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里的梦

  冬天里的梦







冬天的夜，漫长。窗外虽无雪花飘落，但北风的凛冽足以让人寒颤。在我看来，慰藉冬夜的不仅仅是一杯暖暖的咖啡，应该还有一本本带着岁月痕迹的书卷。我不晓得，书里的冬天为什么记录的那么复杂多变，也许那些带着温度记忆的文字，才能吟唱出旧时文人的悲欢离合，那就先从施耐庵说起吧。
施耐庵有点儿喜欢冬天里的故事。
《水浒传》里的冬天真的有些冷，冷的让人心惊胆战，冷的让人悲愤难平，唯独看到林冲才会让人感到热血沸腾，还好《水浒传》里的冬天是从林冲开始的。山神庙前的风雪与迎面而来的刀光剑影交相辉映，陆虞侯的卖友求荣，高太尉的阴险狡诈，林冲的义薄云天，这些造就了施耐庵笔下一个快意情仇的人生意境。
“凛凛严凝雾气昏，空中祥瑞降纷纷。须臾四野难分路，顷刻千山不见痕。银世界，玉乾坤，望中隐隐接昆仑。若还下到三更后，仿佛填平玉帝门。”这就是六百多年前，施耐庵心里的冬天---一个充满真实的冬天。

冬天的真实来源于冰雪，来源于寒风，这些多少让人感到冬天的严肃。但你可晓得，冬天有时也会调皮，也会穿越到七月里施展它的威力，五百多年前的吴承恩就有过这样的奇幻。
吴承恩似乎有意无意的把冬天虚化了。
冬之夜，围着火炉谈西游，这样的情形不知在五百年间出现过多少次，人们也在吴承恩的文字里，寻觅着那充满梦幻般的传奇。
七月的通天河大浪淘沙，取经人满面愁容。忽然一天夜里，北风吹起，白雪飞舞，八百里通天河被冻的一马平川，玄奘喜出望外，赶紧带着徒弟们踏上取经之路，但等待他们的却是一场磨难。七月里，雪花飘，通天河上把担挑，冬天用穿越的方式和人们开了个玩笑。尽管那是吴承恩的安排，但我相信，冬天的这次玩耍更是《西游记》里浓墨重彩的一笔。
“六出花，片片飞琼；千林树，株株带玉。须臾积粉，顷刻成盐。白鹦歌失素，皓鹤羽毛同。平添吴楚千江水，压倒东南几树梅……”吴承恩眼里的冬天是一种梦幻，一种跨越五百年的梦幻，这种梦幻从天到地，从古到今，洋溢着人们对理想世界的无限向往。
冬天的梦幻也许在某个瞬间会让人们留恋，但冬天终究要回到人世间。

“卖炭翁，伐薪烧炭南山中。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卖炭得钱何所营？身上衣裳口中食。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夜来城外一尺雪，晓驾炭车辗冰辙。牛困人饥日已高，市南门外泥中歇。翩翩两骑来是谁？黄衣使者白衫儿。手把文书口称敕，回车叱牛牵向北。一车炭，千余斤，宫使驱将惜不得。半匹红绡一丈绫，系向牛头充炭直。”人间的冬天，纵横交错，时而就像卖炭翁那样饥寒交迫，时而就像“赤壁之战”的火焰一样波澜壮阔。
罗贯中眼里的冬天就是跌宕起伏的冬天。
冬天是北风横行的时代。北风，是冬天送给人间的一把利刃，它可以把卖炭翁伤的浑身打颤，也可以把人们弄得咬紧牙关。但诸葛亮却在那个冬天里把东风请了出来。从舌战群儒到草船借箭，从蒋干中计到黄盖诈降，这一个个因子，只有那“诸葛亮借东风”才能串联起来，才能书写“火烧赤壁”的伟大史诗。“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是那个冬天里最有热度的辞藻。华容道里的曹孟德，七星坛上的诸葛亮，嫉贤妒能的周公瑾，他们在属于罗贯中的冬天里演绎出了中国历史中的一场人间大戏。
“问人间谁是英雄？有酾酒临江，横槊曹公。紫盖黄旗，多应借得，赤壁东风。更惊起南阳卧龙，便成名八阵图中，鼎足三分，一分西蜀，一分江东。”罗贯中的冬天是现实主义的冬天，更是一种充满历史情怀的冬天。

冬天里的历史大戏纵然震撼寰宇，但深府内院的冬天似乎别有一番情致。如果说罗贯中眼里的冬天有着器宇轩昂的浩然之气，那么曹雪芹的冬天世界，则是一种阆苑仙葩、美玉无瑕的意境。
曹雪芹的冬天是用“情”字写成的。
大观园里琉璃世界，白雪红梅，脂粉香娃，割腥啖膻。妙玉门前栊翠庵的红梅如胭脂一般，映着雪色，精神焕发。此时，芦雪庵中鹿肉飘香，诗词曲赋吟吟而唱，多情的黛玉，纯真的宝玉，乖巧的湘云，温柔的宝钗，精明的凤姐，他们让曹雪芹的冬天充满着情真意切。
“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一个枉自嗟呀，一个空劳牵挂。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禁得秋流到冬尽，春流到夏!”曹雪芹把冬天彻底升华了，那是一种空劳牵挂的升华，一种人生哲学的升华，这种升华在晴雯的撕扇中，在宝玉的《芙蓉女儿耒》中，在史湘云的睡梦里，在黛玉的嗔怒里…… 冬夜的风又吹起来了，吹的窗棂吱吱作响。合上书本，我渐渐走进梦乡，梦见了一些关于冬天的影像，施耐庵在梁山泊的聚义厅里徘徊，吴承恩在仙境中描绘着新的图画，罗贯中在品读着苏东坡的《念奴娇.赤壁怀古》，曹雪芹披着猩红的斗篷，在影影绰绰的烛光里奋笔疾书，还有我最喜欢的孙犁，他正坐在冬天的暖炕上，两手捧碗，喝着棒子面粥。
啊！冬天里的梦，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