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向南和林虹沿着景山山脚的小路缓缓走着。讨论会是如何散的，人们是如何说笑着纷纷下山的，李向南是如何与黄平平简单交谈了几句又和小莉分手的，这些情景都如烟一般流过去了。天越来越暗了，周围的景物都变得朦朦胧胧。轮廓在黑暗中洇开了，两个人的心境也有些模糊。刚才万春亭上讨论会的情景，昨天晚上北京站的情景，一夜一昼来的情景，以及十几年前的情景，都浮光掠影地在眼前闪过着。 0E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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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老人的慈祥的声音在身后隐隐绰绰地响着，他在娓娓动听地讲述着北京的传说：北海的传说；芦沟桥的传说；高亮赶水的故事；长城和孟姜女；玉泉山的天罗和地井……他俩站住，回过头，不见人，声音也似乎没有了。他们诧异地相互看了看，又朝后望了望，接着往前走。那慈祥老人的声音又在后面响起来，声音很近，又显得很遥远，像是远古飘来的声音。 mKyn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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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又一次站住，朝后面望了望。 ~h?zK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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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空荡荡的，没有人。谛听，又听不见那声音了。两个人面面相觑着，昏暗的景山公园里，一种空寂而神秘的气氛笼罩着他们。他们又慢慢往前走，那声音似乎还在身后隐隐约约地响着。他们不再朝后看。 N5 [QQt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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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向南进入了自己的讲话意识：“林虹，还记得我在古陵时说过的两句话吗？” SZ H, I&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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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 Z<z(;)?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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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白我指的是哪两句话吗？”李向南显出一丝惊讶。 ^ _KH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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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改变一个人对生活的态度，就首先要改变一个人的生活。你一定要改变我的生活。”林虹平静地、甚至是平淡地复述了李向南说过的这两句话。 3t[2 B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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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想……” VWd=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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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过高估计自己的力量了。倒是生活本身一天之间改变了我的处境。”林虹循着自己的思路讲下去。“你的第一句话倒是挺对的：要改变一个人对生活的观念，首先要改变他的生活。” ~j ",eP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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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w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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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经考虑好，准备接受邀请去演电影了。” 2J9_(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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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电影？” ?n> h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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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范丹林的姐姐推荐的。今天下午，我已见过导演。” i3s-l8\\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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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下来了？” 8.Wf^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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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虹点点头。 >Rs:Fw|jr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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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向南顿时沉默了。“那……你还帮助父亲整理遗稿吗？”半晌，他才问道。 >V@-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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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至于怎么整理，还要看父亲遗稿的情况。” -?' r_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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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虹处境的骤然变化，使李向南在一瞬间感到一种难堪和不自在。在古陵时，他曾多次鼓励她振作起来，现在看来显得有些多余。他原想同情帮助一个弱者，但人家并不弱。他感受到一点失落。 5E?{>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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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落了什么呢？ yb56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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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虹一边慢慢走着，一边双手理着朝后抖了下头发，好像要抖掉什么不快的事情：“我发现自己原来过分自轻自贱了。这么多年来，我竟处在那样一种可悲的地位，我几乎看不见自己的价值了。甚至在你面前，我都扮演了一个如此可悲的角色。我想起来厌恶透了。” |2AK~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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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向南慢慢站住了。 i}N'W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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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厌恶我自己。”林虹解释道。 I/rq@27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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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片刻，李向南又慢慢朝前走。 $0V< wsV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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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来觉得可笑，”林虹接着说道，“你一生都想改变命运，却徒劳无益；可有时候，一个具体条件的变化，就使你的命运整个改变了。你发现自己完全可以过另外一种好得多的生活，可以前居然想都不敢想。”她扭过头笑了笑，“你说对吗？” =K~<& l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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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回到北京，仅仅一个环境的变化，竟使你整个生活发生了变化。这种变化确实不是我能帮助你完成的。”李向南神情有些阴沉地说。 Y~hBVz2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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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不是要给我讲唯物主义了？”林虹注意到了李向南的表情，自己刚才的话是不是有些刺伤他了？她说，“我能回北京，是因为我父亲的事情。我父亲的事情能有今天，是因为大的形势。所以，说到底是因为整个社会的变化，对吧？” J7/"8S_#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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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是这样理解吧。” +'Pf|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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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谢这个社会变化，希望它还变下去。” #GT/Q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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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瞬间，李向南有些神思恍惚。 J,%v`A ~ 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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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了？”林虹问。 b ;`gxXe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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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怎么，我挺高兴的。”李向南微微笑了笑，“确实为你高兴。” b EyZ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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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 ,] \L\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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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谁也不能当别人的救世主，全靠自己救自己。”李向南自嘲地说，“林虹，我想，现在我们可以真正郑重地谈一谈了。在这种情况下，你绝不会以为我是从同情出发了。” 7'z{FS 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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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谈了。”林虹垂下眼说道。 \ " {+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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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我要谈什么了？” vdAaqM6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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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沉默了，慢慢朝前走着。稀疏的路灯在他们的头上一盏盏移过，昏黄灯光把团团树影淡淡地投在地上。 n.n;'p9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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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决心是明确的。”李向南说，停顿了一下，“我想知道你的答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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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虹看着地面：“你在古陵时并没有下这个决心吧？” I9rWut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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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在古陵不能算真正下了决心。” ZH;VE 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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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仅一昼夜的时间，是什么使你下了决心？”林虹认真地问。 [Nbs{f^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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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什么呢？是因为现在的林虹在顷刻间闪耀出的光辉？在此之前，他不是始终未能这样明确地下过决心吗？ *cz nokq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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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你不是始终和顾小莉在一起吗？” FY+0r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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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择首先是否定。否定了该否定的，得到的就是肯定的。”李向南答道。他眼前又闪现出小莉的形象，她穿着体操服站在他面前：“吻我一下吗？”她穿着咖啡色连衣裙，伸展着美丽的小腿仰躺在小船上；狂风暴雨中他和小莉紧紧地搂抱在一起……感情的诱惑经历过了，连最高峰都经历过了，往往就能一下子下决心摆脱它了吧。 .w/ 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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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否决了顾小莉？”林虹的声音中似乎含着一丝尖刻。 rg64f'+Eu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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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向南顿时语塞了，他绷住嘴沉默了一会儿：“你这样说话，我觉得很刺耳。” rrbD0UzF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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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实际上不就是这样吗？” GM=r{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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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X Uc(7>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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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选择的权利。可你们男人常常忘了：女人并不任凭你们选择，她们也在选择。” _[u&}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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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等待你的选择。” jcD_<W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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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这一昼夜中也下了个决心。”林虹的声音变得温和了。 2k b<;Eh`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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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向南默然等待着她讲下去。 EKo!vie 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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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和你保持这样的友谊。” j>Wb$p6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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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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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你，也因为我。” 6U~AKq"+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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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明白。” A Gu#*,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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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虹沉默地走了两步，轻声解释道：“因为我们有过那样一段共同的过去。我要找一个和我从头开始生活的人。” .P(k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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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沉默。 BBuI|l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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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丹林那样的人吗？” UgI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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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我还没想过。我只知道，我不能找一个常使我产生不安感的男人。我要找的是一个以我为骄傲、为幸福的男人。” " O0p.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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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对相拥的年轻恋人迎面擦肩而过。 3}R}|H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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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南，当我下了这个决心后，我的感觉是什么，你知道吗？” S" hA@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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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 " E+V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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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初是很痛苦……真的，可随后，我也有一种轻松感。”林虹的声音极为诚恳，“这说明我的选择还是对的。你不应该让我背着一个很大的心理包袱和你在一起，我们会相互折磨的。” GPV=(}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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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虹……” =2v/f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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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南，”林虹温柔地挽住了李向南的胳膊，打断了他的话，“别争了……我不会忘记你的，你永远是我心目中最宝贵的。” Io_b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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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虹，”李向南猛然站住，抓住林虹的双臂，“我们从头开始吧。” z5.Uv/n\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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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林虹轻轻拿下李向南的手，“你仔细想想就知道了，你这样选择也不轻松。” :jL>sG vB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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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为什么要寻求轻松的抉择呢。” ;B*i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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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南，难道你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吗？我们在一起，双方会不可避免地常常感到屈辱。屈辱感会把一切美好的感情都破坏殆尽的。”林虹停顿了一会儿。“你找顾小莉吧，她已经选择了你。” -wr#.8rz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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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会选择她。” 0 PE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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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寻找新的目标吧。” >,%or 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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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我要坚持我的抉择。”李向南又站住了，“也许，我的选择并不轻松，也许，一想起自己的妻子过去所遭受的耻辱我就会咬牙，就会浑身哆嗦，就会感到屈辱。会的，我了解自己，我的有些观念是挺旧的。可我决心在痛苦中让自己的灵魂蜕几层皮。我要重新塑造自己。这个决心还不行吗？” +}3l$L'b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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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虹在朦胧中凝视着李向南，她感到着自己感情的波动，感到了涌上来一股潮湿的柔情。此刻没有任何障碍能挡住他们。在她的一生中，没有任何人能像李向南这样占有如此重要的、唯一的位置。然而，她只是抬起手把李向南衬衫领子慢慢理了理：“别说了，向南，你常常具备很透彻的人生哲理感，可有时候，”她含着一丝伤感地笑了笑，“又很小家子气。” PY81MTv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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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那么多大家子气。” %M)LC>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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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挺喜欢你有一点小家子气的。可在这件事上，我还是希望你有点大家子气。”林虹朝后抖了一下头发，声音开朗起来，“向南，不说这些了。”她挽着李向南的胳膊慢慢往前走，“还记得十几年前咱们在湖边的一次谈话吗？” RW"QU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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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忘记。”过了好一会儿，李向南才阴沉地答道。 4# +i\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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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十几年过去了，那时，我们还是中学生。咱们今天还像那样谈一次话，好吗？你愿意回答我的一系列问题吗？”林虹似乎兴致很高。 )+Gw Y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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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向南依然沉默着。 Y#e,N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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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要这种样子，你不是一个强者吗？” P^'TI[\L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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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开始吧，我奉陪。” F/%M`?m"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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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空间越来越增加了黑色，好像有只巨大的手把墨一点点洇入空中。路灯显得更亮了一些。在路灯照不到的松柏浓密的地方，则显得有些黑糊糊了。这段路离公园大门不远，散步的人比较多了。当然，大多是年轻的恋人。两个人沉默地走着，准备走过这段人多的路，穿过倚望楼前的空地，到景山那一侧再谈。 jD}G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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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路灯下一片喧闹的喊声，他们站住了。见两个小伙子在路两边一左一右奋力拔着绳。绳子把路拦住了。绳子两面站着四五对被拦住的年轻人，还有几个老人。他们走近人堆，看见这两个隔路拔绳的小伙子都涨红着脸，拼尽全力往后蹬着，拔着，进进退退，势均力敌。然而，他们手中的绳子呢，怎么看不见呢？难道是无形的绳？即便是透明的绳子也应该能看见啊？林虹和李向南交换了一下诧异的目光。被绳子拦住的游人们也都在小声议论着：“你看见绳子了吗？”“没有啊？”“是看不见的绳子？”“可能吧。”……然而，谁也没有向前迈一步。因为谁都不能不相信前面有根绳子。马路中间站着一个当裁判的小伙子，他正弯着腰，盯着绳子（？）中间系结标记的移动，用力向下挥着手喊道：“好，往左挪了。好，又往右挪了。加油。看谁最后胜利。两边的游人请等一等，往后靠一靠，千万不要碰着绳子。这是一场意义重大的决赛。”游人越聚越多，没有人看见这根绳子，然而，任何人似乎都不怀疑这根绳子的存在。一种神秘的气氛笼罩着他们，不少人如在梦中。 ?iXN..6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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拔河比赛没完没了地进行着。李向南看了一会儿，微微一笑，拉住林虹径直穿过绳子走了过去。当裁判的小伙子伸手没拦住，一时愣在那里，那两个拔绳的小伙子也有些发呆，随即都仰身跌倒了：“绳子断了，绳子断了。”接着又从地上爬起来，冲李向南嚷道：“你为什么弄断我们的绳子。” E P3Vz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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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向南冲他们幽默地一笑，便挽着林虹的胳膊接着往前走。身后留下了小伙子的喊声和疑惑不解的游人的纷纷窃语声。 G0%},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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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手中没有绳子吗？”林虹问。 ]`eP"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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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承认有绳子，它就存在了。”李向南答道。 vKO/hZB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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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年轻人是在做游戏吗？” wn-1fz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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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吧。” c-VIp A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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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到外星人了，一股神秘气氛。” %T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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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走着，那慈祥的、娓娓动听地讲述着北京传说的老人的声音，似乎又在身后响起来，显得很近，又很遥远。林虹不禁又往后看了看。 OLS/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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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倚望楼，这段路又显得清静了，两边的树黑魆魆的，月亮在树梢上投射下金色的光辉。两个相挽的青年男女迎面走来，在他们面前客气地站住了：“先生，早班车几点钟有啊？” ;kD UQ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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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班车？五点钟。”李向南答。 rP{Je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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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现在就有了，是吗？” =h\unQ1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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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现在是晚上啊。” c/ DK31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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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是晚上？这已经是早晨了呀。我们在这公园里逛了一夜了。你们看，不是已经五点钟了。”两个年轻人不约而同地伸出腕上的手表。 &+5ij;A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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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开玩笑了。” C4aAPkcp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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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不相信？”对方惊讶地看着李向南和林虹，然后相互望了望，“咱们问问他们。”他们指着又走过来的几个年轻人说。 $c {fPF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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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呀，现在是早晨呀。”这几个年轻人也认真地说道。他们一点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AqiH1LA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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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能开玩笑，好了，你们走吧。”李向南说。 9?iA~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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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开玩笑，的确是早晨啊。你们不相信，再问问他们。” 0%<OwA2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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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又缓缓走来两个中年人。 =&i#NS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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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确是早晨啊。公园今天开门早，我们刚进来。谁说是晚上？”两个中年人竟十分诧异地看着李向南和林虹，好像怀疑他们神志不清似的。 KCIy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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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虹观察着他们，对方没有一丝作戏的神态。一瞬间，她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了。是晚上吗？她想了想下午的事，想了想景山讨论会，想了想刚才和李向南的谈话，整个流程她都没有中断地想过了一遍，应该是晚上啊？她掐了掐自己的手指，很明确的疼痛。并非梦境啊。 eo*l^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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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开玩笑了。”她说，但感到自己的声音并不很坚决。 ]Z nASl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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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这群人都瞠目结舌地看着他们两个人。“你们是不是开玩笑？”他们说，“没有开玩笑？那是不是神经有问题？” Jmuyd\?,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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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不相信现在是早晨？瞧，那边又来人了，咱们再问问他们。”一个年轻人说。 O9P+S|hc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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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对年迈的夫妇相挽着安详地缓缓而来。 HLkI?m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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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是不是早晨？是啊。现在是早晨五点。”老头诧异地看看这堆人，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回答道。然后挽着老伴缓缓走了。走了一段路，又回过头狐疑地看看这群人。 _\8jnp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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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切都太真实了。林虹真正地恍惚不清了。她感到自己是在梦中。能掐疼自己并不能证明什么。或者，的确已经是早晨了？ >4#: qI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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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你们的玩笑开够了。”李向南依然平静地对人群说。 < 1%}8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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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我们这么多人，这么多块手表，再加上刚刚走过去的两位老人，不比你一个人更能证明时间？我们这么多人不如你一个人？”一个年轻人伸出手，亮着自己的手表，对李向南说。那一群人也都附和着他。 Q=6 1.lP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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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向南微微笑了，他抬手指了指：“你们看。”一轮金黄的圆月悬在东边的夜空中。“满月是和太阳相对的，夜晚才从东方升起，早晨从西边落下去。那是东边，对吧？我想，月亮、太阳和地球要比你们这一群人、这么多块手表更能证明时间吧？” &]h`kv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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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群人愣了一下，面面相觑。 YkFAu8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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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月亮吗，谁能证明那是月亮？那是灯笼。” jlA6~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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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东边吗？那是西边。” eEBo:Rc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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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那是西边。”…… hFo29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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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七嘴八舌恶作剧地说着，哈哈大笑着走了，还不时回过头议论着李向南。 eBH:_Ls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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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虹和李向南慢慢往前走着，她不时回过头看看那群走远的人。她似乎还没完全从刚才那梦境般的恍惚中清醒过来。这是夜晚吗？难道刚才那两位老人也是和这群人一伙儿作戏的？她止不住又把自己一天来的活动不中断地想了一遍，好确切推证出此刻是晚上。她抬起头看着夜空中悬挂的黄澄澄的圆月，那是东方吗？她又根据景山坐北朝南的方向加以证明……好一会儿，她才从恍惚中清醒过来，好像从梦中醒来一样。她自嘲地笑了笑，扭头看了看李向南，她发现李向南那有些阴沉的目光，那线条有力的脸，那似乎什么事也没发生过的冷静神情，都有着男子汉的力度。她还发现，自己的手一直很自然地挽着他，而且有着一种对他的依靠感。和他这样在一起真好。她感到了自己身心又升起的那湿润的感情，一个女人对男人的感情。 2!6E~<~H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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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发现你特别坚定，不为环境所动。”她说，“我刚才简直有点神思恍惚了，甚至怀疑自己是否清醒了。” O/ U? 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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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既成事实敢于怀疑，才能发现真理，可对真理敢于坚信，才能不失去它。”李向南凝视着前方。 {+m8^-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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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虹饶有兴趣地看着李向南，不好意思地笑道：“我在想，如果刚才只有我一个人，而且碰到的人更多些，众人异口同声都说现在是早晨，我也许连自己的存在都会怀疑了。” 1>uAVP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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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你会怀疑自己的存在呢，你想过吗？” T Qu.j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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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我尽管认为是在晚上，可人人都说是在早晨，我连自己的感觉、思维都不敢相信了，顿时觉得自己虚无了。” I 12Zh7C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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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含着一个真理：一个人的存在是与他对世界的真实感觉和思维相联系的。如果他对世界的整个认识都崩溃了，他的存在就很空洞了。” 5 E]iv^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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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进入你的哲学境界了。” @t a:9w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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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希望进行这样的谈话吗？” Lk !m1J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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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虹笑了，想不到谈话竟这样开始了。突然，她感到有些恍惚，脑子里闪动着各种各样的联想和意象，周围出现了人头起伏的人海，无数的手在指着她…… 6J\ 2 =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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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挺可怕的……”她像是自言自语地说。 \W BO(,]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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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怕什么？” tz8 fZ*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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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现在有一千个人、一万个人对我说，现在是早晨，不是晚上，我还会相信自己的存在吗？我还能相信你的判断吗？要是有一千个人、一万个人都冲我说：你明明不是林虹嘛。我会怎么样呢？要是有一千个人、一万个人，甚至更多的人，都对我说：你这样活着没什么意义。我又会怎么样呢？要是有一天，我起床后，见到的每一个认识我的人，他们都用一种陌生的目光看着我，表示不认识我，就像刚才那群人那样表情逼真，我真要神经错乱了……要是所有的人串联起来对一个人开这种玩笑，那真是太可怕了。” 41]a{A7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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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一千个人、一万个人以至更多的人指着你说，你错了，可你实际上没错，你会怎么样呢？要是一千个人、一万个人以至更多的人指着你说，你有罪，可你实际上没有罪，你会怎么样呢？” wAw1K 2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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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有这么多人来开这种玩笑的。”林虹笑了笑，希望轻松一些。 c:e3 h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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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不可能？历史常常用这种‘玩笑’来考验一些人的。前几年这样的事还少吗？结果使得一些无罪的人也真诚地认为自己有罪了。” (uDAdE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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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遇到这种情况呢？” -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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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那是东方，我看见升起的是圆月，我确信这是夜晚。除非有人能否定我看到的巨大事实。” "P0!cY8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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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能否定月亮呢？”林虹笑了，“好，请你做好准备，我要开始提问了。” B$6K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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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吧。” $#-r Oi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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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认为对于男人来讲，最宝贵的是什么？” SswcO9JCX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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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业，女人。” *RxJ8.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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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最爱的是什么？” ii_k gq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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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爱活力和智慧。我爱富有智慧的活力，我爱富有活力的智慧。” <T?-A}0u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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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讨论会上讲到龙的图腾，也是出于这种原因吗？” z\oTuW*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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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认为中国是个最值得骄傲的国家，它富于活力，它富有智慧，它是龙，不是虫。” "9r$*\wO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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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最大的空想和奢望是什么？” pbEWnx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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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活一次。” >O <a9w 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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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大的遗憾呢？” } A+ncab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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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再活一次。” ZM})l9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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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目标还是为建设一个尽可能理想的社会奋斗，是吗？” rH!sIm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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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