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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白天到黑夜 ~F6gF7]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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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中篇小说选刊微信公众号 | 林那北 2017年10月16日08:46 RL)3k8p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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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曲东喜刚起床,曲西米就哭着跑来说季远伟不要她了,又粗又肥的泪嗖嗖往外滚。曲东喜外号“大眼仔”,无论什么时候看人,对方都觉得他是在瞪自己。同样一双眼换到曲西米脸上,却像灌满了蜜,看谁谁都暖,一个目光就是一道水流。可是忽然间曲西米的眼睛就变了,浊得像只烂梨。曲东喜一时没回过神,怔怔地看着妹妹。曲西米说:“他说他不想搞我了。”曲东喜又愣了片刻才终于明白过来。不想搞?曲西米才十九岁,又白又嫩,不想搞?曲东喜转身就往外走,他要去找季成根算账,揍他两巴掌,但最终小腿被打骨折的是曲东喜,而季成根却差点死了。 _Cs}&Bic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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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统起来说就是这么简单,在安南镇却是不小的轰动。 "{xv|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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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南镇从前离城里很远,公路也没修,进一次城在心理上跟古代书生进京赶一场考那么不易。后来就变了,农村不再包围城市,而是城市向农村步步吞噬过来,一幢幢高楼眨眼间就像巨人部队耸立,地没了,地又没了,地比人更早就改变身份,成为城市的一部分,这样安南镇就从偏远乡下变为城郊——还没变透,像正脱毛中的公鸡,浑身零乱参差,这一绺已花团锦簇,那一簇却一地杂芜。 E.bbIV6m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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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郊房租便宜,在这一点上老板们的心思和曲东喜是一致的,腰包再鼓他们也不愿给别人当冤大头,厂房那么大,从城中往城外一移,租金立马是一大笔的节省,路反正摆在那了,不过是汽车油门多踩几脚的事,这个账要不懂得算还做什么生意?重要的是工也好招,本地的外地的,来了,住下了,那些图谋未来拆迁赔偿之计而胡乱搭建起来的民房不正空着吗?少收点钱,正好出租了。 R51!j>[fq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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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东喜、曲西米以及季成根就住在这样房子里。他们不是同乡,但曲东喜和季成根是同一年到镇上的,都在汽配厂打工,曲东喜是保安,季成根是花匠。后来季成根仍然是花匠,曲东喜却辞去保安单干了。新厂房开建或者改建,总要敲墙砌墙,他做的就是这个活,抡锤子砸掉旧墙,破砖烂泥铲掉运走,再把新砖和水泥沙子挑到泥水匠跟前。很累,但来钱多,一单一单的付清,收工后,腰包里就是实实在在的真金白银,躺下睡觉都踏实。这让他有资格嘲笑季成根,总共才那么几片小钱,一个月才能拿到一次,有劲吗?季成根却不在乎,这个人脸上表情不太多,脸皮很安静地绷着,问一句答半句。 Oo .Q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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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老婆了吗?” [1ME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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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 * 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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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算什么时候找对象?” @O @yJ{(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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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急。” ?C2;:o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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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曲东喜忽然心里一动,就把曲西米从老家喊来了。他是曲西米的二哥,本来上面还有一个大哥,但早些年大哥从家里拿了一笔钱,说是去美国,当然是偷渡,从此就影子都没见着。死了?不知道。在美国发大财不顾家里老小了?也不知道。曲东喜只好被迫升级为长兄,父母也没了,他不为父就没人替曲西米为父了。 sYI':UQ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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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年前的事。那时曲西米还只有十八岁,眼睛不仅大,还圆得像玻璃珠,脸也圆,这种长相的人按理个子都不高。曲西米当然也不高,她身上的肉无法纵向拉伸,只好向左右两边撑开了,也就是说她偏胖,肉鼓鼓的,白里透红,放在唐朝就是大美人,不过即使是男男女女都讲究瘦瘦瘦的今天,曲西米也不难看。女人眼睛一好看,基本上就丑不了,而且曲西米皮肤上有一层油光,毕竟年轻嘛。 [LDzR7vn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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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你让我来干嘛?”她还是什么都不懂。 itgO#(g$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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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东喜备下酒菜让季成根来一趟,曲西米在一旁端菜斟酒。曲东喜要害的话都没说,他知道越说越适得其反。他对了。酒足饭饱送季成根出门,他看到季成根路走得有点黏,分明是不舍得离去,到门外就说:“你妹妹的眼睛长得跟你一模一样。” .u?$h0u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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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很好的开头,后来进展就很顺利,季成根带着曲西米看电影逛街进馆子,然后就住到了一起。要放在老家,没结婚睡到一张床上曲东喜会暴跳如雷一万次,现在当然不会,人就是这样起变化的,自己如果想一想都会惊诧。不过曲东喜没空想,主要他觉得没必要想。这事铁板钉钉了,水到渠成的那一天反正会来。 e;[8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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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道竟没来,反而季成根忽然不想搞了。 B9-[wg#0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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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成根比曲西米大五岁,曲西米比曲东喜小三岁,也就是说跟季成根比,曲东喜也小两岁。人成年后年纪个位数的差别,外表几乎没法看出来,尤其是曲东喜挑了几年担子,风吹日晒流大汗,整个人黑且瘦。而季成根长得本来就嫩,每天又只是伺弄花草,浇浇水剪剪枝,看上去反而比曲东喜小很多。重点不在这里,当曲东喜把曲西米从老家喊来时,他自己还没有尝过女人的味道。曲西米喜滋滋睡到季成根床上时,他还是没有。季成根吃饱了,不想再搞曲西米了,曲东喜仍然单身一人。 I,3!uog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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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东喜起床后正涮着牙,曲西米就来了,哭得像发情的猫,腔调拖得又尖又长。曲东喜惺忪着眼,终于被她哭得彻底醒过来。他想起六年前父亲病逝时,曲西米泪流得还没这一半多,再往前两年,母亲车祸死时,她更只是很平静地伤心了一小阵,也就拉个屎的功夫,又有说有笑。连亲戚都看不过去了,说这女孩子没心没肺,脑子里缺一根筋。曲东喜那时心里虽也咯噔几下,但觉得她毕竟年纪小,哭既是体力活,也是脑力活,她还没长大,对伤心事不求甚解也是福气。哪想到,人家懂得伤,为一个原本不相干的男人弄得肝肠都要断的样子。 ~l6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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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东喜觉得于情于理自己都有责任。是他把曲西米叫到安南镇,又蓄意让季成根看上曲西米。他怂恿曲西米跟季成根逛街看电影进馆子,他没有拦着曲西米睡到季成根床上。好事被季成根全占光了,那么现在必须轮到季成根吃点苦头了。 -;-"i J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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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来直接就去找季成根,但转念一想还是先去了趟工地。 0.0!5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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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厂房还是民居,装修前的拆墙以及装修中对砖沙水泥的需求,工作量都极大,房东又往往都急吼吼地指望一夜之间就弄好,所以一个人根本对付不过来,这就需要两三个人一起联手,好听点的叫法是搭档。曲东喜的搭档就是顺子。顺子喜欢使唤人,本来彼此没有高低之分,挣钱对分,做事平摊,但顺子总是说曲东喜你这样,曲东喜你那样,久而久之,顺子就把自己弄成曲东喜的领导,反正都听他安排。跟业主或施工队工头讨价还价,顺子也冲在前面,挺能说的,话赶话嘣嘣脆,还没轮到曲东喜开口,眉目就大致有了。等到开始实质性干活时,瘦得像根扁担的顺子就以功臣自居,找各种借口少挑几块砖、少抡几下锤。省下力气,顺子晚上还有事。 x@}Fn:c!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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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收工时,顺子又接下一单业务,没啥新鲜,反正还是拆墙。房东的钥匙照例顺子不管,收工后顺子大都要跟女人们再忙一阵,他怕把钥匙弄丢了。这个房东赶工期,价格给得不错,所以顺子当时特地叮嘱道:明天早点来。 Z$XpoDbO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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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曲东喜本来可以早,但被曲西米这么一哭一闹,就迟了。顺子坐在房子前的台阶上看手机,见曲东喜来了,眼从斜斜抬上来,脸色很难看,骂了一句娘。曲东喜小声嘀咕道:“我有事。”顺子听走样了,瞪过来一眼说:“有屎早点去拉呀。”曲东喜不理他,正掏出钥匙开门,手机响了。邻居在电话里说:“曲东喜快回来,你妹妹疯了!” h'Kt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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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西米没有疯,只是快疯了。曲东喜气喘吁吁从工地赶回来时,离大老远就听到稀里哗啦的声响,像有谁踩在一块铝合金板上,又窜又跳。没有想到,曲西米被季成根抛掉了,却跑到他家里,把所有能摔的东西都摔烂掉,锅碗酒瓶碎了一地。 KH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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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不是什么多像样的家,无非一间十来平米的低矮小屋,是人家把以前的粮食仓库草草隔出一个个小单间出租的,所以曲西米再怎么使泼,钱的损失也不至于有多大。不过曲西米的态度有问题,虽然季成根是曲东喜介绍的,但这事不能混淆到一起。而且曲东喜最恼火的是,他的酒瓶和酒杯子居然遭殃了。他不抽烟不打牌,晚上下班回来时只爱灌灌啤酒,两三瓶,四五瓶不等,把自己弄得半醉不醉。为了省点钱,他自己去农贸市场批发,一次买五六箱,绑在电动车上运回来,高高垒在门后慢慢享用。可它们,一只只绿色的玻璃瓶现在都到了地上,不再是瓶,而成了玻璃片,麦黄色的液体挤在玻璃缝隙间吱吱吱地泛出泡沫。 l$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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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干什么!”他站在门外大喝一声。 r/2:O92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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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西米微微抬个头,马上把桌上的空酒瓶又拿起,举过头,往玻璃碎片群中再重重砸下。 uJ\Ng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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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干什么!”曲东喜又喊一声。 V~Lq,ot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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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西米这会儿已没酒瓶子可砸了,她气冲冲地从屋里出来,跨出门时,把挡在道上的曲东喜往旁一推,然后急步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