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福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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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建福州永远是我的故乡,虽然我不在那里生长,但它是我的父母之乡! ht97s
至今日为止,我这一生中只回去过两次。第一次是一九一一年,是在冬季。从严冷枯黄的北方归来,看到展现在我眼前的青山碧水,红花绿叶,使我惊讶而欢喜!我觉得我的生命的风帆,已从蔚蓝的海,驶进了碧绿的江,这天我们在闽江口从大船下到小船,驶到大桥头,来接我们的伯父堂兄们把我们包围了起来,他们用乡音和我的父母热烈地交谈。我的五岁的大弟弟悄悄地用山东话问我说:“他们怎么都会说福州话?”因为从来在我们姐弟心里,福州话是最难懂难说的! k#>hg#G
这以后的一年多的时间,我们就过起了福州城市的生活,新年、元宵、端午、中秋……岁时节日,吃的玩的都是十分丰富而有趣。特别是灯节,那时我们家住在南后街,那里是灯市的街,元宵前后,“花市灯如昼”,灯影下人流潮涌,那光明绚丽的情景就说不尽了。①辛刻革命起,我们正在全家回南的道上。到了福州,祖父书房里,满屋满架的书,引得我整天黏在他老人家身边,成了个最得宠的孙儿。但是小孩子终是小孩子,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和姊妹们接触(我们大家庭里,连中表,有十来个姊妹),这调脂弄粉,添香焚麝的生活,也曾使我惊异沉迷。新年,元夜,端午,中秋的烛光灯影,使我觉得走入古人的诗中!玩的时候多,看书的时候便少。此外因为我又进了几个月的学校,——福州女师——开始接触了种种的浅近的科学,我的注意范围,无形中又加广了。到了一九一一年,② (U1]:t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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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回到福建福州去(那时已是中华民国时代了)和祖父、伯叔父母同住在一起。大家庭里的过年是十分热闹的。从祭灶那天起,大家就都忙乎起来。 (GKpA}~R
最先是叠“元宝”,那是用金银纸箔,叠成元宝的样子,然后用绳子穿成一串一串的,准备在供神供祖的时候烧;然后就忙扫房,用很长的掸子将屋角的蛛网和尘土,都扫除干净,又擦亮一切铜器,如蜡台、香炉,以及柜子箱子上的铜锁等。大门上贴上新的鲜红的春联。祖父还用红纸在书桌旁边贴上“元旦开笔,新春大吉”等等的吉利话。这些当然都是大人们的事,我们小孩子只准备穿新衣服,放花炮,拜年,拿压岁钱。因为大家庭里兄弟姐妹多,祖父的红纸包里,只是一两角的新银币,但因为长辈也多,加上各人外婆家给的压岁钱,我们每人几乎都得到好几块! wEft4o
新年过后,元宵节又是一个高潮。我们老家在福州市南后街,那条街从来就是灯市。灯节之前,就已是“花市灯如昼”了,灯月交辉,街上的人流彻夜不绝。福州的风俗,元宵节小孩子玩的灯,都是外婆家送的。福州方言,“灯”与“丁”同音。“添丁”是句吉利话,因此,外婆家送给我们姐弟四人的是五盏灯!我的弟弟们比我小得多,他们还不大会玩,我这时就占了便宜,我墙上挂的是“三英战吕布”的走马灯,一手提着一盏眼睛能动的金鱼灯,一手拉着会在地上走的兔儿灯,觉得自己神气得很。但最好玩的还是跟着哥哥姐姐们到大门口去看灯。有许多亲友到我家街上来看灯的,我们都高兴地点起用篾片编成的火把,把他们送走。① 'o4p#`R: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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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我的父母之乡》,收《冰心近作选》。 D)$8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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② 《〈冰心全集〉自序》,收《记事珠》。 <O~W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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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漫谈过年》,收《冰心近作选》。 ^c}J,t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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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一一年秋,我们从山东烟台回到福州老家去。在还乡的路上,母亲和父亲一再地嘱咐我,“回到福州住在大家庭里,不能再像野孩子似的了,一切都要小心。对长辈们不能没大没小的。祖父是一家之主,尤其要尊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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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福州,在大家庭里住了下来,我觉得我在归途中的担心是多余的。 #$ thPZ
祖父、伯父母、叔父母和堂姐妹兄弟,都没有把我当作野孩子,大家也都很亲昵平等,并没有什么“规矩”。我还觉得我们这个大家庭是几个小家庭的很松散的组合。每个小家庭都是各住各的,各吃各的,各自有自己的亲戚和朋友,比如说,我们就各自有自己的“外婆家”! x i~uv?f
就在这一年,也许是第二年吧,福州有了电灯公司。我们这所大房子里也安上电灯,这在福州也是一件新鲜事,我们这班孩子跟着安装的工人们满房子跑,非常地兴奋欢喜!我记得这电灯是从房顶上吊下来的,每间屋子都有一盏,厅堂上和客室里的是五十支光,卧房里的光小一些,厨房里的就更小了。我们这所大房子里至少也有五六十盏灯,第一夜亮起来时,真是灯火辉煌,我们孩子们都拍手欢呼! 9i$NhfOe
但是总电门是安在祖父的屋里的。祖父起得很早也睡得很早,每晚九点钟就上床了。他上床之前,就把电闸关上,于是整个大家庭就是黑沉沉的一片!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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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刚回老家,父母亲和他们的兄弟妯娌都有许多别情要叙,我们一班弟兄姐妹,也在一起玩得正起劲,都很少在晚九点以前睡的。为了防备这骤然的黑暗,于是每晚在九点以前,每个小家庭都在一两间屋里,点上一盏捻得很暗的煤油灯。一到九点,电灯一下子都灭了,这几盏煤油灯便都捻亮了,大家相视而笑,又都在灯下谈笑玩耍。 /#LW"4;*
只有在这个时候,我才体会到我们这个大家庭是一个整体,而祖父是一家之主!①一九一一年冬,我们从烟台回到福建福州的大家庭里。以一个从小在山边海隅度过寂寞荒凉日子的孩子,突然进到一个笑语喧哗、目迷五色的青少年群里,大有“忘其所以”的飘飘然的感觉。 #E7AmmqD%
我的父亲有一个姐姐,四个弟兄。这五个小家庭,逢年过节便都有独自的或共同的种种亲戚,应酬来往;尤其在元旦到元宵这半个月之间,更是非常热闹。我记得一九一二年元旦那天早上,在我家大厅堂上给祖父拜年的,除了自己的堂兄弟姐妹之外,在大厅廊上还站着一大群等着给祖父鞠躬的各个小家庭的,我要称他们为表兄表姐的青少年们。这一天从祖父手里散发出来的压岁钱的红纸包,便不知有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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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姐们来了,都住在伯叔父母的居住区——东院。她们在一起谈着做活绣花,擦什么脂粉,怎样梳三股或五股辫子;怎样在扎红头绳时,扎上一圈再挑起几绺头发来再扎上一圈,这样就会在长长的一段红头绳上,呈现出“寿”字或“喜”字等花样等等;有时也在西院后花园里帮助祖父修整浇灌些花草。 pV[''
表兄们呢,是每天从自己家里,到我们西院客厅一带来聚集。他们在那里吹弹歌唱,下棋做“诗”。我那年才十二岁,虽然换上女装,还是一股野孩子的脾气,祖父和父母都不大管我。我就像两栖动物一样,穿行于这两群 c "=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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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祖父和灯火管制》,收《冰心近作选》。 |9K<-yD
表兄姐之间。他们都比我大七、八岁,都不拿我当回事,都不拒绝我,什么事也不避我。我还特喜欢往表兄们的群里跑,因为那边比较热闹,表兄们也比较欢迎我,因为我可以替他们传书递简。现在回忆起来,他们也是在“起哄”,并不严肃。某一个表兄每一张纸条或一封信给某个表姐时,写好多半在弟兄中公开地笑着传看。我当然也都看过,这些信的文字不一定都通顺,诗也多半是歪诗,不但平仄不对,连韵也没有押对。我前一年在烟台时,受过王夆逢表舅的教导,不但会对三个字、五个字、七个字的对子,并且已经写过几首七绝了,我的鉴赏力还是不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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