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
山西唐风
山村东头是个山神庙，庙边有个土坯房小院。
山神庙是村小学，土坯房是我家。
学校只有一位老师，姓董，圆脸膛，大嗓门的一个女人，董老师不知何时来到小学，母亲说她入学第一天就是这位董老师。
从不见董老师
回家，亦或学校就是她的家，反正只有我感冒请假的时候，没见过董老师不在学校的时候。
入学第一年冬至这天，母亲翻开荷包，拿出几张毛票，早早到供销社割回来两毛钱的肉一毛钱的猪油，细细的剁了，白菜剁碎挤干，拿出一小坨白菜和一半的肉搅拌，放葱姜蒜末和花椒大料粉，那一小碗馅泛着诱人的油光和香气，剩下的肉和白菜另外调作一小盆。
母亲先用那一小碗馅包饺子，然后单独下锅，饺子在锅里翻动，我肚子咕咕的叫，母亲刮一下我的鼻子：“馋了？等等！”饺子盛到大海碗里，母亲又把几瓣蒜塞到我兜里：“给董老师送去。”
饺子端在胸前，洁白饱满，我不敢多看，只忍不住使劲嗅嗅。碗很烫，走不远就得弯腰放一放，再走几步，再放一放，不等穿过操场，董老师迎过来，她一接住碗，我扭身就跑，心被饺子牵着呢，远远身后传来董老师的呼唤。
父亲笑问：“回来了，没有孝敬给土地爷吧？”回头对母亲说：“孩子还小，你看他端一端放一放三步一弯腰的，我看着都悬。”母亲正色：“只当给老师鞠躬了。”
第二年冬至，母亲只买回来一毛钱的猪油，炼了油，母亲把油渣细细剁碎，用来拌馅，父亲见了，羞惭的低下头，白面也只舀出一碗，我从学校回来的时候，碗里只剩下几个饺子，母亲让父亲尝尝，父亲把碗推给我，母亲说：“饺子哪怕只吃一个，也就不会冻耳朵的。”想想给老师送去的一碗，我觉得很委屈。
转年又是冬至，母亲从瓮里摸出个鸡蛋，打到碗里，把两瓣鸡蛋壳仔细刮一遍，鸡蛋炒得很碎，依旧和了白菜，赶晌父亲匆匆回来，手里小心翼翼端着一小碗白面，弱弱地说：“走了两家，只借到这点。”母亲不语，饺子盛出来，只有多半碗，母亲特意撒了把葱花，浇了半勺汤，把蒜瓣剥了包在纸里塞进我裤兜，一再叮嘱：“慢点，小心点。”母亲也真是的，我都大人了反而这么啰嗦，从学校回来，母亲摸摸我的头：“你长大了，是男子汉，不吃饺子也不怕冻耳朵的。”我骄傲地点点头。
多年后，我在编辑部收到一篇投稿。题目是：冬至那碗饺子。我读着读着，眼前模糊起来，泪眼朦胧中仿佛看见了儿时三步一鞠躬的自己。
文章落款：董爱花。
董老师！
董老师，我不好，每次都忘了放下兜里的蒜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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