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一个面对现实的追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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职工原创·长篇小说连载《洪 荒》（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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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职工原创·长篇小说连载
《洪 荒》（5） ■一也翁 大河展开信，女儿那稚拙的笔迹就跳到眼前——
亲爱的爸爸：
我已经有两年没见到您了。您说过您和爱斯基摩人放过一头小白熊。那头小白熊是叫笨笨对吗？我挺喜欢这个名字的。笨笨现在好吗？它找到它的妈妈了吗？冬冬阿姨说，北极是包在冰里的，小白熊会怕冷吗？我晚上睡觉，经常梦见小白熊。等您回来，要再给我讲讲小白熊的故事。
我叠了99只纸鹰，您要一天放1个，白爷爷说人是有心灵感应的，您一放，我一定就会感应到。爸爸，您知道我为什么不叠100个吗？白爷爷说“九九”就是“久久”，这个数字吉祥，100就满了，满则溢，就不好了。
爸爸，我还要告诉您一件事：冬冬阿姨在到北极之前，和爷爷一起给我办了转学，现在，我已经离开姑姑家那个学校，在地大附小上学了。冬冬阿姨说这个学校教学质量好，对我的学习和成长有利。再一个就是，学校就在爷爷家门口，爷爷、奶奶接送我上学也方便。新学校挺好的，老师和同学都喜欢我，我也喜欢他们。
原先在姑姑家的时候，冬冬阿姨常来看我，给我买好吃的和好玩的。以后，冬冬阿姨再也不用跑这么远了，一回到家里就能看到我。
爸爸，您回来时，别忘了给我带一张笨笨的照片（我也给冬冬阿姨这样说了），我的同学们也都想看看白熊宝宝呢。
您的女儿 慨儿
看了慨儿的信，女儿那张大红苹果似的可爱脸蛋，就浮现在眼前，大河心里有一种针扎般地难受。从结婚到有了慨儿，再到现在，他待在家里特别是陪伴慨儿的时间，即使瞎子摸摸也数得上来。慨儿今年已经8岁了，8年里，他大部分时间都是工作在北极，即便回到国内，那些会议啦，报告啦，项目啦，论文啦，还有杂七杂八推也推不掉理也理不清的日常琐事，忙得他只恨没有孙行者拔毛分身的本事。而照顾慨儿，往往成了空头支票。前年4月，刚回国才不到2周的于大河，本来答应好慨儿，要陪她在黄海之滨那座三面环海的城市里待上一个暑假的，他俩甚至计划好了怎样怎样下海戏水，怎样怎样划船钓鱼，怎样怎样在沙滩上挖蛤蜊、放纸鹞……慨儿因此曾兴奋得几个晚上没睡好觉。
一个突发情况的出现，把爷儿俩的如意算盘打乱了。这个“突发情况”是：国家要在北极建立科学考察站，勘察选址、规划建设及与当地有关方面打交道等等，都亟需一个对各方面情况精熟的先导。无疑，大河就是这方面最合适的人选。要命的是，先遣队月底就得出发。到头来，急急忙忙处理完公务后，他只陪慨儿住了3天，就再次踏上了北极的旅途。
大河清清楚楚地记得，最后这次和女儿分别时，慨儿一对细长但却好看的眼睛，哭成了两个红桃子，本来常常有红晕的美丽小脸蛋，这会儿更显红晕……那一刻，大河抬着头，鼻子酸酸的，眼睛不敢往下看，生怕一看慨儿，自己就会控制不住情绪。
“我的慨儿，好孩子，爸爸对不住你了。爸爸欠你太多太多了，以后我一定会加倍，不，要十倍、百倍地偿还你！”大河一遍遍在心里说。
尤其让大河心碎的是，慨儿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大夫说，这种心脏病必须做手术治疗，要不然，寿命也许只有三、五年，也许只有10来年——可爱的生命随时可能亮起红灯，含苞的花蕾不知哪天要遭严霜荼毒。每每想到这里，大河心里就像结了冰，情绪灰暗，六神无主，只想一个人深埋到黑暗里，再也不出来。
再回国内，天塌地陷也不管，第一等大事，必须先找个最好的医院、最好的大夫，为慨儿做心脏手术。不能再等了！不能再等了！大河心里打定主意。
在欢迎冬冬的酒会上，大河只喝了一杯橙汁，随便吃了几口东西。席尚未散，就和坐在一处的老卜打了个招呼，一个人悄悄离去。
在鲸头顶下面高高的雪坡上，乘着寒风，他放飞了第一个纸鹞。这时的北极高纬度地区早已进入极昼。滑向地平线的太阳，把天空和冰原染得一片桔红。夜阳余晖里，纸鹞儿借着风力，扶摇而上，飘飘地往南飞去。
“慨儿，我的小慨儿，你的心灵感应到了吧？我知道你一定会感应到的：爸爸在北极的雪坡上，正放飞你叠的纸鹞呢！这只鹞子，载满了爸爸对你的爱，载满了爸爸对你的祝福……”眼盯着飞远的纸鹞，大河嘴里轻轻念叨着，眼里的泪水，不觉流了下来。
从雪坡上下来，已经是夜里23时多了，欢迎晚宴也早散了。大河感到心绪有点烦乱，便绕过莫愁湖，沿着汇泉湾信步而行。走了一会猛抬头，见到了汤姆帐篷跟前。这位留着一脸乱蓬蓬大胡子的美国加洲大学生物学博士，一周前来到北斗考察站营地，为的是与中国队员合作进行火岩岛冰上考察。汤姆是大河导师威尔逊的长子，有了这层关系，加之与大河专业对路，又投机缘，因而二人过从甚密，多次一起合作在北极考察。大河轻轻咳嗽一声，拉开帐篷门，脱下鞋子，弯腰钻了进去。
汤姆打晚宴上已经回来了一会，这阵儿正盘腿坐在睡袋上，捧着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发愣呢。见大河进来，挪挪屁股腾出点地方，蓝眼珠子一转道：“夤夜造访，定有见教，阁下请坐下一叙。”
大河也不接腔。拿过汤姆手里的照片，看了看道：“老惦着高爷爷那茬呵，但愿这次能了了你的心愿。”
汤姆点点头道：“此谜一天不揭，我汤姆一天食不甘味呐！”
大河道：“听人说，卢特吉尔有猎人看见老君岭附近的冰雪里，埋着一些旧物，很有点年头的。等我打听明白了，咱们去看一看。或者与你高爷爷的探险队有关，也未可知。”
汤姆道：“卢特吉尔有几处确实发现过旧东西，我也看了，可都是爱斯基摩人的。不知这一处，又会是怎样？”
大河道：“但是有一点儿线索，就不要放过。我相信这句话，苦心人天不负，有志者事竟成。”
汤姆看着大河，沉思了一会，点了点满是蓬须乱发的头。
两人又信马由缰聊了点别的，大河就告辞汤姆钻出了帐篷。在回手给汤姆拉上帐篷门的时候，大河关切地道：“胡子元帅，到站上住吧，给你留着房间呢。再说，吃饭什么的也方便。”
汤姆道：“谢谢，我还是习惯一个人在野外呆着，与野鸟和雪狐为伴，时时感受风和雪的存在，心里安稳。吃饭好说，要是缺了什么，我会不客气地去站上要的。”
大河没再说什么，起身回到了站上。
第三章 倾斜的伊甸园
冬冬的到来，像旱地经了一场足雨，站上的男人们如同被浇灌的已经蔫头耷脑的苞米稞子，齐刷刷地挺起茎干，支楞起叶片，舒舒适适地、滋滋润润地往黑油油的深土里伸扎着根须——一个个比往日竟蹦精了百倍。
鲸头山下从有了这座北斗考察站，进进出出就是一帮糟老爷们。今天你瞧我，明天我瞧你，抬头低头，睁眼闭眼，瞧见的面孔似乎永远都生硬呆板，像埋在地里三年没出的老窝瓜。所不同之处，仅仅是形体上的高矮胖瘦，胡子的疏密长短，喉结的大小高低，还有脾性上的急缓内外。纵是炊事员老拴头使出72般手段，把饭菜烧得让人一闻味就馋涎欲滴；纵使站长高凌霄变着法儿营造“适宜人居环境”，力图让每个人都开心快乐，但因为高纯度单性世界造成的阴阳失衡，始终让莫愁湖畔的这个“光棍村”，少了那么点生气。据说，一位队员在写给女朋友的信中曾有这样的描述：“北斗站是一个纯种的男儿国，如果岩石有性别的话，我相信这里每一块或方或圆的各种几何形状的石头，都会是公的。有时，门前雪地上也会飞来几只鸟儿，它们大模大样地在这里遛腿观景儿，亲亲密密地互相梳理着漂亮的羽毛，甚至‘嘎嘎’地叫上几声以引起人们的注意。凡此种种，我们仍然毫不怀疑：它们和我们虽属两个物种，但却是同一性别。”
到底有没有队员写过这样一封信，信上是不是会有这样一段话，事过境迁，现在已经不太好考证了。但有一点人们不会否认：“莫愁村”里没有“莫愁女”，这个问题实在不能不说是个问题。前面提到的那家友邻科学考察站，可能是考虑到这个问题吧，就按一定性别比例，配备科考及站务人员。据说，这样做的好处很多，至少有一点，有异性生活其间，从感官上（主要是视觉和听觉）、气味上都可起到一定的调节作用，而且这种调节作用，或直接或间接地影响到感觉甚至心理活动，进而有效地缓释压力，消除疲劳，促进新陈代谢，保持平衡和谐。这正如万绿丛中的一朵红花，有了她，这绿便添了精神，便有了活力，一园子的生动就跳出来了。要是没有这朵红花呢，那绿尽管碧浪万顷，摇曳鼓荡，终也单调灰暗，有如画龙而无点晴，满天繁星却少了一轮明月。
俗语云：“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如果这话剔除了调侃和玩笑的成分，那么，其中所蕴含的朴素的人本思想昭然可见。这就非常地人性化了，中乎情，也中乎理——因为这毕竟不是两千年前的孔老夫子时代，男女大防，授受不亲。你想想看，要是伊甸园里只有一个生胡子、长喉结的亚当，还能叫伊甸园吗？一部《圣经》还有写下去的必要吗？
还有一点必须特别加以指出，人是社会的产物，如果把人比方成鱼，社会环境就是水；如果把人比方成花草树木呢，社会环境就是土壤了。鱼自然是离不开水的，花草树木离开土壤也没法活。那么人呢，离开社会环境能成吗？答案肯定是不成。你再想一想，最好是设身处地想一想，北斗站在北极这片冰雪世界里，四周漠漠大荒，茕茕孑立，偏处一隅，所居者仅此一屋，所娱者球棋而已，天地虽大，无以游乐。那个年代站上还没有互联网，看的所谓影视，左不过是那捣粪一般捣来捣去的几部破录像片。那么，一条条热血奔涌的汉子，生龙活虎，精力充沛，身上的荷尔蒙只怕比济南72泉涌得还猛，正是马踏春风香溢十里的好时候，“嘎吧”一下离开本土那熟悉适应的社会生活环境，泊居天涯，置身不毛，长期与人类社会隔绝，尤其是与女性隔绝，会是一个什么样子呢？他们的心理、生理以及性格脾气，又会发生怎样的变化呢？
呜呼！那个装在宝瓶里的魔鬼，就是趁这个时候偷偷遛达了出来。魔鬼的名字叫孤寂，它阴险乖戾，闻之无声，视之无形，像一片没有氧气的水一般漫了过来，高低大小，智愚勇怯，难有不被掳获击中者。有时，这魔鬼简直就是一群无所不能的蚂蚁，钻进皮里，拱进肉里，昂首阔步在你的血管中，辛勤奔忙在你的骨头上，孜孜不倦游荡在你的神经里，就连你的思维，你的意识，你的连鬼精鬼精的外国人也搞不懂的穴道和经络里，也难逃它机智英勇、神出鬼没的轮番攻击。
孤寂蚀磨人的意志，改变人的性格，扭曲人的心灵，既具有无孔不入、无坚不摧的疯狂性，又有迅速复制、星火燎原般地无限蔓延性。
孤寂这个魔鬼虽然厉害，但也不是什么也治不了它。正如青霉素能有效杀灭某种病菌一样，孤寂有时也很容易被杀灭。
总而言之，白冬冬，这位年轻貌美的女医生来了之后，站上情势就起了很大变化。一“村”人仿佛吃了“生神丹”或“还魂散”，血气归经，大元守本，精气神儿“噌”地上来了。素日那些衣冠不整、邋里邋遢、不刮胡子不剪指甲的，出门时总忘不了反复照着镜子，将自己尽量收拾得光鲜体面，人五人六，好像要去哪里相亲，或是到花前月下约会。有几个因贪睡不吃早餐的懒种，这下像得了馋痨，早晨起得恨不能比做早餐的老拴头还早，往往不等伙房里的滚粥出锅，先已敲碟子打碗儿在餐厅等着了——因为医生白冬冬是个生活很讲规律的人：按时作息，按时三餐，尤其是早餐，常常是早去一刻钟，帮老拴头打个下手，摆摆酱碟菜碗，端端饭盆汤钵。这样，懒种们就有机会和冬冬大夫多搭讪上几句话。诸位，可别小看了这不咸不淡几句话，有时多几句话就等于多了几个快乐因子。快乐因子是发面的酵母，美好的一天像发开了的面，做出来的点心就是开心果。
还有两点在此也应一并说说，以便大家对这位女医生的到来所引起的“蝴蝶效应”，有个更为完整的了解。一点是：一个个体壮如牛、从来不见生病长灾甚至连头痛脑热也少见（即使有小病小灾的也懒得声张，更懒得打针吃药）的老爷们，有事无事总爱往弥漫着来苏水味的医务室磨蹭，今儿牙疼，明儿脚痒，后天颈椎不舒服或者是什么消化不良、嗓子发炎，反正是小蛤蟆蝌蚪闹头疼——浑身是病——如此这般，只要找一个狗屁理由，就恨不得接上8条腿往这儿踅。如果不幸连个疥癣小疾也没有，再来医务室，就跟一个本分的老农突然有了一种想偷窃邻家瓜果的主观故意，手上发痒，心里却感到了几丝羞惭。即使这样，晚上或是周日休息时间，各类“病人”照样会把小小的医务室挤得关不严实门。冬冬医生是个职业上的完美追求者，对所有前来医务室的人员，一概视作自己的病号，当然也一概热情友好，耐心细致，问病查症汤水不漏，施医用药一丝不苟。天长日久，难免有那么个把人，看病积极，服药无心，可遇上冬冬医生，算是自己绊腿闪腰崴了舌头——她会两眼盯得你心尖尖发虚，脑门上滚汗珠子，然后还得“咕咚”一声，像是做了不事的孩子一样，把药吞到肚子里。二一点是：冬冬未来之前，“莫愁村”犹如圣人不到的蛮荒之地，光棍汉们像野叟村妇，扯骚拉荤出口成章，京骂乡詈张嘴连篇，似乎不如此就不能抵御极地酷寒和无边无际的孤寂。冬冬来了就不同了，偌大站区顿成诗礼风化之地，光棍汉虽然还是光棍汉，但说话择言选语，斟字酌句，一个个俨然雅士墨客，就这么一步从蓐毛饮血的原始社会蹦到了文明时代。这就叫一脚跺在树上，一个个噪蛩鸣蝉，哑哑无声——拿老拴头的话说，这叫“闭了嗉子”。
（未完待续）
原载《班组天地》杂志12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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