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刊登《我的打工故事》——养路工

        当我气喘吁吁地来到养路段大院，伸手接过领班师傅从库房里拿出来的一把锃亮的铁锹和一顶奶油色的麦秸帽时，就像得到保证似的，一脸欣喜和坚定。随即扛上、戴上，心中无比感激和珍惜。毕竟，几千公里跑出来，总算找了个工作！
        那年我16岁。第一次坐火车，第一次出远门，从河南南阳到青青海省泽库县公路养路段，在第18道班，当上一名养路工。
        八十年代初期，豫西农村地区还比较贫困。每当周日下午，我背着一兜红薯、两把干面条和一斤包谷糁儿，这些能享用一周的粮食，手里拎着一个棕色大玻璃瓶子，里面装着烧油炉用的2斤柴油，一步步走向距家5公里的乡办高中上学时，心里总掠过一阵涩涩的酸楚：自己上学不出力，馍不吃可以，可父母在地里干活太累，不能让他们饿着肚子啊！所以每次，我都把妈妈塞进兜里的几个杂面馍，掏出来，偷偷放在锅台上，匆匆离家……。
        于是，想工作、想挣钱、想改变贫穷，想孝顺父母，便成为我这个家中“长女”那时最甜美的梦、最长远的理想。
        我有个同学，也是好朋友、好邻居，她叫敏儿，她爸在青海工作。全家从老家迁往青海泽库县已三年多。恰逢敏儿来信说，自己不上学了，已在县奶粉厂上班，每月有60多块工资。60块钱！对我来说，诱惑太大，心中的梦想就像掺了酵母的白面团，登时胀发出一片蓬勃的生机。
        当敏儿知道我想去时，很快又来信说：“你来吧，这里人少，工作好找！”我简直欣喜若狂了！
        那年5月，我倔强地离开学校，第一次坐上那绿皮火车，冒冒失失踏上了千里打工路。
        但谁知，敏儿她搞错了：奶粉厂在淡季不招工！家人也责怪敏儿太自做主张。我闲住了一个星期，敏儿父母商量说，既然来了，总得让她挣点路费回家吧。敏儿父亲只好让我到他工作的养路段、第18道班干点活。
        班上有一个女工叫欧红，她跟着丈夫来到养路段一年多。我们俩个女同志，负责在离家属区较近的路段养路。其他道班工人要骑自行车驮着铁锹、干粮和备用衣服到百十公里外去养路。
        晴天，那里的沙子路。只要汽车一过，就会放烟幕般一溜尘烟。我尽量压低草帽，眯着眼，握着铁锨，学着欧红姐的样子先铲高垫低、平整路面，再把路边备好的一堆堆沙子，一锹一锹地沿着相同的弧线均匀地抛洒在路面上。
        我们俩这种劳动，单有体力不行，它也包含着艺术性和技巧性，若弧线掌握不好、用力不当，就铺不均匀。
        我学以致用，把高中物理的力学定律与工作实践相结合，按照45度的夹角一锹锹平稳挥洒出去，总能在空中弄出一道道彩虹般美丽的“抛物线”来，渐次飘落到地上，形成大月牙般的弧线，像制作沙画一样，铺出了你想要的、厚薄均匀的图案。当汽车经过，又像熨斗熨了似的压得平平展展。
        欧红姐直夸我：“别看年级小，你挺会干活的！”顿时，心里就有当一名工人的自豪感！
        工休时，我和欧红姐扔下铁锹，随便四脚巴叉躺在路边那地毯般绿绒绒的草地上，看蓝天上的云朵，像白牡丹花一样飘绕变幻，听藏民的牧歌，像滚珠落盘一样清脆辽远，远处的牛羊哞哞—咩咩，好像知情地回应着。
        一会儿，我们成把成把地，采摘来金黄的、艳红的、亮紫的、粉白的野花，挥舞着满世界疯跑；一会儿，像发现新大陆一样，惊喜于神奇的“蘑菇圏”：你顺着约两尺宽的深绿色丝带一样围起的、直径有十多米的、像圆规画过一样的整齐圆圈儿，仔细找，竟然能在草丛中采来一蛇皮袋子肥厚、油黄的草原蘑菇，这简直太神奇了！
        我趴在草地上，贪婪地嗅着蘑菇和青草的不同味道，完全迷醉在大自然、原生态那妙不可言的境遇中……
        但打工的路上有鲜花也有荆棘，有惊喜也有惊恐。
        一次，当我们找蘑菇走到离帐篷约100来米的地方。突然，一条近两尺高的大黄狗，从帐篷的链子上挣脱。“汪汪——汪汪——”恶狼一样咧开红口白牙，狂叫着径直猛扑过来。
        “妈啊—！”“快跑—！”我俩顿时落颜变色、哇哇哭喊，手无寸铁，越跑越追。天哪，死定了！我腿一软“扑通”倒下。
        欧红姐急中生智，站稳脚步，以最高的分贝的声音对着帐篷喊：“希利—希利，救命啊——！”
       “哈巴、哈巴—****” 欧红姐喊第三声时，只见从帐篷里走出一位小姑娘，像责怪人一样严厉地对狗说。
        这时，离我只有两米距离的大黄狗，低声“呜呜”着立刻调头，跑向主人。
        阿弥陀福！我闭目吸气、双手合十，感谢漂亮的藏族小姑娘，感谢那只哈巴，没有撕下我一块血淋淋的肉带走！
        每天，在我眼里有探究不完的新奇风景。路旁，一道长长的草皮墙，犹如一条蜿蜒不尽的绿色长龙，沿路向前延伸。欧红姐说这是以免践踏，为牛羊圈住一片冬季的食粮。
        一次，我拄着锹柄痴迷地观望着，可是没想到，又有一场劫难正要发生！
        “希利—希利—*****”我一回头，后面三个黑乎乎的藏民小伙，图谋不轨地喊着，欧红姐听懂他们说：“丫头，你们有没有男人？” “有，你们想干什么？”欧红姐说。
        “来，用用你们铁锹！”一个人用汉语说着，就从我手里夺了过去，翻过草皮墙，去挖东西。欧红姐急忙用藏语夹着汉语与那藏民争辩，想要回铁锹。
        这时，初生牛犊不畏虎的我，“噌——”的一声也翻过草皮墙去要铁锹。
        “别过去，傻丫头，铁锹不要了！”欧红姐急喊着我。我与藏民小伙争夺起来。 “她哥哥会去叫公安局的！”欧红姐上前极力保护，并哭着骂着。
        这时，一个小伙生气了：“***——！”他掏出了腰间闪亮的藏刀！不知道说着什么。只见他呲着一嘴白牙凶狠的样子，
        天哪！我吓尿了，欧红姐只差跪下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你猜怎么着？
        太巧了！马路上迎面驶来一辆卡车。
我灵机一动：“哥哥—哥哥—你可来了——！”欧红姐也一边招手，一边对他们说：“快，她哥哥有照相机，你们还不快跑？！”
        终于，那辆大卡车及时停下，三个藏小伙拔腿就跑！算是又逃过一劫。（注：按农村辈份，我叫敏儿爸爸“大哥”）
        从此，我们两女工不敢单独行动了。
第二天，当敏儿爸接到交通要道被洪水冲垮的通知时，我们十多个人一起，迅即带着工具和几十条编织袋，站在解放牌卡车的露天车箱里，朝着50公里外的险情路段出发了。
        车快风疾，只听到他们一会儿大声商谈抢险对策，分工步骤，一会儿有人吹着口哨、喊着歌。好像愉快地参加一场很有挑战性的“突击行动”。为蓝天白云下的辽阔草原增添了一道流动的风景。
        下了车，敏儿爸卷起裤子就下水打探，大家一边扛着、抬着、传递着，一边码着、砌着、铺垫着。身上的汗水，湿了又干，干了又湿。
        近三个小时后，道路通畅了，太阳也露出了热情的笑脸。
        大家又累又饿地瘫坐在草地上。附近帐篷里的藏民伊呀呀地送来自制的酸奶、馒头和奶茶，大家燃起拣来的干牛粪，把馒头烤得油黃、焦香。几个梳着满头小辫子的藏民姑娘，还有脸色黝黑、斜露着膀子的壮小伙们，站在一旁说叽里咕噜说着，开心地看着这帮狼吞虎咽的汉民客人……        
        4个多月的打工生活很快结束。父亲又写信、又打电报，催促我赶快、马上回家上学！
        敏儿拉着我手挽留，没离开过家的我也归心似箭了！后来，我又从高一开始了学校生活……！
        转眼间，三十多年过去。我早已成为一名石油工人！
        如今，社会发展变化快，交通发达，信息畅通，沙子路已变成了柏油路。亲爱的欧红姐、敬重的养路兄弟，岁月老去，你们可曾安好？……    
姓名：罗丽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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