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网>>新作品>>小说
*~kHH 热狗
]([^(&2 分享到:
c0Yc~&RF 来源:《长江文艺·好小说》2016年第12期 | 徐坤 2016年12月14日08:35
\:Q)X$6 -"6Z@8= ^@f.~4P*I heScIe
N^` 徐坤
.oqe0$I LRqlK\ “热狗”还是热乎的
j8W<iy 0M!GoqaA 徐坤
m,)o&ix1 uxlrJ1~M 感谢《长江文艺》的老师不弃,决定“再发现”这篇写于1993年的《热狗》,让我终于有兴趣重读了一下旧作。冷汗不由得顺着后脊梁刷刷往外冒:天啦噜!28岁的人看50岁的人,竟如此不堪!50岁的人,在年轻人眼里就那么可笑和讨厌吗?
v}TFM {gb` %J 一晃,我也到了文中男主陈登高那个年过半百岁数。重读旧作,像是为了提醒自己:人老了,更要修身齐家,老而有德,谨防无数个28岁的年轻人正磨刀霍霍,以毒蛇和黄蜂的笔触找茬给画像。
CU@}{}Yl dWP<,Z> 这篇作品,因为写得好玩和可笑,早已在网上被盗得满天飞。虽然有点漫画式的夸张,但是基本的处理男女关系的逻辑和伦理都是对的,也真实记录了那个热气腾腾的九十年代。二十多年前的故事,一直都在真实的人生里一遍遍上演着,足以证明:爱与死,是永恒的主题。一切全都生生不息。这大地上的山川万物,这人,这爱,这男女,这热狗,都生生不息。
R$bDj>8 SBg|V 1
20/P:; qIwsK\^p 陈维高好些年都没有捧戏了,可这回他得捧。不光捧戏,还得捧人。
4q\&Mb3 Y=D\ 这是一出小剧场里的剧,名字叫《一条名叫镰刀的鱼》。女主角小鹅儿穿着三点式在百十名观众的眼睛里像鱼一样光滑地游来游去,快乐地鸣叫,做窝。男主角则一会儿在阴影里悲伤地独白,哭泣,一会儿又茸拉着脑袋在床头长跪不起,很知趣地甘当绿叶衬托。
[ d`m)MW- Y+{jG(rg.F 陈维高的眼神挺不好意思地热了,在暧昧的灯影下咬紧审美对象的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目光灼灼地不愿意松开。
_&N}.y)+t nd }Z[) 快五十岁的人了,我咋还这么把握不住自己呢?陈维高暗自抹了一把头上的热汗。
`L%<3/hF _R}yZ=di 你说我这是怎么的了呢。这么多年了,我都没有被美给打动过,今天可是头一回如此这般地融为一体呢。
<"yL(s^u" .'b|pd 看起来我还不算老啊。我刚发现我还有潜力啊。
U(2=fKK; o ~M=o:^nH 陈维高的身子于是乎就硬邦邦地有了挺立的意思。
ajW2HH*9}A ?5;N=\GQ 戏演完后立即举行了座谈。这是首场观摩演出,来的都是品味不一般的高手:电台的、电视台的、报社的、杂志社的,最不济的也是陈维高这类能写大块文章的专家学者。
40G'3HOp zEt!Pug 扎着马尾巴辫儿的导演出来,一个劲儿的给大家伙儿磕头作揖:
W'6sY@0m F+!9T 诸位老少爷们儿,拉兄弟一把!满世界找找去,现如今真正想搞艺术的人还剩几个啦?都他妈的下海发大财主了。搞这么一台纯艺术的东西出来,我容易吗我?
B Q2N_*v }/QtIY#I 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了,先是停顿,哽咽,然后就咧开大嘴哇哇哇地放出大老爷们的悲声,委曲之中还夹杂着几分成功的喜悦。
hdwF; NueuCiP 陈维高的心里不禁也跟着一动。
TE6]4E* PYTwyqS 导演甩了一把胡子上的鼻涕,脸儿一抹,极快地转了一个腔调说;
;;+h4O ) #gVWLm< 时代变了。现在跟从前可是大不一样了。以前是说整谁就整准,现在是说捧谁就捧谁。这次我好不容易上了一把“挺”,就剩下一个“和”了,老少爷们儿,喂一个香张,帮着点一炮吧。拜托了您哪!
SqZ .}s Qna*K7kv 座下响起几声凌乱的巴掌响,有人吹了几声口哨,高一声低一声的哄着。
fr`Q
5!0 gv){&=9/
陈维高听得五迷三道的,心里头不住地纳着闷儿,心说我堂堂一个“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研究所的有突出贡献的中青年学者(二十岁--六十岁之间),我怎么跟着搅和到这种跑码头帮里了?谁叫我来的?我不知道哇。信箱里拿到一封大红请柬我可不就是稀里糊涂的来了嘛。
_'l"Dk AdRp{^w 正想着,小鹅儿过来给大伙儿鞠了一躬:
xnHB
<xrE} \1hQ7:f;\ 各位老师,各位专家,各位同行,感谢大家的光临。为了心爱的戏剧事业,我不惜抛头颅,洒热血,勇往直前,倾囊而出,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变卖了,才凑钱搭起了这么一台戏。现如今,我可是一无所有了,连一件像样能穿的衣服都没剩下啊,呜呜……
g3
Oro}wt6 ={;7WB$ 小鹅儿转过身去,情绪激动地捂脸痛哭。
L{oG'aK4 &ET$ca`j# 老师和专家们一阵唏嘘。多么可贵的敬业精神!多么难得的优秀演员!难怪要排演镰刀鱼的戏,鱼不用穿衣服嘛不是。
$Z3{D:-) [5]n,toAh 小鹅儿擦了擦眼圈儿。我出道以来,大小也演过二十几个角色,也摸过几次飞天奖梅花奖什么的,可是都没有中,手气不好。唯有这一把演得最投入,最过瘾,恨不能立即就死。一个演员,一辈子发光发亮的
机会总共能有几回呀,这次我算彻底豁出去了,一定要一炮打响。盼望各位老师多多捧场。
pj$kSS|m6- k*D8IB 众人在下面热烈拍巴掌。有志气!有种!我们就喜欢看你这样的。捧你没商量。不商量。咱们一定帮着包装包装,一定隆重推向市场。
u4$R ZTC 8erG]( 谢谢!谢谢!谢谢!
+J#8wh 5fRr d; 小鹅儿脸蛋儿绯红,一迭声地谢着,不停地向大家哈着腰。镁光灯又喀喀喀地对着她问个不停。
4s@Tn>%SP 'Fql;&U
> 导演站在出口处给每位来宾手里塞红包。
*c
9S. /vC!__K9: 陈维高心里这会儿也充满了敬佩之情,边拍着巴掌。边往外走着,小鹅儿就从后边把他喊住了。
}X. Fm'` F\^\,hy 陈老师。
+ViL" Q\>mg*79 被叫作陈老师的那个不大相信地站住了脚,转过身去迟迟疑疑地问:你是在叫我吗?
X#HH7V> lOM8%{.'_x 不叫您还能叫谁?难道还有第二个人配叫作陈老师的吗?
eAStpG"* .osG"cS 陈老师的心头刹时一热。一片温情掠过。仍旧不大相信地说:
: 76zRF 8`6G_:&X 你怎么知道我是谁啊?
DF
UTQ:N ;y-:)7J 小鹅儿一个巧笑:
jib pZ) &xZSM, 您是戏剧评论界的权威,谁敢不知道哇。我在学校时就拜读过您的大作。
)+ 'r-AF* 7 IJn9 b 啊,是吗?
4sW'pH u%lUi2P2E 陈维高的心里已经热乎得不行,并已有了微微膨胀的感觉。
Uq~b4 X$ UD.ZnE{" 于是就顺势爬到权威的架子上,自上而下地对演艺界新人鼓励道:
efE=5%O ":q+"*fy 既会做戏,又能看点书,不简单,不简单啊。现在有文化的演员可是不多了。你只要照此努力下去,日后必定会大有出息的。
*Ms&WYN- I;n<)
> 您过奖了。
5{#s<%b. =iH9=}aBFC 小鹅儿仿佛承受不起专家表扬的样子。头部微微向下低,身躯仿佛激动得有些摇晃。
[$td:N
* +v$W$s&b-h 陈老师,戏排好后,我第一个想的,就是请您批评指正,帮助我们加强理论修养,这才斗胆给您发了帖子。还真的担心您名人架子大,不肯来呢。
0+u>"7T v7Ps-a) 说着,小鹅儿头部微仰向上,向陈老师投去一束无比专注的柔情眼光。
H23 O]r sPVE_n 陈维高心里“扑通”“扑通”乱跳几下,赶紧从名人的架子上下来,和蔼可亲地说:
H_Xk;fM uUV"86B_ 哪能不来呢,哪能不来呢,能结识您这样的优秀演员,实在是三生有幸啊。
, &n"# XE&h&v=> 那您可得多给我们的戏提提意见。
Bl^BtE?-b >; tE.CJH 那是,那是,我一定要写篇文章,好好赞美一下你……和你们的这出戏。
yPY{ZADkQ g*`xEb=' 您可得说话算数,我跟您拉钩。
Q*M(d\V s f:y1eLl3 小鹅儿把眼珠儿一动不动地盯着陈维高,面呈孩子般的顽皮,伸出了一根玲珑剔透的手指头。
M2c7| .;qh>Gt 陈维高忸忸怩怩地伸出手去刚欲钩,又“倏”地缩了回来。
9gglyoZ% O;i0xWUh 小鹅儿还穿着三点式哪。
"R=~-, ~ |,~
)/o_R 2
z'Z[mrLq a>rDJw: 出了青艺小剧场,顺着东长街往回走。陈维高心里头感觉着特别的美。蹬着自行车的脚底也轻快得跟生了风一般。夜晚的小凉风打在他略有些发烫的脸上,让他惬意得有些忘乎所以,甚至还不自觉地振起嘴唇,吹了几声口哨:
pw5{=bD k2tSgJW 小河轻轻流微微翻波浪
Od^Sr4C -Sn'${2 树叶也不再沙沙响……
LAY:R{vI _*n
`*" 太老了,过时了,和眼前这车水马龙酒楼林立的街景不太吻合。
m
OE!`fd cA|vH^: 再换一个:我本是那卧龙岗上散淡的人……也不成,有点憋得慌,拔不上来气儿。
sOiM/}O] L[A?W 这时的陈维高满脑子里都是小鹅儿那双黑白分明的媚眼儿。
r;MFVj{ aEh9za 小鹅儿的眼睛,让人真受用,真舒坦,像是一汪鸡蛋清里漾着领黑珍珠,清亮清亮的,半点杂质都没有。哪像他们院里那些女研究们生,不大点儿的年纪,却没一双中看的好眼,要么罩着副大眼镜,要么眼镜里布满熬夜熬出的血丝黄疽,一身的学究气,哪还有一点女人的娇媚味儿了。
||.Hv[
]V* Iqn
(NOq^[ 想着想着,陈维高的嘴角肌肉不由得牵拉出一丝微笑,眼神似乎也跟着清亮起来。远远望见他们院灰不溜丢的科研大楼倒卧在长安街边上,四平八稳的活像一座巨大的棺材。
N3*1,/,l. F_m'
9KX4E 这才几年呀。陈维高心说。想想当初这楼可是长安街上独一座,那威严,那气派,够牛的。盖完楼拆脚手架的时候还砸死过两个民工。那可都是当年轰动一时的头条新闻。
TIt\ HTz`$9 刚刚驻进去,刚刚唧咕唧咕把各个研究所的房间分配好,屁股还没坐热乎呢,这一转圈儿的高楼大厦就跟雨后的蘑菇一样,猖狂地犯起菌子来了。
1Lk(G9CoY ez.a 东边,巧克力大厦滴着褐色的奶油蜜汁儿,馋得人人都恨不能上去舔它一口。北边,亚太大厦昼夜都散发着印度的檀香味儿,熏得人差点儿都去皈了依。
;<thEWH;Y W amOg0 对面,海关大楼那两座生动的钟式建筑隔条马路,就那儿脸对脸儿的叫着板呢,亮堂堂的制服们神气活现地出出进进,愈发显得他们棺材壳子里的的确良衬衫们的古板寒伧。
)B)f`(SA"< t1"#L_<e 西边,国际饭店富丽堂皇的旋转餐厅,则干脆就紧挨在科研大楼的脑袋顶上趾高气扬地转哪转,根本上就是构成了一个鸟瞰。
hvQXYo>TZx %4Qs|CM)m 这才几天哪,也就是一转眼儿。
{qbe
ye! 6y1\ar(A 再往远点,什么凯莱、建国、王府、皇冠……一批批大酒店以看不见的速度比着赛的往起蹿。
yTh%[k (x?Tjyzw 这边紧着盖呢,那边就紧着拆。先拆了长安大戏院,这吉祥戏院眼瞅着也保不住了。青艺剧场又能有儿人活头了呢?早晚还不得被银街上堆起的金子给挤出去?连北大的一面墙不也是流着眼泪硬给拆了吗?还有什么不能拆的呢?
9thG4T8 psc
Fb$b 凡是带点文化味儿的地方,一点一点全给蚕蚀没了,还后他娘的什么现代,而且还主义?!
i;s;:{cn Pr(@&:v: 棺材大楼里的人眼看着都吃不住劲了,都感觉憋屈了,心眼儿就开始活泛起来,劈腾扑腾的往外跳,好像下海就有鱼。
{
PJ>gX$
Gk/cP` 想想,自己不也曾站在十六层的窗口上,遥望着巧克力大厦浮想联翩吗?
A<"<DDy GBWL0'COV 陈维高不由得暗暗脸红。若真是走了,现时的每月一百元“突贡”奖可就轮不到自己了。
UV0[S8A ,|}mo+rb- 再则说了,这把年纪,上不着天,下不靠地,哪禁得起再折腾一遍从头开始?活了五十郎当岁,给折腾得还不够是怎么的?好事儿没捞着几件,可倒霉事儿我什么没赶上?
V=% ;5/ __FEdO 你就说吧,打小时候起就让小
日本给撵得到处逃难。挨饿那三年连草根树皮都吃不上,浮肿得不像人。全家勒紧裤带供出个大学生,谁成想毕业没几天,就跟着所里直接发配到干校去了。拉板车割麦子累吐了血还不说,还给逼着非得承认是“五•一六”不可,不承认,就给圈在小黑屋里往死里抽……
yN0`JI y22DBB8 这把身子骨啊,算是给活活折腾垮了。可是那股不甘心不服软的精神气儿,却在嗓子眼儿那儿活活憋着呢。
GN9kCyPK a@<-L 就是一个不甘心。灵与肉整个儿的脱节。肉体奉献出去了,可灵魂却仍旧属于自个儿。
%+Y wzL{ ?@;)2B|q 人啊。灵与肉不总是给活活撕扯着脱节的嘛?
Z<^!N) ,W|-?b? 也就是新时期这十年吧,算是过了几天消停日子。
02trjp.f B>m*!n:l 可那又是怎样一场点灯熬油的拼命?算起来跟个十年浩劫也差不多了,累得差点得了脑溢血。可那完全是自己心甘情愿的,就是为了拼命夺回那口气。
'21gUYm )wCNLi>4 成果出来了,专著出来了,终于在学界闻出了一块立足之地,好歹算是出了气,站稳了脚跟。
T_=WX_h $ CfSP*g0rW 脚跟站稳了,可这人呢,也只剩了皮包骨,骑在自行车上都嫌硌屁股。这倒好,比起大腹便便的同龄商贾们,倒显得自己年轻了十岁。
3Jt#
Mp vJ=Q{_D=\ 你说我们这拨人哪,究竟图的是个啥。
CswKT9 i%i/>;DF 到了家,妻子儿子早已经睡下,陈维高没敢惊动,借着路上的一股兴奋劲儿,在门厅的饭桌上铺开了纸笔。
'
|B3@9< <F(2D<d{;) 先拟好了一个题目:《从镰刀鱼一戏看我国话剧
发展的态势》,看了看,觉得太老气横秋,一股子学究气。
N$IA~) *B}O 搁下笔,闭目养了养神,小鹅儿那鱼一样光滑的形体轻灵灵地在脑中浮现,“陈老师”、“陈老师……”一声声娇滴滴、脆生生的呼唤又回响在了他的耳畔,陈维高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又有些飘飘然。
3
V>$H\H H,5]w\R6\ 小鹅儿,小鹅儿……他下意识地念叨出声来。睁开眼,重新拿起笔,轻灵飞快地舞动:
kltW ..+#~3es#y 小荷已露尖尖角
' h<( fByf~iv, 只盼蜻蜒落上头
EY<"B2_% m8b,_1 灵感飞至,刷刷刷的笔走龙蛇,溢美之词不断地堆到小鹅儿身上。
!khEep} 1' v!~*af 誊好,又仔细地端详了一遍。文稿杀青的快乐,跟又出世了一个孩子似的。
6h,!;`8O 3NDddrL9 孩子当然再无法多生,一个上中学的儿子已经够他受的了。若不是结婚时候身体那么孬,头胎女儿也不至于没满周岁就夭折了。女儿若活到今天,也该跟别人家孩子一样大学毕业了。
Z+J4q9^$ `&7tADFB 进得小屋去,给儿子掖了掖被角。这小子,只有睡着的时候才有点驯顺可爱。只要眼睛一睁开就开始犯犟,整天跟个冤种似的。
-fmJkI 7>BfHb 儿子的青春期和妻子的更年期正赶到了一块儿犯。家里厕所总被占着,儿子总对着那面大镜子反复梳头,做表情,挤青春应,脸上总红通通的沟壑不平。妻子马利华也得空就进去,月经纸每月五六包都不够用。
w4Df?)Z DyiJ4m}kh 回到自己的大屋,见妻子正摊在大床上七仰八叉地酣睡,松弛下来的躯体恰如久经岁月侵蚀的山地,充满了褶皱和断层。
`o295eiY(b la_c:#ho 陈维高下意识地皱了皱眉。怎么连一点美人鱼的味道都闻不着呢。
C !Srv7 xk%
62W 出来,洗了把脸,还觉得精力没用完。找出写了一半的书稿接着干起来。
25-h5$s oD9n5/ozo 小鹅儿的一脸巧笑又悄摸悄的浮现在字里行间。甩手,搓脸,还是抹不掉。
_"L6mcI6 O0xqA\ 我这是干吗呀。陈维高不解地问自己。
$P?^GB>u _`&l46 分神,写不下去了。无奈,挤上床,挨着妻子睡下。
ByJPSucD 0V(}Zj> 这一宿,翻来覆去,把这觉睡的,迷迷怔怔的,净做些不着边际的梦。
Zx_^P:rL ^N|8
B?Vg 3
v[^8_y}A` ~"#HHaBO# 星期四去所里上班,前脚刚一跨进门槛,办公室张干事拎着两个暖水瓶后脚就跟过来嚷:
9 %4:eTcp ;tZQ9#S 老陈!恭喜啊恭喜,嗬家伙,那么大一个美人头像!
^PezV5( PC<_1!M] 您这是在说什么呢?陈维高一时半会儿还没反应过来。
@r/~Y]0Ye5 qJrKt=CE 哟,您还没看见哪?晚报呀!我在摊儿上买了一张,一眼就瞧见您的大名啦!咱们所里,还是头一次有人在晚报上发呢,嘁!
dp'[I:X ceJi|`F 这是在怎么说话呢?陈维高只觉得这话里外不是个味儿,心里头有点添堵。
?X6}+ ]4en|Aq 上得接来,屁股刚沾到自己那把椅子上,同室的老孙端着冒热汽儿的茶杯慢悠悠蹭过来跟他打招呼:
n"6L\u Z%B6J>;u M 行啊,老陈,妙笔生花,雅俗共赏啊。怎么,放下架子,打起短平快来了?
X(*O$B{
R bNVeL$' 受人之托受人之托。陈维高欠欠屁股,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状。
w,FPL&{ HdI)Z<Krp 陈老师,这回您可得请客。刘小枫打门口那儿直接奔过来。您这名人特稿,少说千字也要上百。在所里,发篇论文,一万字顶多也才二百呀。今儿个中午肯德鸡怎么样?
9%iQ~
N\ ! 陈维高有点发懵。不过是晚报上的一篇稿子,怎么谁见了面都说?
/}m*|cG/ o!":mJy 会计在楼道里大声吆喝着人们去领工资。陈维高一进去,会计见四周围无人,就附在他耳边神秘地问:老陈,看到你晚报上的文章了,第二职业?挣不少吧?
y7fy9jQ
8. yvoz 3_! 陈维高不禁在心里惊呼;不得了,真不得了!真是到了人人都通读晚报的后现代了。
7\,9Gcv1 bC1G5`v_D 他三步并作两步地下楼,跑进资料室,找到昨天的晚报,果然,见小鹅儿神采奕奕的八寸大特写放时着黑白的光芒,边上赫然印着署着自己真名的大块文章。小鹅儿的眼神稍稍有点斜视,朝着“陈维高”三个黑体五号字,发出一种解释不清的微笑。
iI";m0Ny Gw$ 5<%sB 这下好了。这张脸蛋从今往后算是印在
北京市民眼中生根拔不出来了。早知道晚报影响这么大,当初不如用个笔名。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陈维高借这张脸蛋儿出一把俗名呢。真是说不清。说不清。
~<n.5q%Z )B0%"0?`8 陈维高心里的滋味一时挺复杂的。
>!xyA; /0XMQy 心事重重地上得接来,还没坐下,张干事过来喊他到所长办公室去一趟。陈维高心想,不是也找我说晚报的事儿吧?
Tgr,1)T ()l3X.t,$ 所长袁鹏跟他随便说了几句废话作为寒暄,然后小心翼翼地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申报脱颖而出晋升研究员的表格来,让他去填。
~BmA!BZV` ji1vLu4|t 一瞧“脱颖”二字,陈维高的脑子里就跟按了一个万能键似的抖擞出无数联想。能脱颖多好哇!有动听的名衔,还增加两级工资,还有医疗蓝卡待遇,还增补成三室一厅的住房,另外还可以英年早逝……
yW=+6@A4 C$1W+( 我怎么想起英年早逝来了。陈维高暗中打了一个激灵。对了,老洪不就是在上一拨脱颖而出运动中一命呜呼的嘛?
]>VG}e~b >- \bLr 老洪过五关斩六将,考试、答辩全合格了,专著也通过了审定,该受的折磨全受完了,文件也已经批了下来,正式认定了他的研究员身份。可还未等享受着随之而来的这些个待遇呢,他就急匆匆追随着一个德国伟人的样子,在某日凌晨四点钟时坐在书桌前溘然长逝了。
r.\L@Y< K8&;B)VT> 说起来老洪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有点工作狂的嫌疑。自从在世界后现代主义研究圈子里出了点小名,被舆论界不负责任地简称为“世界名人”之后,他心里的地球概念就愈发变小。从此便心系宇宙,把吃饭睡觉的时间全当成海绵里的水给硬挤出来,玩了命写字儿,以期五十岁时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横越太空。
% (y{Sca Bso#+v5 不想这一超就超到八宝山去了、而且进去得还相当不容易,不是凭着破格晋升的研究员头衔,而是凭着室主任这一正处级革命干部身份才得以进入那一方圣地的。
OpEH4X.Z F. SB_S<' 唉,我们这些没过上几天宽松日子的人,谁还没点工作狂的嫌疑?哪一个不在跟时间较劲?
j/d}B_2 y]fI7nu& 这次破格晋升,才是建院以来的第二次。陈维高心想,面对荣誉,我怎么也得象征性地谦虚几句呀,要不然我成什么了?
HT .*r6Y>g yQN{)rv 于是就欠了欠身子,忙不迭地摆手:
^D$|$=|DH 6_bL<:xtY 不行不行,老袁,我还不够,还是让别人先脱吧。
=zcvR {Dkp CC`_e^~y=F 老袁一听,立刻就摆出所长的身份,正色道:
R;c9)>8L kygw}|, N 让你脱,你就脱,不脱也得脱。
g=56|G7n 96(Mu% l 陈维高赶紧进一步解释说;
6^[4.D |2u=3#Jp 袁所长,我真是觉得自己成果还不够,老孙他们,还有日本室、拉美室、印度室的一些同志,都比我做得好……
ZhA_d#qH sjg`4^!wDD 老陈,你就别推辞了。老袁及时打断了他的谦虚。这是领导对你的信任。你是代表我们所去的,一定要考得好。放你半个月假,去准备准备。
|
:-i[G?n F`QViZ'n># 陈维高拿起表格往外走,边走边在心里说,老袁啊老袁,您就甭跟我这儿起高调了。脱颖是怎么回事,你还当我不知道是怎么的。
.PUp3X- !{t|z=Qg 脱颖凭的全是硬件,要卡年龄线,卡专著,要通过院学术委员会统一答辩,考两门专业外语,揉不得半点沙子。全院四五千人也才脱出四五个来。没那个金刚钻,谁敢去揽那份瓷器活儿?
#;j:;LRU WI/tWj0 要是也像评“突贡”似的,任由所里头组评,那还不得又是从你老袁评起,把个书记副书记,所长副所长大小头头都轮遍了,都拿到了每月的一百元津贴,然后才能排到各个室的研究人员吗?
<Kv$3y o'!=x$Ky 您就拿我当大头吧。您就以组织的名义在我这儿买好吧。我领情了还不成?最后能否破得成这个格,还不是全靠我自己一关一关的过?我过去了,你们可就又多了一条光辉业绩写入年度工作总结了。
P.,U>m 6p)AQTh> 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陈维高给自己泡上一杯酽酽的龙井茶。杯子里的热汽儿忽悠悠地往上冒,细密的小水珠儿在不住的碰撞、凝结,慢慢织成一张雾网,把对面桌老洪那张蜡黄脸若隐若现地幻化出来。
Q,&Li+u| 5dj@N3ZX7; 陈维高给唬得猛一激灵,手背给溅出的茶水狠烫了一下。
-{xk&EB^$5 Nhjq.& 老洪你可别吓我。老洪我可实在是无心坐到你那张室主任的宝座上去。
bItcF$#!!! <ukBAux,D 老洪死后,他那把交椅就一直那么空着。虽然已在《光明日报》上登过一小条讣告,诏示普天下文人学者老洪已撒手西归,但仍有许多觉悟不高不看党报的人没能及时知晓,时不时的还有国内外书信给老洪寄来,出版社也动不动指名道姓打电话来找老洪约稿。
>Q\Kc=Q| {7OHEArv
老洪你可真是阴魂不散哪,一个空位把全室的气氛都搅得发疒参,尤其是坐对面桌的陈维高,心里头更是凄凄惶惶的。
Y"GNJtsL " n|~y
>w4 人已经死了,却还在通过遗留下来的文字与人间世界发生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就是古往今来文化人所要追求的至高境界?嗐!
:-46"bP. #_wq#rF 4
$ s/E}X >5t%_/yeB 老洪的骨灰上墙那天,全室的人都去八宝山送了。到那儿一看,前边一排紧挨着老洪的两个墙洞里安放的也是他们院里的,一看日期,都是同一年镶进去的,且与老洪年龄相仿。鞠躬的时候,人们就止不住把眼泪流了出来。
9qB0F_xl -Lh7!d 回来的车上大伙儿一路唏嘘着,有兔死狐悲的感觉。老孙就不失时机地点拨陈维高:老陈啊,咱们室可就剩你一个副处级以上,够进八宝山资格了。像我们这些没官衔的,死了,还不知道给扔哪个乱坟岗子里去呢。
3N2dV6u ;/j2(O^ 陈维高给恭维得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噎了一会儿,翻了翻白眼儿,才勉强回敬出一句:啊,你不是也快了?
qq| 5[I.? ukW&\ 老孙一愣,嘴嘎巴了好几下,半晌才发出声音说:哪里哪里,还差得远,差得远呢。
FQDf?d5 9Rnypzds 老洪已死,按道理,室主任一职理所当然要由副主任陈维高续上。而空出来的副职能否轮给老孙还很难说。刘小枫虽然刚三十出头,却有咄咄逼人的架式,写过几篇颇有影响的学术论文,专攻俄底浦斯王与项羽的比较,爱说杀父娶母彼可取而代之一类乱纲常的话。这让一直忙于编赚钱书的老孙有一种无形的压力。
}aVZ\PDg 3 !@ 从八宝山回来,所里好一阵子人心惶惶,一上班来就围在一起吵吵脑体倒挂,待遇低,不堪重负。现如今卖文不如卖馅饼,不如卖唱,不如卖笑,不如卖身。瞧好吧,早晚有一天我们这些人都英年早近了去。
"d_wu#fO) kt/,& oKI 书记吴有亮见此情形心急如焚。科学院这几年进驻一大批从军队转业地方的领导干部充实各级领导岗位,老吴就是其中之一。老吴本想留在院里,来晚了一步,院人事局长已有人选,就只好屈尊到所里。尽管级别还是国家统一的那个“局”,可是所里事情比较杂,比不得在院里清静省心。
s{Z)<n03 MY^{[#Q 老吴来所不久,印象最深的就是“现后”所无
政府主义现象严重,呈现出典型的一盘散沙状。
F~mIV;BP J,2V&WuV0r 组织纪律性差是其散沙的特征之一。上班稀稀拉拉松松垮垮,每周上两次还嫌多,还在吵吵改成一次,改成下午班,说是熬夜的人起不得早。老吴听了,初刻拍案惊奇。世界上哪有不上班就能挣着钱的道理?
D0r viO 147QB+cE 爱占公家的小便宜是其散沙的特征之二。家里现成电话不打,跑单位来不停地占线。家里热水器不冲,非来洗两毛钱的澡。紧看着是公费医疗,有毛病没毛病都可劲儿开药。一年刚过一半,经费就已花掉三分之二了。老吴见状,二刻拍案惊奇。
R-13DVK iAwEnQ3h 难道这一切就没人管了吗?
^a4z*#IOr x;n3 Zr;( 书记老吴于是跟所长老袁就共同关心的问题举行了初次会谈。
F)LbH&Kn 6}"c4^k6 老吴历数了上任二十天目睹之怪现状后,老袁表情平平,看不出有任何三刻拍案惊奇的意思。
dI{DiPho ~|V^IJZ22 老袁说,从建所到现在都二三十年了,积重难返啊。
69g{oo `t~jHe4!Y 老吴说,办法还是有的,我们可以像其它国家机关一样实行坐班,统一监督,统一
管理,步调一致才能得胜利。
2s\ClT f2i:I1 p(" 老袁说,坐班?能坐,怎么不可以坐?这个问题一直都在考虑。只要院里额外发放坐班补贴,增开通勤车,扩大食堂就餐规模,坐班问题就好解决。别的所要是能坐,我们就也能坐。怎么不能坐?
]%' AZ`8 Qd[_W^QI 老吴一听,这话说了跟没说还不是一样嘛,这不是成心给我软钉子吃是什么?可是我总得先抓点什么,把这头三脚踢开吧?
BNu >/zGpB 0ns\:2)cEB 到底抓点什么好?
a#YK1n[! zfeT>S+ 在书记吴有亮的多次提议下,经过所领导班子讨论通过,上班签到打卡制隆重推出。迟到五分钟扣两块钱,迟到两次扣半个月奖金。
!@ ^6/= J7`mEL>? 以后每次上班时全所人都排着长队在楼梯口等待打卡,景象一时蔚为壮观。全所人总算感觉到又有新领导上任了,而且,还踢了一小脚。
lK0ny>RB [0 F~e 这一脚踢的,不但没踢出去,反倒踹回来了。不多发钱不说,还要倒扣钱!与商品
经济大潮的新形势哪儿相符呀。
$.SBW=^V \#{PV\x:Nn 于是嘁嘁喳喳叨叨咕咕的又增加了新的牢骚和不满。
@NiuT%#c \CL8~ 老吴觉得应该利用老洪之死这次机会彻底整顿一把思想了。虽然跟老洪在一起的时间不长,但老洪的死还是让老吴觉得痛心。领导通常都是很爱惜属下的人才的。老吴感到自己的工作有了漏洞。这都是自己思想工作没有跟上,才会出现这种恶果的呀。
ANM#Kx+ Ax;[ Em?I 跟班子里的人通了一下气后,老吴就把全所人归拢到一块儿开会。先
学习了几段报纸,通了通中央的精神,然后纵论天下大事,说同志们哪,咱们国家眼下正大张旗鼓的抓经济呢,一时半会儿还腾不出空来抓
知识分子,我们的个别同志就感觉被冷落了,不受重视了,心里边就特别想不开,结果只能是害了自己啊。老洪同志的不幸去世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Y( ,QY$:f< (沉痛地略顿。喝一口水。)
+1ICX 1qRquY 咱们知识分子啊,历来都有心胸狭窄的毛病,到了眼下的二十世纪末,这个缺点变得更加突出了。个人想法一实现不了,就钻牛角尖,钻象牙塔,进去之后可就不容易出来喽。我说我们应该胸怀全局放眼世界呵同志们……
qb>41j9_t *NmY] 停顿。很认真地往听众中扫了一眼,看看有没有什么目光的对接和交流。
$C4~v UerbNz| 就这一眼便让老吴彻底的泄了气了。他看见坐在头一排的老袁正在带头打瞌睡,脑袋一歪一歪的往桌角上撞,嘴角儿还流出了挺长一道涎水。
`^bP9X_a cm< #zu3~S 后几排的人能不跟着样子学吗?看报纸的,练瑜珈功的,做什么小动作的都有。
8>&@"j XcVN{6-z 老吴只好强忍住不往下讲了。下面请老袁再讲几句吧。
qO#3{kW B>,eHXW 老孙在后面捅了两下袁鹏的腰眼,袁鹏才迷迷怔怔站起来说,啊?啊,同志们要努力为革命保重身体啊,还要积极献计献策,搞好所里的创收。不创一点,下半年的工资奖金都没着落喽,我这个所长不好当哟。
cgg6E
O( vrnvv?HPrR 吴有亮心里头老大不愿意。老袁你就充好人吧。你就惯着吧。难怪都不把你这所长当所长,年轻人见面也敢跟你打几句哈哈,一点等级尊严都没有了。
_%w680b' (%my:\>l 哼,孙子!
i9; x[(6V' 老袁讲了几句后,看看反响挺好,不困了,精神过来了,就又说:
x'GB#svi !+GYu;_ 现在各所都在办公司,我们也打算买几辆“夏利”,办个出租汽车公司,只要开出去,就能赚回来。
T8XrmR&?PX C= ~c`V5>r 众人一听,兴奋地骚动,面色潮红地遥想着一车一车拉回来的钱。有人建议应买“面的”,便宜点。
tn]nl!_@ U'fP 老袁一挥手说:
7' G;ijx J2bvHxb Rd 已经做过市场调查,“面的”已经饱和,大众将向“夏利”发展。需要同志们集资呵,有了鸡,才能生蛋嘛。初步估算,所级领导每人出五千,处级出三千,副研以上二千,助研出一千,多出多受益,年利息可达百分之二十。
j#l=%H t#k]K] 座下人一听,更兴奋了。有的《资本论》自学过好几遍的,就对这种资集的利润表示怀疑地问:
0a~t m=dNJF 老袁,这么高的利息,能保证吗?
!}(B=- 9`tK9 老袁一拍胸脯:
B~p%pTS+ !J$r|IX5 能!怎么不能!放心,如果赔了,还有所里的科研经费作担保,保证连本带利返给大家。
FlqGexY5 @!sK@&ow@% 散会后群众走了,各研究室的领导留下,老袁又进一步做了动员,号召领导同志带头,为所里做奉献。
o?`FjZ6;x J]F&4O 陈维高在心里算计着,是把钱掏给所里还是掏给长城公司。妻子马利华从内部得到的消息,人家的利息已涨到百分之二十四了,十分诱人的数字。
m{\
&
k ?Nos;_/ 回家跟马利华一商量,马利华很是不屑地“嗤”了一声:
8Zr;n`~ nBh+UT} 就你们所一个个的傻X德性也想办公司?等着公司办你们吧!你们要是不赔喽,我都敢把脑袋押给你。
2Ez<Iw E9:@H;Gc 陈维高本来就对所里信心不足,觉得也就是几个人穷诈唬,成不了什么气候的。经马利华这一打击,更是彻底断了想法。但是又不能不支持所里工作,就象征性地拿出五百块钱交了,不好意思地说最近丈母娘闹病、孩子上学都交了一大笔费用,手里已经所剩无几,勉强维持着一家三口的生存。
#[+# bw_6 :Sq]|) 马利华则把两万多块钱积蓄从银行里取出来,托人全部换成了长城公司的债券。(中篇节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