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尖上的乡愁 z``wq K
在外求学的四年，我对故乡的记忆和寻找，大多是在舌尖上完成的。故乡的美食，让独在异乡的我，有一种落地生根的感觉。就像深植于记忆中的一个人，往往就是他留给你的气味，唤醒了你。这种味道，是骨子里绕不开的乡愁。 ]5 S`y{j1
我是土生土长的宣化人，说起宣化的美食可谓数不胜数。晶莹剔透的牛奶葡萄、香甜软糯的清真糕点、筋道爽口的白水牛头肉、光滑筋斗的荞面饸饹……我独爱朝阳楼饭庄那锅香喷喷的涮羊肉。 x+Xd7N1
朝阳楼的涮羊肉有500多年历史，早在明、清年间就以选料精、切片薄、调味全、外观美、味道佳而闻名一方。它选用的羊肉是内蒙古西乌珠穆旗的阉割绵羊，经过一段时间的精心圈养，再行宰杀，只取羊尾部、腿部和脊梁。冰冻后，以极精的刀工，将一斤羊肉切成匀薄如纸的肉片（一斤羊肉要切八十片以上），码在盘中，透过肉片盘上的花纹清晰可见。除了肉鲜，这提味的佐料也极其讲究，芝麻酱、虾油、辣椒油、酱豆腐、米酒、葱花、姜末、韭菜花、香菜末儿等一应俱全，现吃现调。餐桌上的火锅，炭火加热，煮有鲜汤，另备粉丝、白菜和口蘑，享用者仅需双筷夹起薄如纸片的羊肉，往火锅鲜汤中那么一涮，一甩，再蘸上作料，入口细嚼，便会顿感香味四溢，回味无穷。 nS%jnp#
对朝阳楼的涮羊肉情有独钟的另一个原因就是我的姥姥。姥姥1932年出生在东北一个普通的农民家庭。16岁那年在一个大雨滂沱、雷鸣电闪的日子里，她坐着花轿，嫁给了从未谋面的比她大5岁的男人，那个人就是我的姥爷。成家后，姥姥生儿育女，忙里忙外，操持着家中的一切。再后来，姥姥的孩子们又成了家，生了娃儿。为了不影响他们的工作，姥姥便主动担起了养育第三代的重担。 2L 1 ,;
我对姥姥的记忆，大概是从4、5岁开始的。那时，年幼的我和哥哥姐姐一起跟着姥爷、姥姥生活。每逢年节，大人们休假，孩子们也不用上学，一家老少便团聚在姥姥家。晚饭时间，全家人围坐在炉火旁，支一口大锅，煮一锅清汤，一边拉着家常，一边将白菜、土豆、蘑菇、红薯等各种蔬菜放进去，有时也会放少许羊肉。那时等待开锅的时间总是很漫长，我们几个孩子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围着炉子不停地转，嘴里还念念有词。姥姥则盘着腿坐在炕上，笑眯眯地看着这一大家子人，脸上洋溢着无比的幸福。 c #}K,joeU
又过了几年，老百姓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时间“下馆子”成了流行风尚。这对于勤俭持家的姥姥来说，是件极其费解的事。为了不让孩子们破费，姥姥始终坚持在家过年。于是在清晨熙熙攘攘的农贸市场里，便能看见姥姥忙碌的身影。她和小贩们一点点侃价钱，一个菜叶一个菜叶的挑拣。她干瘦的身体，微微佝偻着背，硬是把整卷整卷的冷冻羊肉和一筐筐菜抱回了家。回家后，她再把羊肉一片片切下、装好、放进冰箱冷冻起来，又跟着电视、书籍研究学习起制作调味料的方法。那些年，团圆饭在姥姥的忙碌中吃得有滋有味。 !`I@Rk]`c
2002年秋，姥姥七十大寿。也许是年纪大了，耳根软了，干不动了，姥姥竟爽快地接受了我们要带她到饭店贺寿的想法。于是，全家人精挑细选，最终选择了百年老字号——朝阳楼饭庄。那天我们早早定了包间，特意点了朝阳楼的品牌馅饼，甜麻饼、糖麻叶、饸饹面等特色小吃让姥姥尝尝鲜。在我记忆中，那是姥姥第一次穿着大红的新衣服，坐在饭店的正位上与全家人一起庆生。我清楚地记得当全家人举起杯祝她“生日快乐，长命百岁”的时候，她端着酒杯的手竟颤抖起来，半晌儿也没说出一句话。那一年姥姥的生日让人印象深刻。 `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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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日宴后，我们这些孩子就像被解禁了的囚鸟，每逢佳节便在各大饭店张罗起全家的团圆饭来。这种原来曾被姥姥认定是“铺张浪费”的行为，也慢慢地得到了她的默许。只是每次从饭店出来，她都会自言自语地说：“还是朝阳楼好！” B ?? 07j
2004年，我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姥姥竟出人意料的提出要到朝阳楼饭庄摆一桌。热腾腾的火锅刚端上桌，姥姥就落泪了。后来，在和母亲的一次聊天中，提及当天的情景，母亲哽咽着说：“那天你姥姥就像当年送我出嫁时一样，那样子看得人心疼。” j8&NscK)
在他乡求学的日子，我常常感到孤独。尤其是节假日，每当路过大大小小的饭店门前，透过玻璃窗看见别人一家老小团聚一堂、举杯畅饮的场景，心中就会愈发地思念故乡，思念每一个人，尤其是我的姥姥。尽管相好的几个同学会不时到学校附近的馆子小聚，有时甚至会凑钱到城里的大饭店吃顿涮羊肉，但那味道总是差一点，差在哪儿，我也说不清楚。 $N)G:=M!s
大二那年寒假，我回到家，姥姥就像一个小孩见到陌生人一样，一直躲在母亲身后，不管我说什么，她只是摇头不看我。姥姥患上了严重的老年痴呆症。看着她一会儿清楚，一会儿糊涂的样子，我心如刀绞。我不顾家人的反对，执意要带姥姥到朝阳楼饭庄去吃饭。一路上我紧紧握着姥姥的手，就像当年姥姥牵着年少的我一样。我和她还坐在她过七十岁寿辰的包间里，只是这一次，只有我和她，我和我的姥姥。热腾腾的火锅一端上来，姥姥竟然像个孩子高兴地拍起手来，我强忍着泪水夹起薄如纸片的羊肉在锅里一涮，一甩，再蘸上作料，轻轻地放到她嘴里。一开始她像只嗷嗷待哺的雏鸟，张着嘴不停地吵着闹着，吃了几口后，她渐渐地安静了下来。她闭着眼慢慢地咀嚼，还不停地嘟囔着：“就是这个味儿！”我再也忍不住了，抱着姥姥，嚎啕大哭…… zVw5 (Tc
如今的朝阳楼饭庄依旧人头攒动、生日红火。风味独特的羊杂汤、做工精细的老豆腐、百吃不腻的油香、外焦里嫩的大饼、回族风味的鸡奎、货真价实的酱牛肉、醇香似乳的小米粥吸引着众多食客。有时我也会去那里吃饭，只是再没点过那久负盛名的涮羊肉。 \OV tvJV]
这是一个巨变的时代，人和食物比任何时候走得都更快。无论他们的脚步怎样匆忙，不管聚散和悲欢来得多么不由自主，总有一种味道以其独有的方式，在舌尖上提醒着我们，这就是乡愁。 `R8&(kQ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