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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G:*? a 我们一起用“高腔”呼喊，并且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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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DQI 来源：小说月报微信公众号 | 马平 2017年10月25日08: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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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 hZUS#75M5 马平，1962年生，四川省苍溪县人。著有长篇小说《草房山》《香车》《山谷芬芳》、小说集《小麦色的夏天》《双栅子街》等。曾获第五届四川文学奖。现任四川省作家协会创作研究室主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wV$V X P&5vVA6K7 2017年春节过后，我在几年前写长篇小说时落下的腰腿病痛更显沉重，安坐片刻都成了奢侈。事实上，就算没有这个病痛，我也坐不住了。
#q0xlF@ #\Q)7pgi. 脱贫攻坚，这个壮美的时代命题，又将在春风里掀开崭新的一页。寒冰既破，鲜花正开，我听见了春天的召唤。
XM?c*,=fu p(( . (fx 我所供职的四川省作家协会，正精心组织以脱贫攻坚为主题的文学
活动，广泛发动四川作家奔赴脱贫攻坚主战场。整装集结，秣马厉兵，我听见了战鼓的催征。
Cx(HsJ! , JPT&!%~ 我是从乡下走出来的作家，对农村贫困群众的生存状态，心里是有数的。我也深知，这一场针对贫困的、声势浩大的围歼之战，既传递着深切的体恤和无尽的牵挂，也彰显着坚定的信仰和不屈的壮志。
U'5p;j)_ !{uV-c-5, 一棵金弹子，一座老戏楼，在一个乍暖还寒的春夜，倏然间向我逼近，靠拢了。
F3Vvqt*2 S*3$1BTl 金弹子，是我半年前在广安市一个贫困村见到的。当时，我带领一个作家小分队在那里开展“深入生活、扎根人民”主题实践活动，参观了一个单身汉
经营的小花圃，在那个盆景跟前停留了一会儿。金弹子是从山上采挖回来的，那桩头，那茎干，不知经历了多少风雨，才完成了那么奇崛的造型。那金红的果实，穿越寒冬，让一个春夜平添暖情暖意，并将照耀我走向一片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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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r{}iYI 老戏楼，是我三个月前在绵阳市游仙区乡下采风时见到的，我已经为它写了一篇散文。它名叫乐楼，据说是四川省保护得最为完好的清代戏楼之一。那牢固的戏台，敲锣打鼓，让一袭春风捎来好词好句，并将引领我唱出一段高腔。
R~ TG5^( ko!aX;K 那个夜晚，金弹子刚让我坐下，老戏楼又让我起立。我坐立不安，直到两个人物恍然出场，我才渐渐消停下来。他们就是米香兰和柴云宽最初的影子。当年在川剧“火把剧团”演过戏的这两个人物，正为贫所困，因此他们并没有登上那老戏楼，甚至没有来得及转过脸来，眨眼间就无踪无影。
^H <VH A"+t[0$. 他们送来了著名的川剧高腔，隐隐约约，一声或者两声。
(lit^v,9 )F'hn+(B|G “高腔”这两个字，就这样正式登场亮相。中篇小说《高腔》，也由此启幕了。
7A<}JaE!, )0;O<G] d 在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我一边治疗腰腿病痛，一边搜罗脱贫攻坚的相关素材。我发现，我和来自基层的朋友说起脱贫攻坚这个话题，差不多都能立即说到一块儿，因为大家都或直接或间接地参与其中。一次，一个市文化馆馆长对我说她头天还在贫困村里忙到天黑，而同时从另一个地方来的人里面，就有一位是在贫困村挂职的第一 书 记，正坐在我的面前。
pAN$c " I] m&h! 小说中的人物，就这样一个一个冒出来，不断地向我靠拢。
/ dX,]OFm Ja\B%f 没错，生活一直这样慷慨地赐予着。我当然知道，更丰富的生活空间，在书房和茶室之外。我来不及等腰腿稍好起来，就躺卧在小车后排，开始下乡了。
.fhfO @ +`m0i1uI3 最先，我去了仪陇县安溪潮村。那个贫困村脱帽之后的面貌，再一次颠覆了农村留给我的记忆。几位镇村干部领着我在村里参观了一个下午，我在离开时一直回望那个山坳，直到把它装进了心里。
u |$GOSD !a'{ gw 接下来，我去了蓬溪县拱市村。那个村的第一书 记 蒋乙嘉舍小家为大家的故事，也已经由中央媒体向全国传播。他带领全村人种下的地涌金莲，都快涌上大大小小的道路了。那沉甸甸的花，也让我在做记录时又一次掂量到了文字的分量。
\4*i;a.kU waV4~BdL 一个朋友牵线搭桥，让我见到了阆中市一个贫困村的第一书记。那是一个书卷气十足的女子，工作单位在市级机关，但说起她在村上的工作，却讲得头头是道，让我这个常以熟悉乡村生活自诩的人自愧弗如。
K~5(j{Kb8 X)[QEq^ 我不能在车上久坐的麻烦，阻断了我再去访问那个单身汉的小花圃的计划。一个朋友帮忙，在成都近郊郫县为我联系了一个花圃，我赶过去参观，并且和它的主人成了朋友。那花圃里不止一棵金弹子，我在后来不知给那个朋友打过多少电话，好像要问遍每一棵金弹子的前世今生。
L`^ v"W() \jkDRR[ 我有一个至今没见过面的朋友，因他喜欢我的文字而结缘。他在大巴山深处经营花木，为我发来了无数张野生金弹子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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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YWH0? 6ESS>I"su 金弹子开路，并非所向披靡。夜深人静，我从书橱中摘出一摞川剧剧本，
希望从中得到一些帮助。我的夫人生在川剧世家，一家人都成了我的川剧顾问。我过去知道川剧弹戏《花田写扇》，却是这一回才知道了川剧高腔《迎贤店》。
?0s&Kz4B SnO,-Rg 花田沟，我的心里早有了它的地形地貌，它几乎就是安溪潮村和拱市村的叠加，再添上一座老戏楼。
Qej<(:J5 uA%F0oM 迎贤店，后来成为我小说的重要一节。
XT==N-5, e=u}J%| 红鸾袄，这个川剧曲牌也在我的小说中适时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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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汶川大
地震极重灾区青川县挂职担任副县长时，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川北薅草锣鼓非常熟悉。我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川北薅草锣鼓也搬了过来，参与标注一个山重水复的“四川故事”。
)[t3-' 1b!5h 我在前期所做的这些工作，都不会为我的写作提供任何一条现成的道路，无论是通村还是通户。农村一度被遮饰的问题，已经被脱贫攻坚这个时代壮举逼现出来，不容我视而不见或充耳不闻，也不容我避重就轻或敷衍塞责。
Y3hudjhLl ,?GAFg K: 不过，那些“等靠要”的面影很快就淡化了，并没有湮灭我的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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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w3 <lSo7NkR 倒是有一张美丽的面容，日渐清晰起来。这是一个农村新型女性形象，她就是米香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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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X&)xTJ 第一书记丁从杰出场虽然稍晚一步，但他肩负使命而来，虎虎生风。
[vCZD8"Y8 U:IeMf-; 米香兰的丈夫柴云宽、市文化馆馆长滕娜、村支书牛春枣、单身汉牛金锁、残疾人米长久，他们都有着各自的担当，也都有着各自的声腔。
:Sk<0VVd7 3_ =:^Z 我已经明白了我的
任务，那就是要让花田沟村的每一个人，都发出自己的声音，一齐向贫困宣战。我还必须和丁从杰牛春枣们同步，调动花田沟村一切资源，一座戏楼一座拱桥，一条大路一条小溪，一棵古柏一棵花树，一个盆景一个鸟窝，一声布谷一声口哨，一句戏文一句山歌，一齐向贫困发起围剿。
z]i/hU O}Do4>02 最要紧的，还有一个老柴疙瘩。它从悬崖边上移走，东躲躲西藏藏，最终灿然亮相，成就了一片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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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 那是一个老桩头。它倔强的茎干，在初稿上是每一枝都结果，在定稿上却是每一月都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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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r]_@<~ 那个移换的过程，差不多就是一出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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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0 (]<G )+* 我去拜谒老戏楼那一回，还在绵阳市游仙区观赏过一片月季花海。我有很多关于月季的问题需要请教，就联系上了那月季博览园的董事长，她来成都时我们在茶舍见了面。她耐心地听我梳理小说的情节，突然问我，那个让两家和解的老柴疙瘩，为什么是金弹子，而不是那最初救人一命的七里香？
SY2((!n._ R&}{_1dj8 我说，我需要给单身汉牛金锁一笔钱，而七里香卖不了那么多钱……
sE(mK<{pk pC)S 9Kl 她说，你不知道，七里香比金弹子更能卖一个好价钱。
YH!` uU(Lh b@[5x v\J 我详细询问，这才知道自己没弄明白的，并不仅仅是市场行情。生活又一次现身说教，谁才是真正的老师。
RAEiIf!3 _P]k6z+ 那个在大巴山深处的朋友，又发来了无数张野生七里香的照片。
> Gxu8,_; @/?$ ZX/e[ 尽管我已经为金弹子找到了买家，却是说撤就撤。那些词句在我眼前消失殆尽，一果一叶都没有留下，让我一连几天怅然若失。
oX1{~lDJl opxPK=kJ 金弹子换成了七里香，七里香嫁接出了月季。这一条鲜花的道路，就这样从迷途中拽回来。我们这一拨人，就这样天南地北地聚拢来，结成了一个团队，一起为花田沟探寻
发展之路。
ga91#NWgK ';x5 $5k' 路越走越宽，磕磕绊绊却依然不断。
]p~,C*UH0 MXpj_+@ 那两个第一书记，轮换着成了我的创作顾问。我写到卡壳的时候，一个电话打过去，一条信息发过去，问题总会迎刃而解。
m=I A/HOR^ \RTX fe-` 我的一个初中同学一直在乡镇上当领导，他差不多就是一个农村工作的政策匣子。我遇到了他可能说得清的问题，不管是大清早还是大半夜，我都会不管不顾地拨打他的手机。比如，贫困户异地搬迁政策、通户道路的资金来源、宅基地复垦之后的归属，等等。
W;wu2 ' nHL(v 我没有想到的是，人民文学杂志的老师知道了我的这个写作动态，在关心我身体健康的同时，一直关注着这篇小说的进展情况。如果没有来自人民文学的指导和鼓励，很难说这篇小说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命运。
zd [cp@ Le c %kC 同样，那些提供帮助的人如果少掉一个，这篇小说也可能有一个或大或小的走形。
#1f8A5< gC S%J40r 高腔，就这样提升了它的高亢与激越。
F (:] lM| 3gmu- t v 高腔总会有帮腔。帮腔，正是川剧高腔最为显著的特色。
D'Sdz\:4 #EU x1II 如果是我在唱高腔，那么，不知有多少人在为我帮腔。
,b8B)VZ? b;sjw5 cm_ 如果是丁从杰米香兰们在唱高腔，那么，我和这个团队一起在给他们帮腔。
v~HfA)#JK UbV} ! 脱贫攻坚，正在书写着人类反贫困历史上最为辉煌的篇章。我创作的虽不是鸿篇巨制，但我可以坦诚地说，我在写作全过程中也像脱贫攻坚本身一样，着实花了一番“绣花功夫”。我不敢有丝毫的马虎和懈怠，在既不能坐也不能站的时候，我只好在椅子上跪下来。
B bx.RL.V t) ~v5vr 中篇小说《高腔》2017年5月30日定稿，在《人民文学》2017年8期发表，据其改编的同名话剧正在紧锣密鼓排练之中。
E|^~R}z) )kNyl @m 我深深地感谢《人民文学》！
; tLu <?iwi[S 我深深地感谢为这篇小说提供帮助的每一个人！
*YY:JLe - n$fh::^ 我深深地怀念初稿中的那棵金弹子。她翩然而来领我上路，完成使命之后悄然而去，重新回到了任意一个花圃，或者山野。
r `/tb^ w-MnJ(r 我真诚地祝愿现实中的那个单身汉，他也像小说中的牛金锁一样，已经有了如意的生活伴侣。还有，他那一棵金弹子也已经走上了一条更好的道路，果实累累，琳琅满目。
%!1:BQ,p,i +EgQj*F* 我相信我的腰腿会好起来，好让我继续下乡。我相信我在乡间会遇到米香兰们柴云宽们，我们无论是谁朝对方呼喊一声，都会听到热忱的回答。这是因为，我们已经一起用高腔呼喊过了，并且回答过了。
!~k-S exh <%rG*vz i 摘自《四川日报》
^k?Ig.m =2[cpF] 《高腔》精彩预览
>U$,/_uMNW F D6>[W 一、锣鼓
r &ex<(I{ "%Eyb\V! 屋前那棵白玉兰树又开花了。这个春天来得早，米香兰却没有留意，花是不是也比往年早开了一两天。这几天，她只管去留意丈夫柴云宽了。柴云宽又有一点反常，成天像一只蜜蜂，哼着出去，哼着回来。
v0} .!u>Ww r@(hRl 1k' 米香兰的父亲米长久长年瘫痪在床，不知有多少年没说过上门女婿一句好话。这一回，他却对女儿说：“大秀才那几点墨水，大概已经写了几个正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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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P.jz 家里只有一台小彩电，一直摆放在父亲屋里。除了轮椅，那就算家里最值钱的东西，父亲格外爱惜。那电视对父亲也好，这么多年了，竟然只让人修过两次。父亲爱看电视剧，也爱看新闻，尤其是本地新闻。“电视上又是锣又是鼓。这个家四张嘴，总得应一声呢！”他说。
l*yJU3PW s?*MZC 米香兰难得有空看看电视，加上从不参加任何会议，所以，好多事都好像瞒着她一样。柴云宽知道她不爱听，往往还是要故意滴一句漏一句。再说，这一回阵势多大啊，田间地头又没有上锁，她怎么会什么都不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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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Q bnn" 白玉兰花瓣不断往地上掉。柴云宽从外面回来，看见米香兰在磨镰刀，就吃力地弯下腰杆，捡起几片花瓣，这就算他一天也做过正事了。
yN~: 3 Lw.N3!e[ 米香兰举起镰刀看了看，锋口上的阳光晃花了眼睛。
'4qi^$|\ ~?{@ 0,$ 柴云宽用花瓣做了一把扇子，扇了几下春风。他说：“这一回，评选贫困户，没有把我们家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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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KQ? 米香兰扭身进了灶房。这段日子，她总是变着花样做饭做菜。父亲下半身完全瘫痪，加上不是这样病就是那样病，饭菜总会照顾他。万幸的是，他的一双手一直能使出一点力气，自己还可以勉强吃饭。
-3c?Yaf" 5f BW#6N/ 午饭时间到了，柴云宽却又不见了影子。
hU `H\LE cS ;hyLd 太阳正好，米香兰把父亲抱进轮椅，再把轮椅推到白玉兰树下面那张小石桌跟前。然后，她把饭菜端上小石桌，在矮板凳上坐下来，给父亲一口饭一口菜喂起来。
2$? )VXtw =lG5Kc{B 父亲让开了一口饭，换上了几句话：“伙食开这么好，给谁看啊？快来看，这个家并不贫困，吃饭还是不成问题的！”
8f | 8ESBui3; 米香兰不吭声。父亲爱吃菜就喂，爱说话就听。
pOi p$Z [ 0} ^w[ 父亲叹了一口气：“这花田沟，这从前的前进大队，现在成了贫困村，开初我也没有想通呢！”
,saf"Ed= > c7fg ^@ 米香兰赶紧把饭给父亲喂了。
C@L:m1fz ?H3xE=<X “贫困户，都要先写申请呢。然后，大家来评。村上公示了，然后，镇上还要公示……”
2,<!l( X iffRGnN^e 筷子又夹起了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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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r%a “锣鼓一槌应一声。”父亲说，“这锣是锣、鼓是鼓，你却要装起当个聋子。”
8<uKzb(O: xFS `#1 米香兰又赶紧把菜给父亲喂了。
-U=bC mOyBSOad4 “吃了上顿没下顿，还说买马去周游！”
R28h%KN Bf F$ 父亲大概又把薅草锣鼓搬出来了。爷爷和父亲都当过薅草锣鼓唱歌郎，方圆几十里都有名声。父亲说话，时不时会冒出一句两句歌词。
/cDla5eej ` oYrW0Vm “这村里谁不知道，这个家的憋屈，根子在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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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V4\" */RtN`dh “爹。”米香兰轻轻叫一声，“你又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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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 !T|X/B R 父亲吃了菜，不再说话。他那不停颤抖的手，把筷子要了过去，
(a1 s~ Z %MP:@z 米香兰站起来，顺着下方的一坝庄稼望过去，在石拱桥那儿停下来。她再顺着一面山坡望上去，那座旧戏楼在太阳下面好像变高了，她的眼睛就又花了。
y)!K@ -q\1Tlc]3 从小到大，米香兰都一直相信，父亲走夜路一步踩虚，从那石拱桥上跌了下去。她知道真相的时候，已经从高中退学去学唱川剧，并且和师兄柴云宽好上了。同村的牛春枣一直追她，听说心上人被一个既会唱戏又会写诗的英俊小生抢走，绝望得拿脑袋砸墙。
BaTE59W N Q%lwE~ 米香兰出生在青黄不接的季节，还差五天才满月，家里的口粮却管不了两天了。父亲在夜里上山去摘生产队的胡豆，被一个人跟踪上了，结果慌不择路坠下了悬崖。天亮以后，爷爷上山寻找，突然看见崖壁上的一蓬七里香兜着他的儿子。七里香开了一大团花，而他的儿子只有小小一撮，都看不清脸朝上还是朝下。
qMz0R\4 z&d&Ky 米家几代单传，到了米长久这儿出了大岔子。米香兰知道，父亲开初就看不上柴云宽，母亲的态度却正好相反。母亲入了戏，父亲只好依了。事实上，当时一起唱戏的姐妹都觉得柴云宽不配，米香兰却是一句也听不进去。柴云宽并不嫌她有一个瘫痪的父亲，并且都同意做上门女婿了，还要怎样呢？
V4Ql6vg_f H5=-b@( 母亲有一副好嗓子，也会时不时像父亲那样用歌词说话。女儿的嗓子更好，并且比母亲有一副更好的模样。米香兰已经出落成了一枝花，早有人喊她“戏人儿”。因为她去的是“火把剧团”，又有人喊她“火把女子”。“火把剧团”不过是业余剧团的一个戏称，那时候即便没有电灯也有煤汽灯，夜间演出已经不再用火把照明。母亲喜欢看戏，一心指望女儿被县剧团招去当正式演员，她说她往那儿一想浑身都是劲，所以，“火把女子”她不爱听。
q=E< y jO$3>q 母亲独自一人种着一家五口的责任田，还修了四间“尺子拐”房子，并且先后把两个老人送老归山。“火把剧团”在农忙时节是不演戏的，米香兰回到家，母亲却舍不得让她的兰花指拈一点农活。一天夜里，母亲关着门给父亲洗澡，屋里传出了歌声。米香兰偷偷站在门外，没听几句就羞着了。后来她知道了，那是父亲和母亲在比赛唱薅草锣鼓歌呢。
\?)<==^ Pd\S{ Y~wk 谷子收回来了，母亲又可以缓一口气了。她知道，柴云宽第二天就要从八里坡过来，接上女儿一起回剧团。她要用新糯米为一对才子佳人打糍粑。夜里，她坐在灶前烧锅，灶火映亮了她的脸。她一高兴，就要女儿教她唱一段川剧。
F\&R nDJ [*#ms=Zdc 米香兰教的是川剧高腔《绣襦记》的一个唱段。她先给母亲讲了讲剧中人物李亚仙与郑元和，再告诉母亲，这一段的曲牌叫“红鸾袄”。
B}YB%P_CWs z}N= Oe “红鸾袄？”母亲说，“多好听的名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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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a~V), 郑郎夫未把前程放心上，
icHc!m? 4RNB\D 倒教奴心中暗着忙。
y%\kgWV HkEfBQmh 好男儿应该有志向，
Qg9 N?e{z Q5/".x^@ 须做个架海紫金梁……
5B@+$D[0?3 o|A V2FM) 母亲很快就会唱了。她还想往下学，但身子一歪，说睡就睡着了。她好像已经把糍粑打好，好梦都跑到她的脸上来了。
+=^10D a4L8MgF&$- 米香兰怎么也不会想到，她那次离开家以后，就再也见不到母亲了。
$v+Q~\' L*1C2EL/q 母亲走时，已经入冬。那天傍晚，她已经没有力气上灶，就早早上了床。事实上，她的身子已经肿了快一个月，但她不想让女儿知道，父亲也没有办法。她甚至也没有力气说更多的话。她只说，睡一觉起来，到镇上
医院抓一服中药，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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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OziKZ" 那天半夜，父亲从床上滚了下来。他爬到门口，长长地喊了一声。
<`b)56v:+ X[ }5hZcX 米香兰认为是自己害死了母亲。她当时是真不想活了，给自己设计了若干种死法，包括从父亲坠崖的地方跳下去。要不是柴云宽守着她寸步不离，她早就活二世人了。
uG2 Hzav J(VJMS;_ 父亲自然也想死。他一再绝食，最终还是女儿的泪水让他张开了嘴。
uJm9h(xq a}+|2k_ 母亲出七那天，米香兰在家里一直没有起床。夜里，柴云宽实在熬不住，睡着了。米香兰起了床，摸黑到了母亲坟前。她跪在地上点燃纸钱，让火光照亮母亲的坟头。她说：“妈，你歇够了没有啊？今天，我要把上次没唱完的那一段戏，都教给你。妈，我们接着唱‘红鸾袄’啊……”
soXeHjNl x\GCsVy 天上飘下了零星的雪花，纸火熄了。米香兰站起来，好一阵开不了口，好像在等待锣鼓。她还没满十九岁，但她知道，这将是她最后一次唱戏。她在心里默念着母亲唱过的戏，匀了匀气接上了。然后，她唱一句就停下来，那是要把时间留给母亲。
)avli@W-3j InMF$pw 古今来多少好榜样，
+hRAU@RA *obBo6!zM 媲美先贤理应当。
gyJ$ Jp ! i A0u 愿君家怀大志风云气壮，
Q\Fgc ;.U +glT5sOk 休得要恋温柔儿女情长！
[&y{z-D> o4,W!^ n2 米香兰听见了母亲的声音，看见了母亲那被灶火映亮的脸。而在远处，人们听见坟地里一腔唱一腔停，以为米香兰已经疯了。
:03w k) ^N _kiSr 二、布谷
} O8|_d [ K;3Qf) 戏楼建于清朝晚期，石拱桥却更早一些。因此，这儿从前叫拱桥沟。人民公社时期改为前进大队，到了又要掉头叫村的时候，上面却规定一县之内村名不能雷同，另一个拱桥沟不知凭什么就占了先。戏楼叫乐楼，乐楼沟却好像不大顺口。比来比去，村名只好在沟底的坝子上落了脚。那片开阔的田地叫花田坝，住在坡上的人却又对花田坝村有意见，因为那等于把他们排斥到了村外。最终，上面拍了板，叫花田沟村。
lh&Q{t(+8 J" L+`i “花田”两个字是怎么来的，却又说法不一。柴云宽说有出川剧叫《花田错》，还分出一个折子戏叫《花田写扇》，那里面的故事就是这沟里出去的。当然，没人相信他的话。要说错，花田沟排第一的姑娘米香兰跟了他，那才是一步走错步步错，大错特错。
e-ILUzT (u+3{E b 写扇？写散吧？写嘛，看看散不散。
r'uD|T H Oj6 - 柴云宽从二十里外的八里坡入赘到花田沟，并没有改名换姓。结果，大家都看到了，尽管这个人是一团糊不上墙的稀泥，米香兰和他却一直没散。
YgC J s; x-+Hy\^@| 花田坝中央那块麦田，就是他们家的。单看那麦子每年的长势，谁也不会相信，他们那个家都已经掉到沟底了。
1RZhy_$\. 6SIk?]u 那块麦田上午开镰，村两委又通知下午要开会了。
aRdzXq#x |vw0:\/ H 村上的学校撤了以后，校舍做了村委会，和戏楼面对面。柴云宽从家里去村委会有两条路可走。大路远一点，开头要下一道小坡，然后穿过花田坝拐上古驿道，从枫树林里爬上去。小路近一点，开头要爬一道小坡，然后全是平路，只不过随着山形有两个小弯一个大弯。
Dx/BxqG6}_ D|@*HX@_Xp 柴云宽不待见那大弯里住着的一个光棍，很少走那条小路，这一回却不得不走近路赶一点时间。每年农忙时节都一样，米香兰除了管一管猪，只顾着自己去下地。他腰杆上有伤病不能去割麦子，在家里也并没有闲着。家里那一堆零碎活路，害得他开会都要迟到了。
G< l+94( Jc"xH~, 一辆小车从村委会开出来，下了一道缓坡，过了一座平桥，再上了一道缓坡，在垭口的一棵大柏树下面消失了。
61HU_!A8S iF?4G ^ 柴云宽真迟到了。会议室后半部分没有一个空座，他在第三排坐下来。右边和背后坐着他的两个扑克搭子，也是对头。一个在他右耳朵边上说，镇上干部已经陪着县上干部走了，省上干部倒留了下来。另一个在他背后说，市上的人说是过几天来，我还想怎么提前来了一个，原来是你。
\L-o>O h.E8G^}@ 台上坐着三个人，一边是村支书牛春枣，一边是村主任米万山，中间那位不认识。牛春枣正在讲话，柴云宽不爱听，脑袋偏向右边一问，原来中间那位是省上给这贫困村派来挂职的第一书记。
/\V-1 7- (PE x<r1 柴云宽刚把腰杆挺直，就轮到第一书记讲话。
$+!/=8R) SZW`|ajH 这个年轻人面相不错，嗓子却不好，好像叶子烟熏出来的。他那四川话，又像是装出来的。他讲的也是一些大话，却一听就知道，水平比牛春枣高多了。
8<z+hWX=4 1~Zmc1] 他说：“从今天起，我就是花田沟村的一员了，我就要用‘我们花田沟’来造句了。我们花田沟……”
z;JyHC) UmcP p Z 靠窗的一个人突然喊起来：“第一，说钱！”
:[|4Zn o<`Mvw@Z 背后的那个扑克搭子跟着喊起来：“第二，说票子！”
A'HFpsa L}pMjyM 牛春枣立即把桌子拍响了：“第三，说人来疯！”
K>hQls+ //n$#c _}u 第一书记抬起双臂，好像要撑着桌子站起来，结果却是把双手向下使劲一压。他大声说：“总之，先说会场纪律！”
9q5jqFQ X]d;x/2 会场上渐渐安静下来。
A}v! vVg *]NG@ ^y 柴云宽却像小学生那样举起了一只手。
;fw }<M!6 lk]q\yO_% 第一书记看着他：“你有话请讲！”
U,Ya^2h% (pN:ET B 柴云宽清了清他的好嗓子，说：“这么有文化的一个地方，为什么成了贫困村？‘老第’，你也看到了，主要是村干部没文化、村民没素质……”
O%L]*vIr j\iE3:94$ 牛春枣又拍了桌子：“少称兄道弟！”
bfcQ(m5 +sq'\Tbp “第一的第。”柴云宽说，“比如你，老牛。你这什么文化！”
byoP1F%
v% 6uU 牛春枣还想拍桌子，看见“老第”对他摆了摆手，就把手放下来。
3DRJl, v e` 9d &" 柴云宽接着说：“我知道，老牛，你现在排第二……”
5gYv CW&~ hkB/
OJ “我来这儿不是排座次的！”“老第”打断他说，“你来迟了，没听介绍。我姓丁，叫丁从杰。你贵姓？”
$5N % ! {Z0(V"Q “免贵姓柴。”
#d2XVpO[0 Hd]o?q\ 靠窗的那个人说：“他免贵姓米！”
^)oBa=jL4 viB'ul7o 柴云宽扭过头去：“你爷爷姓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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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 `Y>'*4a\ 米万山一直勾着头，那样子就像在打瞌睡。他突然抬起头，说：“你们都没有念过书吗？”
*:S_v.Y3" $p:RnH\H1 “老第”立即站起来说：“这儿从前是一间教室，你们拿我当新生了，是不是？”
DSjE oWj X5@+ M!` “这也不是演戏。”牛春枣也跟着站起来，“要演戏的出去，戏楼是现成的！”
|Hx#Uk# V>D8l @ 会场上又闹哄哄的了，那个扑克搭子好像说了句，走！
4eH:eCZze @h7)M:l 柴云宽站起来，端着一副身板向外走，就没听那个烟锅巴嗓子还说什么了。
E><$sN6 {\zTE1X9 会场上却传出了一阵掌声。
3/_rbPr 6 G.(o 柴云宽在操场上一边走一边等，没有一个人跟出来，只好硬着头皮从戏楼旁边走了下去。枫树林里的空气比会场上不知好到哪儿去了。他顺着古驿道朝下走一段，然后转身朝上爬一段。路旁有一棵弯腰杆枫树，正好可以让他把身子斜靠上去。林子并不密，他顺着小溪一路往下看，溪边那一片密匝匝的人家只露了一些顶。自家的房子在小坡上，一片瓦都看不见，他却看得见自家的麦田，还有米香兰的背影。
C.qN Bl* uH*moVw@5 他第一次被米香兰带
回家来，就是在这片麦田里见到了岳母，他最初看到的就是割麦子的一个背影。岳母在世时对他太好了。这会儿，那背影有点混淆，让他的鼻子有点发酸。
gySCK-(y IAyyR l\ 当年岳母走了，他把眼睛都哭红了。他在下雪的时候写了一首诗，题为《布谷》。那以后，布谷每年一叫起来，柴云宽就盼着它尽快歇下来。布谷飞进诗里是一种鸟，留在现实中又是一种鸟。他光听着那叫声都累。布谷，它可是飞着吆喝不腰疼。柴云宽也一直想飞，远走高飞。但是，米香兰还没怀上孩子，他就哪儿也去不成。布谷催收也催种，他在夜里一点不懒，米香兰身上却是一直没有动静。他当然知道，自己早已有了一个懒名声，那也怪不得他，因为他天生就不是务农的料。他要是生在城市，唱戏、写诗，哪一样都不在话下。他有一副好口才，却又不适合做生意，因为他什么话都藏不住，光是一个价钱都会让人一上来就摸了底，所以，他最在行的就是做亏本生意。米香兰挣下一张板，他就要折上一扇门。还好，过了七年，米香兰终于怀上了孩子，他才算终于拿下了一张出远门的通行证，立即就去了大城市。但是，孩子还要等两个月才出生时，他就回来了。他说，他在外面拜一个高人学了卜卦，那人给他卜算出来，他要是早几年外出打拼必将衣锦还乡，如今身在异乡却会性命有忧，腰杆受伤或许就是一个报警。事实上，他在外面什么活都干不了，什么苦都吃不了。他也受不了夜里没有女人那个苦。他那腰杆还真让一包东西闪过一下，不过没几天就好了。
#&0G$~ 3v\69 s 弯腰杆枫树好像在一点一点拉直。柴云宽再也找不到合适的姿势，就站起来，看见了戏楼的一只翘角。岳母在世时一直说，她想早点看到柴云宽和米香兰双双登上村里这戏楼演一场戏。结果，戏没有演成，米香兰还点了一个火把，差点把它烧了。
dRj2% Q f ?='2@@8; 八年前那个冬夜，却真的让他的腰杆留下了一个病根，正好算在外出打工的账上，这些年他正好不再装来装去。那一夜，他蜷缩在这枫树林中的一个草窝子里，直到天亮时米香兰喊了他一声。他在草窝子里就把台词编好了。他想从戏楼上弄一点古董去变钱，正好那女人说她男人在外面找得到买家，就约好夜里一起干。戏楼是大家的，不偷白不偷。
<@:RS$" i FQ Y{[QvF~ 米香兰说：“你们本来是去偷个情，你却硬要说成去偷个文物。呸！你要是让我的儿子听见了那个偷字，我撕烂你的嘴！”柴云宽好歹也听出来，米香兰看在儿子的分上，已经饶过他这一回了。还好，那个女人春节一过就外出打工去了，从没见回来过，后来听说她离婚了。柴云宽去镇上的医院看过腰杆上的毛病，但那要花一笔钱，只好忍了。打扑克不费腰杆，他和几个年龄偏大的人组成了相对固定的搭子，诈金花。渐渐地，那成了他的强项。诈金花讲的是“诈”，他认真吸取做生意的教训，表演功夫渐渐就派上了用场。搭子们联手对付他，但他们常常被他的油嘴滑舌弄昏了头，依然不是他的对手。他们下的注头小得不能再小，大一点他就退出，这是原则。他输得最多的一回，是一十三元七角。他赢得最多的一回，是一十八元六角。所以，开初还有人到他家里去讨过赌账，后来就没有那回事了。
4JQd/; 0V;9v 三、火把
XhEZTg; slUnB6@Q 八年前的那一天，柴云宽说他在床上闪了一下，腰杆上的伤病加重了。他吃过早饭出门去溜了一圈，吃午饭时却又说他晚上要去镇上看电影，要米香兰拿钱给他买电影票。他当然知道，米香兰不会给他一分钱，但是，这样请示一下，看电影才会像真事一样。
6 z`l}<q ^m0nInH 当时已进入腊月。下午，柴云宽在屋角烧了一堆柴疙瘩火，坐在板凳一头，把几颗苞谷粒在板凳另一头撒来撒去。他那是在卜卦。卦相可能不大成功，他就把苞谷粒丢进火堆，让它们炸起来。这样的爆米花也不成功，留在地上会惹责骂，他只好蹲下来一颗一颗拈起来。接下来，他好像发了写诗的兴致，但在一张纸上写出来的是一个女人的名字，赶紧撕下来烧了。纸灰飘在地上，他只得又蹲下来一点一点抹掉。
\f~m6j$D_ 3dO~Na`S 天色已经不早，他在火堆里烧了三个红苕，把他一个人的晚饭解决了。他把乌手乌嘴洗干净，换上过年才穿的衣裳。他走到院坝边上，扯起喉咙唱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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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 M%&1j >d 凄凉辛酸，落拓天涯有谁怜！
EzII!0 F 0?V{u`* 米香兰正在责任田里给麦苗追肥，停下来听了听。那是川剧高腔《迎贤店》里的唱词。麦田被粪水泼过，就像下了一场臭烘烘的雨。那戏却更臭，起腔那么高，也不怕把喉咙和腰杆一块儿闪了。她把一瓢粪水泼出去，却没有把一句脏话骂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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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已经转暗，四周的山峰正在拉高。
a]H&k$!c ^IQtXae6M 米香兰挑着空粪桶走上地埂，麦田四周空空荡荡。柴云宽自从去了一趟大城市，就算见过了大世面，成天把小路当大街来走。他刚才那一嗓子，没有什么凄凉辛酸，倒好像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他中午说起电影的时候，就已经是那个调调了。剩在村里的女人多呢，他大概是秀才当不下去了，而要去当一个义士了吧？
_[)f<`!g_V Hk&op P9) 柴云宽从屋前的小坡走下来，上了花田坝上的大路。他走得很慢，一句戏好像已经把他唱累了。
^wass_8 qwhDv+o 米香兰挑了一天粪水，身上却还有没使完的劲。她看见柴云宽过了石拱桥，并没有走那条水泥路，而是上了古驿道。她没有多想，就把空担子丢在了地埂上。反正儿子被他爷爷接到八里坡去了。她倒要看看，这夜里到底会上演一出什么好戏。
mVXwU](N R+sv? 4k 天说黑就黑了，还好，月亮已经出来。古驿道是石头砌起来的，好像下了霜。米香兰走了一阵，前面不见了柴云宽，后面却又有一个人影子跟上来。她弯下腰杆摸起一个小石头，想停下来不往前走都不行了。
p1F{ v^ y{>T['"@ 突然，柴云宽迎面走过来。米香兰好像被路边的大柏树扯了一把，就闪到了那比水桶还粗的树身背后。没错，柴云宽朝镇上走了一阵，调头了。他戏唱得不好，却也知道要把假戏做真。他的这一出戏里显然没有米香兰的角色，所以，他好像连大柏树都没有看见。他大摇大摆走过去时，还念了川剧《花田写扇》里的一句台词：“昨夜你对我说，今乃‘扑蝶胜会’……”
l,fwF ua u~rPqBT{d3 那以后，关于那个夜晚，柴云宽只有一套说辞，米香兰却把它改成了一折一折的戏。最后，她自己也相信了，她早就知道柴云宽会杀回马枪。她还相信，她早就知道柴云宽会绕过石拱桥去戏楼，而她自己直接跨过石拱桥，从枫树林中爬上去，提前在戏楼旁边埋伏下来……
Q|KD$2rB /]U),LbN 事实上，米香兰比柴云宽晚到一步，却又比那女人早到一步。戏楼那儿也有大柏树，把她扯过来扯过去，但她还是看见了柴云宽上梯子的背影。
{L'uuG\9U 3~q#P 那个女人突然冒出来时，天上的云好像把月亮遮了一下，又突然打开了。果然是那个狐狸精。她的丈夫外出打工了，她成天在花田坝上走过来走过去，就像冬天里也要叫春一样。她上梯子的那个腿劲，又像接下来会把戏楼蹬翻一样。
B*Z}=$1j !NqLBrcv 0 磉礅托着木柱，戏楼有好多条腿。米香兰发现自己钻进了它的胯下，已经不会出气。她的心跳声要是加重一点，那些硬撑着的老木头大概也会立即塌下来。
&=f] a ,FIG5-e,} 但是，楼板上面静悄悄的，什么戏也没有。即便是“扑蝶胜会”，蝴蝶翅膀也该扇起一点声音吧？
'p_|Rw> af@R\"N9c 这时候，米香兰才发现，那个小石头一直攥在手上。
ZR] p7{8B W3+;1S$k 事实上，柴云宽一上戏楼就看见了米香兰，并且以紧急的手势向那个女人报了警。他们其实都说了话，只不过小得像蚊虫一样，不像他们上午在池塘边上相遇时说得那么火辣，那么无所顾忌。
% Ev)Hk gQQve{' 米香兰不再等下去，一蹦就到了操场上。
8|JPQDS7 8I8{xt4 戏楼对面是村上的学校，儿子再过半年就要在那儿上小学一年级了。
V36u%zdX5n [ _T6 月亮明明晃晃，戏台空空荡荡。
i/{dD"HwM h 8<s( WR 小石头飞上了戏台，不知击中了哪朝哪代，发出砰一声响。然后，米香兰从那条小路跑回了家。
P*|qbY y3XR:d1cg 柴云宽却抢先从戏楼上往下冲，还在梯子中间就下了地。
}|UTwjquBD V p$<@Y 那个女人从梯子上走下来，没有拉他一把，甚至都没有看他一眼。
/np05XhEa G^ShN45 米香兰回到家里，把一盒火柴揣在身上。她大声叫爹，问：“戏楼那儿，从前真有一座寺庙吗？”
:3 N6Ej V~#8lu7; “乐安寺啊！”父亲说，“一九七一年，拆了，修了学校了。你就是那年生的。那时候舍不得好田好地，但娃娃读书要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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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M f_|pl^ “那烂戏楼，怎么没有一块儿拆了呢？”
ajCe&+ Z-j?N{3& “那叫万年台，它挡你路了？”父亲叫起来，“它又没向你要夜饭吃！”
fQU5' wGp %45*DT 米香兰抱着干柴和稻草，浑身不停地打战。她好像要找一个宽敞的地方，点燃这些柴草烤一堆火。她走的还是那条小路。她一头闯进了操场，月亮却一头钻进了云里。
%E8HLTEvl ke<l@w O 天黑得像锅底。她把柴草丢在地上，摸索着分出一束稻草，划燃火柴点起来。她猛地转过身，举着火把一晃，照见的果然是那个人。
y_``-F&Z @Os0A 那是一个光棍，叫牛金锁。那个让米香兰的父亲坠崖的人，就是牛金锁的爷爷。
I*z|_}$ 8\F|{vt# 米香兰已经明白过来，她这一出戏是演给自己看的，现在多了一个观众，她更要把戏演下去了。
i);BTwW)#] `3eQ#, G! 牛金锁的眼睛让火光晃着了，好像闭上了。
#. <D q8u -G[TlH06 米香兰咬着牙说：“你不是你爷爷！”
lT?Vt`==~M : ]JMsa6 牛金锁的嘴皮很厚，怎么也闭不拢。
)Vz=:.D 3qQ}U}-; | 稻草很快就燃光了。米香兰胡乱抓起一把干柴，用地上的残火点燃。她举着火把向戏楼走过去。但是，她没走出几步，就被牛金锁从后面拦腰箍住了。
g#Z7ReMw =qvn?I^/ 后来，米香兰没有把这一折戏也给改了，她不能把自己改成故意放火烧人。她不停地挥舞火把，直到牛金锁突然松了手，在地上打了一个滚。她举着惊恐乱颤的火把，看着牛金锁弹跳起来，几把扯下着了火的黑棉袄。她把火把丢在地上，牛金锁也把黑棉袄丢在地上，汇成了一团火……
<S^Hy&MD> u x8K$$$ ……
:x,dYJm dUQ )&Hv 摘自中篇小说《高腔》，
作者马平，原刊《人民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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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Q~ 阅读全文请关注《小说月报》2017年中篇专号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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