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进国
一年就象一顿饭，坐锅、填水、烧火、煮菜，洗碗，周而复始无穷尽。饭烧熟了，年味就愈发香了。又要过年了，清扫，购衣、买肉、备年货、看长辈，人忙的一塌糊涂，车挤的水泄不通。
又要过年了，平时钱入腰包不舍得花，这会儿恨不得把商店搬回家。穿的、吃的、用的，大包小袋如堆山，足够一个正月用度宽。我有幸成了新市民，房子是刚住进的，不必过度清理，脑间萦绕着犹疑不定的决择，那就是，想回老家过年。
山，还是故乡的青，人，还是故乡的亲，故乡的故人削尖了脑袋钻入城里，于是，故乡少了些许童岁乡音，多了几分劳作清贫。但是，故乡的小河依然汩汩揪心，故乡的蓝天仍然飘着白云，脑海里闪过那些老去的逝去的以及不断出现的生疏的面孔，耳际回响着那些闹新春的锣鼓声和闹元宵踏出的细碎脚点声，不禁弾出几滴男儿泪。童年，是回不去了，但是，故乡，仍旧蹲在山下的小河边等你。
腊月二十三放假了，我急不可侍地一脚蹦回了家。家乡一浱繁忙景象，大扫除、打年火、蒸花馍，各家人忙手乱，菜摊、烧烤摊、对联鞭炮摊，小啦叭的叫卖声此起披伏。只是，年轻人大多奔波在外，村里尽是些年老的身影。
我跟着乡亲们上山打柴禾，欲重拾一点童真童趣。儿时营造的山林已然茂密成森，其中有枯木残枝随处可寻，那是人们索取自然的痕迹。我们随手拾起一些用绳子捆着拖下山，己是浑身虚汗，便坐在河坝上歇息，任河风冷冷的钻入衣领里，顿觉惬意。一支香烟点燃，目光随着思绪在河谷间游离。儿时的荒沙河滩己变成良田沃土，河水在平整的河坝间汩汩流动，一处深沟间，堆满了拆旧垃圾，垃圾边静静的躺着一只遗弃的碾滚子，孤单单的，向我诉说着尘封的记忆。
河田是愚公移山改造山河那年月的产物，记录了男女老少声鼎沸、锄筐锹耙影喧闹的冬忙景象。碾滚子则是万千年来人们用来碾谷碾米碾面的器具，它们给我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
那年腊月二十三刚放年假，大集体正趁冬闲时节在河滩填土造田，11 岁豆芽菜似的毫无缚鸡之力的我在战天斗地的口号下，担箩筐、挥铁锹，一点一点地帮助家里完土方任务，虽然很累，工作成绩也很微薄，但觉得融入火热的集体中，却很开心。哈着冻疼了的手，蹲着冰冷的脚，看着满地的人流，心是热的，累且愉悦。虽然半夜睡不醒，一直尿床，留下了苦涩而羞赧的味道，但依然快乐。
那时候，机器很少，每到腊月天，家家户户都要用碾子碾米面，又要过年了，碾坊几乎是通宵达旦不消停。 一个村子里就那么三个碾坊，使用的先后顺序只能靠提前排队或抓阄来决定，不论白天还是黑夜，轮着 谁家了，谁家就拿着粮食和加工器具提前来到碾坊。谷子数量不多，也干，所以每家都是先碾米。把谷子均匀的铺在碾盘上，一圈圈的顺时针推动碾滚子，直到米皮分离开，再用簸箕簸出糠，剩下的自然就是米了。米糠分粗、细两种，粗糠用来喂猪，细糠则掺合着玉米，再次碾细，然后用粗箩，箩出面叫糊面，让人吃。早、晚饭太稀时，把糊面搅入锅里，熬一会儿，一锅稀饭就熬的稠了，就能填饱那时候吃不饱的肚子。 麦子和白玉米是要泡入水中浸泡的，然后捞出淋干，铺在碾盘上很厚实，也很黏糊，所以，推碾滚子很吃力，往往是推几十圈就累得筋疲力尽，也往往是几家搭伙推，男女劳力轮换着推动，轮流着休息。也有人干脆付出几十斤的牲口料，牵来集体的驴、马或骡子代力，当然，那是我们很羡慕的有办法的家户。 小麦或白玉米碾碎了，要用细箩箩面。把两个簸箕口对口围起来，上面放着木制的箩床，女人们在碾盘上刮满一箩碎面放在箩床上来回拉动，细面就像下雨似的从箩里漏下来，那面的味道甜甜的，香香的，忍不住让人直流口水。 那一年，我家恰好轮到半月里使用碾坊，我混混沌沌推了十数圈碾子，便躺在碾坊里睡卧不醒，吓得母亲叫医生，反而成了一个累赘。
面碾好了，端回家放入盆子里，和水，发酵，就能蒸馍了。馍分花馍和枣糕两种，花馍用来敬神，枣糕则用来串亲戚。那时候白面稀缺，要掺和白玉米面，敬神用的花馍掺的白玉米少，放的白面比例大，上面还嵌着枣儿，豆儿类的，再捏出十二生肖或山水花草等各种形态，美感十足，味道又香又好吃，表示对神的虔诚。串亲戚用的枣糕就属于次 等品了，枣糕的用料白玉米面比例比较大，有时全部用白玉米，名曰枣糕，上面却没有枣，且入口干硬，没敬神的花馍好吃。串长辈或重要的亲戚，往往是装满一篮子花馍，上面再放一斤二斤的糕点，表示尊重。串平辈的亲戚则用一篮子枣糕，上面象征性的放几个花馍，也是礼品。物质匮乏年代，就是那么简单。
串亲戚是孩子们的美差。擓一篮子枣糕或花馍，步行数里，来到长辈家。长辈们立刻和白面吃难得一见的拉面。饧面的工夫，切点土豆、白菜、红萝卜一类的，上炒瓢，滴几滴油，放调料炸出香味，放入菜翻炒，半熟时，拿出放熟肉的小盆子，往菜里扒拉肉。这时，孩子们肚子里的馋虫就爬到了喉咙眼，瞪直了眼睛观望着，总盼望菜里能多放点肉。不一会儿，一碗猪肉臊子拉面端到眼前，孩子们一顿猛吃，然后领上几毛压岁钱，兴致勃勃地比着压岁钱的多与少，高高兴兴的回了家。
现在，物质丰裕了，机械发达了，也住上高楼了，碾坊也无影无踪了，碾子被遗弃了，碾磙子像垃圾似的被扔在山沟里。又过年了，有人象征性的蒸几个花馍，有的干脆到加工厂定购几个，只用来敬神。串亲戚用的礼品变成了牛奶特仑苏、饮料和烟酒一类的，然后锦衣大氅，开着豪车，走东家串西家，醉醺醺的喝着琼浆玉液，鼓囔囔的吃着大鱼大肉，晕晕乎不知南北，癫癫然难辨东西。山珍海味时时有，风味小吃处处立，但是，不知怎么，却吃不出从前的香味来了。
又要过年了，我立足于乡下大本营，一家人热热闹闹的欢聚一堂， 儿子们 晚上开车 回城里住，成了家乡的侯鸟一族。 过年这一天，儿子们抱着孙子一大早便赶来了，进门就烘年火，供神，敬先祖，放鞭炮、院子里顿时喧闹的热火朝天。顺着往年的流程，妻子早己在张罗着早餐。儿子们说，就简单点炒个素菜吃面条吧，在外应酬的多了，每天腥荤忒腻囗了，今儿就从家里换换口味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