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望一棵树 XS/TYdXB8
文/安黎 *X=-^\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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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就是这个春天,我打算去看望一棵树。 J)NpG9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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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前,我被发派到一个村里下乡社教。村子距离县城四十华里,位于一道干瘦的土梁上。干旱的春季,风卷起缕缕杂草与片片枯叶,翻飞着,仿佛猎猎的旌旗,又宛若征战的骑兵,时不时呼啸而过。 o-=lH t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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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大部分人住在原始的窑洞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沟里挑水,在山上砍柴;养一头奶牛,喂几只母鸡,成了他们主要的经济来源。炊烟袅袅,乡路弯弯,村民们不浮不躁,不急不忙,缓缓慢慢地打发着贫穷而闲适的日月。 >FNt*tX<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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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安排在村南一户人的家里。户主为一大娘,她的丈夫早已去世。她守寡十多年,把两儿一女拉扯成人。女儿出嫁,大儿成婚,小儿子长得像一头虎彪彪的牛犊。大儿子与妻子生育了两个女儿,于是三代人聚合在一起,老老少少共五个人。 ~T9[\n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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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娘和儿媳对我都特别好。大娘无事时,就搬个小凳,坐在我的窑门口,一边晒太阳,一边与我拉家常。她说她不识字,但喜欢看人写字。能写字的人见得多,懂得多,口里吐出的话不像枣刺,而像海绵,既拂面,又熨心。儿媳呢?尽管家里短盐少醋,但在现有的条件下,她总是变着花样给我做着饭,极尽可能地满足着我这个“城里人”挑剔的胃口。当然,我也是投桃报李,既为大娘的孙子治病慷慨地掏药费,也随大娘的儿子下地干活。大娘有一回走亲戚,也把我拽上一同前往。 a| c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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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住就是三个月。麦黄时节,我收拾行囊,打算返回城里。离开他们家的那天,大娘的小儿子把我拦在院子里,抹着泪不让我移动脚步。大娘和儿媳妇分头行动,搜寻着,一定要送些礼物给我。儿媳不知从谁的家里赊了一草帽壳的鸡蛋,而大娘呢,却在满村奔跑,看谁家的杏熟了。鸡蛋我收下了,但大娘却并没有摘回杏。一树树的杏,依然青涩,没有成熟,但大娘的手里却举着一棵杏树苗。杏树苗细细的,小小的,根上卷裹着拳头般大的湿土。大娘无论如何要让我把这棵树苗带回城里,栽在自家的院子里。我向她解释城里人住楼房,只有阳台,没有院子,但大娘似乎听不进去,她执意要把树苗往我手里塞。 SbivW5|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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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说歹说,大娘才同意了我的方案,那就是我要把这棵杏树苗,亲手栽到大娘的院子里。我告诉大娘,等树结果子了,我会来吃杏,到那时,大娘用不着在别人家的杏树底下打转了。 )v0vdAh'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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挽起袖子,舞动铁锨,三下五除二,一棵由我亲手栽植的小树,就直直地立在了大娘家的院子里。而后,我与他们挥手作别。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这一别,竟然就是二十年。 q(W@=-uD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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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里,我被尘俗挟持着,全然忘却了自己曾经亲手栽下的那棵树。前些日子,一个电话,才把我沉睡的记忆唤醒,也让我的脸发烧发烫。电话是大娘的小儿子打来的,他说我栽的那棵树,十几年前就开始结果了。麦子碾打完毕,树梢上就黄灿灿成了一片。杏非常不错,颗大味甜,只是让他们全家人都无比遗憾的是,我始终没有前去品尝。过去,一到摘杏时节,大娘就会天天站在村口东张西望,盼着我能去吃杏。大娘曾经托他到县城里给我送杏,可他跑了一天,脚磨肿了,却没有找见我,只好把杏贱卖了。一个偶然的机会,他才打听到了我的电话号码。 I),8EE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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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大娘还好吗?小儿子沉默良久,然后喃喃地告诉我:三年前,大娘就已辞别人间。 JK`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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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头脑一阵嗡嗡作响。放下电话,我突然有了一种难以抑制的冲动,那就是去专程看望那棵树。也许,大娘的魂,就附着在了那棵树上,变成了一颗又一颗的甜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