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想光耀祖宗也不是非我莫属,我对自己说:“凭什么让我放着好端端的日子不过,去想光耀祖宗这些累人的事。再说我爹年轻时也和我一样,我家祖上有两百多亩地,到他手上一折腾就剩一百多亩了。我对爹说: U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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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别犯愁啦,我儿子会光耀祖宗的。” E$5)]<p!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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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该给下一辈留点好事吧。我娘听了这话吃吃笑,她偷偷告诉我:“我爹年轻时也这么对我爷爷说过。我心想就是嘛,他自己干不了的事硬要我来干,我怎么会答应。那时候我儿子有庆还没出来,我女儿凤霞刚好四岁。家珍怀着有庆有六个月了,自然有些难看,走路时裤裆里像是夹了个馒头似的一撇一撇,两只脚不往前往横里跨,我嫌弃她,对她说: [{.e1s<E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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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呀,风一吹肚子就要大上一圈。” gL%%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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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珍从不顶撞我,听了这糟蹋她的话,她心里不乐意也只是轻轻说一句: *Ag</g@ 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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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不是风吹大的。” Pw`26m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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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我赌博上以后,我倒还真想光耀祖宗了,想把我爹弄掉的一百多亩地挣回来。那些日子爹问我在城里鬼混些什么,我对他说: =zw=J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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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不鬼混啦,我在做生意。” -dXlGOD+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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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问:“做什么生意?” (_S`9Z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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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听就火了,他年轻时也这么回答过我爷爷。他知道我是在赌博,脱下布鞋就朝我打来,我左躲右藏,心想他打几下就该完了吧。可我这个平常只有咳嗽才有力气的爹,竟然越打越凶了。我又不是一只苍蝇,让他这么拍来拍去。我一把捏住他的手,说道: u6o:~=Ww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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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你他娘的算了吧。老子看在你把我弄出来的份上让让你,你他娘的就算了吧。” *?|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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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捏住爹的右手,他又用左手脱下右脚的布鞋,还想打我。我又捏住他的左手,这样他就动弹不得了,他气得哆嗦了半晌,才喊出一声: VC%{qal;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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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子。” SMHQo/c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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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去你娘的。” \)Sa!XLf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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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手一推,他就跌坐到墙角里去了。 , &>LBd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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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年轻时吃喝嫖赌,什么浪荡的事都干过。我常去的那家妓院是单名,叫青楼。里面有个胖胖的妓女很招我喜爱,她走路时两片大屁股就像挂在楼前的两只灯笼,晃来晃去。她躺到床上一动一动时,压在上面的我就像睡在船上,在河水里摇呀摇呀。我经常让她背着我去逛街,我骑在她身上像是骑在一匹马上。 VO#x+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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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丈人,米行的陈老板,穿着黑色的绸衫站在柜台后面。我每次从那里经过时,都要揪住妓女的头发,让她停下,脱帽向丈人致礼: D^c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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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来无恙?” lJa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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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丈人当时的脸就和松花蛋一样,我呢,嘻嘻笑着过去了。后来我爹说我丈人几次都让我气病了,我对爹说: W;~ f8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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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哄我啦,你是我爹都没气成病。他自己生病凭什么往我身上推?” on?<3e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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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怕我,我倒是知道的。我骑在妓女身上经过他的店门时,我丈人身手极快,像只耗子呼地一下窜到里屋去了。他不敢见我,可当女婿的路过丈人店门总该有个礼吧。我就大声嚷嚷着向逃窜的丈人请安。 E`#m0Q(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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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风光的那次是小日本投降后,国军准备进城收复失地。 Ore>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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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可真是热闹,城里街道两旁站满了人,手里拿着小彩旗,商店都斜着插出来青天白日旗,我丈人米行前还挂了一幅两扇门板那么大的蒋介石像,米行的三个伙计都站在蒋介石左边的口袋下。 A*d P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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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在青楼里赌了一夜,脑袋昏昏沉沉像是肩膀上扛了一袋米,我想着自己有半个来月没回家了,身上的衣服一股酸臭味,我就把那个胖大妓女从床上拖起来,让她背着我回家,叫了抬轿子跟在后面,我到了家好让她坐轿子回青楼。 gDHgXDD_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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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妓女嘟嘟哝哝背着我往城门走,说什么雷公不打睡觉人,才睡下就被我叫醒,说我心肠黑。我把一个银元往她胸口灌进去,就把她的嘴堵上了。走近了城门,一看到两旁站了那么多人,我的精神一下子上来了。 )8`7i{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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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丈人是城里商会的会长,我很远就看到他站在街道中央喊: R*Jn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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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站好了,都站好了,等国军一到,大家都要拍手,都要喊。” wOW#A}m'v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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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看到了我,就嘻嘻笑着喊: a]0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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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啦,来啦。” ODvli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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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丈人还以为是国军来了,赶紧闪到一旁。我两条腿像是夹马似的夹了夹妓女,对她说: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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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呀,跑呀。” HEqTlnxU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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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两旁人群的哄笑里,妓女呼哧呼哧背着我小跑起来,嘴里骂道: ?HD(EGd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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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压我,白天骑我,黑心肠的,你是逼我往死里跑。” &(M][U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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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咧着嘴频频向两旁哄笑的人点头致礼,来到丈人近前,我一把扯住妓女的头发: GYvD*?u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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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住,站住。” <( "M;C3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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妓女哎唷叫了一声站住脚,我大声对丈人说: ?D 8<}~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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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父大人,女婿给你请个早安。” Fjnp0:p9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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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我实实在在地把我丈人的脸丢尽了,我丈人当时傻站在那里,嘴唇一个劲地哆嗦,半晌才沙哑地说一声: 2xPkQOj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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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宗,你快走吧。” E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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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声音听上去都不像是他的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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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女人家珍当然知道我在城里这些花花绿绿的事,家珍是个好女人,我这辈子能娶上这么一个贤惠的女人,是我前世做狗吠叫了一辈子换来的。家珍对我从来都是逆来顺受,我在外面胡闹,她只是在心里打鼓,从不说我什么,和我娘一样。 L7kN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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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城里闹腾得实在有些过分,家珍心里当然有一团乱麻,乱糟糟的不能安分。有一天我从城里回到家中,刚刚坐下,家珍就笑盈盈地端出四样菜,摆在我面前,又给我斟满了酒,自己在我身旁坐下来待候我吃喝。她笑盈盈的样子让我觉得奇怪,不知道她遇上了什么好事,我左思右想也想不出这天是什么日子。我问她,她不说,就是笑盈盈地看着我。 h%4aL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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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四样菜都是蔬菜,家珍做得各不相同,可吃到下面都是一块差不多大小的猪肉。起先我没怎么在意,吃到最后一碗菜,底下又是一块猪肉。我一愣,随后我就嘿嘿笑了起来。 eBlWwUy*6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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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白了家珍的意思,她是在开导我:女人看上去各不相同,到下面都是一样的。我对家珍说: _*&I[%I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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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道理我也知道。” E6 g]E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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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理我也知道,看到上面长得不一样的女人,我心里想的就是不一样,这实在是没办法的事。 }%8 :8_K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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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珍就是这样一个女人,心里对我不满,脸上不让我看出来,弄些转弯抹角的点子来敲打我。我偏偏是软硬不吃,我爹的布鞋和家珍的菜都管不住我的腿,我就是爱往城里跑,爱往妓院钻。还是我娘知道我们男人心里想什么,她对家珍说: E[$"~|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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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都是馋嘴的猫。” g`7C1&U*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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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娘说这话不只是为我开脱,还揭了我爹的老底。我爹坐在椅子里,一听这话眼睛就眯成了两条门缝,嘿嘿笑了一下。我爹年轻时也不检点,他是老了干不动了才老实起来。 %@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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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赌博时也在青楼,常玩的是麻将,牌九和骰子。我每赌必输,越输我越想把我爹年轻时输掉的一百多亩地赢回来。 KU]co4]8^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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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开始输了我当场给钱,没钱就去偷我娘和家珍的手饰,连我女儿凤霞的金项圈也偷了去。后来我干脆赊帐,债主们都知道我的家境,让我赊帐。自从赊帐以后,我就不知道自己输了有多少,债主也不提醒我,暗地里天天都在算计着我家那一百多亩地。 0o2*X|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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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解放以后,我才知道赌博的赢家都是做了手脚的,难怪我老输不赢,他们是挖了个坑让我往里面跳。那时候青楼里有一位沈先生,年纪都快到六十岁了,眼睛还和猫眼似的贼亮,穿着蓝布长衫,腰板挺着笔直,平常时候总是坐在角落里,闭着眼睛像是在打盹。等到牌桌上的赌注越下越大,沈先生才咳嗽几声,慢悠悠地走过来,选一位置站着看,看了一会便有人站起来让位: fAEgrw%T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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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先生,这里坐。” Dx)>`yJ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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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先生撩起长衫坐下,对另三位赌徒说: V /.Na(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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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 Fb2,2P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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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楼里的人从没见到沈先生输过,他那双青筋突暴的手洗牌时,只听到哗哗的风声,那付牌在他手中忽长忽短,唰唰地进进出出,看得我眼睛都酸了。 ;C^!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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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沈先生喝醉了酒,对我说: ~^{>!w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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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赌博全靠一双眼睛一双手,眼睛要练成爪子一样,手要练成泥鳅那样滑。” lpq)vK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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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日本投降那年,龙二来了,龙二说话时南腔北调,光听他的口音,就知道这人不简单,是闯荡过很多地方,见过大世面的人。龙二不穿长衫,一身白绸衣,和他同来的还有两个人,帮他提着两只很大的柳条箱。 m&Pf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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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沈先生和龙二的赌局,实在是精彩,青楼的赌厅里挤满了人,沈先生和他们三个人赌。龙二身后站着一个跑堂的,托着一盘干毛巾,龙二不时取过一块毛巾擦手。他不拿湿毛巾拿干毛巾擦手,我们看了都觉得稀奇。他擦手时那副派头像是刚吃完了饭似的。起先龙二一直输,他看上去还满不在乎,倒是他带来的两个人沉不住气,一个骂骂咧咧,一个唉声叹气。沈先生一直赢,可脸上一点赢的意思都没有,沈先生皱着眉头,像是输了很多似的。他脑袋垂着,眼睛却跟钉子似的钉在龙二那双手上。沈先生年纪大了,半个晚上赌下来,就开始喘粗气,额头上汗水渗了出来,沈先生说: kC,=E9)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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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局定胜负吧。” f 7R/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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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二从盘子里取过最后一块毛巾,擦着手说: 1'N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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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啊。” jj,CBN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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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把所有的钱都压在了桌上,钱差不多把桌面占满了,只在中间留个空。每个人发了五张牌,亮出四张后,龙二的两个伙伴立刻泄气了,把牌一推说: bUzo> fm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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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啦,又输了。” tG7F!u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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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二赶紧说:“没输,你们赢啦。” TdU'L:<4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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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龙二亮出最后那张牌,是黑桃A,他的两个伙伴一看立刻嘿嘿笑了。其实沈先生最后那张牌也是黑桃A,他是三A带两K,龙二一个伙伴是三Q带俩J。龙二抢先亮出了黑桃A,沈先生怔了半晌,才把手中的牌一收说: opXxtY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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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输了。” 'fK3L<$z#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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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二的黑桃A和沈先生的都是从袖管里换出来的,一副牌不能有两张黑桃A,龙二抢了先,沈先生心里明白也只能认输。那是我们第一次看到沈先生输,沈先生手推桌子站起来,向龙二他们作了个揖,转过身来往外走,走到门口微笑着说: C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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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老了。” 7"_m?c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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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再没人见过沈先生,听说那天天刚亮,他就坐着轿子走了。 QkFB\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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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先生一走,龙二成了这里的赌博师傅。龙二和沈先生不一样,沈先生是只赢不输,龙二是赌注小常输,赌注大就没见他输过了。我在青楼常和龙二他们赌,有输*杏晕易*觉得自己没怎么输,其实我赢的都是小钱,输掉的倒是大钱,我还蒙在鼓里,以为自己马上就要光耀祖宗了。 =ea'G>;[H
q"48U.}T
我最后一次赌博时,家珍来了,那时候天都快黑了,这是家珍后来告诉我的,我当初根本不知道天是亮着还是要黑了。家珍挺了个大肚子找到青楼来了,我儿子有庆在他娘肚子里长到七、八月个月了。家珍找到了我,一声不吭地跪在我面前,起先我没看到她,那天我手气特别好,掷出的骰子十有八九是我要的点数,坐在对面的龙二一看点数嘿嘿一笑说: l`bl^~xR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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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我又栽了。” k/Z]zZ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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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二摸牌把沈先生赢了之后,青楼里没人敢和他摸牌了,我也不敢,我和龙二赌都是用骰子,就是骰子龙二玩的也很地道,他常赢少输,可那天他栽到我手里了,接连地输给我。 SeV`RU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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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嘴里叼着烟卷,眼睛眯缝着像是什么事都没有,每次输了都还嘿嘿一笑,两条瘦胳膊把钱推过来时却是一百个不愿意。 K/YXL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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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龙二你也该惨一次了。人都是一样的,手伸进别人口袋里掏钱时那个眉开眼笑,轮到自己给钱了一个个都跟哭丧一样。我正高兴着,有人扯了扯我的衣服,低头一看是自己的女人。看到家珍跪着我就火了,心想我儿子还没出来就跪着了,这太不吉利。我就对家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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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来,起来,你他娘的给我起来。” WaPuJ5;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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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珍还真听话,立刻站了起来。我说: Zg*Xb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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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来干什么,还不快给我回去。” en_W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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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我就不管她了,看着龙二将骰子捧在手心里跟拜佛似的摇了几下,他一掷出脸色就难看了,说道: 8I}A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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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摸过女人屁股就是手气不好。” y$}o{VE{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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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看自己又赢了,就说: Gw$Y`]ip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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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二,你去洗洗手吧。” mP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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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二嘿嘿一笑,说道: aBd>.]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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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把嘴巴子抹干净了再说话。” j5gL67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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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珍又扯了扯我的衣服,我一看,她又跪到地上。家珍细声细气地说: zNO,v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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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跟我回去。” U>i}C_7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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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我跟一个女人回去?家珍这不是存心出我的丑?我的怒气一下子上来了,我看看龙二他们,他们都笑着看我,我对家珍吼道: *`_2uB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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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给我滚回去。” :an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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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珍还是说:“你跟我回去。” Z?<&@YQ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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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给了她两巴掌,家珍的脑袋像是拨郎鼓那样摇晃了几下。挨了我的打,她还是跪在那里,说: z41v5rB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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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回去,我就不站起来。” ~c=F$M^"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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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想起来叫我心疼啊,我年轻时真是个乌龟王八蛋。这么好的女人,我对她又打又踢。我怎么打她,她就是跪着不起来,打到最后连我自己都觉得没趣了,家珍头发披散眼泪汪汪地捂着脸。我就从赢来的钱里抓出一把,给了旁边站着的两个人,让他们把家珍拖出去,我对他们说: dC/@OV)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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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得越远越好。” G+1i~&u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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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珍被拖出去时,双手紧紧捂着凸起的肚子,那里面有我的儿子呵,家珍没喊没叫,被拖到了大街上,那两个人扔开她后,她就扶着墙壁站起来,那时候天完全黑了,她一个人慢慢往回走。后来我问她,她那时是不是恨死我了,她摇摇头说: /,yRn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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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 |\U 5m6 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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