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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D_$$Gn*q 风雅人物（小说二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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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 ,^f6 来源：光明日报 | 聂鑫森 2017年01月01日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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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2<#s)GpY :oJ=iB'Zc 插图：郭红松
'Ut7{rZ5 hjZKUM G(k 聂耽
'yMF~r3 J ggJO:$?$L 聂耽的这个名字很特别，繁写的“聂”字是三个“耳”，加上“耽”字的一个“耳”，共有四只耳朵。当年写《义勇军进行曲》的作曲家聂耳，姓名中也是四只耳朵。
/p8dZ+X O,Cb"{qH8 其实，聂耽最初叫聂丹，尽管著名电影演员有赵丹，但他终觉这个“丹”字太女性化了，不阳刚。他的耳朵大而长，读小学和初中时，伙伴们给了他一个绰号：“大耳朵”。他一点都不恼，“大耳朵”比那个“丹”字有气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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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P# 聂耽性格内敛，不喜欢疯跑乱叫，好静，尤好静中读书。初中毕业，他选择了去读中专技校，是“家有万金不如薄技在身”的古语对他起了作用。他还作出了一个重大决策，改名。他决定用同音字“耽”，取代那个“丹”。他在读古书《淮南子》时，“夸父耽耳”一语让他眼睛一亮，注解中说：“耳大而垂谓之耽。”他的绰号不是“大耳朵”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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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A-3* H\TI[JPAl 技校毕业，聂耽分配到一家国营纺织厂当保全工。保全工就是维修工，哪台纺纱机、织布机出故障了，一个电话打过来，他和他的工友便提起工具包，立赴现场去处理。待机器重新运转，他们便如鸟儿归巢，回到保全班的值班室里。
v`M3eh@$A dKd j`wB 四十多年过去了。
|yx6X{$k &mb{.= 聂耽退休了。
Y "/]|'p ~ 4k c/a 他的家是一个前庭后屋的格局，嵌在古城湘潭一条长而窄且弯弯曲曲的巷子里，巷子名叫曲曲巷。小庭院是祖产，安静、亲稔、
自在，正如鲁迅的诗句所言：“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春夏与冬秋。”所以他不去住什么社区的高楼大厦，那是一个个关鸟的笼子，憋屈！何况，曲曲巷的位置太好了，出巷口便是商铺林立的平政街，卖什么的都有，热闹、便利；而一出巷尾，则是四时景物宜人的雨湖公园，湖光潋滟，长堤、小桥、亭阁、花树随处可见。
#B4%|v;`E? T }8Y6N<\m 聂耽没退休时，在这条住着二三十户人家的巷子里，是个没人多看一眼的角色，不就是一个做工的么！何况，他除碰见人了微笑着打个招呼外，从不去串门，也决不会邀人来家闲坐、喝茶。别人家有婚、丧、做寿、生孩子之类事，往往是由聂耽的夫人去送礼、赴宴，他很少出头露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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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在聂耽临近退休时，突然发生了一件大事，让巷中人不能不对他刮目相看。
xg3 :} LQ \B,(k< 全国纺织系统的保全工，经过层层选拔，十个优胜者再参加决赛，聂耽居然蟾宫折桂，夺得了冠军！中央电视台进行了现场直播：在一个巨型车间里，几十台纺纱机、织布机一齐开动，机声喧闹；被蒙上眼睛的聂耽，坐在车间的上端，他能在嘈杂的机声中，听出哪台机器有了毛病，毛病出在什么地方，百分之百的准确。
Oil?JI Hq euC &0Ee2 现场直播的事，是聂夫人失口说出去的。正好是星期天的上午，全巷的男女老少都在看。很多特写镜头，都停留在聂耽的耳朵上，又大又长不说，而且在聆听时，耳郭会敏感地扇动，忽快忽慢，让人啧啧称奇。
Hv 2De0W j KoG7HH 当决赛结束，评委主任宣布聂耽排名第一时，巷子里响起了经久不息的鞭炮声。湘潭曲曲巷出了这样一个人物，太了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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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 欢呼之余，大家也有了愧意，几十年来对聂耽了解得太少了。这个功夫聂耽是怎么练出来的？他上班到底有什么异常表现？他喜欢吃什么、穿什么？业余有什么爱好？退休后在家干什么？国人对名人的一切，素来怀有浓厚的兴趣，哪怕每天拉几回尿、打几个喷嚏都津津乐道，所谓“追星族”“铁杆粉丝”是也。
tCdqh- c@8 93<_ 各种各样的信息，从不同的渠道汇集到一起：
Y'8?.a]' "1%5, 聂耽吃饭菜和大家基本相同，但尤喜吃素；穿衣服不喜欢什么名牌，合身就好。
EM[WK+9>I{ DQ r Y*nH 他耳朵虽大，却无先天的特异功能，是后天练出来的。练的方法有两种：其一，是上班没活干时，工友们都坐在值班室里等候，聂耽却提一把小凳子坐在车间一角，闭着眼静听喧闹的机声，身子可以一两个小时纹丝不动，扇动的只是他的耳郭；其二，是他家的小院里，花树之间立着几个木架子，木架上挂着长短、大小、厚薄不同的铁片、钢条、铜圈，有的还故意凿出裂纹，一一编上号，聂耽闭着眼坐在台阶上，让家人轻重缓急地敲击它们，他边听声音边叫出编号的位置，或者干脆只听风声、雨声击打金属的声音，听开花、落叶、虫鸣的声音。
RJ d(~1 Ymg|4 %O@ 业余爱好，除听声音之外，便是读各种专业技术书籍和文史方面的闲书，闲书中最钟情的是《淮南子》《山海经》《世说新语》《阅微草堂笔记》《幽梦影》之类。
)c)vTZy s,]z[qB#$ 聂耽把获奖的十万元，全捐给了市里的“爱心救助工程”，一个子儿都不留。
; #&yn=^ XT4{Pe7{[P 可获奖后的聂耽，和从前没有丝毫不同的地方，别人当面和背后的议论、赞扬，他似乎都没听见——耳朵直愣愣地矗着，一动也不动。
(L/_ ^!ZX O6LS(5j2 不同的是，在休息日，常有本单位和外单位的青年工人，来曲曲巷拜访退休了的聂耽。院门是关紧的，他们在说什么、做什么，没有人知道。有时，聂耽会领着这些年轻人走出巷尾，到雨湖公园去游玩，笑语声一路撒落，滴溜溜转。
"hsb8- <i&_ooX 与聂耽隔着巷道门对门住的是刘聪。
~vyf4TF<# [5SD _dN 刘聪四十岁出头，留过洋，现在是一家大
医院五官科的主治大夫，在治耳鸣、假聋、耳膜破损等方面名声远播。他对聂耽的超常听力很感兴趣，
希望从中找出什么奥秘，或许会有助于他对耳疾的治疗。可聂耽不乐于与人打交道，令他束手无策。现在他有法子啦，可以跟在聂耽一群人后面，也看风景，也听他们说话，不会没有斩获。
z*a:L} $ 2+e}*&iQpp 秋日的午后，聂家的门打开了，聂耽领着七八个小伙子和姑娘，朝巷尾走去。刘聪知道，这群年轻人是上午来的，眼下吃过了午饭，聂耽领着他们去雨湖公园溜达，他便悄悄地跟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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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1,j7 游柳堤，看水中游鱼历历。过花坞，嗅清苦的菊香。倚八仙桥的红栏，看天上雁字横斜。然后他们坐进周家山的听风轩，听秋风飒飒。
h-` }L = ]?!mS[X 聂耽的耳郭忽然动了起来，然后用手一指，说：“那阶边的一颗小石子，压住了一只蝈蝈的腿，它叫得很痛苦。”
a ?)NC AJF#Aw `o 大家感到很惊异。一个小伙子飞快地跑过去，扒开一块小石头，蝈蝈嗖地跳起来，很
快乐地鸣叫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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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 De'_S D|= 有人问：“聂师傅，你是怎么听出来的？”
L6| oyf ^SF&=NpV 聂耽说：“因为听多了，听熟了。”
]SLP}Jwy toBHkiuD 坐了一会儿，他们又朝湖心亭走去，有一条宽宽的水上石栈道通向那里。年轻人簇拥着聂耽，又说又笑。还有三三两两的游人跟在后面慢行，老人的拐杖声，女人的高跟鞋声，孩子的喊叫声，此起彼落。
&7K?w~ cWe"% I 走在最后的刘聪，忽然从口袋里摸出一个一元钱的硬币，让它垂直落下，硬币掉到石板上，清脆地一响。几乎所有的人都听见了钱币落地的声音，都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目光搜索着发出声音的方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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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M3_rbO 只有聂耽什么也没听见，依旧向前走去。
*^VRGfpb 8~@c)Z; 刘聪抱歉地对大家笑了笑，弯腰拾起硬币，然后转身走了。他知道，聂耽只听见他想听见的声音，想听见的声音就一定能听见！
Na]:_K5Dp ;z $(nhJ 炸油条段
hvsWs.;L' ?fi,ifp*|l 住在“美丽家园”社区的鞠老爷子鞠宗正，最喜欢吃大老李炸的油条段，不但焦、酥、香，而且有嚼头，可当早餐，也可当下酒的菜肴，妙不可言。
]QlwR'&j/n ?i Wi 大老李是从安徽乡下来的，因为独生子到湖南的潭州市来打工，他们也就跟来了。一家人租了一个小套间，日子过得很快活。儿子在一家建筑公司当起重工，早出晚归。长长的白天，大老李夫妇也不闲着，老家
过年过节喜欢炸油条段吃，这玩意湖南没有，于是，他们看到了商机。一开张，果然是顾客闻香而至，生意很红火。
b?tB(if!I P*3BB>FO 什么是炸油条段呢？先是炸出油条，然后把油条切成两寸来长的“段”，用筷子把里面捅穿，再把切碎的葱、姜、蒜、土豆丁、肉丁，拌上油、盐、酱，塞进去，两头用湿面糊封好，再下油锅炸。一份大概是两根油条的数量，只卖五元钱。
`xqr{ lhL >JFO@O5 离社区大门右侧不到五十米的地方，有一棵枝繁叶茂的老樟树，大老李的摊子就设在樟树下。两口子系着白围腰、戴着白帽子，脸上浮着永恒的笑。
/} b03 r rik,qyv6 鞠宗正每次走近摊子，就大声说：“大老李，来四份！”大老李马上应道：“谢谢鞠爷啦。你喜欢炸得老一点的，我给你挑。”
Nh_Mz;ITuu B#Vz#y “大老李，安徽人做菜擅长用酱，你的配料中，酱就用得恰到好处，炸出来的油条段别有风味。我退休了，喜欢呷几口酒，有这样的好玩意与酒相伴，真过瘾，一天不吃心里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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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Tw >I-RGW'A “鞠爷，你是行家里手，我更得下工夫才是。”
*Doa* w Q LnH ? dy 鞠宗正哈哈大笑。
S.-TOE '!!CeDy 有一天早晨，当鞠宗正走出社区大门，那股诱人的香气闻不到了，往右边一看，樟树下竟然空无一人。他问守大门的年轻保安：“大老李没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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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U kuszb~`zPY 小伙子说：“没见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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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U" 鞠宗正着急了，他想，是不是大老李嫌这里生意不好，另换了地方？不可能，昨天还对他说，这地方的人热情，都来捧他的场，每天的备料总是用得光光的。是不是这两口子中有一个病了，出不了摊？也不是，昨天还是神完气足的，没有一点病的预兆。此刻，他不仅是挂念着炸油条段，更挂念这对外乡人了。好在平日问过大老李的住处，就在这附近。他要上门去探看探看，有什么要帮忙的，他可以尽一份心意。
[\v}Ul s %j_H 一个多小时后，鞠宗正垂头丧气地回到家里，
情绪很低沉。
ux vqMgR +0nJ 老伴问：“炸油条段呢？你都吃了？怪不得去了这么久才回来。”
dMv=gdY E yJJ0 “炸油条段没有买到，以后也买不到了！我去了大老李家，听他说了一阵话，他说再不敢出来摆摊子了！”
(X \@t-8 JfLqtXF[&" “为什么？”
l5!|I:/*; e D?tLj “不知道哪来的几个流氓，小混混，见大老李生意好，昨晚去了他家。说每天要收保护费五十元，否则就砸他的锅、掀他的案子。他是外乡人，害怕啊。唉，这炸油条段吃不成了，难受！我这点爱好，也被狗日的剥夺了，可恨！”
Q ayPo]O j aII r06 老伴久久不作声，忽然大喊一声：“把儿子叫回来，他不是警察吗？歹人敢横行霸道，就该雷厉风行地整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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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F=`xu 儿子鞠奋飞是这片地区的派出所所长，快四十岁了，成了家，有了孩子，自起炉灶过日子。这段时间他到外地去
学习，昨天晚上才回来的，打电话来说，今天下班后会来先向父母报个到，明天是星期六，他带着全家来热闹热闹，星期天他又要值班了。
cPyE 6\lN X86O lP)eX 鞠宗正觉得这一天特别长，没有炸油条段佐酒，酒也变得寡淡少味。天一落黑，总算把儿子盼来了。还没等儿子坐下来喝口茶，鞠宗正就急着把事情原委，一口气讲完。然后说：“奋飞，派几个人去把歹徒抓起来，真个是无法无天了！”
Jh,]r?Bd R3gdLa. 奋飞很冷静：“爹，你别急，我有办法。你去告诉大老李，让他明天准时出摊就是。保护公民的利益，人民警察义不容辞。”
cUKE Hq:X{)" 第二天一早，鞠奋飞领来了老婆和儿子，然后问爹：“你不去买炸油条段？你儿媳、孙子昨晚听我一说，馋得流出了口水。”
qr"3y x [ ~b2o “好。我今天去买十份，让你们吃个够。”
Lt?lv2k=L gmw|H?] 鞠奋飞随爹出门时，顺手提了把小木靠椅，带上几个铝食盒。铝食盒是派出所食堂的，盒盖上写着醒目的红漆大字：“光明派出所”。
cQCSe,$ W tk eoNuAM 鞠宗正大惑不解，问儿子这是干什么用的？
ZxGJzakB5$ Yvw(t j5_5 儿子说：“我穿着警服，买了炸油条段就坐在摊子边吃，那些坏家伙还敢来吗？从食堂借来几个食盒当然有用途，我不在时，盒子就威武地摆在案板上，让他们轮流替我值班。不过，盒子不会白放，每到中午，我会派人来买几份炸油条段，用盒子装好带回去，让大家尝个新鲜。爹，你放心，是我自己掏钱，决不会白吃白占。”
ayR- \mZ &^ 1$^= 他们来到大老李的摊子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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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vF !Xf5e*1IS 大老李说：“鞠爷，我的手老发抖，怕。”
`u3EU*~W y\4L{GlBM 鞠奋飞说：“我今天就坐在这里为你值班，不用怕。”
)~)J?l3 { * 2p t%eav 大老李说：“太谢谢你们了。可明天、后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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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B 鞠奋飞把几个铝食盒，放在案板的边上，侧立着一字排开，盒盖上的红字“光明派出所”正好对着外面，老远就能看见。
o=1Uh,S3R B+P(M!m 3 鞠宗正说：“奋飞，到中午时你回来吃个饭，再来值班吧。”
4gI/!,J(b jS]ru-5. 儿子说：“不，中午我还是买大老李的炸油条段吃，这东西吃不厌。”
+%yfcyZ. AYqX | “那我让你老婆端杯酒来？”
ey7 f9 +h|`/ &, “既然是值班，就不能喝酒，免了。”
%(3|R@G. DE}K~}sbd 十天过去了。大老李天天都在老樟树下卖炸油条段，平安无事。
P+@/O t<.)Z-Ii 天天中午时，派出所有警察来取装满炸油条段的铝食盒，付了钱，再放上空盒子。
n{ n52][J] dk[!V1x4\ 鞠奋飞告诉爹，他把所里值班室的电话告诉了大老李，如果有情况，保证随叫随到。
yj 3cyLXw CGW. I$u 鞠宗正说：“你做东用了不少钱，由爹来补贴你。”
T*Y~\~Jhu V#2+"(7h 儿子笑了：‘爹留着买炸油条段下酒吧。“
O,{6*[)@ x gVeN[" 鞠宗正说：“正合我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