土地里听蛐蛐叫了。抬头远望微山湖方向,此刻的家乡被夜色遮住,虚渺辽远,在水波晃动中,他只能在心里回想老婆模糊的样子。 mOG;[C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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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老婆是高中同学,婚后的日子也算是平顺的,打鱼种田,转眼十年过去了,微山湖畔搞起了旅游业,村干部把湖畔都承包给亲戚了,整片湖畔被庄园农家院包围了,城里的人都涌来了,老孙打鱼的湖面飘满了现代化的垃圾,还有绿油油的水葫芦,他只能在这些水面杂物间的缝隙里下网,每天捕获到的鱼少得可怜。迫于生计,他误打误撞,闯进了水箔密布的百里滩。 1sgI,5liU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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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微山湖边插箔捕鱼时,他就听人说渤海边的养虾人都发财了,那时承包虾池,一年赚几十万元的不在少数。说也奇怪,海边养虾人自己插的箔,就是圈不住太多的鱼虾,他们只能四处高价寻找插箔高手。 *;7~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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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山湖畔有几个渔民被请到百里滩,当起了箔客。最初,他们敢和虾农对半分成,因为他们捕鱼捞虾的技术实在高超。大汪子里混合养殖的海虾有个习性,早晨,它们围着汪子边环游,寻找吃的,吃饱了才会游回汪子深水处,所以不论汪子多大,岸边插的箔都能把虾的找食路径掐断。微山湖的箔客,还懂得看天气下箔,而插箔的位置、形状,随着天气风向变化,他们插的箔,可以将一望无际的大汪子里的鱼虾置干净。 CN4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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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养虾季结束,那些带头出去做箔客的渔民,用沉甸甸的蛇皮口袋把钱背回家,转年就翻盖起了青砖红瓦的新房子,还买了突突作响神气活现的电驴子,他们骑着电驴子在湖边飞驰而过时,好多人看着电驴子屁股门喷出的蓝烟咽口水。 4X tIMa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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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山湖畔的插箔高手们,转年就蜂拥去了渤海边。他们当年都赚钱发财的消息,吹遍微山湖多年后,老孙与翠萍居住的老房子上的衰草,越来越让他们的孩子们感到羞耻,老孙才下决心和翠萍分开,去百里滩闯荡。老孙到来时,百里滩的东方虾正病害严重,很多虾农一年可以赔光家底儿,他们再不可能大手大脚和箔客们对半分钱了,老孙忙活一个养虾季,收入却不高,两个儿子对他不满意,说他握着金饭碗,要来的都是狗食。 : p# 5nY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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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来到百里滩,老孙就觉得这里的一切都很亲切,没人唠叨他,抢白他,挖苦他,他感觉心里舒畅,喘气都匀了。窝铺南边,走路不到一根烟工夫,有座水泥碉堡似的水门立在海垱旁,是二号扬水站,海水涨潮时被拉进纳潮沟,再引入养虾池,一个个养虾池就是一片片微缩的大海,海水肥美,淤泥滋养,鱼虾贝蟹逃避了潮汐的折腾,变得异常肥美。老孙的到来,让窝铺里多了袅袅鱼香,他在纳潮沟里下地笼、甩钩捉海鲇鱼;拉水时,再用小搬罾搬梭鱼羔;赶上好的潮水,老孙还要在落潮的海滩上掏八带鱼。自从老孙来到这里,窝铺里就是不缺鱼吃。 qKu/~0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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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水门的扬水工,上夜班时,都喜欢拎着散装白酒到老孙的窝铺边喝两口儿。窝铺边被老孙架起了遮阳网,海风随意穿过,皮肤的汗水也被飕干,很舒坦。他们酒喝多了,就开始白话这辈子的艳遇,老孙只是憨憨地听着,他们喜欢笑话老孙,说老孙啊,你这辈子人活的,连第二个女人都没尝过,你是一个灶火眼烧一辈子啊,赶紧换换吧。 M?mPi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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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老孙眼里,他们都是比自己有本事的人,他们比自己活得热闹。老孙的世界太安静、太冷清了。 m{T:<: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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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孙和妻子翠萍上学时都很刻苦努力,在村子里成绩很好,高考落榜后,他们还互相鼓励着坚持看看课本,他总握着手电筒夹着书去翠萍家后面的麦秸垛里等翠萍,翠萍来了,年轻的身子挤在一起,两人呼吸急促,都没心思看书了,干脆丢开书本,实实在在地搂抱着彼此,贪婪地品咂着湿漉漉、甜津津的爱情味道。 v4c*6(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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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姻就是块巨大的炭火,开始时是最热烈的,然后被鸡零狗碎的日子不断泼冷水,慢慢降温,等两个双胞胎儿子都结婚成家,他和翠萍如今只有残存的余温,蹿不出啥火苗了。 _p0@1 s(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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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儿子是在湖面上野大的。本来他想让孩子们争口气考上大学,可是湖畔的孩子自小就成天在泥水里泡着,浑身只有腥味土味,唯独沾不上油墨味,读书读得一塌糊涂,刚十七八岁,抽烟喝酒的毛病就都学会了,还都早早搞上了对象,刚够结婚岁数,女孩子家长先后找上门来,摔了几个茶碗,说他们的闺女肚子大了,咋办?老孙急急忙忙给两个儿子操办了婚事。老孙更加辛苦地去赚钱,贴补儿子、儿媳游手好闲的日子。 bzYj`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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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人别的本事没有,生孩子的能力很好。转年,两房儿媳妇儿就为他生了一个孙子、一个孙女,翠萍成了家庭保姆,他成了没有退休年限的长工,学生时代在心里发芽的人生梦想,早就被沉重的日子碾得粉碎了。 9yla &XT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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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翠萍去城里打工,给一家有钱人家做保姆,工钱很好,干了一年多,翠萍肤色白了,脸上的皱纹都变淡了,人也好看多了。老孙去城里看翠萍,每次见到翠萍,他心里都痒痒着,恨不能冲上去搂住翠萍狠狠亲几口。第二年的春节,主人家吃炸鱼,翠萍用了上次炸鱼剩下的油,被女主人尝出来了,女主人瞪着眼睛质问翠萍是不是用了二手油,翠萍毫不犹豫就点头说是,说,俺们乡下,炸鱼的油不知要反复用多少回呢,没事,没事。啪!女主人扬起手就给了翠萍一个大嘴巴,指着鼻子骂,不是告诉你了吗,炸鱼的油用一次就倒掉,你这个老呔儿、土鳖,二手油致癌,你懂吗。我们家人要是得了癌症,你赔得起吗!赶紧给我收拾衣服滚蛋! <y4hK3w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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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城里失魂落魄地回来不久,翠萍像阳光下的蔬菜,眼看着失去了水灵的气色,很快干了,蔫了。干家务时,总是突然停下来失神地发呆,不爱说话,半夜睡得好好的突然就坐起来默默流泪。这么神情恍惚地拖了一段时间,忽然有一天病倒了,这病来得像寒潮一样猛,翠萍先是咯血,没完没了地咳嗽,到了医院,做了全身的检查后,医生悄悄地对他说,赶紧筹钱,准备手术。花了五六万元医疗费,翠萍也没见好转,俩儿媳脸色愈发难看,没等翠萍咽气就急着要分家产。再也掏不出钱的老孙向医生哭诉。医生说,回去吧,该吃点什么就吃点什么吧。没有半年,活生生的翠萍就葬在了村东头,他们小时候上学路过的树林边。老孙后悔,为什么没早点出去闯荡,好给翠萍一段甜丝丝的日子。自己算什么男人啊,让心爱的女人独自去城里当保姆,低三下四,胆战心惊地过日子。 >@?!-Fy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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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了翠萍,再来到百里滩后,老孙喜欢上了深夜里堤埝上孤独的海风,他喜欢竖着耳朵默默地聆听海风,在海风呼啸中寻找翠萍数落他的声音,有时候他把翠萍的遗像摆在堤埝上,让从没见过大海的翠萍也听听隆隆的海涛声。 M&au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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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开春,雨水很稀,只在清明落了几滴,虾池的水蒸发得快,池水的咸度增高,虾苗们没有淡水刺激不得蜕皮,虾长得慢,每次捞虾查看长势,约完秤,老孙心里都会做一番盘算。在捞第六道箔时,老孙觉得困意已经消散了,东边的海面上,初日的光芒正沿着海平面隐隐萌发。 H,8HG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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蚊虫越来越密集,拧成一疙瘩一疙瘩,噼里啪啦地飞舞着,撞得老孙头昏眼花,他只得眯着眼睛忙活。承包虾池的大老板海东也从他的窝铺里钻出来了,他的窝铺在汪子的对角,远远看过去,像一座孤零零的坟冢。他挺着大肚子,冲老孙粗声喊着什么。老孙知道,他这是问捞箔的情况。老孙举举手,意思是,还可以。 8SH&b8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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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孙的窝铺边,已经有几辆小卡车趴在那里了,都是虾贩子的车。等湿漉漉的老孙爬上岸,虾贩子们主动过来,帮老孙过秤。今天捞了二百多斤虾,跟预想的差不多。海东记好了账本,老孙心里也记下了今天的产量。 )b AO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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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的活儿忙活完了,海东让老孙把分拣出来的小海鲇鱼都熬了,他又动手煮了点间苗的小虾,说中午喊看水门的哥儿俩过来喝点,等下午涨潮,得给汪子里再拉点水。 @`"U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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盐水煮熟的虾浑身鲜艳红亮,吃在嘴里甜津津的,透着鲜美;加上老孙熬的鱼,不多时,几个人就有了醉意。两个扬水工喝完酒,就晃晃悠悠地去开闸了。海水滚滚涌进纳潮沟,老孙把小搬罾下到了闸口。梭鱼羔喜欢顶流,提起搬罾,它们就白花花地在网底跳跃了。 ->"Z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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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罾时,老孙不时眺望远处架在空中的沿海高速公路,那里又堵车了。平时从这里望过去,只能看到汽车的上半截身子在护栏里穿行,在海风中传出轰鸣。汽车像池塘里露出脊背的鱼,凭借那探出的一点身形,老孙能判断出这是旅行大巴车,那是集装箱卡车。堵车时,这些汽车大鱼的脊背更加清晰,傻呆呆的,茫然无助地趴在那里。 ]J|]IP X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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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孙想到了老王。也许此刻老王就在这高速上堵着车呢,也许一会儿,老王就会从高速公路上钻出来,笑嘻嘻地站在他面前。老王借给他的那五千块钱,这次会不会还回来?想起老王借钱这事,老孙心里总是揪揪着,平展不开。老王是在一次深夜堵车时,摸下高速公路,寻到老孙住的窝铺来的。 ;5S'?f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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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老王在窝铺外低声哀求,窝铺里有人吗,给俺口水喝吧!这声音混合在海风喘息声和汽车的轰鸣声中,一起一伏地回旋在窝铺门口。起初老孙没在意,老王重复几遍后,浓重的山东乡音让老孙惊喜,这是乡亲啊。亮了灯,老孙惊呆了,他看到了一张与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脸——枯瘦,眼袋上皱纹皲裂,花白的胡子茬野草一样地刺向四周,老头衫、大裤衩子、满是泥垢的塑料拖鞋。 T,G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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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孙迷糊中,好像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老孙让老王进门,揭开锅盖,把吃食端上桌子。半锅馇鱼,两个大馒头,一瓢凉水,老王风卷残云。吃完了,他自己都不好意思地笑了,刺猬毛刺一般的胡子茬上,粘上了馒头碎屑。老王随后又摸回到高速路上,抱回来一捆大葱。 D1G9^7:^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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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的时间里,老王总是在某一个夏夜,不论堵车与否,把车停在附近的服务区里,自己溜下高速,来到老孙的窝铺。两个人咂摸着咸鱼,推杯换盏地喝一顿酒。老孙捞箔时,老王就独自睡下,天亮了才离开。慢慢地,老王的故事,在每一个破碎的夏夜,在老孙心里拼凑完整了。老孙做蔬菜水果贩运多年,每年赚的钱都给赌徒儿子还债了。儿子赌博欠下巨额债务后跑了,儿媳妇儿也撇下五岁的儿子不知去向。老王就和老伴儿抚养孙子,与债主们周旋的日子浸满了心酸,只有在高速公路上飞驰时,他心情才会稍微好一点。他乡遇故知,老王说,见了老孙就像遇到了小时候走失的亲兄弟。老孙也向老王述说了自己的经历,说到翠萍的死,老王竟然流了眼泪。以后,老王每次来,都要给老孙带着打蔫的蔬菜和被冰雹砸伤的没有卖相的苹果。临走时,老孙会给老王带一蛇皮袋晒干的咸鱼。去年秋天,老王怯生生地开口说借五千块钱,转年就还。老孙毫不犹豫地就从床板上的蒲苇垫子里,掏出一沓钱,老王数出五千元,其余塞还给老孙。 rnNB!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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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借出去几个月,再没有了老王的音信。喝酒时,老孙与扬水工说起此事,他们听了,哈哈大笑,都笑话老孙,人家用一捆大葱、一堆烂蔬菜和水果,就骗去五千元,是人家高明啊,还是你笨啊。老孙听了,有点茫然、惶惑、惴惴不安,开始有意无意地向着高速路方向眺望,每次都盼望看到他熟悉的那个身影。他的眺望延伸了一个秋天和转年的暮春再到初夏,看到的只是来往的车影和车灯。 z[vHMJ 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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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的春节,老孙没敢在家里过年,他受不了儿媳们的冷脸,他把赚来的钱自己带上五百元,就冒着大雪离开了家,到了一家春节连市的餐馆,帮人家后厨收拾鱼。老王借走的那五千元钱,就像给老孙的生活挖了个大坑,需要老孙一锨土一锨土地去填平。 LR`]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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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伏天的虾池,是一个随时会被轻易惊醒的美梦。老孙除了每天捞箔,还要在虾池边巡视,他就像钟表那勤快的秒针一样,围着虾池子转悠,仔细观察池子里卤虫的浓度。别小瞧了这铁锈红的小虫子,它们摇摆着小尾巴,活跃在卤水里,每天早晨就会有好多卤虫籽漂浮在虾池的角落,这可是对虾们的美食。要是落雨,雨水会冲淡虾池的水,卤虫就会减少,虾的食物就少了。 qXF#qS-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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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快二十天滴雨未下了,这个溽热的夏天有点闷。天色总是让人看不清楚,像总是对不准焦距一样地模糊。老孙听说,这叫雾霾天。虾池的水在慢慢变色,从土黄色变得油绿,看着油腻腻的水波,老孙心里变得沉重。 _z6_mmM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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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的虾池子不断传来死虾的信息,远处的几个窝铺,都被气急败坏的虾池老板点着了火,火苗消失处,只剩下一堆焦黑,老孙和几个养虾的股东吓得肝儿颤。大老板海东一跺脚,让老孙插了六道飞机箔。飞机箔两翼张开,就像巨大的飞机翅膀,这样出虾的量更大了。但是,到了插完飞机箔的第五天,老孙在箔里,一捞拎捞到了十几个身体发红的死虾,放在鼻子底下闻闻,一股臭味熏脑浆子。他脑袋嗡了一下,他知道,今年的虾要玩完了。 c+a"s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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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八月初啊,眼看着立秋后,暑热退去,天气转凉,虾就要踏实生长了,但是现在,虾竟然害病了。从半夜就开始捞箔,一直忙活到天黑,顾不得许多了,海东命令老孙,玩命也要多出虾。最后,一捞拎下去,只剩下哗哗地露出网眼的咸水。一片一片的红皮死虾被水浪推到了虾池子一角,臭气熏天,虾池子像多了一块一块的粉红的伤疤。  (zIWJJ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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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东在一天早上偷偷锁了窝铺,跑了。扬水工告诉老孙,海东今年承包虾池的钱还没赚上来呢。老孙给海东打电话,对方总是忙音,发了上百条短信,最后,海东只回了一条:老哥,实在对不住了,虾池子底儿归你了,工钱实在没有。一个人突然陷入彻底的绝望时,心里反而变得安静踏实了。拔掉了虾池里的箔网,老孙开始每天在纳潮沟边忙活起来。 qnO>F^it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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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下午,一个女人来到百里滩,找到老孙的窝铺时,老孙正在纳潮沟下搬罾,他把搬上来的小海鲇鱼都投入了虾池。这种海鲇鱼吃食儿很狼虎,活食儿、腐食儿通通狼吞虎咽地吃下去,这鱼生长很快,一年能长一尺长,到了冬天,七八两一条时,肉质变软变嫩,甚至像豆腐脑一样鲜嫩,价格也就高上去了。 o57r ,`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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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怯生生地和老孙搭讪,老孙打量这女人,看上去四十多岁,大眼睛有点倦怠,几缕头发黏在汗津津的脸颊上,身上的藏蓝色衣服好像是上个世纪的,肩上背一个沉甸甸的人造革提包,是那种爱掉牙齿的老式金属拉链的提包。 rf\/Y"D  
Kg8n3pLAX  
让老孙诧异的是,女人竟然喊出了他的名字。他放下搬罾的抓手,把湿漉漉的大手在裤子上蹭了蹭,抬腿跨上了堤埝。当女人确定眼前冒着卤气的苍老男人,就是她要找的人时,她肩上的提包一下子滑落下来,噗地砸在地上,她也一屁股坐在了扬起灰土的堤埝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老孙吓了一跳,女人告诉老孙,她是老王的老婆。 d@b" ~r}  
CpGy'Ia  
在窝铺边的遮阳网下,女人狼吞虎咽地吃着冷米饭就馇鱼,一口气吃下了十几条,酥烂的鱼刺也被她嚼了,咽了。 "@s</H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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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咋样了,他还在跑车?老孙小心地问。 a8w/#!^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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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说,老王死了,去年年底,开车时突发心脏病,死在了高速公路上。他犯病时,小心地把车开进了服务区,然后一头趴在方向盘上,口吐白沫,再也没有醒过来。 j'IZe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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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说,老王念叨过好几次,说自己认识了一个好兄弟,在百里滩做箔客的孙老弟,他向孙老弟借钱,给儿子还高利贷,孙老弟毫不迟疑地就把钱给了他,这钱必须尽快还上。 >U7{EfUJdx  
2=]Xe#5J=  
老孙扭过了头,又向着高速路上张望,好像老王大哥的车正在那车流里匆匆驶过。 [H4)p ,R  
q$iGeE#  
女人从大提包里掏出很多花生、山芋干、大红枣,还有几摞煎饼、几棵大葱。估计这女人一路上就是吃着煎饼卷大葱,寻到了百里滩。女人背过身子,掏出一个皱皱巴巴的手绢,打开来,里面有一沓钱,钱都卷毛边儿了,女人羞红着脸小声说,大哥,这是一千二百一十块钱,先还你这么多吧,这是今年卖麦子得的,就这么多。你给我找个事做吧,剩下的钱,我挣了还你。 tDWoQ&z2t_  
P >>VBh?  
女人留下了。当晚,老孙让出了窝铺,他把窝铺边的箔网摊开,自己像一条挂在网上的大鱼,睡在了窝铺门口。虾没了,也不用半夜起来捞箔,他就在海风中挥手驱赶着蚊虫,瞪着眼瞅了一夜的星星。 qT153dNA&  
EX"o9'  
扬水工帮老孙搭起了一个新窝铺,老窝铺枯黄黯淡,新窝铺富有生机,两个窝铺一前一后,像一头老牛领着孩子卧在那里休息。 b f j]Q  
V'M#."Of/  
每天老孙搬罾时,女人就帮他把活蹦乱跳的鱼放进虾池,女人很聪明,她买来了很多方便面,高速路堵车时,她就钻进高速路,提着两个大暖壶,把桶面卖掉,又给老孙买来新鲜蔬菜,老孙因为长期吃鱼长的满嘴口疮也都好了。除了搬罾,老孙把箔网全插在了纳潮沟里,每天,上百斤的大小不一的海鲇鱼,被老孙和女人麻利地投放到了养虾的大汪子里,女人手脚利索,很快成了老孙得力的助手。女人还担负起了窝铺的做饭吃菜的任务,连扬水工们都夸这女人能干,饭菜好吃。没多久,女人馇的鱼,不比老孙的手艺差。女人把老孙和扬水工们的脏衣服都承包了,在水门院里的自来水旁洗干净,晾在了拴在两个窝铺间的铁丝上,老孙站在虾池里,回头看到那些被阳光包裹的衣服,像彩旗一样在风里飘,顿时觉得心头甜滋滋的,就像心里也灌满了阳光。 L9} %tEP  
B'}pZOa[Wb  
深秋季节,老孙在虾池里下了一道箔,他想看看鱼的长势。第一次捞箔,他的心怦怦狂跳着,沉甸甸的捞拎端出水面时,老孙傻眼了,里面不仅有肥硕的海鲇鱼,还有十几只一拃长的大虾。老孙寻思,也许是海鲇鱼吃掉了腐败的死虾,清理干净了虾池,有些虾竟然侥幸活了下来。 xq@_' 3X  
H*KZZTKd  
老孙给女人煮了几只大虾,女人执意与扬水工们分享。他看着女人吃第一只虾时满足的表情,心里像浸满了蜂蜜一样甜。 W ])Lc3X  
fUKi@*^ZUa  
天气一天天凉了,老孙插上了更多的箔网。这次,他插的是勾手箔,他告诉女人,这样的箔,像一排人手拉着手,从堤埝这边延伸到堤埝那头儿,这样的勾手箔才可以把汪子里的虾全部置上来,天气再冷一点,虾就潜入水底不爱动弹了,进入冬天,虾就会扎进泥里,死在里面。捞箔时,老孙把捞到的鱼全部扔回汪子,让它们继续憋肥憋粗。 oVAY}q|wU  
:iEIo7B  
十月底的时候,老孙大概卖了一千多斤大虾。捞拎里再也见不到一只虾时,呼啸的西北风光顾了百里滩。 R!z32 <5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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捞箔的活儿还远没有结束。每次捞箔,初冬的寒风让老孙哆嗦成了风雨中的芦苇花。捞完两道箔,他就哆嗦着爬上堤埝,点燃一堆干枯的碱蓬。堤埝上那几堆碱蓬,是女人早为他堆好的。火舌钻出蓬松的碱蓬,哗啦啦傻笑的时候,他周围立刻变温暖了,尽管这温暖如此微弱,还是把他周身的寒冷驱赶跑了。 E7`Q =4@e  
KAI/*G\z  
老孙围着火堆将身体不停地转动,前面、后面、侧面,直到暖烘烘的气息让全身由僵硬变灵动。与此同时,他不断向火堆里续加枯草,火堆开始变得膨大,碱蓬燃烧的火苗被北风鼓动,像一张温暖的大手,热烈地爱抚着这寒冷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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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星
屈联西离线
2015.1.28跟QY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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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表于: 2019-08-31  
晚安
世界以痛吻我,要我回报以歌。
The world kissed me with the sadness,for singing by me in 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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