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助力写作】诗人怎样快乐，为什么快乐

满堂 《中国青年作家报》（ 2023年04月11日   04 版） 7~wFU*P1  
=Kc
|C~g  
    中国古代有位诗人说：少年人喜欢层层登高，远眺山河。他心中本没有愁的滋味，却在他的诗里写满了忧愁。据说还有一个人，在诗里写了他的两个亲兄弟，一个死在江南，一个死在塞北，赚了读者不少眼泪，实际上没那回事儿，纯属虚构。 R2}kz.  
%n05Jitl  
　　这也是很多人觉得诗人矫情和多愁善感的一个理由。但这不能全怪写诗的人。从大众传播的角度来说，受众们愿意听别人的悲情故事，而不是别人的快乐。这样一来，带有个人忧郁气质和苦愁气氛的诗歌，更有读者，容易流传。 @up&q  
7 9Qc`3a  
　　在优秀的诗人那里，也有其自身因素：忧患。那些先天下之忧而忧的诗人，很难有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好心情。进亦忧，退亦忧，然则何时而乐耶，谁也说不清楚。 2J;kD2"!  
D:wnO|:  
　　自古以来，写快乐感觉的诗人少，把快乐感觉写得好的诗人更少。 onnI !  
t_jyyHxoZ:  
　　但我有幸读到了一首，题为《我们整天在田野行走……》，作者是希腊诗人埃利蒂斯，1979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 N[qA2+e$Z  
n1QEu"~Zj  
　　全诗抄录在下面： x37/cu  
*8$>Whr  
　　我们整天在田野行走 t=n+3`g  
ud0QZ X  
　　带着我们的女人，太阳和狗 {TyCj?3B  
(M ]XNn  
　　我们玩呀，唱呀，饮水呀 Dv<wge`  
AL>c:K)qO  
　　泉水清清来自古代的源头 -$+,]t^GV  
j4;Du>obQ  
　　午后我们坐一些时候 x3Nkp4=Xd  
4|[<e-W  
　　彼此深深地瞧着对方的眼神 U/ ?F:QD4  
O(VxMO  
　　一只蝴蝶从我们的心中飞出 tT;8r8@  
gjW\ XY  
　　它那样雪白 3A-*vaySV  
"\}b!gl$8  
　　胜过我们梦尖上那小小的白的芽唇 !|:RcH[  
$hh+0hs  
　　我们知道它永远不会消失 :?HSZocf  
%'N$lF"]  
　　它根本不记得什么虫子曾在此藏身 !*&4< _  
Z6 ;Wd_  
　　晚上我们燃起一堆火 807al^s x  
bqSMDK  
　　然后围着它唱歌 JXH",""bq  
q75ky1^1:  
　　火啊，可爱的火，请不要怜惜木头 (tepmcf  
s(teQ\  
　　火啊，可爱的火，请不要化为灰烬 d9O:,DKf  
cZqfz  
　　火啊，可爱的火，请燃烧我们 *kP;{Cb`  
8tU>DJ}0  
　　告诉我们什么是生命 "tqnx?pM  
HmvsYP66  
　　我们讲生命，我们拉着它的双手 hM?`x(P  
Hi^35  
　　我们瞧着它的眼睛，它也报以凝眸 *oCxof9JA  
14mf}"z\  
　　如果这使我们沉醉的是磁石，我们已知道 >K
\3*]>J3  
o&~dGG4J  
　　如果这使我们痛苦的是恶行，我们已感受 ;;:">@5
 
|2O')3p"9  
　　我们讲生命，我们前进 vX ?aB!nkw  
_=pWG^a  
　　同时向鸟类告别，当它们正在移群 # Mu<8`T-  
W3)\co  
　　我们属于美好的一代人。 7%e1cI
 
TN5>"??"  
　　你在网络上可以搜到这首诗，但与我抄录的会有多处不同。我是从记忆中抄录的，像是同一位译者最初发布的中译版本。 oz LH]*  
+jUgx;u,  
　　如果真是这样，对照一下这首诗的修改，就有意义了。 ]DO&x+Rb  
e,(a6X  
　　先前是“带着我们的女人，太阳和狗”，改成了“同我们的女人，太阳和狗”，只动了一个词，语义可能更准确了，但损失了句子的动感和音乐感。 Z:!IX^q;}n  
Mm5c8[   
　　“同时向鸟类告别，当它们正在移群”，改成了“同时告别它的正在移栖的鸟群”，两个短句变成一个长句，语法上可能正确了，但损失了诗句的生动，节奏也变弱了。 )i;un.  
cS4DN  
　　“火啊，可爱的火，请不要怜惜木头/火啊，可爱的火，请不要化为灰烬”，改成了“火啊，可爱的火，请不要怜惜木柴/火啊，可爱的火，请不要烟消灰冷”，语义语法上没变，可是，一旦少了鲜活的口语，减了饱满的热情，诗的味道上差了何止一星半点。 x|8^i6xB  
I_ONbJ9]  
　　诗歌翻译也是诗歌写作。 c&E]E
(  
g0PT8]8  
　　我们从这里，能得到有益的启发。其一，写作者的优点与缺点，往往是不能分割的，改掉了缺点就改掉了优点；其二，以前写的东西要慎重修改，搞不好就搞丢了很好的东西；其三与其二相似，写作状态一定要比先前好了很多，再去修改先前的作品；其四，走在写作的路上，别让自己后退，特别是那种看起来向前的后退。 Xx_tpC?  
A_Rrcsl4  
　　以上几点，优秀的诗人（翻译家）都有清晰的认知，但不一定牢固，有时候也会马虎。 tAERbiH  
Lbcy:E*g  
　　回到埃利蒂斯这首诗，你看到了什么，感到了什么？ k@yh+v5  
09'oz*v{#  
　　你要是看到和感到他的快乐，请你再想一想，诗人怎样快乐，为什么快乐？ 30s; }  
H9U.lb  
　　埃利蒂斯的快乐，是那种充满活力的快乐，沐浴着光明和澄澈。他这里写到的，都是平常的现实生活，很多人或者正在做、或者曾做过的事情。几乎所有的诗人，都不会把那些事写在诗里——那些事有什么特定的美感呢？那些事不是现实的琐屑吗，有什么诗意？ {Ur7#h5  
gljo;f:  
　　因为不能有效运用诗的语言，很多人只能写狭小的题材，面对万事万物有明显的无力感。就像他们只能写忧伤的诗，还可以用内容打动人心，却写不了生命中的快乐。 V@[rf<,  
m^<p8KZ  
　　现在我们知道了，没有埃利蒂斯的语言描述方式，就没有这首洋溢着青春快乐、让人深有同感和敬佩的诗。他的描述很了不起，摆脱了现实的琐屑，达到了超越现实的效果。对了，在埃利蒂斯诗歌里，有超现实主义传统与现代精神，它们在一起完好结合，打开了描述日常生活的通道。他捕捉的是一些平常事物，却置于一种纯净状态中，显现出形而上的意义。 :5J_5,?;`
 
p}uncIod  
　　埃利蒂斯快乐的诗很多。 pr_>b`p6  
28a$NP\KW  
　　他的快乐不是那种简单、盲目的快乐，往往有一点复杂的人生环境，体现出快乐的价值。 sf$o(^P9\A  
>TY6O.]  
　　比如：膝头受伤的孩子/头发剪短了，梦没有剪/交叉着锚的两腿/鱼的舌头，松树的双臂/云的小兄弟/你看到一颗湿的石子在身旁发白了/你听到一棵芦苇在叫啸/……也看见野蛮的微笑/在树木的猛烈冲击下/在婚礼的宏大的高潮/那儿泪珠从风信子往下流淌/那儿海胆在解开水的谜语/那儿星星在预言风暴/ R::zuv  
'S*k_vuN  
　　那种快乐也不是狭小范围的快乐，而是有开阔一些的背景，与自然、历史、文化、梦想有关。 L_~8"I_  
(-,>qMQs  
　　比如：大步走过葡萄园和海/将我的鱼叉对准/那躲避我的祭神用的鱼/我找到了太阳赞歌所记住的叶子/希望所乐于打开的生活领域/……青鸟从我的梦中飞出/于是我离开，报以辽阔无边的一顾/这时我眼中的世界被重新创造了/又变得那么美好……/ DSvmVI  
y
I&9\fn  
　　他的快乐也与他浓重的民族感深有关联。比如他那首《锃亮的白昼》： >{wuEPA  
U6<M/>RG$  
　　我曾经谈到爱，谈到玫 瑰的健康 Huc|6~X  
)hBE11,PB  
　　谈到那径直走入人心的曙光 A (okv  
-}P7$|O&  
　　谈到在海上安然信步的希腊 (,B#t7ka  
6Z?Su(s(5  
　　……我将我的手伸给正义 {WQq}-(  
ygzxCn|#  
　　缥缈的喷泉，最壮丽的春天 s9@Sd  
1Ipfw  
　　我的天空深湛而不变 Xh F_]  
D<>@ %"%  
　　我所喜爱的一切都在不停地再生 XRxj  W  
`:p1&OS  
　　我所喜爱的一切永远在起点 KnGTcoXg_  
BEUK}T K4  
　　埃利蒂斯是希腊诗人，这样说还不够。他是从古希腊活到现代希腊的诗人，这样说就差不多了，同时也说出了他快乐的来源。 >&Y-u%}U  
U<^F4*G  
　　大多数人的印象里，古希腊有不朽的神话，有健美的奥林匹克，这些都很快乐。我们在浅层次上理解的古希腊，还有感性与理性的和谐，自然与人的统一，这些也很快乐。 x6W`hpL  
1_hW#I\'  
　　古希腊人健康、美丽、坚强、快乐，难道全然不知人生里的忧患？这样一想，你就进入了较深的层次——这个民族有健全的丰盈的生命本能，他们热爱生命，可能要比其他民族更深地体会到人生的悲剧性质，有更深的痛苦，正是从这样的体会中，出于生命自己的需要，产生了他们追逐艺术、节庆、快乐的动机，产生了他们的两位艺术之神，日神和酒神。 cG{L jt  
eM2|c3/  
　　这个快乐至极的传统，这种懂得痛苦之后的快乐，渐渐被希腊人遗忘，又在诗人埃利蒂斯身上复活。 'RbQj}@x  
* ?]~ #  
　　他是最快乐的诗人。

追逐艺术、节庆、快乐的动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