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晓波
生命里，对于南瓜的记忆异常深刻，而且顽固。
在我小时候，那个缺衣少吃的年代，南瓜因其易于栽种，不需日常打理，而且产量丰盛，成为了盛夏以后全家人日常食用的主食之一。
那个时候，因为父亲和爷爷都在煤矿上班，家里只有奶奶、母亲、我和弟弟四个人，母亲和奶奶每天与生产队里的人们一起出工，但因为是半劳动，工分也比别人少一半，每到年底只能分得很少的粮食。到第二年初夏，一家人就基本没有粮食吃了。外面上班的两个人，因为干的事体力活，体力消耗大，饭量也就大，带回来的粮票也很少，于是红薯、南瓜就成了全家人的主食之一。
那个年代的盛夏，我位于綦江横山半山腰的那个名叫小松林的村庄周围腾腾蔓蔓的全是南瓜的藤曼，丽日蓝天下，翠绿色的南瓜藤横七竖八地爬在草地上、灌木丛里，圆形的瓜叶、黄黄的南瓜花在阳光里摇摇晃晃地，似乎在与嗡嗡鸣唱的蜜蜂、蝴蝶赛舞。翠绿色的瓜页下，这里一个、那里一个，隐藏着一个个蓝绿色的圆球，它们就是南瓜。
我们在这时就开始了“瓜菜代”的生活，家里没菜了，到南瓜地里摘一个回来，加一些清水，放一点盐，在灶里放两把柴火，不一会儿一锅清煮南瓜就上了桌子，再在菜地里摘回来一些青椒，在擂钵里搥成辣椒泥，蘸着吃，鲜香可口，令人胃口大开。
入秋后，我家堂屋的一角总是堆放着从房前屋后摘回来的老南瓜，一个一个地，圆圆鼓鼓的，黄里透红，重重叠叠垒得像座小山。
因为这个时候，家里基本已经没有粮食，全靠红薯和南瓜充饥，隔三差五地，就会捧一个削皮后切成小方块地放在铁锅里烧着大火炖煮。煮熟后的南瓜清甜可口，南瓜汤也如南瓜一般黄金亮色的，煞是诱人，喝一口，清甜爽口，香味扑鼻。
但，再好的美食，也架不住天天吃。于是，小小的我从内心里恨透了南瓜，虽然迫于奶奶和母亲的压力嘴里在吞咽着南瓜，内心里却在怀念着大米与面条的味道。
但南瓜籽却是个例外，它的香，它的脆，留存在我的舌尖沁入我的心肝脾肾胃，令我欲罢不能
这直接导致，我在诅咒着吃南瓜的同时，却乐此不疲地最喜欢打理母亲清理出来的南瓜籽。每次，只要看见母亲到屋角捧南瓜，我就会脚跟脚地随在她的身后，看着母亲将洗净的南瓜放在筲箕里，两手将南瓜轮起来，腾出一只手拿起菜刀，沿着南瓜的中轴分成两个圆，然后从中掏出金黄色的瓜瓤，准备往潲水桶里扔的时候，我就会上前接过来，小心地把瓜瓤里的南瓜籽一粒一粒拣选出来，然后把他们均匀地摊开在簸箕里，放在地坝边，让阳光尽情地暴晒。
只需一个上午，籽粒饱满的南瓜籽就晒干了，我会迫不及待地坐到地坝边的石条子上，忘情地享受着那个年代不可多得的“零食”。两只手小心翼翼地从瓜籽的嘴尖拨开皮子，轻轻地撕开，然后对着阳光看看一层层翠绿色瓜瓤的瓜仁，欣赏够了之后便一下子投入嘴里，瞬刻间，那种脆香甘甜的感觉便从舌尖弥漫到到喉咙，弥漫到胃肠，弥漫到全身毛孔……稍稍解馋，便开始换着花样吃，要么一次性剥开十几颗放在手心，一次性送进嘴里细嚼慢咽，在把满满的一口吞咽下去，来一次囤积的快感；要么直接用门牙嗑开，就着南瓜籽皮的甘味把瓜子仁一粒一粒地吞下去，反正不管怎么吃怎么有味、怎么舒服。
近年关，爷爷和父亲回家了，家里来来往往的客人也渐渐多了起来，母亲会把蓄存一年的南瓜籽倒在铁锅里，加点盐，用慢火炒得喷喷香，哪一种又脆又香还带一点咸味，又是另一番回味悠长的口感。
今天在办公室与同事聊天，据他介绍，原来这小小的南瓜籽不仅口感良好，更具有消毒、保护胃粘摸、帮助消化、防治糖尿病、降低血糖、消除致癌物质、促进生长发育等等多重功效。
看来，我与家人无病无灾地度过了那个困难年代，多少，还与这生命低贱、貌不惊人南瓜和南瓜籽有关。
（作者单位：川煤集团广能公司绿水洞煤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