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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题 : 地狱航船(中篇节选)
    ZX68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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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07-21  

    地狱航船(中篇节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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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国作家网>>新作品>>小说 GMp'KEQQ  
    地狱航船(中篇节选) gdn,nL`d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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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源:《人民文学》2016年第8期 | 杨怡芬  2016年10月12日15:50 ~s ja^  
    @m d^mss  
    导读 w\Eve:  
    'A@Oia1;{  
    《地狱航船》观照的是一个很少被文学记述的历史波澜。小说以香港沦陷后的英国战俘的亲历叙事,在国际化视野的交错中,深入侵略与败逃、战争与生命等重大命题,在困厄、黑暗又罪恶的汪洋中呈现人道航线、人性岛屿的存在。 C g,w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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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哪儿了?”有人在问。 KqIe8bi^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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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人回答。 Uc;IPS  
    |P?B AWYeQ  
    迷糊中,查尔斯还以为自己在香港深水埗战俘营的硬板床上。一船舱八百多人大热天一礼拜没洗澡的酸,菜叶子烂到发酵的腻,屎尿尖利的冲,还有船底桐油混杂着海水的呛,查尔斯越想屏住呼吸,这些气味就越层次分明地入鼻而来,他清醒了。 -`<N,  
    X/D9%[{&  
    这次,他数到了二十五,没法再多了,憋过气后,换进的气特别长,查尔斯真怕这些空气会在他体内继续发酵、膨胀,直至爆炸。最冲的尿液味是从压舱用的沙包那里传来的,已经在上面盖了一层毛毯,那可是用来过冬的毛毯啊。一点用也没有,沙袋里的湿气没过两天就浸透它了。那可是用来过冬的毛毯啊——好在冬天之前,他们肯定能到日本,到了那里,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会有吃的,有穿的,自然,也会有盖的。这好日子,是在香港登船之前,一个叫华尔达的日本上尉许诺的。虽然那翻译的口音让人觉得好笑,但话倒是说得清清楚楚:“你们将被带离香港,去一个你们会被好好照顾和善待的美丽国家。我将率领军队照顾你们的健康,记住我的脸!记住!” Dg4^ C  
    p.7p,CyB  
    查尔斯觉得日本人的脸都是差不多的。那天,他深深地盯了他好一阵,直到找到属于那张脸的特征-——左耳朵受过伤,末端卷了起来,伤口像一条毛毛虫爬在那里。此刻那张脸压着他的耳朵在上等舱里酣然入眠吧?一起登船的日本兵都是喜气洋洋的。是啊,他们一路打胜仗,这个一九四二年,遑论南中国和香港,连东南亚,也都是他们的了。他们是得胜还朝啊。 RPqn#B  
    ZFw743G  
    前后左右的人也渐次醒来,一个个坐起,向后挪去,空出一片地来。对面原先打盹的人窸窸窣窣移过来,躺下了。这几天,他们就是这样轮流睡觉的。壁灯昏黄,给躺下的人晕上一层淡淡的金。能躺下睡,是幸运的。今晚,查尔斯他们这队就该轮到蹲着睡了,在阶梯上,像一只鸟。船舱被木阶梯隔成两层结构,这样,他们这个三号舱从地面到空中,才能塞下这么多人。阶梯是匆忙搭就的,粗糙的木刺会刮到手,这也罢了,最怕的是一遇颠簸,阶梯就会颤悠,会吱嘎作响,随时要断裂的样子。最要命的,还是这空气,暑热未退,船舱臭气蒸腾,简直就是屎粪地狱,这一点,连日本人也觉得是个问题,所以,每天都允许舱里的部分人在规定的时间上到甲板去。 g<jK^\e W  
    -Y,Ibq  
    今天是查尔斯上甲板的日子。 4'eVFu+62  
    9 u89P  
    对面角落里几块木栅栏围起来的卫生间升腾起新一天的屎尿味,查尔斯熬着不去。这样熬着的,肯定不止他一个,今天轮到上甲板的那几个人,都会憋着。他抬头仰望了一下舱口,那里已经有灰白的天光显露了,但也可能是月光,这几夜,月光都很亮。他把头垂在自己竖起的膝盖上,假寐会让等待的时光和膀胱都更好过一点。十个月的战俘营生活,已让他练就了一手假寐的好本领,只要他眼睛一闭上,身边的世界就会渐次隐去,连自己,也消失了。家乡的景致,一样一样闪现,积雪的银光,白桦树树干的银光,屋檐下冰挂的银光,冰河上冻面的银光,还有科莉眉毛上雪花的形状,这些当时不曾留意过的细节,如今却纤毫毕现。有多久没收到科莉的信了?查尔斯进战俘营之初,他收到过最后一封,信里说她在学会计了,也许她会是他们镇上第一个女会计,“都拜战争所赐,”她这样写道:“要不我这会儿就在天天洗尿布了。”这倒是实话。战争来了,这个世界就改变了。查尔斯写了回信的,他说那以后我们家一定会是镇上最富有的,一个会做会计的女人也一定经营家庭。他把战俘营的地址留得清清楚楚,可就是一直没有收到信。当然,没收到信的不止他一个,兴许,大家都没收到信——这是战时,任何联系都很脆弱,又或者,他的信,战俘营根本就没给寄出?自从进营之后,消息就被阻塞了,他们只能得到日本人过滤之后的一些信息,都是日本人战果辉煌的好成绩,好得让人绝望,这绝望里头的一丝小喜悦是,他们被告知美国参战了。有时候,查尔斯会羡慕带着家眷一起关在战俘营的人,但更多的时候,他都庆幸只有他一个人遭此劫难,他的科莉,他深爱的家人,都在遥远而安全的加拿大。战争,总会结束的,查尔斯确信,上帝保佑,他终将和他们在一起。 nQ*oOxe|X  
    Iz=E8R g  
    “查尔斯,今天,你能把上甲板的机会换给我吗?下回,我的换给你。”约瑟夫用双臂紧紧抱着自己,他的身子在发抖,他想制止它。他们是一个小镇里的,查尔斯大他两岁,他们一同加入皇家炮兵团,一起受训,又一起到香港,约瑟夫就像他的弟弟。查尔斯点点头,挪过去,搂住约瑟夫身子。 B'~i Z65  
    :z5I bas:  
    去年十二月份,刚开战的那天,约瑟夫就开始害病了。他们伏在一座科学试验馆的屋顶,朝着日本飞机发射高射炮,炮弹朝着飞机射过去,飞机也朝着他们飞过来,一架又一架,他们中了魔法一般只晓得射击,也不晓得害怕。约瑟夫从屋顶下来就开始发烧了,大家也顾不上他,也没有强他再上战场,倒是他自己不肯睡在床上,七闯八跌跟着查尔斯在浅水湾打巷战,沙袋后架着大炮,大炮后是他们俩,他们的炮弹飞过去,海湾里日本船上的子弹飞过来。这样的时刻,除了祈求上帝保佑,还能有什么办法?圣诞节那天,停战了,他们活下来了,一起进了战俘营,还是在一个房间,一起上了船,进了同一个船舱,被编在同一组,这样的幸运,除了感谢上帝保佑,还能再说些什么呢?约瑟夫的身体时好时坏,好的时候,没事人一样,要不,也过不了上船前的体检;坏的时候呢,就这样抖啊抖的抖个没完。如果每天能有饮用水配给就好了,病人就该多喝水。这会儿,查尔斯也就只能这样搂着他,到了日本,那里没有战争,总能找个医生看个病吧? 7.'j~hJL  
    *>H'@gS  
    “查尔斯,你和约瑟夫上去。”他们身边的佐敦也从膝盖上抬起头来,轻声说道。“我不想去给他们的天皇叩头。” 4>eg@sN  
    pv.),Iv-68  
    查尔斯叹了口气。查尔斯有着出了名的好性子,即便是对日本人,他也希望自己能站在他们的角度想问题——上帝教导过,要爱自己的敌人。每天早上,日本人要这船上的英国人、加拿大人、澳大利亚人都要和他们一样,朝着天皇所在的方向叩头。在底舱,这样的仪式在早点名之后,也会进行一下,但人挤人的,怎么叩头?敷衍一下就可过关。一上甲板,那是日本人的世界,士兵会盯着你标准地做完叩头程序,看你马虎,立马就踢打过来。查尔斯是这么想的,我下跪时,拜的是我的上帝,在你看来我拜的是天皇,那是你们的事情。查尔斯把这个心得和佐敦说了,佐敦还是摇摇头。因为查尔斯的好性子,他得到的饮用水奖励比别人多,好在,有个约瑟夫可以让大家对他少点鄙视——查尔斯是为约瑟夫才这么做的。船上的伙食,比之战俘营,可算充足了,早餐有米饭和茶,晚饭也是米饭,有时候,还有一小份牛肉粒,这让查尔斯更相信那个卷耳朵军官的承诺。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X~VZ61vNu  
    9jFDBy+  
    查尔斯在数日子,他们九月二十五日上的船,九月二十六日出发,他们在海上已经五天了,那么,现在是十月一日。从香港到日本最多一周的航程,再熬两天吧,再两天。再两个月,就是圣诞节就是新年,一九四三年要来了,他们能回家了吗?能的,一定能的。查尔斯抬头看看舱口,天快亮了。在他第三次张望舱口的时候,舱口被打开了,就如他祈祷的那样。 L.&Vi"M <@  
    Gi_X+os  
    这才是人间啊!查尔斯畅快地排空自己,新鲜的空气已经充满了他的肺叶。海上有层薄雾,看不清陆地的样子。这是到哪里了?查尔斯很想找个模样和善的日本兵问问。也许,他该说服约瑟夫让他去要求留在甲板上。人总得为自己争取对吧?可是约瑟夫老是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说不清楚这是勇敢呢还是怯懦。查尔斯站在甲板上,使劲地搓着自己的脸,清新的空气如同洁净的水,即便在此境地,查尔斯的心头也生出了活着的喜悦,现在就跪地感谢他的上帝吧,先跪向西方。 ~x#-#nuh"  
    t-{OP?cE1  
    就在他膝盖将要着地的瞬间,整个船像撞上了礁石,爆炸的声音随即传来,震得查尔斯耳膜颤抖。船身急速向右旋转,查尔斯趴在甲板上,一动也不敢动。直到船完全停下来,查尔斯才抬起头,以远方的那几个小岛为坐标,他估计了一下,船旋转了将近五十度。正常行驶时在甲板上也能听到的发动机轰鸣声,这会儿也没有了。 jS)-COk  
    9 CSz<[  
    甲板上一片慌乱,枪炮声急速响起,日本兵急着把甲板上的战俘赶进船舱。查尔斯的右膝盖痛——刚才膝盖着地时,甲板像活了似地冲撞上来,震惊中没有感觉,这会儿才痛出来,他一拐一拐地走在最后,过了船桥,就被不耐烦的士兵推进了二号舱。“我不属于这里,”查尔斯打着手势告诉士兵。没人听他的。每个舱口都派了守兵,端着枪,对着他们。进了二号舱之后,过了一会儿,查尔斯又挤到舱口,士兵不等他开口,就端枪对准了他,眼睛定定地看着他,像看个靶子。 QLLV OJi  
    fO|u(e  
    那么,就留在二号舱吧,他认得这里的波特中校,过会儿他可以过去和他说说话。波特中校这会儿就在那里整顿队形,他的眼光扫过查尔斯,只诧异了一下,没有认出他。这也不奇怪,他们也就见了两三回。波特中校终于走到他跟前,待要说话,壁灯突然灭了,整个舱埋进一片灰黑,波特中校低低骂了一句,又从他身边走开了。 z>#$#:Z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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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查尔斯刚才想着和他叙旧呢,说他们在半山区梁爵士家的宴会上见过两三回面,他们聊得很好,他们还有个共同的朋友,那就是梁夫人,一个娇小玲珑的上海女人,特爱教人说上海话,有一回,她拉他们组成一对,反复地教他们说:“阿拉英国人。”他们说得走调,她就躲在小檀香团扇后,掩着嘴嗤嗤笑,一绺黑亮的卷发垂在扇面上,遮住了扇面上的一棵芭蕉。回想间,梁夫人的脂粉香也萦绕过来,一切都是那么真实——他们在香港是有过好日子的。但这会儿,真不是拉住人说这些的时候。 Z?[J_[ZtR3  
    Xst}tz62F  
    头顶上枪炮声密集,日本兵在粗野地大吼大叫,听上去如临大敌。查尔斯下意识地伸出左手让约瑟夫握,去年初冬的枪炮声中,在维多利亚港口死守的时候,他们这样无望地握过,他们已经退无可退,身后只有大海,海湾里还有日本船。过了好一会儿,查尔斯才明白过来,约瑟夫不在他身边。 3]82gZG 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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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09b<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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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船舱越来越闷热,汗味、咸腥味、腐臭味混在一起,空气越来越黏稠。即便如此,这里的情形,比三号舱要好出一大截。他们这里还有个舷窗,能看到外面的世界,让人觉得还在人间。今天的海水蓝得深沉,看来,他们已经驶入海洋深处。雾淡了,远处隐隐约约有一列小岛。查尔斯的祖上是爱尔兰一个小岛上的,他从不曾回去过。没来由地,查尔斯很想看清楚这些岛的样子,能再近些就好了。  C3Z(k}  
    T>?1+mruM  
    队列开始松散起来,形成了五六个谈话圈,对这场爆炸的猜测,目前有“内部故障说”和“外部攻击说”两派。“内部故障”派显然对船只运行有点经验,他们说这是发动机中止,动力失灵了;“外部攻击”派则对时局有着敏锐关注,他们说美国的潜水艇很是了得,这一定是美国的潜水艇向这艘船发射鱼雷了。他们这艘船本就是一艘运输船,现在也还是继续保持一般运输船的外观,但甲板上走动着的日本人都是一身军装,一搭眼就知道这是被军方征用了的运输船。甲板上也有几个战俘在活动,但是,太不起眼了,很难留意到;再说,这只船根本没有悬挂装运有战俘的红十字会标志,谁又能看得到甲板之下的他们呢?查尔斯也就只有静静听着,他来自加拿大的乡下,对这个世界,除了香港之外,他真的没有发言权。 u"3cSuqy  
    lw lW.C  
    又有两次爆炸声传来,这之后,船身有点向右倾斜了。“外部攻击”派的说法得到大家更多认同。查尔斯不禁有些激动,盟军就在近处,仅想想这一点,也让人心热。 :7]R2JP  
    BU .G~0  
    波特中校在几个圈子间快速走动,最后,他走向一个稍微显得宽敞些的角落,向那个端坐着的上校报告。查尔斯现在知道了,那是斯图亚特上校,即便在这样的船上,依然收拾得像个绅士。斯图亚特上校身边还有一个中校,查尔斯听大家叫他豪威尔,看上去比波特中校更壮实,一身肌肉,抱着手臂在那里一言不发,一副默默忍耐的样子。查尔斯插不进任何一个谈话圈子,他就在舱壁四周慢慢踱着。他伸直身子凑近舷窗,一丝凉凉的空气掠过鼻尖,他猛吸一口,新鲜空气直达肺叶,又吸了一口,似乎连心脏也感受到了新鲜的养分。为了省力气,他像壁虎一样贴着舱壁。查尔斯心里又感谢了一声上帝。上帝总能听到他的祷告。 qoq<dCt3  
    R5~m"bE  
    太阳已经升高了,辽阔的海面上金光闪烁,犹如仙境,查尔斯想,等战争结束了,等我把日子过好了,我要到这里来度假,带着科莉一起来。 A}}t86T  
    O$ oN1  
    他闭上眼睛,使劲想着科莉的面容,她笑起来总爱抿着嘴,挑高了眉毛,倒像在那里嗔怒似的。就在这时,一声比之前的爆炸声响上两三倍的爆炸传来,头顶响起了飞机的盘旋声,机枪的扫射声、火炮的发射声跟着四处响起,随后,爆炸的余波从海底而来。这一切,坐实了“外部攻击”派的推断,但他们中没有一个人为此兴奋,相反,是忧虑和恐惧:一波接着一波的爆炸,这囚禁着他们,却又载着他们的船,不知受创如何——他们能明显感觉到船速在减慢。 ;L{y3CWT  
    $9b6,Y_-  
    临近中午,没吃早饭的肚子开始等待午饭,到了平常开午饭的时间,还是没有动静。午间的热气让舱里的空气更加闷臭难耐,查尔斯一心只想着那一丝漏进来的新鲜空气,让自己平静些——烦躁不过是徒耗力气而已。没有水,没有食物,作战中的士兵根本顾不到他们。想上甲板透透气?那更是妄想。斯图亚特上校去和翻译说了,他们这支队伍也可以加入战斗,翻译瞪着双眼,愣了半晌,才把这话翻译给华尔达上尉,换回华尔达上尉更惊讶的表情,他没说一句话就走开了。翻译对着他们嘀咕:“你们也想加入?”守舱的士兵又增加了一个,这,便是这场谈话的结果了。 Z.19v>-c  
    SaScP  
    等待和饥饿让时间无限漫长。午后,他们听到先是一艘船靠了过来。舷窗前顿时挤满了人,查尔斯缩起身子,更紧地贴住舱壁。海天澄澈,越发显得旗帜上那轮太阳猩红无比。是一艘驱逐舰。海上没有枪炮声,只有静默的对峙。 rV{e[fGd  
    N1+]3kt ~  
    晚饭的时间也快到了,会有晚饭吗?斯图亚特上校派人去问守兵,如果没有晚饭,那水呢?守兵只是端起枪,逼人一退再退,直到舱底。患了痢疾的病人,还有本就被隔离在甲板上的患了白喉的病人,他们在舱下的忍耐,几乎到了极限,有一个在呻吟的间隙里嘶哑地喊:“让我死了吧!让我死了啊!”大家只默默听着,无可安慰。斯图亚特上校又派人去为他们求情,但守兵还是端起枪,根本不去找翻译。 N1t:i? q&  
    je0 ?iovY  
    闷热的船舱空气中,腐臭一再加剧,查尔斯捕捉到的那丝新鲜空气,简直就是从地狱到天堂的超拔通道。 pfIvBU?  
    4}b:..Ku  
    天色渐渐灰了下来,连风声也小了,一切都那么安静,没有发动机轰鸣,舱内也是安静的,静得让肠鸣都清晰可闻。甲板上的紧张氛围似乎消除了,士兵们的走动声音也松散起来。又有一条船到了,这回是条运输船。那么,补给到了? s7gf7 E#Y  
    LD"}$vfs  
    他们等着,竖起耳朵搜集甲板上的响动,好像士兵们又在集中了,接着,从舷窗往上看,一道横梯已经搭在两条船之间,士兵们的腿晃动着,从这端到那端。他们在撤离。 g[Y$SgJ  
    !SNtJi$;v  
    良久,这道梯子才抽掉,整条船再度静了下来。夜色已经浓重了,舱内陷入昏黑,查尔斯竭力捕捉着那丝新鲜空气,他努力让意识从空肚子和干涩的喉咙处移开,快了,转移完士兵之后,就轮到他们战俘了吧?喉咙越是干涩,越是想要吞咽,越咽越响亮。海上起了层夜雾,维多利亚港的夜,也是这样的,水分丰盈,查尔斯盯着海水,觉得他能喝下整个海。 iTyApLV  
    z#!Cg*K(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他们等来的会是封舱。木条,防雨布,都堆在舱口了。斯图亚特上校站在最靠近舱口的位置,不停向守兵问晚饭和水,对这堆木条和防雨布的用途,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等他明白过来的刹那,他激动地跑上舷梯,一个劲地说:“这怎么可以?”这一封闭,不就是要闷死人么?他站在那里大吵大嚷,很快引来了船长和翻译,当然,还有华尔达上尉。小个儿的运输船船长也连连摇头,华尔达却理直气壮,他反问斯图亚特:“若你带一小队兵,面对这么多战俘,你会怎么做?”翻译把语气译得很强硬,他示意斯图亚特快退下舷梯。士兵又端起枪口,对着斯图亚特,翻译缓了缓语气,说道:“隔壁舱的上校,已经被击毙了。”斯图亚特上校退了几步,士兵们就在他的头顶订木条,一条一条,订得紧密,斯图亚特上校恳求道:“取下一条木板,就一条,总得让空气进来一点吧?”没人听他的。 5rhdm?Ls0  
    hYx^D>}]  
    木条,订好了;防雨布,覆上了。 /qY(uPJ  
    ~~ w4854  
    三号舱和二号舱就隔了层舱板,封舱的恐慌让两个舱的人都骚动起来,互相喊话,似乎能让人安心些。在众多的声音中,查尔斯终于找到了约瑟夫。约瑟夫带着哭腔喊过来:“我还以为你死了呢!”查尔斯喊回去:“放心!我好好的!” t38T0Ao  
    Z ISd0hV  
    “查尔斯,我在踩水泵呢,水进得很快!” ]5L3[A4Vu  
    ;#Nci%<J\  
    “加油啊,约瑟夫,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4WnxJ]5`  
    g9Ll>d)tE3  
    三号舱正在进水,又没有电,他们正在脚踩水泵往外排水。他们那里连舷窗都没有,封舱之后,就是漆黑一团了。开头,隔一阵子,约瑟夫会喊一下查尔斯,查尔斯赶紧大声答应。渐渐夜深,两边的声音都低下来,查尔斯把耳朵贴着舱壁,听到水泵翻水的声音似乎没停,那么,总还有人醒着吧?如此闷热,如此腐臭,又如此窒息,睡去是最好的逃脱。但睡去后,还能醒过来吗?查尔斯又回到那个可以捕捉到一丝新鲜空气的地方,现在,他甚至开始怀疑,这一丝新鲜空气只是他的想象,但只要他站到那个地方,他总能精神一振。 A).AAr  
    OuH]Y70(  
    查尔斯关心三号舱,而这里的人对一号舱更挂心,两个舱之间隔得远,喊不到,可他们都有通讯兵,长长的通风管道成了他们的通讯工具,用摩尔斯码的节奏大力敲击管道,比之高喊,得到的信息更清晰。一号舱和二号舱的情形差不多。三号舱是最糟糕的了。 [! o -F;  
    kE|#mI[>  
    午夜过后,一切静寂下来,窗外月明,海面上银光闪烁,看上去是个清凉世界。波特中校走动着,督促大家按往常的位置和顺序睡觉,他的眼神如此茫然,大概,维持住正常的秩序只为撑住他自己。 ot6 P q}  
    J)+eEmrU  
    他走到查尔斯面前,停了一下,突然说:“我们好像认识?”查尔斯愣了一下,说道:“是的,在梁夫人家见过两面。”波特中校的眼中掠过一丝笑意,在悲伤呆滞的表情之上,这抹笑意倒让查尔斯寒从脚底起。波特中校拍了两下查尔斯的肩,在梁夫人家,他也是这样拍查尔斯肩膀的,那时候,他们聊的是梁夫人和梁夫人派对上的那些年轻小姐。 +d15a%^`  
    ~-zC8._w3r  
    b s*Z{R  
    a+Nd%hoe  
    摩尔斯码敲击仍在继续。一号舱里有两个得白喉的刚死了,死者现在还和他们在一起,没有办法隔离。白喉会再扩散的,接下去,不知道死的会是谁。 A`8If  
    ]+S QS^4  
    查尔斯到底不敢睡,过一阵子,他就向三号舱大声喊约瑟夫的名字,他害怕,约瑟夫会睡过去。他已经有三回没得到回应了。 )FCqYCfk  
    n(MEG'9}  
    终于,舱里有人大叫:“不要敲了!不要叫了!求你们!让我安静一会儿!” I!bZ-16X  
    `_ L|I s=n  
    这个时候,清醒让人觉得分分秒秒都难熬,趁睡意来袭时,睡上一大觉,然后,天就亮了,然后,也许,一切就好了。 7u(i4O& k  
    &ICO{#v5  
    二号舱归于寂静。跟往常一样,波特中校在靠近上校的地方躺下,大家也按秩序躺下,查尔斯也在他寻着的有新鲜空气的角落里蜷着贴舱壁睡下了。 lD XH<W?  
    %;gWl1&5  
    居然一夜无梦。查尔斯醒过来的时候,确定自己真的睡着过了——晨光已经透过舷窗照进来了。一阵强烈的空腹感突袭而来,肚子里,胃仿佛已吞噬了除它之外的内脏,巨大无比。必须得吃点什么。他想起他的行李箱的夹层里还藏着两包压缩饼干——就是为现在这样的时刻预备的,可是,箱子在三号舱里。 Lr&tpB<  
    q5Mif\  
    船身已经倾斜了,即便他还躺着,他也感觉到了,他站起来,世界是向着船尾倾斜的,他得绷住自己才能站稳。查尔斯跑到隔板处,大声叫约瑟夫的名字。没有回应。三号舱无声无息。 1jb@n xRjO  
    f# + h_1#  
    查尔斯贴着舱壁,耳朵里只有海水的声音在回旋。 /+7L`KPD  
    Cm>F5$l{  
    船身开始左右摇摆,查尔斯站立不稳,索性坐了下来。他竟不觉得饿了,三号舱的海水,满满地,都在他的胃里。 "+60B0>sc  
    M>j)6?n`_  
    密闭的舱门并没有按平日的节奏打开。甲板上,脚步声杂沓了一阵之后,什么声音也没有了。是在弃船了么?巨大的恐慌包围着二号舱,人们却异常安静,他们大多和查尔斯一样,呆坐着,心里明白必须得做点什么,身体却不知道该怎样动作。 q fe#kF9  
    vUA,`  
    查尔斯眼看着豪威尔带了一队人,上了舷梯,要去切割舱口。刀太短----夹带在行李中的刀,也就一拃长,最后一节舷梯和舱口的距离,却有他一人多高。豪威尔一手攀住舱口,一手持刀,挥手向上,如此几次,无功而返,这么壮实的一个人,却己气喘吁吁,舱內的氧气,呆着不动己觉不够,这般用力,缺氧必然。豪威尔从舷梯上下来,又上了木梯,终于找到一个合适角度,又切又敲,又割又顶,打开了舱口。查尔斯看着只觉得惭愧,他怎么就没想到在行李中藏一把刀呢?他不是很想到日本去过上好生活吗,即使带把菜刀也好啊! }2{#=Elh  
    XUHY.M  
    随即,另有一队人跟着波特中校从舱口出去侦查,豪威尔中校稍稍喘气后也尾随而去。斯图亚特上校留在舱中,命令大家带上行李,整好队,做好出舱的准备。 _Fjv.VQ,  
    >a K&T"  
    甲板上响起一阵枪声,斯图亚特上校一个箭步窜上舷梯,和飞快撤回舱内的豪威尔中校撞了个满怀。原来,刚才,波特中校出了舱门刚走上船桥,就给击毙了——守兵抬起枪,连话也不给他说,顺手就打了一梭子。 V-|}.kOH2  
    '` "&RuB  
    失去动力的船离浅海滩涂还远,沉没势在必然。船上只留着几个零星守兵,其余的日本兵都撤到驱逐舰和运输船了,守兵的任务不言而喻:守到最后一刻,确保战俘还在船舱里! F'!}$oT"  
    %Z|*!A+wN5  
    出舱死,还是呆在船舱里被淹死?反正都是死,呼吸几口人间的空气再死,也是死而无憾!有人这么激动地说,更多的人纷纷附和。查尔斯走在队伍的最后,暗暗想,一颗子弹过来,他倒下了,都没人知道他是谁。这会儿,他开始后悔自己早就应该向二号舱的人介绍一下自己,但是,他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社交的机会,这一日,二号舱的气氛浓重得让人开不了口说说自己。如果这次活下来了,上帝保佑,我一定大声地说出我的名字。 V _,*  
    cm<3'#~Q?  
    队伍过船桥后就四散开去,人潮涌动,零星的五六个守兵开了几枪后,迅即缩进角落,消失了一般。循着船桥上的血迹,查尔斯找到了波特中校,前头的人已经给他归整了衣服,给他盖上了毯子,他的头还露在外面,歪向一边,侧向甲板的方向,好让他看到大家离开似的。血还在渗出,毯子已经湿了,鲜血红得和漆一样。查尔斯试了试他的鼻息,有一个瞬间,查尔斯觉得有股暖热的气息划过指头,他心中一阵狂喜,又试了两次,才悻悻收回。波特中校真的没有呼吸了,就像跟他一起打巷战的那些战友一样,刚刚还活脱脱一个人,转眼就无声无息了。 b"V-!.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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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船身又一阵剧烈摇摆,困兽似的,头越昂越高。风平浪静之时,海水会让人有能站立其上的错觉,今天风推浪涌,整个海面战栗不休,让人看着头晕,查尔斯四处搜寻能用来浮一阵子的东西,可是,什么都没有-————救生艇,救生圈,救生衣,救生带,一样也没找到,就连完整些的木块,也早被前面的人弄走了。 gS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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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右甲板那侧,是日军的运输船和驱逐舰,查尔斯绕到左甲板,找到了一道绳梯,他一级一级探下去。船还在摇摆,绳梯晃动,每踩一步,都是软的,他抓住绳梯,颤抖的手臂也软得像面条,在战俘营关了近一年,在这船上又窝了这一周,他知道自己是多么虚弱,幸亏恐惧使他充满了力量,很快,他就感觉到双臂和腰腿的劲道了。感谢上帝,查尔斯默默祷告了两三秒,继续往下,很快,他不得不加快了下行的速度。一号舱的战俘也破舱出来了,他们四散找寻出路,已经有六七个人顺着这舷梯下来,他们比查尔斯更有力气,下得很快。舷梯的最上面,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小孩,探下了一级梯子,再也够不到第二级。 6P8X)3C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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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中午,风更大了,船摇摆得更厉害,绳梯滴溜溜地转,随时会脱手而去。接近海面的时候,查尔斯使劲全身力气,避开船身旁边白沫翻滚的水流,向外跃去——这是他那在爱尔兰小岛上当过渔民、移民到加拿大之后又跑过远洋船的爷爷讲他遇险得救的故事特意提到过的——一定要尽可能跳得离船远远的啊。查尔斯当初听故事时,一再想象过的画面,如今成了事实。查尔斯落入安全的水域后,高声提醒跟在他后面跳落的人,但那些人情急之中哪来得及会意?在两个人被水流接连吞没之后,后面的人才一个一个奋力外跃。那女人和孩子无力攀援,索性放开绳梯,向着海面落下来,落在了漩涡里,白沫一卷,裙裾就眨眼不见了。 3{=4q  
    MJoC*8QxM  
    甲板上堆叠的货物也飞落下来,海面上的漂浮物里,最鲜亮的是五颜六色的布匹,查尔斯抱住其中的一匹,嫩嫩的粉红色锦缎织得紧致,还能借些浮力。查尔斯不知道该往哪里游,岛屿看着近,水路却不短;日军的驱逐舰和运输舰倒是近在身旁,船上的士兵端着枪对着他们,海里的战俘仰头望着他们,海鸟低飞,在两边掠过,不知道该传递什么样的信息。 ~]Jf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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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枪响了。不知道谁开的第一枪,接着,枪声就响成一片,海面上顿时染出一片红。 ,#{aA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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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查尔斯向岛屿游去,他的身后,血越来越浓,会引来鲨鱼吗?他不敢回头,只管奋力划动手臂。 &iivS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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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声巨响,巨浪从身后压来,查尔斯被压入海水,等他竭力凫出水面,他只看到船头冲天竖着入海的刹那,水柱直冲天际,眼前一片亮白。 'UKB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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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船沉了。约瑟夫沉了。波特中校沉了。此刻,他活着,那下一刻呢? b7/4~_s  
    ZhU2z*qN#  
    胃部的空虚感又来了,喉部的干涩感也来了,查尔斯吞咽了一口海水,他能喝下这整个海,他的意识还清楚,他只能喝这一口。 }^t?v*kc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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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定得游到岛上去!正是涨潮初起,趁着潮水,可以省去好些力气。查尔斯抱着的布匹已经湿透,他又换了一匹还未完全湿透的。 uNjy&I:  
    Q]C1m<x  
    这艘船到底载了多少货物?本应装货的货舱,装了他们这些战俘,而这些从香港和东南亚掠夺来的货物,却装在通风良好的所在。这些货物,它们此刻还能漂在海上,而三号舱的八百多人,已在海底。 ijfT!W  
    mvxvX!t  
    机枪声停了,查尔斯回头看,有些战俘爬上了日本运输船的甲板,士兵们随手就把他们推到海里,战俘们的身形本就单薄,魂影儿一般,几乎没有重量,一拨,就掉下去了。这些魂影儿在海面上扑腾着,巨轮下沉的漩涡张大了口,正等着他们进去。 I nk76-  
     R !HL+  
    日本人就站在甲板上,看着这些魂影儿无望地挣扎。救生艇就在船舷上,他们不放下来,也许,他们连子弹也不想浪费了。 `7`iCYiTy  
    191)JWfa  
    查尔斯朝岛的方向继续游去,他不敢回头。腿有些抽筋,刚入水的清凉,已经被寒意取代,他竭尽全力抵过了一阵抽筋,必须游得更快些,在更猛烈的抽筋来临之前,游到岛边上,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过去,奇迹,上帝啊,请赐我奇迹,来救救我们吧! .'M]cN~  
    a>6p])W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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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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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5.1.28跟QY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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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沙发 发表于: 2019-07-30  
    感谢赵老师的精彩分享! B4|3@X0(  
    世界以痛吻我,要我回报以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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