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ongzi |
2019-06-11 09:35 |
在瓦沟里的残雪尚未融尽的古戏楼前,拥集着几乎一律黑色棉袄棉裤的老年壮年和青年男人,还有如我一样不知子丑寅卯的男孩,也是穿过一个冬天开缝露絮的黑色棉袄棉裤,旱烟的气味弥漫不散;伏天的“忙罢会”的戏台前,一片或新或旧的草帽遮挡着灼人的阳光,却遮不住一幢幢淌着汗的紫黑色裸膀,汗腥味儿和旱烟味儿弥漫到村巷里。我在这里接受音乐的熏陶,是震天轰响的大铜锣和酥脆的小铜锣截然迥异的响声,是间隔许久才响一声的沉闷的鼓声,更有作为乐团指挥角色的扁鼓密不透风干散利爽的敲击声,板胡是秦腔音乐独有的个性化乐器,二胡永远都是作为板胡的柔软性配乐,恰如夫妻。我起初似乎对这些敲击类和弦索类的乐器的音响没有感觉,跟着父亲看戏不过是逛热闹。记不得是哪一年哪一岁,我跟父亲走到白鹿原顶,听到远处树丛笼罩着的那个村子传来大铜锣和小铜锣的声音,还有板胡和梆子以及扁鼓相间相错的声响,竟然一阵心跳,脚步不自觉地加快了,一种渴盼锣鼓梆子扁鼓板胡二胡交织的旋律冲击的欲望潮起了。自然还有唱腔,花脸和黑脸那种能传到二里外的吼唱(无麦克风设备),曾经震得我捂住耳朵,这时也有接受的颇为急切的需要了;白须老生的苍凉和黑须须生的激昂悲壮,在我太浅的阅世情感上铭刻下音符;小生和花旦的洋溢着阳光和花香的唱腔,是我最容易发生共鸣的妙音;还有丑角里的丑汉和丑婆婆,把关中话里最逗人的语言作最恰当的表述,从出台到退场都被满场子的哄笑迎来送走……我后来才意识到,大约就从那一回的那一刻起,秦腔旋律在我并不特殊敏感的乐感神经里,铸成终生难以改易更难替代的戏曲欣赏倾向。 .p, VZ9 我记不得看过多少回秦腔戏了。有几次看戏的经历竟终生难忘。上学到初中三年级,学校在西安东郊的纺织工业重镇边上,住宿的宿舍在工人住宅区内。晚自习上完,我和同伴回宿舍的路上,听到锣鼓梆子响,隐隐传来男女对唱,循声找到一个露天剧场,是西安一家专业剧团为工人演出,而且有一位在关中几乎家喻户晓的须生名角。戏已演过大半,门卫已经不查票了,我和同学三四个人就走进去,直到曲终人散。无论从哪方面说,都比乡村戏台上那些农民的演出好得远了,我竟兴奋得好久睡不着觉。第二天早上走进学校大门,教导主任和值勤教师站在当面,把我叫住,指令站在旁边。那儿已经站着两个人,我一看就明白了,都是昨晚和我看戏的同伴——有人给学校打小报告了。教导主任是以严厉而著名的。他黑煞着脸,狠声冷气地训斥我和看戏的同伙。这是我学生生活中唯一的一次处罚…… +D:8r|evH 二十多年后的一九八○年,我被任命为区文化局副局长的同时,新任局长就是训斥并罚我站的教导主任。我和他握手的那一刻,真是感慨“人生何处不相逢”灵验了。从和他握手直到我离开这个单位,始终都不曾提及此事。他肯定不记得这件事了,他训斥过可能就置诸脑后了,又忙着训导另一位违纪的学生去了。不过,这个时候的他,已经半老,依然严厉的脸上总是洋溢着微笑,大笑的时候很爽朗。一张棱角严厉的脸无论畅怀大笑还是微笑,尤其生动感人,甚为可爱。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