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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外地人在北京,如果没有好学历,但是肯吃苦,又不愿意随波逐流,要想过上好日子,几乎就只剩街头创业这一条路了。不过,这条路太难,北京又太大。 t~e<z81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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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他需要别人管他叫“66号”。他是一家足疗店的技师,只有别人这么叫他的时候,他才有钱赚。 EyI}{6~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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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技师的钱不好赚。不知道为什么,在足疗店,男客人愿意点女技师,女客人也愿意点女技师。一个女技师要是拼命干,每天能做8个客人。66号每天只能做4个客人,每个客人提成30块,1个月下来,包吃包住,净赚3000多块。 !IC-)C,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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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不是什么好吃,住也不是什么好住。66号住在足疗店的休息室里,吃老板外包的伙食。没事的话,他一整天都不会出门。早上9点到晚上12点上班,12点到凌晨4点值班。这中间,所有技师都在休息室里候场,有客人来就做,没客人来也不能走。大部分同事都是年轻的外地女孩,他30岁的年纪,又有老婆孩子,自然也不可能成为休息室的中心人物。 }<>~s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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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息室不大,没有床,只有几张可以调节靠背的单人沙发。竖起靠背,他就看电视。放下靠背,他就睡觉。 "+z?x~r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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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的风真大。对于这么一个只有高中学历的外地人而言,选择太少了。但66号的运气算不错,又有心。做了几年足疗之后,认识了一个东北哥们,开始跟着做烤串生意。学了技术,懂了门路,又有了些关系,他很快开始自立门户,在西三环的马路边上开了自己的烧烤摊。 YC=S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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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做烧烤太赚钱了,我是熟门熟路。”他说,“你等会儿,我把水倒了,回来给你细讲讲。” WKp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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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66号干活的样子,算挺麻利的。他长得也体面,高个子,方脸,大眼睛,口齿伶俐,略微有点儿山东口音,但肯定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他爱跟客人说话,跟旁边的女同事反倒没什么话讲。他端着木桶走出去,女孩只是坐在旁边,低着头笑,八成是觉得他在吹牛。 .}k(L4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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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烤串有多能赚钱?只要位置好,夏天的时候,最多一天净赚3000多块。就紧着夏天那几个月干,挣上十几二十万,冬天就啥也不用干了。” ZUp\E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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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赚钱的是烤板筋。我们烤的都不是生板筋,是现成的熟板筋,再用火碱熏一熏。一大包熟板筋,进价60块,能卖出300块钱。老板最喜欢客人点板筋,一点10串,烤得特别快。不过板筋不好烤,得有手艺,烤得嫩了没味道,烤得老了咬不动。” 1[E#vdb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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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不赚钱的是烤腰子。一只烤羊腰卖15,真不赚钱,都是拉客人用的。也有很多摊子的烤羊腰是假的,不是羊腰,是狐狸腰子。对,就是狐狸的腰子。养殖的那种狐狸,内脏很便宜。” <]Wl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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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烤肉串倒不那么赚钱,毛利也才30%。其实,肉串是第一个不能吃的。东北人做烤串,料加得特别狠,光添加剂就有十几种。肉也不见得是羊肉,有的是鸭肉,有的是牛肉,每串混一两块羊油。最多的是猪肉,猪身上的某个部位,叫梅肉。你只要去北京的早市,说你要买梅肉,人家个个都知道你是干嘛的。这种肉特别嫩,只要抹上姜汁、盐和酱油一腌,再撒辣椒粉,跟羊肉特别像,连我都吃不出来。” w-b' L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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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最爱做烤蔬菜。又好做,又不会出事,又暴利。” Kzb`$CG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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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烤串最重要是要找个好地方,认识周边的人,有关系。要没关系,天天有人来找你麻烦,一下说你肉有问题,一下说你没烤熟,反正不付钱,烦死你。” x1gx$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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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夏天,66号辛辛苦苦攒了些钱,打算鸟枪换炮,在烧烤摊旁边盘下个店面。他傻里傻气地在西三环边上找了家门脸儿,200平米,以前是面爱面拉面店,装修特别适合做快餐。一问,光租金一年就160万。这时候,66号结了婚,有了孩子,他掂量掂量,知道要想安家乐业,在北京是不可能的。 DjC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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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年底的时候,66号回了趟老家。他是地道的山东农村人,家里6亩地,种麦子和玉米。粮食打下来卖给国家,一年下来是一万五千块钱,养家糊口是够了,但要过得更好就没可能了。66号是很想把日子过好的。“我的梦想就是回老家,我不喜欢北京。要在老家县城有间大房子,我喜欢住大房子,最好是300平米的复式,再开上一辆SUV,我就很满足了。” U@Tj 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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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号去了县城。他的钱不够买复式,但买间100平米的商品房是够了,剩下来的钱还能让他动脑筋谋个生计。打工七八年,又是从北京回来的,他已经不想小打小闹了,要干就干大的。他在县城最好的路段盘下了最好的店面,租金不贵,一年6万。他又拿出40万搞装修,光包房就有10间。至于请人,更是省不了的花费,两个厨师,一个配菜的,两个打杂的,再加5个服务员,一个月光人事成本就有一万多。 ~|Z'l%<O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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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66号俨然已经是个衣锦还乡的老板了。他的生意很体面,不是那种随随便便的苍蝇馆子,是专门挣公家钱的高级餐厅,进进出出都是县城的头面人物。他有方方面面要打点,自然也得装装门面,那么买车的钱是省不下来的。不过,好在一切进展顺利。餐厅生意很好,最多的时候一个月就能有五六万的进账,这样算下来,一年多就能收回成本。他有车,有房,还有地,只要能收回本钱,就算站稳脚跟,之前那么多年在北京的苦就算没白吃,老婆就不用再离乡背井地打工,孩子也不用再小小年纪就做留守儿童。这一年年底的时候,股票在跌,外企在裁员,公务员在缩编,但66号眼看自己的日子越过越好,很有奔头。 !umEy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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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想不出来破产的那一天66号在想什么。他一样一样地做,捏脚,捶背,兑开水,告诉客人要多吃水果去内火。他很体贴地问,喜欢用磨砂膏还是精油?精油贵10块钱,但也不是很值,要不您还是用磨砂膏吧。他按住脚凳,说,忍着,不要动,你的颈椎不这么按就不会好。 [9mL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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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仍然保持着蓝领的工作道德,力所能及,尊重事实,并不抒情。 _7kM]">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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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初的时候,政府开始反腐倡廉,反对铺张浪费。从春节后开始,生意一落千丈,一天不如一天。以前一天净赚两三千,现在一天净赔两三千。硬撑了几个月,很快就捉襟见肘。他还抱着一线希望,想着会有转机。他用最后一笔钱买了几张台球桌,换下包房里的餐桌,打算把餐厅改成棋牌室。 %do1i 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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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想过开网吧,可是网吧执照太难批了。棋牌室不如餐厅挣钱,但找找人送点钱,能把税省下来。” pKJK9@A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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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之后,他开始交不出房租。两个月之后,他卖了车,和老婆收拾行李,又一次来了北京。他在望京做足疗,老婆在莲花桥做美容,孩子在山东上托儿所。他们也算老夫老妻,每两个礼拜见一面。 V/"}k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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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时就电话联系?” z,*:x4}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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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联系,也没什么要说的。”他使的还是那个劲儿。 $E(Xju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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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怕她跟人跑了?” 9 1P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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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实跟你说一句,跑了倒好了。”他抬头,笑,“要不是那时候结了婚,我也不会结婚了。要不是那时候要了孩子,我也不会要孩子了。你说,传宗接代又怎么样?一个男人,我一个人怎么样都行,想干什么干什么,赔了也没关系。现在要让女人孩子跟我受穷,也不好。”“老婆埋怨你吗?” AxCI 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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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说话,但还是笑。 *]s&8/Gm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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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有什么打算?” x:5dC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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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大点的足疗城问过,一个月给我保底4500。比这里强,但太远了,快到北六环了。” tSv0" 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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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快递挣得多一点。我去顺丰问过,勤快点一个月五六千,但不包吃住,还要回老家派出所开无犯罪记录证明,太麻烦了。” 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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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那个店面,现在空的放在那,转也转不出去。看看年底到期了能不能谈点钱回来。” gbOCR1PB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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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家找我在四惠的现代城送货,我没车,干不了。” mog9 j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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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前在天兰尾货卖过衣服,能挣点钱,可现在还没本钱。” ~!+h?[m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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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认识个人,拉我去他们军区大院卖烧烤,也不会有城管查,肯定赚钱。我没干,现在特别后悔。要能找到好位置,我还愿意干烤串。” d*;$AYI#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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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年我老舅能选上我们那儿的大队书记,我跟他商量,能不能承包1000亩地。要能成的话,我就回去,一年挣个五六十万没问题。” tLX,+P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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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肚子计划,旁边的女孩又笑了。她头一回开口搭腔,说:“谁不愿意做千万富翁啊,可千万富翁都换老婆。” M?o{S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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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笑了。他不怎么爱提老婆,但爱提闺女。再过两天,就是闺女托儿所开学的日子。等孩子上了学,花费更大。 ;Gm>O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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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会让她读书吗?”女孩问。 `?o=*OS7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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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呗。我为她做我能做的,做不到的,也没办法。将来她愿意嫁哪就嫁哪,我也管不了。”他说。 sm s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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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说:“不过我希望她能学医,家里有亲戚在县医院,要毕业了直接就能安排工作。” bY#;E;'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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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护士也行啊。”女孩说。 U6WG?$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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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行,反正也不指望她将来养我的老。一个女孩子,没办法富养,也不能搞得压力太大。” VEh]p5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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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俩开始聊起一个5岁女孩的前程,话倒是变多了。又过了一会儿,电视上的英超比赛结束了,曼联0∶1输给利物浦。说起足球,女孩插不上话,他又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起他的足球偶像宿茂臻。 +cfzi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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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茂臻?想了好久才搜刮出这个名字。那是范志毅同时代的运动员,我高中时期听过他的名字。这么多年,66号一直关注着他,不但知道他现在老家的体校教足球,甚至还知道他在退役的记者会上大哭的样子。我还记得,他跟66号一样,是山东人,人高马大,皮肤粗糙,是那个年代的工兵型球员。他不怎么会说话,但是去过英超,会说英语。 Uh6mGL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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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说,他曾经走出去,见识过这个世界辽阔的样子。 rveVC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