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马灯照亮的岁月里
江杰
新疆乌鲁木齐到喀什的314国道,穿过库车县雅克拉镇。35年前,原地矿部塔北油气联合勘探指挥部,就在705公里公路碑旁边成立了。
现在西北油田把当年的院子改建成“705”爱国教育基地。旧房舍,老物件,发黄的照片等等,一去不回的历史,在时光里被打捞出来,然后被缅怀和崇敬擦得锃亮,凝固成一个企业,甚至是一个民族,一个时代的航标。
705就是西北油田的根和魂,几代西北油田人无论在哪儿,心里总有一根红线紧紧系在这里。
没退休的时候,老杨每年都会带着刚入职的大学生来到这里,在一盏旧马灯前,给大家讲讲师傅,讲讲自己,讲讲那些马灯照亮的日子。
老杨的师傅走了16年了,要是活着,今年也该90多岁了。师傅是在姨走的第三年走的,师傅的爱人,那时候也在队上,给大家做饭,不知为什么年轻人都叫她姨。
姨识字不多,但让人敬重,有时候姨看着他们这群年轻人,会心疼地叹气:唉,娃娃们可怜呢。然后看一眼师傅:这么小,都跟你们在这沙漠里受罪。似乎这都是师傅的错。
师傅平静地笑笑,不说话。师傅是沉稳的男人,不愠不火的,就象大漠,有一种雄浑且有质感的安静。而姨的眼神,常常让他想起在山东乡下的娘。
他曾经也有过一个和705里边陈列的一模一样的马灯,那是刚参加工作时,师傅亲自交他手里让他保管的。
他还记得自己从师傅手里接过马灯时,单位还是地矿部新疆物探大队。他是师傅最后一个徒弟,师傅是测量组组长,他是记录员,退休前,把一身的能耐毫无保留地传给了自己,虽然现在物探早已外包,甚至这个工种已从西北油田用工序列中删去。他自己也几经转行,但师傅的恩情,这辈子哪能报得完啊!
那时候,他年龄小,整天跟着师傅后边在大漠里跑。虽然有两台破嘎斯,那根本进不了沙漠,必须有一个骆驼队拉着仪器和给养跟着。有时候跑一个构造,要在沙漠里六七天。吃饭就在沙漠里挖个坑,挑几块石头,支上锅就成。晚上睡觉,铺盖往沙上边一铺就躺下。
睡觉前,师傅总会让他点亮马灯,把人召集起来,说说白天的工作,安排安排明天要做的事情。遇上时间还早,大家在马灯的灯光里,轮流讲着各人遇上的趣事儿。讲着讲着,就讲到了女人,师傅就让他关灯,喊着说:明天还要干活呢,看来今天的活还是没布置到位。
大家只好回到自己的铺上,望着一天繁星,很久很久才睡去。
有一次,在赶往另一个作业点时,天突然起了沙尘暴。正走之间,天突然就黑了起来,紧接着砂子开始把人的脸打得生疼,四周的风声象野兽怪叫。师傅指挥着让他们躲在一个大沙丘的后边,大家相互挤在一起,把头埋在上衣里。
过了一个多小时,等沙尘暴过去,他们发现骆驼队不见了。这可不是小事,骆驼上边有粮食和水,找不到骆驼队,就危险了。师傅一边判断说走不远,一边安慰大家,让大家不要惊慌。然后,师傅让两人一个小组去寻找。天黑前找到找不到,都要回到这里来。
他和另一位年轻的同事分一个组,谁知道走出去不久,他们在沙漠里迷了路。走着走着天黑了,根本就不知道往哪里走,那位同事吓得哭了。这一哭,他才意识到了面临的危险。可他知道,师傅是不会扔下自己的,于是决定就在原地等师傅。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他隐约听见师傅在叫自己,仔细一听,真不是幻觉。于是他拉着那个同事走向高处,他看见远处好象有一丝光亮,他立刻大声呼叫:师傅,我在这儿,在这儿啊。
不一会儿,师傅和两位同事的身影明显了,他们打着马灯走来了。当见着师傅后,不知为什么,他觉得心里象受了什么委屈,哇一声哭了出来。
师傅抱着他浑身微微发颤,喃喃地说:要是今晚找不见你俩,我都没脸回去了。这是第一次看到师傅是真有点着急了。
这件事不久,师傅就退休了。师傅退休时,单位还隶属地矿部,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师傅只是地矿人,而不算石油人。师傅花了大半辈子寻找的石油,到1984年9月22日,才用井喷的的方式,在沙漠北部的沙参2井,宣布了西北油田的诞生。此时,师傅已退休了3年多。
师傅从没在意这些,在晚年很少提起曾经吃过的苦,遭过的罪。只是当他告诉师傅,哪里又建了采油厂,又建了联合站,又有了新发现时,他会认真地想一会儿,得意地说:噢,那地方我到过,离塔河有多少多少公里。师傅竟然从没说错过。
老杨说,最近真是老了,眼前的事忘得很快,过去的事却记得越来越清晰。他说自己经常梦见过去,梦见自己和师傅铺挨铺的躺在松软的细沙上。天空星河灿烂,偶尔一两声驼铃,随夜风飘远。午夜梦回,他突然会很想师傅,很想那些马灯照亮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