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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5| 山东毛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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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7(g=JK< 来源:文艺报 | 周朝军 2016年11月21日09: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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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WS=w*O0 .t53+<A 公元1776年,古历丙申猴年。是为越南景兴三十年,
日本安永五年,大清乾隆四十一年。这年夏天,乾隆帝六甲在身的宠妃汪氏,一时胎漏出血,遍访名医均回春乏力。吹灯拔蜡之际,粗通医理的户部侍郎斗胆献出东阿阿胶一块。汪氏服下阿胶后竟血止病愈,不久便诞下一名女婴,即是后来下嫁和珅之子丰绅殷德的皇十女和孝固伦公主。弘历晚年得女,龙颜大悦,亲题“贡胶”二字,并优质德州种驴一万头,赐予山东东阿阿胶第十七代传人秦仲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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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 239年后的公元2015年1月30日,在山东省第十二届人大会议上,非物质文化遗产阿胶制作技艺传承人秦玉峰冲冠一怒为毛驴,他说,“毛驴这一物种在中国已经濒临灭绝,我提议,让毛驴同牛羊等一样享有大型家畜扶持政策,纳入草畜范围。”
dZMf5=tb `hpX 97v 再往后一年,也就是公元2016年。按古历,这一年也是丙申猴年。这一年的大年初八,我的爷爷刘老七家养了18年的毛驴小黑,随着一孔老磨盘的光荣退役,终于迎来了它卸磨杀驴的驴生闭幕式。从此,在柳溪镇,毛驴和恐龙一样,成为了一种概念性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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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o-.m u_31Db< 小黑死前的那声哀鸣,让我感到一种难以言说的悲凉。不单为小黑,也为整个驴世家。相比于牛羊马等家畜,毛驴是冤屈的。当我们说起牛,我们说孺子牛;当我们谈到羊,我们说三羊开泰;当我们提起马,我们说龙马精神。
oJ4OVfknD +hiskV@ v 然而,当“驴”字出现在我们口中的时候却立马大煞风景,我们说好心当做驴肝肺;我们说驴唇不对马嘴;我们说黔驴技穷;我们说卸磨杀驴;当我们对某人某事不待见的时候,我们甚至会说“你个驴日的……”
^W8kt zH)M,+P 我为整个驴世家感到不公!
vU(uu:U9 5ub|r0&M 为给小黑和整个驴世家伸冤昭雪,我喝下驴血,抖擞驴胆,誓为千古毛驴树碑立传:王仲宣以驴鸣医腹痛,朱子明携驴画谒徽宗,前有袁郎单驴救主,后有徐叟驴阵退敌……放眼五湖四海,说不完的汗驴功劳,道不尽的神驴往事,今日我且将这一腔驴血抛洒,道一出悲壮的人驴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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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k{eGG<F$ 2&b?NqEeZ 在中国,关中驴、德州驴、广灵驴、泌阳驴、新疆驴堪称驴界良心。而在这五大种驴中,德州驴又一枝独秀。单纯从体态上来划分,德州驴又包含“三粉驴”和“乌头驴”两大品种。德州驴耐粗饲、抗病强,深受驴农喜爱。我爷爷刘老七养的毛驴小黑就是一头千年难遇的三粉德州毛驴,驴高162厘米,驴长186厘米,驴围223厘米,堪称一代驴王。
%mF:nU4 *.F^`]yz 俗话说牲口好不好,单往槽里找。得益于我爷爷刘老七家那大如山楂的杂交黄豆,三粉德州驴王小黑才得以如此出类拔萃。说起这杂交黄豆,就躲不开那位红唇烈焰的墨西哥舞娘。而说起这墨西哥舞娘,我又想起了贾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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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px$vy n VNz5B 我爷爷刘老七家门前有条街,街边有棵榆钱树,树下有位外乡人,人人唤作贾先生。榆钱树下的贾先生,逢二、七日谈天走棋,逢三、八日治病打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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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Y 贾先生,民国二年来到柳溪镇,住在镇西浮屠寺,手长袍短,脸瘦须白,双目炯炯有神。因对佛家经义有些参悟,常与寺中方丈坐而论佛,斋戒多年,虽未受戒,也算得半个和尚。贾先生为人大方,时常与寺里僧众些好处,故与寺中方丈交厚。方丈剃度八十余载,气象不俗,二人交情可谓清茶一杯,无甚芥蒂。
d1]1bN4`"0 )/87<Y;o 说来也奇,柳溪一镇,乡邻三万,竟历来无人知晓贾先生的年纪。有好事者张三跑到寺间问,“我说您老高寿啊?该有八十了吧?”“您好眼力。”贾先生笑一笑。李四蹲在榆钱树下,伸出十个指头,“您老有这个数了吧?”“您好眼力。”贾先生依旧笑一笑。张三不甘心,涎着脸又追问,“您老什么地方人啊?”贾先生还是笑一笑。终究没有人知道贾先生的年龄和来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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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m 时光流转,贾先生依然是那个贾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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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wX4e0cOI4 Xg4iH5!E 贾先生是个怪人。比如说“穿”。贾先生平日多是一副农家老汉的打扮,但每逢饥馑之年,虽寄身寺院,竟常以道人打扮示人,抑或身穿袈裟手拿拂尘,更甚者左穿袈裟右着道袍,让人难分僧道。
MJ.K,e .Tm m 再比如说“医”。贾先生学问驳杂,精《畱閫》《归藏》,通六爻八卦,于岐黄之术也颇有几分道行,悬壶一方,救人无数,不似一般的江湖术士,只管蛊人钱财不管他人死活。故而乡人家中有老小、牲畜出了差池,都会到榆钱树下寻贾先生求几服草药,把贾先生菩萨一般看待。
c;6[lv Nv[MU@Tv 菩萨一般的贾先生,悬壶一方,不问贵贱,不收金银,但若找他求医问药,定要备好毛驴一头、黄豆二两。贾先生骑在毛驴之上,哼着小曲,吃着黄豆,近百年的道行在腹中翻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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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gD|tuz] 1U?,}w 贾先生一生所好甚多,其中以“棋”为最。逢二、七日,贾先生早早地支一个马扎往榆钱树下一坐,扯起嗓子喊一声,“乡里乡亲,老少爷们儿,南来北往的,愿意赏口饭吃的近前来赐教喽……”
k.5(d.*( I,8f{T!O@" 于是就有懂些棋路又自觉手底下有些斤两的庄稼人上前支招,也有这过往的商客不问输赢只图个乐呵的进前讨教一局。贾先生摆棋摊,几十年都只是一副不哭不笑的冷面相,赢了棋,无论对手年长与否,都起身一躬到底,“得罪了,亏得您手底下留情。”对手一走,仍旧冷着一副脸坐定了。输了棋的,无一人觉得丢面子,回头也还来讨教。20年来,不知有多少人坐在贾先生的棋摊前,也不知贾先生用坏了多少副棋盘。有人专门来榆钱树下请贾先生去市里参加象棋大赛,指着他拿回个荣誉给柳溪两岸的百姓长长脸,可贾先生却欠欠身对来人道,“恐辱没了柳溪一干乡邻的厚爱,还是自重些为是。”口气甚为谦逊,听起来不像个乡野老者,倒像个学究先生。某日,有好事者专门请来象棋国手与贾先生对弈,企图打破贾先生不可战胜的神话。贾先生欣然接受。来人在棋摊前坐定,拈起一个棋子看了看说,绿松石,原产于湖北郧阳,多用作饰品,制棋还是头一回见,手工磨制一副棋,少说也要两三年,不是爱棋之人难有这份耐心。说完放下棋子,正色道,“历城楚代,光绪三十年师从吴卿章,讨教了!”贾先生放下手头的《金刚经》,看看来人,起身深鞠一躬,“不敢,远道而来,请执红。”
vw %noByq,? 楚代棋路杀气颇重,不过三十步棋,就已将手下车、马、炮全部打入敌营深处,眼看一两步棋间便可将敌方帅府端掉。亏得柳溪三万父老乡亲如此高看贾先生,眼下竟无半点进攻之力,只好专事防守,再不见有什么惊人之举。旁观者暗自为贾先生捏了把汗,心下忖度着,人道是一山更比一山高,贾先生的棋摊摆到头了。再看贾先生,竟面不改色,一如往常,似乎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已危在旦夕。
6,~Y(# MrU0Jrk4+ 四十步棋过后,楚代步步紧逼,车、马、炮轮番将军,杀气大盛,一副宜将剩勇追穷寇的态势。旁观者已不忍直视,纷纷走开,惟二三后生棋盲尚存侥幸。再看贾先生依然不慌不忙,一手把玩着佛珠,一手依次调配着帅府周围的马、士、相,舍身护主,不时将老帅从大殿请到暖阁,再从暖阁请回大殿,负隅顽抗。几个回合下来,楚代竟也奈何不得,额角渐渐有了汗珠。
|&49YQ :@~W$f\y `五十步棋过后,贾先生转守为攻,先把守在大本营的两名大车调到前线,又以帅府周遭的近侍与敌人周旋,于喘息间将对方士卒挨个拿掉。七十步棋过后,当楚代还在闷头进攻的时候,贾先生的两名马前卒已然驾着汗血宝马越过了楚河,兵临城下。贾先生道一声“得罪”,两匹战马就夹住了敌府。楚代猛地一惊,赶快将大军回撤,孰料为时已晚,两门红衣大炮早已将楚代帅府炸得鸡飞狗跳,两名精兵也已潜入敌后。楚代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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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ny| s;!_'1pi@ 却说这一年古历八月初七,恰逢柳溪镇一年一度的龙王庙庙会,进士街上人山人海,好不热闹。榆钱树下棋摊前,贾先生气定神闲,送走一茬又一茬棋客。时近正午,一辆美式吉普轰鸣着飞驰而来,撞翻了张三的西瓜摊,碾断了李四的痤疮腿,然后吱呀一声,停在了棋摊前。车门一开,先下来一个荷枪实弹的大头兵,又下来一个戴瓜皮帽的六指儿绍兴师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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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是贾老头?”先下车的大兵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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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 “我姓贾,也的确是老头。但柳溪镇姓贾的老头少说有百八十个,不知你要找的是哪一个?”贾先生手捻棋子,不看来人。
3bN]2\ chC= $(5t “那你是不是会看病的那个贾老头?”先下车的大兵把手里的枪立在地上,似乎是想以此增加自己说话的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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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姓贾,也会看点头疼脑热的小病,但在柳溪镇,各位乡党都尊称小老儿一声‘贾先生’。你说的‘贾老头’,我不认识,也不知道柳溪镇有这么个人。”贾先生依旧手捻棋子,端坐一方。
hj4mbL fHV%.25 “给脸不要脸,信不信我一枪崩了你的秃瓢?”先下车的大兵把枪端起来,指着贾先生。
Mil+> X0 3QF/{$65! “临死听个响儿也不错,你且随意。”贾先生闭上眼,神态安然。
Ip_deP@ ]I^b&N 先下车的大兵见自己受了戏弄,抡起枪托向贾先生砸过来,“六指儿”走两步将枪托挡住,抬手把对方支到了一边。“贾先生莫动怒,兵痞子性子粗,您老莫与他一般见识。”说完,一躬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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