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搁哪?今天可得闲,我想请你吃顿饭?”电话是管子打来的,自从提拔项目经理,请吃饭的事管子说了好几次。中秋节前夕,管子又一次提起,这回我没拒绝,毕竟我也有好几年没见到过他了。
2003年,我从井下掌子面抽调到地面办公室写材料,兼职团支书与新闻通讯报道员,开始我的“土记者”生涯。转眼十几年过去,采访过的各类人物数以百计。期间,也认识了一大批朋友,每个人什么事迹、稿件上了哪些报纸,时至今日依然记忆犹新。
管子是我在煤矿采煤队工作时的工友。2005年,为缓解社会就业压力,矿上先后招收几批职工子弟充实采掘一线。受世纪之交金融危机的影响,矿上好几年没招工,大量从农村涌进矿区的职工子弟没有工作,只能另寻出路或在多种经营公司下属厂点干家属工。有的干脆赋闲在家,游手好闲打架斗殴,成为社会不安定因素。管子属于前者,打过工,开过书店,做过小生意,当过出租车司机,在社会上吃了不少苦。终于盼到了招工,管子很珍惜来之不易的机会,三个月实习期满,他月月出满勤,干满点,很快成长为一名生产骨干。
为鼓励这批职工子弟安心工作,矿上决定从他们当中选树先进典型。那年正直北京举办奥运会,我根据管子的事迹采写了一篇《带着梦想出发》的稿件,先后在行业及市级报纸刊发,一下子,管子从名不见经传的采煤工变成众人啧啧称赞的先进人物。更为意外的是,市电视台看到报道后,记者扛着录像机在班前会上采访这位矿区的优秀青年。接着,广播、报纸、电视轮番报道,一时间,管子声名鹊起。采煤区长夸他是好样的,班上的采煤工对他更是刮目相看,管子自然乐得合不拢嘴,每次见我客气话说一大堆。
“荣誉是把双刃剑,白纸黑字一旦上了报纸,那就是约束,言行必须经得起时间的考验。”每次采访前,我习惯把“丑话”说在前头,提前打“预防针”,主要目的是做采访对象的思想政治工作。事实上,坊间这种例子还是有的:前边刚宣传报道,后边出了岔子,砸了牌子,对谁都不好交代。 这次,我没有再鼓励管子,而是给他泼了冷水。
管子也算踏实,每天继续上班下班,一心在掌子面耕耘青春。后来,他所在的班组缺一名管理员,管子顺理成章全票当选。走上“班干部”岗位,管子更加谨慎,遇到啥烦心事习惯找我说说。一来二去彼此就成了红白喜事到一起的朋友。有时候小两口吵架,他岳母知道后会专门在我上班的路上等我。说,管子这孩子最听你的话,你当哥的得空劝劝他。管子对我也不客气,俨然把我当成兄长看待:买房子首付找我想办法,碰到难事与我商量,有时歇班就带着老婆孩子一起到我家拉呱……
2015年,受国家供给侧改革的影响,煤炭行业再次遭遇冲击,矿务局积极实施“走出去”“卖服务”等转型战略。管子跟随北上的“煤客”大军到山西、陕西、宁夏、内蒙等地打工。彼时,我也离开煤矿南下谋生。之后,与管子见面越来越少。
虽然是天南地北,管子与我并没有断绝联系,有时即便半夜升井,他还不忘在微信里与我留言。当然,我叮嘱他最多的是:注意安全。 去年春上的时候,远在鄂尔多斯的管子打电话报喜说,他代理项目经理了!并约定回煤城请我吃顿饭。
说来也是,与管子认识十几年,我俩还真没坐一起吃过饭。君子为名,常喻于义,古往今来,文人大都怀有崇圣尚贤的情节。多年采访经历告诉我,每一名劳模、先进背后都系着一串串汗水浸透的奋斗故事。他们既是社会底层人物,又是生活中发光发热的正能量,更是一座煤城滚烫的良心与挺直的脊梁。能与榜样同行,零距离聆听他们的过往,感受一段直抵肺腑的心路历程,对新闻事件的记录者而言,本身就是一种精神上的洗礼,哪能是一顿饭诠释得了的。
“过去当工人,咱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现在是几十号人的主心骨,凡事都要多想一步,每回带着队伍高高兴兴的从家出发,还得确保平平安安的把人全部带回来。当干部的,这点必须做到!”不论管子有多大成就,此话我觉得该说。
管子经常念叨,没有我当年的宣传就没有他的今天!这话我不认同,一个不努力的人,别人想拉你一把,都找不到手在哪里。人的一生总有那么一两次机会,抓住便成就了最好的自己,错过了也就错过了。追梦路上,谁都可能会遇见光鲜亮丽的高光时刻,面对鲜花掌声,有人禁不住诱惑,左右摇摆,迷失了自我,最终与成功擦肩而过;有人看得通透,洞察是非,锲而不舍,善始善终。管子在掌子面摸爬滚打16年,坚持不懈,不离不弃,终于多年媳妇熬成婆。 有人说,人生最大的失败是差一点成功,最大的成功是差一点失败。这一点,我该向管子学习。
两个人,一桌菜。在城市角落的一家羊肉馆,我见到了越发结实的管子。日光灯下,他鼻梁上那块与我手背同一种颜色的煤纹依旧清晰可见。
“就咱俩,点那么多菜干啥!”我嗔怪他浪费。
“没事,吃不了打包带走!”管子的声音铿锵有力,不乏采煤汉子的那股子粗犷与豪气。
“ ……”
城市的柏油路面上,拎着两只装有饭菜的塑料袋,我感觉沉甸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