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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浮世本来多聚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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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堂 风霜雨雪傲骨寒霜 细心品味感悟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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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21-03-07  

《浮世本来多聚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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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中国作家网 | 蔡丹君 $pO gFA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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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世本来多聚散》 = rLL5<  
作者:蔡丹君 hR1n@/nh  
出版社:中信出版社 [O52Bn  
出版时间:2020年12月 DD]e0 pa  
ISBN:9787521718331 0p;pTc  
定价:68.00元 *MBu5 +u%e  
那是秋风吹动桂花树的声响,不是你起来的声音。我再也等不到你了。 *U69rbYI  
唐文宗开成三年(公元 838 年),二十八岁左右的李商隐与泾源节度使王茂元的女儿结婚。此时他的第一任妻子已经病故多年了,李商隐较少提及第一任妻子的情况,却经常提到王氏。对于一位寒门子弟来说,能够娶节度使的女儿,算是高攀了。更为难能可贵的是,夫妻二人情投意合。他们时常联词唱和,李商隐曾回忆说“春风犹自疑联句,雪絮相和飞不休”(《过招国李家南园二首·其一》)。从一些忆内的诗中,可以看到李商隐对夫人王氏的倾慕之情。他常常赞美王氏的贤惠美丽,他说“莫将越客千丝网,网得西施别赠人”(《病中早访招国李十将军遇挈家游曲江二首·其二》)。李商隐娶王茂元之女后,遭到了恩家令狐绹的鄙弃。待他如师如父的令狐楚刚过世不久,李商隐便入王茂元幕府中。在李商隐看来是生计所迫,在令狐绹看来,即便不涉及“牛李党争”,却也是“忘家恩,放利偷合”。另外,王茂元选婿,更多是觉得年轻才俊李商隐未来可期。然而,李商隐仕途坎坷,一生潦倒,必然承受着来自王茂元家族的无形压力。从李商隐的一些诗文中可以看出,夫人王氏和李商隐共同分担着这些外在的压力,她心甘情愿地跟随李商隐生活。 vQiKpO*  
k_}aiHdG  
何况,自从王氏嫁入之后,李商隐大部分时间在各个地方幕府中奔波,一两年就会调换一次,他们聚少离多。一个富贵家族的小姐,默默承担起了家庭的重担,并无怨言。这或许是古代多数妇女的命运,王氏像极了李商隐所写的《日射》一诗中的女子,听到风吹动门扉的声响,会误以为是归人。一个人孤独地守着深院,看鹦鹉和蔷薇:“日射纱窗风撼扉,香罗拭手春事违。回廊四合掩寂寞,碧鹦鹉对红蔷薇。”十三年的婚姻生活,她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等,等着李商隐归来,又怔怔地看着他离去。 Im*~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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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这次红蔷薇初开的时节,她没来得及等到丈夫李商隐的归来。大中五年(公元 851 年),武宁节度使卢弘止去世。四十岁的李商隐再次失去了幕职,从待了一年多的徐州返回长安。然而,就在李商隐罢幕回京的路上,他一生中z/u/i珍爱的人永远离他而去了,只留下一张锦瑟: PF4"J^V  
房中曲 *tD`X( K  
李商隐 (T]<  
蔷薇泣幽素,翠带花钱小。 LAT%k2%Wx  
3?rYt:Uf!  
娇郎痴若云,抱日西帘晓。  #mDeA>b  
c ii]-%J}c  
枕是龙宫石,割得秋波色。 7^|,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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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簟失柔肤,但见蒙罗碧。 g)@d(EYY  
UZ"jQJQ  
忆得前年春,未语含悲辛。 n2#Yw}7^,o  
e<;^P(g`E  
归来已不见,锦瑟长于人。 2UF ,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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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涧底松,明日山头檗。 6HyndB^  
!y{t}|U/d  
愁到天池翻,相看不相识。 wC~ra:/?:7  
4tb y N  
这首《房中曲》写于王氏病故后不久。《房中曲》是乐府诗歌的旧题,在汉代的时候便经常用于悼亡。诗歌从清晨梦醒时分写起,李商隐喜欢写清晨,很多诗歌中带有“晓”字,“庄生晓梦迷蝴蝶”(《锦瑟》),“长河渐落晓星沉”(《嫦娥》)等,或许是诗人一夜似睡未睡,残梦依稀。清晨又是梦境破灭的开始,重新回到了现实的人间。 _poe{@h!  
诗歌的前八句是触景思人,目光由帘外的景物缓缓转回床前枕上:帘外的蔷薇花小如钱,叶绿如带,花上的露珠如同哭泣的泪水。懵懂无知的孩子尚不能理解失去母亲的意义,仍在西帘下痴睡。王氏生前用过的石枕上仍然留着她的光泽,竹簟上却看不到她的人,只盖着一层碧罗被。 AM ZWPU  
;=?f0z<  
后八句是抒发思念之悲苦与孤独。李商隐回忆起他们的z/u/i后一面,应该是前年春天,李商隐离家返回徐州卢弘止幕府之前,王氏沉默不语,面露悲辛之色。除了离散的愁绪之外,或许王氏此时已经染病,有不祥的预感。“归来已不见,锦瑟长于人”,等李商隐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再也看不到她,只见她生前用的锦瑟静静地安放在原处。锦瑟的寿命竟比它的主人长。 dmkd.aP4  
&S8Pnb)d  
“涧底松”的比喻来自左思《咏史》:“郁郁涧底松,离离山上苗。以彼径寸茎,荫此百尺条。”原本可以参天的松树,因为生长于涧底,竟被生长于山上的小苗所遮挡。“檗”是一种黄木,味苦。 zAxscD f'  
g[d.lJ=Q-N  
在汉乐府中,常用黄檗来形容人生的辛苦。“今日涧底松,明日山头檗”,是将悼亡之痛与身世之悲融为一体,今日郁郁不得志,明日仍将为艰辛的生活所累。这种孤独的愁绪,或许要等到天地翻转才能消解,那时或许能够再次与妻子王氏相见,却又担心再相见的时候,相互认不出对方了。明人钱龙惕便说末句是“设必无之想,作必无之虑,哀悼之情,于此为极”。苏轼悼念夫人王弗的一阕《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中的“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或许便是从李商隐这一句化来的。 V?*\ISB`}  
AK brXKx  
王氏病故于初夏,蔷薇花开的时节。同年七月,柳仲郢调任东川节度使,辟李商隐为节度书记。此时,李商隐的家事仍未料理完毕,直到九月份才启程入川。临行前,李商隐曾回到位于洛阳崇让坊王茂元的旧宅。他和王氏婚后曾在洛阳崇让宅居住过一段时间,七月二十九日这一天,他和王家的兄弟喝了一些酒,一 M#PutrH  
个人来到崇让宅院子里的池塘前。 |Qe#[Q7  
七月二十九日崇让宅宴作 V#Px  
李商隐 q|23l1 PI  
露如微霰下前池,风过回塘万竹悲。 1JIo,7  
c-ahe;q  
浮世本来多聚散,红蕖何事亦离披? A"`^A brm  
|QI FtdU5T  
悠扬归梦惟灯见,濩落生涯独酒知。 3bGJ?hpp  
GWU"zWli]z  
岂到白头长只尔,嵩阳松雪有心期。 W]t!I}yPR  
cxNb!G  
首联写初秋夜景,夜深露重,疾风吹过曲折回绕的池塘,竹子发出萧瑟的声响。颔联因景生情,由时序之夏秋更替,想到了刚刚去世的妻子,想到人世的聚散无常。人世已然是漂泊不定,再看到池塘中的红荷,不知因何事兀自凋零,仿佛是不解人情,前来增加人世间的伤感。颈联承接颔联,将丧妻之痛、人世聚散、无常之悲,向孤独的更深处推进:从今以后,只有在梦中能够见到妻子,从恍惚的梦中醒来之时,陪伴自己的只有一盏孤灯。一生寥落,只有酒知道自己的孤独。尾联由孤独推至绝望,人世间欢乐已尽,或许唯有归隐山林可以解除悲伤与孤独。末句看似解脱,实则无解,乃至于绝望。 ba-J-G@YW  
P})Iwk|Z  
另一首题作《正月崇让宅》的诗,可能是李商隐晚年因病回乡,重访洛阳崇让宅时所作。此时崇让宅的景致,已经破败不堪了。当然,也有人认为并非作于此时,只是一首隐含着偷情或者私会情节的诗歌,他们从诗歌中看到了阻隔—密锁重关、廊深阁回,和试图冲破重重阻隔的失败尝试—闯入者惊扰了蝙蝠和老鼠,蝙蝠和老鼠终被帘子和窗网阻隔茂元的家里与人私会,理或难通。如果看作是思念王氏之作,则更为合理。在外。这种解释从字面上来看有一定的合理性。不过,很难想象李商隐会在岳丈王茂元的家里与人私会,理或难通。如果看作是思念王氏之作,则更为合理。 8<VO>WA>E  
正月崇让宅 L:(>ON  
李商隐 E(;V.=I  
密锁重关掩绿苔,廊深阁回此徘徊。 {4@+ 2)l  
*nPB+@f  
先知风起月含晕,尚自露寒花未开。 d\R]>  
fW,,@2P  
蝙拂帘旌终展转,鼠翻窗网小惊猜。 p? dXs^ c  
*+-L`b{SX  
背灯独共余香语,不觉犹歌起夜来。 G q" [5r"  
R6N+c\W  
主人离去之后,绿苔占领了这些幽深曲回的廊阁庭院。多年之后重访旧地的李商隐,在月色中将重门层层开启,仿佛要向人道出一些封锁的秘密。然而秘密马上又被隐匿:含晕的月朦胧凄迷,带露的花苞尚未开放。月和花都是寒冷的、凄凉的。同时又都是圆形的、封闭状态的,一个被圆形的光晕遮挡,一个被圆形的露珠封锁,诗人并不想透露更多心事。来到昔日的房间中,回想起与王氏一起居住在这里的情景,而今斯人已逝。辗转难眠之时,听到蝙蝠拂动帘旌、老鼠翻动窗网的声音。或许这是当年两人住在崇让宅时发生的情景,王氏曾经因为蝙拂帘旌、鼠翻窗网不能入睡,或者是因为这些动静而惊恐害怕。房间中仿佛还残留着王氏的余香,如今只有李商隐一个人背着灯自言自语,不知不觉中,唱起南朝乐府《起夜来》的歌谣:“飒飒秋桂响,非君起夜来。”—那是秋风吹动桂花树的声响,不是你半夜起来的声音,我再也等不到你了。 Imi#$bF6  
6U`<+[K7  
d0;$k,  
不期而至的死亡,令人束手无策。z/u/i初的痛贯心肝和无可奈何,可以通过时间的流逝来缓慢地弥平。每逢此时,人们或许会用命数、无常来宽慰自己。陶渊明所说的“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拟挽歌辞》),便是时间给出的解药。亲友死亡带来的痛苦可以抚平,死亡的事实可以接受,但是它带来的孤独却难以 $\DOy&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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遣散。这种孤独是潜藏于心底的,无论过了多长时间,看到亡人旧物仍在,如锦瑟(“归来已不见,锦瑟长于人”《房中曲》)、床簟(“更无人处帘垂地,欲拂尘时簟竟床”《王十二兄与畏之员外相访见招小饮,时余以悼亡日近不去,因寄》),或者看到亡人曾经居住的故居的变迁(“密锁重关掩绿苔”《正月崇让宅》),那种天人永隔的孤独感便被这些旧物触发。 kYVn4Wq  
l^@!,Z  
而有时候,触发悼亡之孤独的,是曾经习以为常的生活习惯。李商隐写过很多与雪有关的诗歌,如《喜雪》《对雪》《忆雪》《残雪》等,“雪”往往带有夫人王氏的身影。其中《对雪二首》是大中三年(公元 849 年)冬月赴徐州卢幕前所写,“欲舞定随曹植马,有情应湿谢庄衣”,将王氏比喻成晶莹无瑕的白雪,在他将要离去的马前回旋飞舞,有情的雪又沾湿了他的衣服,不忍他离去。这些有关“雪”的诗歌,都是写在王氏生前的。下面这首《悼伤后赴东蜀辟至散关遇雪》则是写于王氏去世之后。大中五年(公元 851 年)十月,从洛阳崇让宅回来的李商隐,处理完夫人王氏的后事,又将幼小的孩子托付给他的连襟加同年韩瞻,便启程赶赴梓州(今四川三台)。当他行至大散关时,下雪了。 Eep*,Cnt0  
悼伤后赴东蜀辟至散关遇雪 eoC@b/F4  
李商隐 #ZPU.NNT?  
剑外从军远,无家与寄衣。 \;h+:[<e1  
)<kI d4E  
散关三尺雪,回梦旧鸳机。 ;-OnCLr  
hSO(s  
寒冷让李商隐再次想到了刚刚过世的王氏,如今没有人给他准备御寒的衣服了。诗歌的三、四两句,分别回应一、二两句,因孤身远行来到大散关,因无家人可寄寒衣,想到了有家人之时。纪昀在《玉谿生诗说》提出这样的观点:末句“回梦旧鸳机”是“犹作有家之想”,李商隐一个人孤独地在漫天飞雪中怀念着亡妻,怀念生前两人对雪联句的日子。 0 tZ>yR  
\GR M,c  
李商隐与夫人王氏的故事,跟他们的前辈元稹有些类似。元稹的岳父韦夏卿,也是在元稹少年微时便赏识其才华,并将z/u/i疼爱的小女儿许配与他。与李商隐一生潦倒不同,元稹早期仕途坎坷,几经贬谪,后来青云直上,官拜宰相。然而,他的夫人韦丛并没有见到他风光的时候,却跟他一起经历了早年的波折。韦丛过世后,元稹写过一些悼亡诗来怀念她。流传较广的便是《遣悲怀》三首。 a*pwVn  
遣悲怀三首 g@va@*|~d  
元稹 } +@H&}u  
其一 [`_ZlC  
谢公z/u/i小偏怜女,自嫁黔娄百事乖。 JMUk=p<\  
B4<W%lm  
顾我无衣搜荩箧,泥他沽酒拔金钗。 '>}dqp{Wr  
$8{|25 *E  
野蔬充膳甘长藿,落叶添薪仰古槐。 QEavbh^S  
@-~ )M_  
今日俸钱过十万,与君营奠复营斋。 Q UQ"2oC  
scff WqEo  
其二 4TBK:Vm5  
昔日戏言身后意,今朝皆到眼前来。 {G+pI2^  
O%g%*9  
衣裳已施行看尽,针线犹存未忍开。 X/\5j   
$ON4 nx  
尚想旧情怜婢仆,也曾因梦送钱财。 abHW[VP9  
[Ipg",Su;f  
诚知此恨人人有,贫贱夫妻百事哀。 fVU9?^0/)9  
wz,T7L  
其三 \uumNpB*n  
闲坐悲君亦自悲,百年都是几多时。 f?ImQYqP  
nZfU:N  
邓攸无子寻知命,潘岳悼亡犹费词。 <*g!R!  
b;N[_2  
同穴窅冥何所望?他生缘会更难期。 3c"$@W:>  
g=*`6@_=  
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_:: q S!  
rc*iL   
韦氏在世的时候,元稹尚未发迹,他们过着贫苦的生活,只能靠野菜充饥,以落叶为柴,搜遍衣箧都无法找到一件像样的衣服。为了喝酒,元稹缠着妻子卖掉金钗,如今他俸钱终于过十万钱,不用再过贫苦的日子,而她却已经不在人世了,只能频频地祭奠她,为她斋戒。生前曾开玩笑设想死后怎么办,如今真的在眼前发生了。为了避免伤心,他把妻子穿过的衣服施舍出去,用过的针线封存起来。可是,看到侍候过她的女婢,就会想到她,并且不由得怜顾这个女婢。怕妻子在另外一个世界仍然过得清苦,梦中给她送去很多的钱财。贫贱的夫妻,诸事不顺,这种遭遇可能是人间常见的。每次闲下来的时候,总是会想到妻子,然而悼亡又是没有任何用处的,不能起死回生。他生再会,更是不可期待的,也无法弥补今生的苦。唯有整日整夜的思念,报答妻子一生不展的愁眉。 1|?8g2Vf  
Koi  
《红楼梦》中贾宝玉也有类似李商隐这样的深情。触发他的悼亡之孤独感的,也是生活习惯的改变。宝玉z/u/i先是从衣物察觉到的思念之孤独的。晴雯死后,宝玉一直穿着晴雯做的一条大红裤子,《红楼梦》第七十八回写道: aX oD{zA  
tA?cHDp4E  
宝玉满口里说“好热”,一壁走,一壁便摘冠解带,将外面的大衣服都脱下来麝月拿着,只穿着一件松花绫子夹袄,袄内露出血点般大红裤子来。秋纹见这条红裤是晴雯手内针线,因叹道:“这条裤子以后收了罢,真是物件在人去了。”麝月忙也笑道:“这是晴雯的针线。”又叹道:“真真物在人亡了!” >d`XR"_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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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的后八十回是续作,情节前后多有纰漏,但是也有一些精彩之处。在宝玉思念晴雯这个细节上,处理得比较细腻。在续作的第八十九回中,袭人担心学房冷,便吩咐小厮焙茗帮宝玉带了一包衣服去上学。这一包衣服里,有一件是那年晴雯忍着病痛连夜帮宝玉补好的雀金裘: /-#1ys#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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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玉到了学房中,做了自己的功课,忽听得纸窗呼啦啦一派风声。代儒道:“天气又发冷。”把风门推开一看,只见西北上一层层的黑云渐渐往东南扑上来。焙茗走进来回宝玉道:“二爷,天气冷了,再添些衣服罢。”宝玉点点头儿。只见焙茗拿进一件衣服来,宝玉不看则已,看了时神已痴了。那些小学生都巴着眼瞧,却原是晴雯所补的那件雀金裘。宝玉道:“怎么拿这一件来!是谁给你的?”焙茗道:“是里头姑娘们包出来的。”宝玉道:“我身上不大冷,且不穿呢,包上罢。代儒只当宝玉可惜这件衣服,却也心里喜他知道俭省。焙茗道:“二爷穿上罢,着了凉,又是奴才的不是了。二爷只当疼奴才罢。”宝玉无奈,只得穿上,呆呆地对着书坐着。代儒也只当他看书,不甚理会。晚间放学时,宝玉便往代儒托病告假一天。代儒本来上年纪的人,也不过伴着几个孩子解闷儿,时常也八病九痛的,乐得去一个少操一日心。况且明知贾政事忙,贾母溺爱,便点点头。 ^ lUV^%f  
!s>AVV$;0  
宝玉一径回来,见过贾母王夫人,也是这样说,自然没有不信的,略坐一坐便回园中去了。见了袭人等,也不似往日有说有笑的,便和衣躺在炕上。袭人道:“晚饭预备下了,这会儿吃还是等一等?”宝玉道:“我不吃了,心里不舒服。你们吃去罢。”袭人道:“那么着你也该把这件衣服换下来了,那个东西哪里禁得住揉搓。”宝玉道:“不用换。”袭人道:“倒也不但是娇嫩物儿,你瞧瞧那上头的针线也不该这么糟蹋呀。”宝玉听了这话,正碰在他心坎儿上,叹了一口气道:“那么着,你就收起来给我包好了,我也总不穿他了。”说着,站起来脱下。袭人才过来接时,宝玉已经自己叠起。袭人道:“二爷怎么今日这样勤谨起来了?”宝玉也不答言,叠好了,便问:“包这个的包袱呢?”麝月连忙递过来,让他自己包好,回头却和袭人挤着眼儿笑。宝玉也不理会,自己坐着,无精打采,猛听架上钟响,自己低头看了看表,针已指到酉初二刻了。一时小丫头点上灯来。袭人道:“你不吃饭,喝一口粥罢。别净饿着,看仔细饿上虚火来,那又是我们的累赘了。”宝玉摇摇头儿,说:“不大饿,强吃了倒不受用。”袭人道:“既这么着,就索性早些歇着罢。”于是袭人麝月铺设好了,宝玉也就歇下,翻来覆去只睡不着,将及黎明,反蒙眬睡去,不一顿饭时,早又醒了。 !T((d7;  
4>uy+"8PO  
在第七十八回穿大红裤子时,宝玉还不知道晴雯已经死去,只是穿着晴雯做的裤子思念她。到八十九回,晴雯死去多时,死亡给宝玉带来的痛苦已经减弱了很多,看到与晴雯有关的雀金裘不会再当即痛苦,却还是“神已痴了”,痴呆了一整天,饭也不吃了,直到晚上就寝时仍是痴痴呆呆的。宝玉房里的其他人,多半已经不会再为晴雯死去的事情挂心了:第七十八回中,秋纹和麝月,是笑着谈论晴雯“物在人亡”的,晴雯的死,宝玉的孤独,与她们无关。而续本第八十九回中,善解人意的袭人虽然能够懂得宝玉思念晴雯的心思,劝宝玉脱下了雀金裘,劝宝玉吃饭,也都是出于自己对宝玉的关心,和她作为“准姨娘”的职责,担心宝玉生病之后,“又是我们的累赘了”。袭人能够理解宝玉的行为,却不能理解和分散宝玉思人的孤独。随后,收起雀金裘的时候,麝月还是如同七十八回中那样,把宝玉珍惜跟晴雯有关的衣物这件事,来当笑话看—“回头却和袭人挤着眼儿笑”。只有宝玉,经由雀金裘的触发,物是人非、世事无常的孤独感便一整天也遣散不去。在懂事的袭人,和不懂事的麝月、秋纹等人一系列反应的衬托下,宝玉的这种孤独感更深了。 6N{V cfq  
P <$)v5f  
就像李商隐不习惯于锦瑟失去了原有的喈鸣,贾宝玉不习惯于不是晴雯帮他上夜,《白鹿原》里的白嘉轩也不习惯于自己烧水喝茶—田小娥之死给原上带来的瘟疫,也夺走了他的老伴儿仙草: Wz}8O]#/.  
X}Ey6*D:  
屋里是从未有过的静宁,白嘉轩却感觉不到孤寂。他走进院子以前,似乎耳朵里还响着上房明间里仙草搬动织布机的呱嗒声;他走进院子,看见织布机上白色和蓝色相间的经线上夹着梭子,坐板下叠摞着尚未剪下来的格子布,他仿佛感觉到仙草是取纬线或是到后院茅房去了;他走进屋里,缠绕线筒子的小轮车停放在脚地上,后门的木闩插死着,他现在才感到一种可怕的寂寞和孤清。他拄着拐杖奔进厨房,往锅里添水,往灶下塞柴,想喝茶得自己动手拉风箱了。 ~\4B 1n7  
,ZpcvK/S  
老伴儿仙草刚死的时候,硬气的白嘉轩并没有感到孤独,他仿佛觉得老伴儿还在织布,在院子里忙活着,直到他看到纺线的小轮车居然是停下来的,后门闩居然是插死了的,厨房里居然没有了热茶—这些习以为常的生活细节被停滞、被改变的时候,白嘉轩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失去了老伴儿仙草,才感觉到了可怕的孤独。以后这些事情,只有他自己来做了。这些生活细节的突然改变,也是仙草临终前唯一的担心: Zy}Qc")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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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给你跟老三做饭呀?浮世本来多聚散 `m~x*)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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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秋风吹动桂花树的声响,不是你起来的声音。我再也等不到你了。 4@K9%  
唐文宗开成三年(公元 838 年),二十八岁左右的李商隐与泾源节度使王茂元的女儿结婚。此时他的第一任妻子已经病故多年了,李商隐较少提及第一任妻子的情况,却经常提到王氏。对于一位寒门子弟来说,能够娶节度使的女儿,算是高攀了。更为难能可贵的是,夫妻二人情投意合。他们时常联词唱和,李商隐曾回忆说“春风犹自疑联句,雪絮相和飞不休”(《过招国李家南园二首·其一》)。从一些忆内的诗中,可以看到李商隐对夫人王氏的倾慕之情。他常常赞美王氏的贤惠美丽,他说“莫将越客千丝网,网得西施别赠人”(《病中早访招国李十将军遇挈家游曲江二首·其二》)。李商隐娶王茂元之女后,遭到了恩家令狐绹的鄙弃。待他如师如父的令狐楚刚过世不久,李商隐便入王茂元幕府中。在李商隐看来是生计所迫,在令狐绹看来,即便不涉及“牛李党争”,却也是“忘家恩,放利偷合”。另外,王茂元选婿,更多是觉得年轻才俊李商隐未来可期。然而,李商隐仕途坎坷,一生潦倒,必然承受着来自王茂元家族的无形压力。从李商隐的一些诗文中可以看出,夫人王氏和李商隐共同分担着这些外在的压力,她心甘情愿地跟随李商隐生活。 6I$laH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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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况,自从王氏嫁入之后,李商隐大部分时间在各个地方幕府中奔波,一两年就会调换一次,他们聚少离多。一个富贵家族的小姐,默默承担起了家庭的重担,并无怨言。这或许是古代多数妇女的命运,王氏像极了李商隐所写的《日射》一诗中的女子,听到风吹动门扉的声响,会误以为是归人。一个人孤独地守着深院,看鹦鹉和蔷薇:“日射纱窗风撼扉,香罗拭手春事违。回廊四合掩寂寞,碧鹦鹉对红蔷薇。”十三年的婚姻生活,她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等,等着李商隐归来,又怔怔地看着他离去。 aUdbN&G  
K+0&~X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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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这次红蔷薇初开的时节,她没来得及等到丈夫李商隐的归来。大中五年(公元 851 年),武宁节度使卢弘止去世。四十岁的李商隐再次失去了幕职,从待了一年多的徐州返回长安。然而,就在李商隐罢幕回京的路上,他一生中z/u/i珍爱的人永远离他而去了,只留下一张锦瑟: j.3#rxq  
房中曲 7j>NUx=j3  
李商隐 ?e`4 s f_~  
蔷薇泣幽素,翠带花钱小。 -+'f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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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郎痴若云,抱日西帘晓。 lZY0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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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是龙宫石,割得秋波色。 Bf72 .gx{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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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簟失柔肤,但见蒙罗碧。 B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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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得前年春,未语含悲辛。 hi{#HX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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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来已不见,锦瑟长于人。 .4M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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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涧底松,明日山头檗。 m])!'Pa(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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愁到天池翻,相看不相识。 W+A-<R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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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首《房中曲》写于王氏病故后不久。《房中曲》是乐府诗歌的旧题,在汉代的时候便经常用于悼亡。诗歌从清晨梦醒时分写起,李商隐喜欢写清晨,很多诗歌中带有“晓”字,“庄生晓梦迷蝴蝶”(《锦瑟》),“长河渐落晓星沉”(《嫦娥》)等,或许是诗人一夜似睡未睡,残梦依稀。清晨又是梦境破灭的开始,重新回到了现实的人间。 Qy)+Y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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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的前八句是触景思人,目光由帘外的景物缓缓转回床前枕上:帘外的蔷薇花小如钱,叶绿如带,花上的露珠如同哭泣的泪水。懵懂无知的孩子尚不能理解失去母亲的意义,仍在西帘下痴睡。王氏生前用过的石枕上仍然留着她的光泽,竹簟上却看不到她的人,只盖着一层碧罗被。 Ywj=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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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八句是抒发思念之悲苦与孤独。李商隐回忆起他们的z/u/i后一面,应该是前年春天,李商隐离家返回徐州卢弘止幕府之前,王氏沉默不语,面露悲辛之色。除了离散的愁绪之外,或许王氏此时已经染病,有不祥的预感。“归来已不见,锦瑟长于人”,等李商隐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再也看不到她,只见她生前用的锦瑟静静地安放在原处。锦瑟的寿命竟比它的主人长。 4"OUmh9LH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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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涧底松”的比喻来自左思《咏史》:“郁郁涧底松,离离山上苗。以彼径寸茎,荫此百尺条。”原本可以参天的松树,因为生长于涧底,竟被生长于山上的小苗所遮挡。“檗”是一种黄木,味苦。 DCJmk6p%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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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汉乐府中,常用黄檗来形容人生的辛苦。“今日涧底松,明日山头檗”,是将悼亡之痛与身世之悲融为一体,今日郁郁不得志,明日仍将为艰辛的生活所累。这种孤独的愁绪,或许要等到天地翻转才能消解,那时或许能够再次与妻子王氏相见,却又担心再相见的时候,相互认不出对方了。明人钱龙惕便说末句是“设必无之想,作必无之虑,哀悼之情,于此为极”。苏轼悼念夫人王弗的一阕《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中的“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或许便是从李商隐这一句化来的。 ?_\t7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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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氏病故于初夏,蔷薇花开的时节。同年七月,柳仲郢调任东川节度使,辟李商隐为节度书记。此时,李商隐的家事仍未料理完毕,直到九月份才启程入川。临行前,李商隐曾回到位于洛阳崇让坊王茂元的旧宅。他和王氏婚后曾在洛阳崇让宅居住过一段时间,七月二十九日这一天,他和王家的兄弟喝了一些酒,一 hSxlj7Eo^T  
个人来到崇让宅院子里的池塘前。 R W= <EF&  
七月二十九日崇让宅宴作 xW$F-n  
李商隐 t/;@~jfr@  
露如微霰下前池,风过回塘万竹悲。 \m.ap+dF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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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世本来多聚散,红蕖何事亦离披? /`M> 3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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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扬归梦惟灯见,濩落生涯独酒知。 4H7 3a5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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岂到白头长只尔,嵩阳松雪有心期。 16iymiL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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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联写初秋夜景,夜深露重,疾风吹过曲折回绕的池塘,竹子发出萧瑟的声响。颔联因景生情,由时序之夏秋更替,想到了刚刚去世的妻子,想到人世的聚散无常。人世已然是漂泊不定,再看到池塘中的红荷,不知因何事兀自凋零,仿佛是不解人情,前来增加人世间的伤感。颈联承接颔联,将丧妻之痛、人世聚散、无常之悲,向孤独的更深处推进:从今以后,只有在梦中能够见到妻子,从恍惚的梦中醒来之时,陪伴自己的只有一盏孤灯。一生寥落,只有酒知道自己的孤独。尾联由孤独推至绝望,人世间欢乐已尽,或许唯有归隐山林可以解除悲伤与孤独。末句看似解脱,实则无解,乃至于绝望。 L53qQe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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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首题作《正月崇让宅》的诗,可能是李商隐晚年因病回乡,重访洛阳崇让宅时所作。此时崇让宅的景致,已经破败不堪了。当然,也有人认为并非作于此时,只是一首隐含着偷情或者私会情节的诗歌,他们从诗歌中看到了阻隔—密锁重关、廊深阁回,和试图冲破重重阻隔的失败尝试—闯入者惊扰了蝙蝠和老鼠,蝙蝠和老鼠终被帘子和窗网阻隔茂元的家里与人私会,理或难通。如果看作是思念王氏之作,则更为合理。在外。这种解释从字面上来看有一定的合理性。不过,很难想象李商隐会在岳丈王茂元的家里与人私会,理或难通。如果看作是思念王氏之作,则更为合理。 \5+?wpH  
正月崇让宅 k,EI+lCX  
李商隐 {U$qxC]M  
密锁重关掩绿苔,廊深阁回此徘徊。 v&6=(k{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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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知风起月含晕,尚自露寒花未开。 l!n<.tQ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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蝙拂帘旌终展转,鼠翻窗网小惊猜。 J{Gt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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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灯独共余香语,不觉犹歌起夜来。 x.V6C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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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人离去之后,绿苔占领了这些幽深曲回的廊阁庭院。多年之后重访旧地的李商隐,在月色中将重门层层开启,仿佛要向人道出一些封锁的秘密。然而秘密马上又被隐匿:含晕的月朦胧凄迷,带露的花苞尚未开放。月和花都是寒冷的、凄凉的。同时又都是圆形的、封闭状态的,一个被圆形的光晕遮挡,一个被圆形的露珠封锁,诗人并不想透露更多心事。来到昔日的房间中,回想起与王氏一起居住在这里的情景,而今斯人已逝。辗转难眠之时,听到蝙蝠拂动帘旌、老鼠翻动窗网的声音。或许这是当年两人住在崇让宅时发生的情景,王氏曾经因为蝙拂帘旌、鼠翻窗网不能入睡,或者是因为这些动静而惊恐害怕。房间中仿佛还残留着王氏的余香,如今只有李商隐一个人背着灯自言自语,不知不觉中,唱起南朝乐府《起夜来》的歌谣:“飒飒秋桂响,非君起夜来。”—那是秋风吹动桂花树的声响,不是你半夜起来的声音,我再也等不到你了。 4Xna}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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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期而至的死亡,令人束手无策。z/u/i初的痛贯心肝和无可奈何,可以通过时间的流逝来缓慢地弥平。每逢此时,人们或许会用命数、无常来宽慰自己。陶渊明所说的“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拟挽歌辞》),便是时间给出的解药。亲友死亡带来的痛苦可以抚平,死亡的事实可以接受,但是它带来的孤独却难以 -ff|Xxa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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遣散。这种孤独是潜藏于心底的,无论过了多长时间,看到亡人旧物仍在,如锦瑟(“归来已不见,锦瑟长于人”《房中曲》)、床簟(“更无人处帘垂地,欲拂尘时簟竟床”《王十二兄与畏之员外相访见招小饮,时余以悼亡日近不去,因寄》),或者看到亡人曾经居住的故居的变迁(“密锁重关掩绿苔”《正月崇让宅》),那种天人永隔的孤独感便被这些旧物触发。 F1V[8I.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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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有时候,触发悼亡之孤独的,是曾经习以为常的生活习惯。李商隐写过很多与雪有关的诗歌,如《喜雪》《对雪》《忆雪》《残雪》等,“雪”往往带有夫人王氏的身影。其中《对雪二首》是大中三年(公元 849 年)冬月赴徐州卢幕前所写,“欲舞定随曹植马,有情应湿谢庄衣”,将王氏比喻成晶莹无瑕的白雪,在他将要离去的马前回旋飞舞,有情的雪又沾湿了他的衣服,不忍他离去。这些有关“雪”的诗歌,都是写在王氏生前的。下面这首《悼伤后赴东蜀辟至散关遇雪》则是写于王氏去世之后。大中五年(公元 851 年)十月,从洛阳崇让宅回来的李商隐,处理完夫人王氏的后事,又将幼小的孩子托付给他的连襟加同年韩瞻,便启程赶赴梓州(今四川三台)。当他行至大散关时,下雪了。 +]n.uA-`[a  
悼伤后赴东蜀辟至散关遇雪 I91pX<NBf  
李商隐 ;Nw.  
剑外从军远,无家与寄衣。 -Jo8jE~>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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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关三尺雪,回梦旧鸳机。 Sm(QgZO[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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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冷让李商隐再次想到了刚刚过世的王氏,如今没有人给他准备御寒的衣服了。诗歌的三、四两句,分别回应一、二两句,因孤身远行来到大散关,因无家人可寄寒衣,想到了有家人之时。纪昀在《玉谿生诗说》提出这样的观点:末句“回梦旧鸳机”是“犹作有家之想”,李商隐一个人孤独地在漫天飞雪中怀念着亡妻,怀念生前两人对雪联句的日子。 xS~O Acx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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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商隐与夫人王氏的故事,跟他们的前辈元稹有些类似。元稹的岳父韦夏卿,也是在元稹少年微时便赏识其才华,并将z/u/i疼爱的小女儿许配与他。与李商隐一生潦倒不同,元稹早期仕途坎坷,几经贬谪,后来青云直上,官拜宰相。然而,他的夫人韦丛并没有见到他风光的时候,却跟他一起经历了早年的波折。韦丛过世后,元稹写过一些悼亡诗来怀念她。流传较广的便是《遣悲怀》三首。 s]=s2.=  
遣悲怀三首 3xhv~be  
元稹 ~R`Rj*Q2Y  
其一 ;WQ@dC  
谢公z/u/i小偏怜女,自嫁黔娄百事乖。 "J0,SF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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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我无衣搜荩箧,泥他沽酒拔金钗。 A#s`!SN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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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蔬充膳甘长藿,落叶添薪仰古槐。 gTI!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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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俸钱过十万,与君营奠复营斋。 eqt+Ei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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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二 3Lxk7D>0c  
昔日戏言身后意,今朝皆到眼前来。 RB5fn+Fi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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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裳已施行看尽,针线犹存未忍开。 ap;tggi(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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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想旧情怜婢仆,也曾因梦送钱财。 '4PAH2&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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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知此恨人人有,贫贱夫妻百事哀。 #+V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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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三 zw{cli&S  
闲坐悲君亦自悲,百年都是几多时。 #1MEm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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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攸无子寻知命,潘岳悼亡犹费词。 s*R \!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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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穴窅冥何所望?他生缘会更难期。 T-Od|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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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s52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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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氏在世的时候,元稹尚未发迹,他们过着贫苦的生活,只能靠野菜充饥,以落叶为柴,搜遍衣箧都无法找到一件像样的衣服。为了喝酒,元稹缠着妻子卖掉金钗,如今他俸钱终于过十万钱,不用再过贫苦的日子,而她却已经不在人世了,只能频频地祭奠她,为她斋戒。生前曾开玩笑设想死后怎么办,如今真的在眼前发生了。为了避免伤心,他把妻子穿过的衣服施舍出去,用过的针线封存起来。可是,看到侍候过她的女婢,就会想到她,并且不由得怜顾这个女婢。怕妻子在另外一个世界仍然过得清苦,梦中给她送去很多的钱财。贫贱的夫妻,诸事不顺,这种遭遇可能是人间常见的。每次闲下来的时候,总是会想到妻子,然而悼亡又是没有任何用处的,不能起死回生。他生再会,更是不可期待的,也无法弥补今生的苦。唯有整日整夜的思念,报答妻子一生不展的愁眉。 1a#oJ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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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中贾宝玉也有类似李商隐这样的深情。触发他的悼亡之孤独感的,也是生活习惯的改变。宝玉z/u/i先是从衣物察觉到的思念之孤独的。晴雯死后,宝玉一直穿着晴雯做的一条大红裤子,《红楼梦》第七十八回写道: qyP|`Pm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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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玉满口里说“好热”,一壁走,一壁便摘冠解带,将外面的大衣服都脱下来麝月拿着,只穿着一件松花绫子夹袄,袄内露出血点般大红裤子来。秋纹见这条红裤是晴雯手内针线,因叹道:“这条裤子以后收了罢,真是物件在人去了。”麝月忙也笑道:“这是晴雯的针线。”又叹道:“真真物在人亡了!” 2 }Q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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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的后八十回是续作,情节前后多有纰漏,但是也有一些精彩之处。在宝玉思念晴雯这个细节上,处理得比较细腻。在续作的第八十九回中,袭人担心学房冷,便吩咐小厮焙茗帮宝玉带了一包衣服去上学。这一包衣服里,有一件是那年晴雯忍着病痛连夜帮宝玉补好的雀金裘: sPCp20x:y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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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玉到了学房中,做了自己的功课,忽听得纸窗呼啦啦一派风声。代儒道:“天气又发冷。”把风门推开一看,只见西北上一层层的黑云渐渐往东南扑上来。焙茗走进来回宝玉道:“二爷,天气冷了,再添些衣服罢。”宝玉点点头儿。只见焙茗拿进一件衣服来,宝玉不看则已,看了时神已痴了。那些小学生都巴着眼瞧,却原是晴雯所补的那件雀金裘。宝玉道:“怎么拿这一件来!是谁给你的?”焙茗道:“是里头姑娘们包出来的。”宝玉道:“我身上不大冷,且不穿呢,包上罢。代儒只当宝玉可惜这件衣服,却也心里喜他知道俭省。焙茗道:“二爷穿上罢,着了凉,又是奴才的不是了。二爷只当疼奴才罢。”宝玉无奈,只得穿上,呆呆地对着书坐着。代儒也只当他看书,不甚理会。晚间放学时,宝玉便往代儒托病告假一天。代儒本来上年纪的人,也不过伴着几个孩子解闷儿,时常也八病九痛的,乐得去一个少操一日心。况且明知贾政事忙,贾母溺爱,便点点头。 8ALvP}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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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玉一径回来,见过贾母王夫人,也是这样说,自然没有不信的,略坐一坐便回园中去了。见了袭人等,也不似往日有说有笑的,便和衣躺在炕上。袭人道:“晚饭预备下了,这会儿吃还是等一等?”宝玉道:“我不吃了,心里不舒服。你们吃去罢。”袭人道:“那么着你也该把这件衣服换下来了,那个东西哪里禁得住揉搓。”宝玉道:“不用换。”袭人道:“倒也不但是娇嫩物儿,你瞧瞧那上头的针线也不该这么糟蹋呀。”宝玉听了这话,正碰在他心坎儿上,叹了一口气道:“那么着,你就收起来给我包好了,我也总不穿他了。”说着,站起来脱下。袭人才过来接时,宝玉已经自己叠起。袭人道:“二爷怎么今日这样勤谨起来了?”宝玉也不答言,叠好了,便问:“包这个的包袱呢?”麝月连忙递过来,让他自己包好,回头却和袭人挤着眼儿笑。宝玉也不理会,自己坐着,无精打采,猛听架上钟响,自己低头看了看表,针已指到酉初二刻了。一时小丫头点上灯来。袭人道:“你不吃饭,喝一口粥罢。别净饿着,看仔细饿上虚火来,那又是我们的累赘了。”宝玉摇摇头儿,说:“不大饿,强吃了倒不受用。”袭人道:“既这么着,就索性早些歇着罢。”于是袭人麝月铺设好了,宝玉也就歇下,翻来覆去只睡不着,将及黎明,反蒙眬睡去,不一顿饭时,早又醒了。 _VU/j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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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第七十八回穿大红裤子时,宝玉还不知道晴雯已经死去,只是穿着晴雯做的裤子思念她。到八十九回,晴雯死去多时,死亡给宝玉带来的痛苦已经减弱了很多,看到与晴雯有关的雀金裘不会再当即痛苦,却还是“神已痴了”,痴呆了一整天,饭也不吃了,直到晚上就寝时仍是痴痴呆呆的。宝玉房里的其他人,多半已经不会再为晴雯死去的事情挂心了:第七十八回中,秋纹和麝月,是笑着谈论晴雯“物在人亡”的,晴雯的死,宝玉的孤独,与她们无关。而续本第八十九回中,善解人意的袭人虽然能够懂得宝玉思念晴雯的心思,劝宝玉脱下了雀金裘,劝宝玉吃饭,也都是出于自己对宝玉的关心,和她作为“准姨娘”的职责,担心宝玉生病之后,“又是我们的累赘了”。袭人能够理解宝玉的行为,却不能理解和分散宝玉思人的孤独。随后,收起雀金裘的时候,麝月还是如同七十八回中那样,把宝玉珍惜跟晴雯有关的衣物这件事,来当笑话看—“回头却和袭人挤着眼儿笑”。只有宝玉,经由雀金裘的触发,物是人非、世事无常的孤独感便一整天也遣散不去。在懂事的袭人,和不懂事的麝月、秋纹等人一系列反应的衬托下,宝玉的这种孤独感更深了。 1sFTX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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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李商隐不习惯于锦瑟失去了原有的喈鸣,贾宝玉不习惯于不是晴雯帮他上夜,《白鹿原》里的白嘉轩也不习惯于自己烧水喝茶—田小娥之死给原上带来的瘟疫,也夺走了他的老伴儿仙草: m`<Mzk.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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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是从未有过的静宁,白嘉轩却感觉不到孤寂。他走进院子以前,似乎耳朵里还响着上房明间里仙草搬动织布机的呱嗒声;他走进院子,看见织布机上白色和蓝色相间的经线上夹着梭子,坐板下叠摞着尚未剪下来的格子布,他仿佛感觉到仙草是取纬线或是到后院茅房去了;他走进屋里,缠绕线筒子的小轮车停放在脚地上,后门的木闩插死着,他现在才感到一种可怕的寂寞和孤清。他拄着拐杖奔进厨房,往锅里添水,往灶下塞柴,想喝茶得自己动手拉风箱了。 h+m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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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伴儿仙草刚死的时候,硬气的白嘉轩并没有感到孤独,他仿佛觉得老伴儿还在织布,在院子里忙活着,直到他看到纺线的小轮车居然是停下来的,后门闩居然是插死了的,厨房里居然没有了热茶—这些习以为常的生活细节被停滞、被改变的时候,白嘉轩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失去了老伴儿仙草,才感觉到了可怕的孤独。以后这些事情,只有他自己来做了。这些生活细节的突然改变,也是仙草临终前唯一的担心: Jji~MiMn  
谁给你跟老三做饭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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