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刘庆邦 e}Cif2#d~
这年的中秋节和国庆节连在了一起,头天是中秋节,第二天就是国庆节。这不算稀罕,两个节日赶在同一天的情况也是有的。只是这两个节日有所不同,前者的日期是看阴历,后者的日期是看阳历。中秋节是传统节日,恐怕流传了两千年都不止;国庆节是当代节日,满打满算才过了六十多个。好就好在有所不同,阴和阳相叠加,阴中有阳,阳中有阴,过起来才有味。传统和当代搅拌在一块儿,分不清哪是传统,哪是当代,不知今夕何夕,玩儿起来才会忘乎所以。加上秋天是北京最爽的季节,天高云淡,红叶烂漫,再加上节日长假期间,所有高速路免收过路费。离两个节日还有十多天,节日的气氛便开始弥漫,人们兴奋得有些跃跃欲试,这家那庭,这驴那友,都在谋划怎样消费这两个连在一起的节日。 P\w\N2
这家的女主人问她家的保姆申小雪:过节有什么打算? PK;*u,V
申小雪说:没什么打算,还没想好。 [<-
你是打算在北京过呢,还是回老家呢? 7l'6gg
申小雪的老家在甘肃,她说:我才不回老家呢,我要是回老家,我妈又该张罗着给我介绍对象了,好像我成了没人要的老黄瓜似的。去年春节我回老家,我妈托人给我介绍了一个对象,非要我跟人家见面。我一看,什么对象,不就是一头牦牛吗,一点儿气质都没有,可笑死人了! <0H"|:W>I]
女主人说:你要是没地方去,跟我们一块儿过节也可以。我们打算在城里玩儿几天,错过外出的高峰期,再到郊区住几天。 ]DOX?q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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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小雪管女主人叫姐,说:姐,你不用管我,我在北京有好多朋友,过节这几天,不是没地方去的问题,而是去不过来的问题。上个星期天,我跟朋友们一块儿喝酒。喝了酒,去歌厅唱歌,唱了歌,又去喝酒。他们喝白酒,我喝红酒。他们都特别能闹,不好好叫我的名字,老是喊我美女,快把我烦死了。上次也说到了怎么过节的事,有人说去天津吃狗不理包子,有人说去上海吃大闸蟹,意见没有最后统一下来。 mX\TD0$d
姐说:嗬,没想到你在北京有这么多朋友,看来你的业余生活比我们还丰富。 whpfJNz
听到姐的夸奖,申小雪是一切都很平常的样子,说:唉,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没事瞎玩儿呗! TT'[qfAI
姐说:朋友多了好是好,有句话我也许不该说,北京流动人口很多,三教九流啥人都有,你交朋友时还是多留一个心眼儿为好。 8dZ0rPd?
申小雪说:没事儿。 3^R&:|,
姐的儿子阳阳刚学会走路不久,正在客厅里自我显摆似的走来走去,摸东拿西。申小雪伸着一只手说:阳阳过来,让姨摸摸,有嘘嘘没有。 z8QAo\_I(
阳阳躲着小身子不让申小雪摸,说:不有(要)不有(要)。 :|_'fNd+!
申小雪从沙发上起身,捉住阳阳,还是把阳阳的小鸡鸡摸到了,说:还说没有,小鸡鸡都饱了,走,嘘嘘去。她抱起阳阳,边走边分开阳阳的双腿,把小家伙抱进卫生间里去了。她把阳阳的鸡鸡对准卫生间里的洗脸池,嘬起嘴孔,开始吹嘘嘘。申小雪吹嘘嘘吹得很熟练,嘴里发出连续的嘘,有时还带出好听的哨音。阳阳似乎不愿意就范,打着挺,有些挣扎。申小雪抱得紧紧的,不放松他。在申小雪的坚持下,阳阳果然嘘了一泡。申小雪表扬阳阳,说阳阳真乖,表现真好! &=#[(vl
申小雪把阳阳抱回客厅,姐问:阳阳嘘出来了吗? >_o}
申小雪说:还说没有,一嘘嘘得那么长,都从北京嘘到了兰州。 &QDW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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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说:看来还是阿姨最了解阳阳。 S'A>2>
按照姐事先跟申小雪达成的口头协议,申小雪每周都可以休息一天。如果申小雪不想休息也可以,她每多干一天,姐就多发给她一天一百元的加班费。申小雪似乎不太在乎钱,她还是要休息。好像只有休息,才能维护自己的权益,才能和城里人的生活接轨。还有,她如果不休息,就无法和朋友们见面,老也见不着朋友的面,冷落了朋友怎么办呢! (5R?#vj
申小雪一般是每个周六的晚上离开姐家,在外面住一夜,休息一天,到周日晚上再回到姐家。 +s,Qmmb7)
在中秋节和国庆节即将到来的前一个周六晚饭之后,申小雪把厨房收拾停当,穿上一件玉红的皮衣,背起挎包,拿好手机,照例又要出门。 /4c\K-Z;
姐抱着阳阳送申小雪到门口,问她这次又去哪里。据申小雪讲,她每次所去的地方并不固定,有时去海淀,有时去通州,有时去门头沟。申小雪说,她这次是去天通苑的一个朋友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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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说:你去天通苑可以坐城铁5号线,终点站就是天通苑。 Fz1_w$^
申小雪说:不用,我朋友说开车来接我,我在贵州大厦门口等他就行了。她晃着手对阳阳说:拜拜!阳阳不说拜拜,她说:阳阳不想跟姨拜拜是吧,来,亲姨一下。说着便把脸凑到阳阳嘴前,阳阳努起小嘴,果然亲了她一下。她说:看来姨没有白疼你,姨幸福死了! 86(I^=
出了门,申小雪回头看了看,遂走出居民小区,向街面上走去。不经意间,她看见了月亮。月亮还缺着一小块儿,再过几天才会长圆。别看月亮还没长圆,它的亮度好像一点儿都不比圆满的时候差。等到真正月满的时候,它的亮度反而不如月缺的时候亮。申小雪相信月亮是认识她的,并从她的老家一路跟踪她来到这里。不知为何,申小雪不大敢和月亮对视,她躲着月光,走到街边树下的阴影去了。她没有去贵州大厦,也没有等她的朋友开车来接她,而是独自上了一辆公交车,奔望京方向而去。 I|>^1kr8w
人说北京城的建设好比在鏊子上摊煎饼,越摊越大。望京小区就是北京开始摊煎饼后所延展出的一块。说望京是小区,其实并不小。这么说吧,如果把一个人比作秋天的一片落叶,那么望京就像一方烟波浩渺的湖泊,叶子落在湖水里,被湖水打过几波之后,就会沉入湖底,不可寻觅。望京有一个热力厂,厂旁边有一个利用人防工程地下室改成的招待所,申小雪到招待所住下了。在这个招待所住宿比较便宜,住一宿才60块钱。到全北京城打听打听,这个招待所的价位恐怕是全城最便宜的价位之一。申小雪对这个招待所比较熟悉,她几乎每个周末都到这里住。申小雪办完住宿登记手续后,只到房间里看了一眼,连挎包都没放下,就出来了。招待所里的空气很不好,除了尿臊味、臭脚丫子味,还有一种黏稠的食用菌在疯狂生长的味道。而她在姐家住的房间是向阳的,房间宽敞明亮不说,姐还不时地洒些花露水,房间里一天到晚都香喷喷的。招待所里的空气和姐家的空气相比可说是天壤之别。她跑到这样的招待所里住宿,真是有点儿太委屈自己了。 {U!8|(
离招待所不远处,有一家超大型的综合商场。商场一共有七层,商品无所不包。这种商场里的商品,早已不是百货所能概括,恐怕千货万货都不止,称全货才合适。商场再有几十分钟就要关门,申小雪还可以去逛一会儿。她没有到别的层去逛,乘着滚梯,直接到了第三层卖服装的地方。她不像有的女顾客,逛商场没什么目标,逛到哪里算哪里,等于是一场游乐。申小雪心里是有目标的,她今天要买一条裤衩。按通常的意义上的理解,裤衩是贴皮贴肉,穿在长裤里边的。现在变了,这裤衩不是那裤衩,这裤衩不是内裤,是外裤,是穿在长裤外边的。带有弹力的束腿长裤,外罩一件齐腿根的短裤,它的潜在语是:裤衩想脱就脱,脱掉裤衩也没什么!这是近年来北京女青年的时髦装束。北京女孩儿一大怪,裤衩穿在长裤外,指的就是这种装束。申小雪的身材也不错,两条腿也称得上修长,她也要利用自己的天然条件,把时髦赶一赶。时髦是一片云,不赶白不赶,你一赶,它兴许就跟你走。申小雪走了几个摊位,看了几款裤衩,不是款式不合适,就是价钱不合适,没能买成。她有心再转几个摊位,商场催促下班的铃声已经响了。没关系,今晚买不成,明天还有一天时间可以利用,明天再买也不迟。 .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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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招待所,申小雪见她住的房间里又安排进了一个人,是一个年轻妇女,还带着一个小孩子。申小雪有些不悦,顿时拉下了脸子。年轻妇女看着申小雪,问她:你也在这屋住?申小雪装作没听懂妇女的话,没有吭声。其实年轻妇女一张口申小雪就听出来了,是甘肃口音。申小雪也一眼就看出来了,年轻妇女是甘肃农村人。有一次,申小雪乘坐地铁,见一年轻妇女抱着孩子,在车厢里乞讨。小孩子的头担在妇女的胳膊上,仰着脸,睡着了。妇女的一只手里拿着一些一块钱一张的纸币。妇女乞讨到哪个乘客面前,就在人家脚前屈膝跪下,伸手要钱。妇女并不说话,只是可怜巴巴地看着人家,像磕头一样一下一下冲人家点头。当妇女乞讨到申小雪面前时,申小雪一下子给了那妇女十块钱。因给的钱比较多,申小雪像是取得了问话的权利,问了妇女几句话。她问:你老家是哪里的?妇女答:甘肃。申小雪又问:你怎么不找一份活儿干呢?妇女指了指孩子,好像是说,孩子太小,离不开手脚。申小雪判断,眼前这个跟她同住一个房间的妇女,很可能也是来北京乞讨的。因为一个地方的人,干什么会互相传染,在北京当保姆的,安徽人多;修鞋的,浙江人多;拾破烂的,河南人多,都是互相传染的结果。申小雪好像怕老乡传染她似的,旋即从房间里出来了。她自认为是一个自尊的人,也是一个有着良好气质的人,必须和这个妇女拉开距离。她找到招待所柜台的服务人员,要求给她调换一个房间。她说出的理由是,她有失眠症,而那个妇女带的孩子夜里有可能哭闹,会影响她睡觉。因申小雪是这个招待所的常客,服务人员差不多都认识她,没有拒绝给她调换房间。 GqWB{$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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