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礼，临客列车长(小小说）
阳君
铁路列车长，穿一身笔挺铁路服，戴一顶威武大沿帽，佩一方菱形大臂章，车上车下都有人找，有人求，走南闯北，不是铁路的人看，自在得很，惬意得很！名符其实的一车之长啊！然而，今年春运却改变了我的这种看法。
为了宣传报道任务，我选择了跟车采访。春运嘛，一年一次，次次都是老调儿，但次次都有新闻，今年的春运我打算以列车长为主题展开采访，特别是那些临时客车列车长。
我第一次知道柳车长的名字，那是我刚到科里不久。有一天，科里大个子科员老吕出差回来，进得门，斜背着的黑挎包还没有放下来，大嗓门的他就嚷嚷起来：“今天在车上碰到柳如烟了！”
“柳车长一是不是柳大姐？”朝西边坐着正斜转了身子回过身来的王科长问。
“就是她，老大姐真行！”大老吕边说边将包放在桌子上。“在车上，有两个旅客自称是她的远房姑表亲，硬是让办卧铺的业务员从两个农民旅客手里要回在车上办的两个卧铺，两个人嘴里还对人家连骂带挖苦。这事让柳车长知道了，她从前面跑过来，二话没说，撵起她的两个姑表亲，安顿好两位旅客。这下把其中的一个时髦女郎惹火了，气哼哼地说：‘走吧，咱俩别在这没趣啦！’，然后又横眉竖鼻子地朝着柳车长：‘你一个车长这样？还回老家不？……’这时候，柳车长堵了他一句：你就是自找没趣，还是俺姑亲还不帮衬着，好意思说！”大老吕说到这，好象还未尽兴，接着又说道：“去年，是路局哪个处的处长来？上车非要坐软卧，可条件不够，还不是照样让她顶回去……
这件事，给我的印象很深。以后，我也多次外出查车，总想能有机会碰上这位嘴头厉害，不怕邪气的柳车长，然而，总也没能如愿。
机会终于来了！
这次听说我要跟车采访的这趟临客列车车长就是柳大姐，心里甭提多兴奋了。这是一趟全局交路最长的临客列车，往南方去广东东莞的，目的是拉回家过年的外出打工人员，临出发前，一查交路表，得知那天当班的正是柳车长。列车已停靠在站台边。车站还没有检票，站台上空荡荡的，只有几个铁路职工和不多的一些旅客这儿那儿站着。
我随老吕顺着列车往后面走，一路上，我不时地注意着车厢内和站台上每一个穿铁路服的人。我希望能早一点见到柳车长。
然而，我失望了。值乘这趟车的副车长是办事处（即原来分局改的名称）的赵小光。他热情地跟我们握手：“今天柳车长去客运段开会，有什么事就请找我吧！”
我心里一沉，心想，真不凑巧，这趟车又不能见到柳车长了。幸好，他又滔滔不绝地说起了柳车长：“上趟车，要不是老柳，差点就闹出人命来！”
这件事发生在餐车上。那天，吃饭的不少。开饭不久，从靠卧铺车那头进来一个有着打扮时髦的女青年，从靠车厢那头又过来了一个打扮朴素的的姑娘，不过有点像大学生。
两个为争一个位子，你一句．我一句大声叮当起来。
最后，时髦女郎竟然掏出把水果刀，照着那个像大学生的姑娘就要捅。嘴里还狂傲地喊着：“我叫你傻X跟我争！”
“住手！”是柳车长闻讯第一个冲进餐车来了。其实，当时她的脸色煞白，也挺害怕的。
时髦女郎一愣神，趁这空儿，柳车长两步大跨，一个猛扑，把时髦女郎死死抱住了。
事后，柳车长把餐车里的人一顿好骂：“你们都长着眼喘气！这么大事，没个人上前，出了人命，咱怎么交待？！旅客安全是我们的服务规则里明文规定的……”
翌日，路局铁道报社一位记者来采访她，问她在扑向那时髦女郎的时候是怎么想的。柳车长说：“这种事，谁还有时间想？扯蛋！”
多么不简单的一位老大姐！赵车长说完，我心里想。倚在卧铺硬硬的挡墙上，看着窗外唰唰倒飞的树儿，听着车下哐哐地、重重地轮轨撞击声，我愈发想见见柳车长了。可是，等到什么时候呢？
真正见到她，却是有些出人预料。
那天，还是我跟老吕搭档，跟车到了广州，完成任务以后，我们准备跟广州一青岛的车赶回来。来到车站。车还投有开进来，倒是我一眼看到广州一合肥的车停靠在站台边，我跟大老吕说：“哎！这车怎么才进来，要不咱坐这趟车吧？”
老吕一看，一下喊起来：“哟！那不是老柳吗？”
“哪个老柳？”我急促促的问。
“柳车长，柳如烟！”大老吕说。
“在哪？”
“那不是！”老吕伸出手指了指。这回我看到了。透过不停晃动着人头和肩膀的空晾，我看到一个戴车长臂章的女人正从七号车厢的门梯走下来。
这就是我久已想见的柳车长吗？一个胖胖的女人，个子不高，看去有五十岁年纪；穿一身蓝色铁路服，戴一顶平顶大沿帽，矮墩墩的身形，精神、利索。
她的出现，引得一大堆人围过去，走得近了的我听到的是一片喊声：有喊车长的，喊柳车长的，喊老柳，喊柳大妈，喊柳妈，喊大姐的，什么样的称呼都有，不过，全都是想要卧铺的。
这么多要卧铺的！我心里想。我真不知道柳车长怎样应付这个局面了。我只看到她站在这圈人中央，矮壮的身躯灵活地转动着。一会儿朝这，一会儿朝那；一眨眼，她又转向这边来了。两只手不停地比比划划，其间，不时地有她那男音般大声大气的话语传出来：“到前面去吧！到前面去吧！实在对不起！”
好不容易，我们才瞅了个空，大个子老吕挤到车长身边。他们早就认识。
挤过去的老吕一拍车长肩膀，冷不丁对正朝那边说话的柳车长喊一声：“好哇！今天是你呀！”
柳车长一转头，见是老吕，就大声嚷起来，脸上灿烂地笑着：“哟！你这是上哪？”
“跟你走啊！”高嗓门的老吕笑哈哈地说。
“欢迎记者同志给我们宣传！”柳车长握着老吕的手戏谑道，“这次，又想弄点啥？！”
“先给您介绍一下吧！”老吕转移话题说：“我还带着个搭档！，呶，我们科刚来的小杨。”
“欢迎！欢迎！”柳车长笑着，一下握住我的手——握得那样有力，热情明亮的眼睛看着我，说：“这次给我们好好宣传宣传啊……！”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从靠8号车厢那头过来一个姑娘。从穿戴看，是餐车服务员：着一身大红西服，戴一顶镶蓝边圆礼帽。个子不高；面瘦如刀，雀斑点点。不知为什么，姑娘两眼含泪，满面委屈。
见到车长，她就哭咧咧气咻咻地说：“车长，你去看看！”
“怎么了？”柳车长打住话，转头问。
姑娘没有说话，两眼的泪涌出来。
“是不是谁惹你了？”柳车长又问。
“你去看看！”姑娘只是说。
“到底什么事？你快说行不？”柳车长有些急了。
姑娘止住哭，瘦小的肩头重重地耸了两下。说：“我去车厢卖饭，一个人脚蹬门边，就是不让我过去，嘴里还骂：铁路缺德，坑人，有票没座。说什么有座和没座的一个价钱，就是不让我过去。我就说了他一句：你还是没钱，有钱早到前面坐软卧了！”“你看看，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怎么能说这个呢！”柳车长虎着个脸插话道。随后，她又问：“他还说什么？”他说：“有钱，有钱我早上城里找小姐了！’”姑娘的泪涌得更快了，喉眼里传出低低地哭声。
“他是这么说的？！”柳车长一听，眉宇一耸，脸一绷，大沿帽往膝盖上一扣。随即转过身来说：“走！我跟你去看看。”
我们跟着柳车长上了车，随在她的身后。
两分钟后，我们在8号车厢头见到了那个乘务员口中说的那名旅客。这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提一个大提包，一身脏乎乎的衣服，面堂黝黑，看得出是一个经常外出的人。
柳车长对这个人说：“你好，先生。”想不到火辣辣的柳车长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异常平和，面上的表情也是非常可亲。那个男人一愣，柳车长接着对那人说：“你的票呢？”来人把票递给她，柳车长看了看，把票捏在手里，对那人说：“这个事，刚才我已经批评那个同志了，你也别介意。现在列车严重超员，你有票无座，我们表示歉意，并希望你能谅解．可你也不能张口说那种话！”最后一句话，柳车长的口气硬起来。
“我说什么来？”男子脖子一拧，看着窗外，一脸的不服气。
“你说什么来，你自己知道！”生气使她的脸绷得紧紧的：“你个大男人，当着那么多人，怎么能说出那种话，人家才是十九岁的姑娘。你没姐姐，没妹妹？上城里找小姐，走！今天我就跟你下车，我看你到哪里去找小姐，你去不去？！也不怕习大大来治你。”
中年男人的头垂下了，一句话也不说。
柳车长沉了沉，缓了一下口气，又说：“刚才我也看到了，你一条腿不好，临客车一直没有座，这怨我们照顾不到，这样吧，我现在给你找个座你去坐着，有什么困难再找我，怎么样？”旅客的头抬起来了，用一种近乎直盯的眼光看着柳车长，一脸感激的表情。嘴里嗫嚅道：“那得谢谢车长了！”
“别谢我！”柳车长说：“有什么事，大家相互体凉，你说呢？”
“对！对！”那个男人一个劲地点头。
柳车长和那人上前面去了，我却平静不下来。第一次接触她就遭遇到了这样的素材，真有点感慨万端，这时候，我一转头，看到了车厢的霓虹灯，再想想刚刚看到的柳车长的事，回想着、体昧着，不由在心里向着这柳车长，向着那些撇家舍业为了旅客无私奉献的车长们，深深地敬上一个礼。
敬礼，临客列车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