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X68 |
2019-11-25 02:15 |
凝视玛丽娜
中国作家网>>新作品>>小说 :3aZ_ 凝视玛丽娜 2:4:Q[{A 分享到: \J0fr'(S 来源:中篇小说选刊微信公众号 | 朱文颖 2017年11月07日16:37 E[8R
)xC@ 2#hfBJg@ 我的天性更接近一种纯粹的诗性,或者一种纯粹的理性。——朱文颖 k=D}i\F8 ~As/cd>9 一 &oXN*$/dlJ a\@k5? 2013年的春天,在一次只有两个女人参加的谈话中,李天雨漫不经心地讲起了1974年在意大利那不勒斯完成的那次《节奏0》的行为艺术。 J+o6*t2|
x $@Gp “那女人叫玛丽娜·阿布拉莫维奇吧?”李天雨喝着一杯新茶。 ys~oJb~ ZFH; “是的,好像是叫玛丽娜·阿布拉莫维奇。”戴灵灵发出很响的嗑瓜子声。 94CHxv #i1z&b#@ 春雨绵绵的下午,两个中年女人——李天雨和戴灵灵,同岁,盘着同样一丝不苟的发髻,现在,她们各自经营着一个茶艺馆和小型艺术画廊。衣食无忧,云淡风轻。 yy( .| a2!;$B% “她是黑山共和国人……” |_GESpoHH fp`k1Uq@ “前南斯拉夫。”戴灵灵纠正道。 XJI
ff$K h:3^FV 短暂沉默。 3UX/ 4?2$~\
x “她母亲是军官吧,少校……还是中校?支持铁托的共产党游击队员。她和她母亲的关系好像不好,强硬的女人……不管怎样,她应该是革命者的后代。” }3DZ`8u abgAUg) 戴灵灵继续嗑着瓜子。 X<*-d6?gD` L63B# H" 李天雨起身续上茶,站在窗前张望了一下,重新回到桌边,坐下。 M?QK4Zxb6U |q+dTy_n “那次行为艺术表演持续了整整六个小时。她为观众提供了七十二个物品——随便用吧,她说;在我身上随意使用吧,摆布我吧,她说——随你怎么样都可以,我的身体是画布,桌上的七十二件东西是画具,你们当众画画吧。你们不用负任何责任,我自愿承担一切的后果。” |[B JZ 8uD% “啧啧,”戴灵灵摇晃着脑袋,“那些东西里好像有玫瑰花,羽毛和蜂蜜……” |iLf;8_: Rxfhk,I “还有鞭子、剪刀和铁链!”不知怎么,李天雨突然加重了语气。 .FWi$B'; 5%K(tRc| “哦,我倒是忘了——这件作品最后是怎么结束的?” ucwUeRw, JMVh\($,x “一个家伙用上了膛的枪顶住了她的脑袋……而另一个人上去把枪夺下了。”李天雨冷冷地、不动声色地说。 Sz'H{?" :5,
k64'D 二 E$1P H) *MM8\p_PuT 1993年,桃花开得很早的初春……两个形影不离的评弹学校学生李天雨和戴灵灵。两人的友谊缘于一次女孩子们热衷的玄妙游戏——类似于算命、血型和星座。 OS]FGD3a N6thbH@ “你的生日究竟是什么时候?”戴灵灵好奇地问。 z1vSt[s i~sW_f+ “4月27日。”李天雨说。 7~
=r9-&G |J:kL3g “那怎么会是你的生日呢,那明明是我的生日。”戴灵灵瞪大了眼睛。 @
||GMA+| UJ^MS4;I3 “可是,那确实也是我的生日呀。”李天雨也笑了。 8^2E77s4U dZIruZ)x 同月同日的生日让两人很快亲近了起来,但她们很快发现,对于生活的态度和性格,两人其实几乎有着天壤之别。 X*QQVj 2Cgq&\wS 怎么说呢,打个比喻。戴灵灵就像一个猎人,每天清晨睁开眼睛后立刻四下寻找猎物,包括别人的称赞,漂亮的衣物鞋子,新大陆,有趣的男人,经验,爱……而李天雨则更倾向于一个佛教徒:试图放弃所有的东西,轻松经历生命。 NS3qNj
1k dQh&~G 李天雨和戴灵灵都是寻常人家的孩子。家境不算很好,但也绝不太坏。清晨她们在小花园里吊嗓子的时候,万物初醒,空气清新,一切都还是令人欣喜的。但到了晚上,有时候她们被叫去一些新开张的酒店,莺莺燕燕,三两曲弹词开篇——新描的浓妆,借来的不太合体的旗袍——从那个时候开始,戴灵灵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贫穷是一个必须经过比较才能得到的感觉。并不仅仅是小时候书本上说的,受到地主欺负、吃不饱饭的人才叫做穷人。 1
h,m t*dd/a 戴灵灵从来没觉得自己很穷过。而当她看到这个世界上还存在另一种生活时,她知道自己其实是个穷人。 d:{#Dk# [+.P'6/[$R 进入评弹学校以后,戴灵灵相处的第一个男朋友是新加坡人,第二个是台湾人,接下来又以闪电般的速度相处过一个丹麦人……戴灵灵天生像是给外面的世界准备的,她每天的生活,从熊熊燃烧的日出开始,直到淡蓝色的夜幕降临,每时每刻,她生活着,其实只是在为另一种生活做好准备。 }h=}!R'm c)B
<d# 至于李天雨,则是另一种情况。 1P6!E*z\ 25wvB@0& 李天雨的母亲去世很早,不久以后,父亲另外成了家,所以她基本是由姨父姨母带大的。她成绩还算不错地小学毕业,不好不坏地读完初中,在接下来的学业问题上姨父姨母产生了分歧。姨母顾念李天雨早逝母亲的情意,希望她能继续就读正规的全日制高中——姨父是反对的——后来姨母终于妥协,其实也并不是真正的妥协,这是一种接受现实的选择,李天雨很容易就被辨别出既无“落雁之貌”,也非“经纶之才”,“她和大街上的那些女孩子有什么区别呢?”她的姨父姨母暗暗思忖。“她实在是和大街上的那些女孩子没有什么区别呵!”他们很快得出了结论。 -?Kd[Ma K^f&+`v6_ 那么,既然如此——她又凭什么要向生活索取、或者争夺它所根本不能给予的东西呢? ]rMHO S>nf]J` 于是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
B +<i=w gWLhO|y 两个女孩子在评弹学校里学习发声原理、戏曲理论、化妆美容、甚至青春期心理。但是评弹学校不教宗教和哲学。如果她们知道,有人建议真正的艺术家生活中只要有九件东西就可以了,那一定是会大吃一惊的: Dxp.b$0t *h)|Ks 一件夏天穿的衣服、一件冬天穿的衣服、一双鞋子、一个讨饭的碗、一顶蚊帐、一本祈祷书、一把雨伞、一个睡觉的垫子、一副眼镜(如果需要)。 s.j6"
Q[W ywkyxt 三 %XiF7<A& /Ps5Og 就在春天快要结束的时候,发生了这样一件事情。 RQQ\y`h` hreG5g9{ 戴灵灵新结识了一位香港男朋友——舒先生。在她和舒先生确定以后,有一天,她告诉同月同日生日的同学李天雨——一位外貌清秀性情孤僻、却又与她比较亲密的南方姑娘——她说,她将介绍一位新男友给李天雨,此人四十来岁,长相周正,斯文有礼。他在苏州有点私人事务,所以接下来这半年他将长居此地,打点生意,游览名胜古迹……或许,应该,当然了,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孤身一人的男子,他是需要一位端正可人的女伴的。 mh"9V5T sRaTRL2 “他也是香港人呢。”这个信息是戴灵灵最后说出来的。她微微涨红了脸,努力按捺口气里一种强烈的东西。 t^5xq8w8 ;oGpB#[zO 一个礼拜以后,两个人去学校后面的小花园散步。吞吞吐吐的,戴灵灵对李天雨说:“是这样的,我想,这件事情你还是应该要知道……那个要介绍给你的香港人……他,已经结过婚了。” ''3b[< H*R4A E0 很快,戴灵灵跟着舒先生去了香港。临走时,她留给李天雨一张字条,上面写着那个香港男人的姓名和联络方式。她告诉李天雨,同样的字条也留给了那位香港人——他姓商,只不过上面换成了戴灵灵的姓名和联络方式。 XZH\HK)K-] 6)j
/"9oY “他很快会和你联系的呢……”戴灵灵说。 .z}*!
Uxb>)36I “当然,你也可以主动给他打个电话。”戴灵灵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或者,她真正想说的其实只是下面这句话,她轻描淡写,声东击西,欲盖弥彰,其实只是想说出下面这句话。而只要说出来了,事情就可以像流水一样顺势而下,也可以如野火一般熊熊燃烧——但是——所有的一切,和她,戴灵灵,则是毫无干系了。 dQ`=CIr
O;H|nW} 戴灵灵说:“我也已经告诉过你了,他,是个结过婚的男人。” m>&:)K}m * G
0I2 四 $-p#4^dg kpLx?zW--q 2013年的春天和1993年的并没有什么不同。桃花开得很盛,鸟儿在这个地方少了,总会在另一个地方多起来。女人们有点老了,却仍然有着同月同日的生日。 TJ+,G4z >^TcO 这天正是她们四十周岁的生日。 {}DoRpq= .F^372hH3 两个人决定一起过生日。就她们——李天雨和戴灵灵,两个人。 JGG (mrvR 7L !$hk 为这次生日聚会,两人做了不少准备工作。李天雨在桌上摆酒杯、法国南部的葡萄酒,芝士蛋糕,巧克力,脐橙,苹果,一台小型微波烘烤炉,菲力牛排,刀,叉,琵琶,三弦……还有一把搁在桌边的明晃晃的水果刀。 ;+(EmD:Q . g8db d “你还记得那位前南斯拉夫的女疯子……在桌子上放了多少东西吧?”李天雨随口一问。 r";;Fk#5 y|2y!&o,! “七十二种吧。”戴灵灵从旁边的陈列柜拿出一本画册,翻到其中一页,念了起来:“枪、子弹、蓝漆、梳子、铃、鞭子、口红、刀、叉、香水、勺、棉花、花、火柴、玫瑰、蜡烛、水、丝巾、镜子、玻璃杯、宝丽来相机、羽毛、铁链、钉子、针、安全销、发夹、刷子、绷带、红漆、白漆、剪刀、圆珠笔、书、帽子、手帕、白纸、菜刀、锤子、锯、木头、斧子、棒子、羊骨头、报纸、面包、葡萄酒、蜂蜜、盐、糖、肥皂、蛋糕、金属管、手术刀、金属矛、钟、盘子、长笛、橡皮膏、酒、奖章、大衣、鞋、椅子、皮革带、纱、钢丝、硫磺、葡萄、橄榄油、迷迭香科、苹果。” @l
%x;`E y\@INA^ “要是让你先用一种,你会选择哪个呢?”李天雨把烘烤炉小心翼翼地通上电。 1T/ 72+R0 r"bV{v “嗯……我会先选玫瑰吧。”戴灵灵说:“你呢?” 4ztU
) 1 \Jm^XXgS “我也会先选玫瑰。”李天雨垂下眼睛。 -&Q
Ty pWOK~=t 五 2e|m3 X3Yi|dyn T 二十年前,李天雨和香港人商先生相识的第一个星期,就收到了她这一生里的第一枝玫瑰花。 'wd&O03& ~Hb2-V 那个星期,他们一共见了三次面。 t*(buAx aM!%EaT 第一次,李天雨带着商先生穿街走巷,还去了一个水巷深处的园林。在假山洞里绕来绕去时,商先生突然不见了。等到李天雨昏头昏脑钻出来,青天白日,洞口商先生摆出一个夸张的卡通熊动作,举起两只手,张大了嘴巴—— )m<C
mYr2 =)IV^6~b 第二次见面,商先生请她吃饭。 Dt glPo_( -a`PW “能喝点酒吗?”他问。 &[qJ=HMm I tr@)zM
GB 结果他们两个都喝了不少。商先生告诉她,其实他祖籍应该是上海浙江这一带的,祖父那一辈辗转去了马来西亚,再是香港;在学校里学的是艺术方面的专业,然而现在转行做了生意;十来年前他在一个爵士酒吧、以及一个小型歌剧团里都干过一阵,结果当然也一样……总是觉得被一种莫名其妙的力量控制着,干不成自己真正想干的事情…… 4"d'iY TaNcnAY>9 商先生倒是狠狠夸奖了晚餐时的新鲜活鱼。商先生说他吃惯了生猛海鲜,今天才明白湖鱼的细洁鲜美,就连那些小小的鱼刺也是伶俐可爱的。 @G?R( 9*;OHoD h 李天雨则回忆说,在她很小的时候,与母亲一起去鱼市买回鱼,养在水缸里。因为父亲要晚上回来吃饭,所以鱼得以在水缸里幸存大半天。李天雨说她一直记得母亲的这些话——“那时你就隔着玻璃和鱼玩上好一会儿,后来困了,在床上睡着了。等再醒过来的时候,我和你父亲坐在餐桌前等你,桌上则放着一大盆香喷喷、冒着热气的美味鱼丸。” <Oihwr@5< <}('w/ 商先生手里拿着酒杯,听得很仔细。 b/6!>qMMk% 4o,G[Cf_ “后来呢?”他问。 vTq
[Xe"
kAnK1W> “后来……我母亲问了我好几次……她说你真是个奇怪的小孩子,其他的孩子看到一起玩过的狗呵猫呵死了,都会哭的,但你一点表情都没有,洗了手就坐下来吃鱼丸了,冷静得让人心寒,没有感情,简直……简直就不像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子……” .~7:o.BE`n Rg\D-F6: 商先生听得入神,这时说:“那时你还那么小,记不得鱼丸和水缸里那些鱼的联系的。” |}D5q| d@n v]c+|nRs 李天雨摇了摇头,说:“我母亲认为一定能记得的,特别是童年时代。” 6)[gF1 u}eLf'^ZCe 商先生笑了,说:“你母亲真是个敏感细腻的人。” #j4jZBOTM G^2%F5@ 李天雨沉默了一会儿。 ^
RIWW0 S:{`eDk\A_ 商先生又问:“长大了以后,你是不是很像你母亲?” kj/v$m
>bbvQb+j 李天雨轻声回答:“她去世得很早,在我还读小学的时候。” P&5kO;ia Yx':~ 接下来的事李天雨说得就像一段背熟的评书——她父亲如何跟着一个眼梢吊得很高的女人走了。她养过的一只猫就是被那凤眼女人扔掉的。她有两颗假牙,凤眼女人给她吃过太多的糖。她父亲有一段时间嗓子突然哑了。还有,她那两个面目慈祥的姨父姨母…… nNpXkI: 'tn-o 商先生突然插话:“那只猫……你说你养的猫被扔掉了,那时你哭了吗?” UoOxGo <RJ+f- 李天雨说:“还是没有。” (,;4f7\ /j"aOLL| 商先生皱皱眉头,说:“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你失去那只猫,应该是在鱼丸那件事的前面。” x9 i^_3Z TxvvCV^
“为什么?” 6L, "gF<n s7"5NU- “不为什么,只是一种感觉。”商先生说。 s}g3*_" tf4clzSTa 李天雨和商先生的第三次见面是在两天后的晚上。他们一起去看了夜场电影,在灯火辉煌的大街上,商先生吻了李天雨。就在李天雨感觉天昏地暗的时候,那朵人生里馥郁艳丽的玫瑰出现了。它出现在商先生的手上,像一滴久旱过后的甘霖。 ]:}x 4O# 6oy[0hj 六 /0(c-Dv BNq6dz$ J 在后来交往的那段时间里,只有一次,在谈话时他们提起过戴灵灵。 ;X%8I$Ba, C8AR^FW 商先生对她的评价简单明了:“很漂亮的女孩子,喜欢物质。” T07 AH 80"oT'ZFh 往下就没有话了。 3='Kii=LA bEB9J-
Q 李天雨隐约觉得,商先生对于戴灵灵的评价更类似于“物”,看似褒奖,其实不带情感,更没有精神。 +O!4~k^ 8Az|SJ< 这突然令她警醒。于是她尽量、几乎极少在商先生面前提到钱——这种态度有悖初衷,甚至有点刻意——但商先生的态度同样耐人寻味:他从不带李天雨去高档餐厅,李天雨收到的唯一礼物,是一条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长方形丝巾,外包装纸上倒是印着花纹繁复、制地考究的波斯图案——然而,这除了多少能够证明商先生具有含蓄优雅的品位,其他的,几乎什么都无法证明。
, )PpE& ;uN&yj<}a 因为——商先生不愿意在她身上花钱?商先生本来就没有太多的钱?商先生认为她和戴灵灵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商先生在悄悄试探她,就像一位富有经验的猎人?……李天雨记得,戴灵灵和香港人舒先生谈恋爱的时候,经常会把收到的礼物拿给她看。玫瑰也是有的。然后是香水,口红,高跟鞋……这些东西零零星星散落在评弹学校的寄宿宿舍里,半夜醒来,李天雨可以看到各种美丽的形体,闻到各种芳香的气味。李天雨突然觉得,或许,自己其实比戴灵灵更需要这些美丽的形体和气味,只不过由于自小的环境和身世,朴素的生活和刻板的性格,使得自己更像一个守株待兔的人。 Zy=DY ]/{iIS_ 倒是有那么一次,商先生突然对她说:“这次来内地,现金带得不多……不过租的那套公寓里倒是添置了一些家俱……等到走的时候,你让人一并拖走吧,不要客气。”
V@pUU~6R nQ08(8 李天雨惊得连连摆手,说“这怎么行!这怎么行!” N4$ K{ Ls/*&u 于是这事搁下不论。 |u_fVQj d5#z\E?? 此时刚是初夏。距离商先生离开尚有一段时间。 XVzsqi*Z CG]/. 他们经常在周末见面。李天雨穿得清纯中稍稍带点时髦,商先生则衬衫西裤烫得毕挺,胡子刮得溜光……他们面带笑意地走向对方。略带讨好的。试探的。小心翼翼的。 7=a=@D[ 4azqH;i 后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李天雨想:如果商先生对别人介绍自己,又会怎么说呢,一个“在社会主义单调的禁欲主义生活中成长的女孩子?” lQ!(lPh ~ugH2jiB 七 Y
lhKP; VU;98 “二十年前,我们躲在宿舍里,抽了平生第一根烟。”李天雨优雅地吐了个烟圈。 5`Y>!|
Ab 46gDoSS “像做贼的感觉……心都快要跳出来了。”戴灵灵也点了一根。 u-@;Q<v$ NS)
{D7T “任何事情,好像开始时总是小心翼翼的。”李天雨意味深长地停顿一下,“因为多少有禁忌。” z C7 b 7}puj%JS
/ 戴灵灵想说什么。突然沉默。 tu6<> <6.?:Jj “你去烤一下牛排吧。时间不早了,你饿了吧……看到了吧,刀在那里,小心一点。”李天雨不紧不慢地说。 4P}d/w?'KL }#phNn
6 八 dZuPR Mw|lEctN0 二十年前,事情的转折发生在又一次酒后。 hp$1c 8f>v[SQ" 其实就在和商先生交往后不久,李天雨就发现商先生有些嗜酒。好几次她都大吃一惊,一个西装革履、温文尔雅的中年男人,三杯两盏下肚,突然就像换了一个人——领带歪了,或者干脆拽下来,那用力的程度,仿佛下意识里想把自己勒死;眼眶有点泛红,眼珠子鼓出来……她发现商先生竟然还会说粗话,在他和她渐渐熟起来以后—— iM M s3 ?\_vqW 他先是抓住她的手,说些温情脉脉的话。 lY[\eQ
1:
Qb8Z+7 “你真是个小甜心。” o ]@'R<F(u ?G 'sb}. “你知道吗?我需要你的陪伴。” K&BaGrR R{UZCFZ 他把她的手放到自己的唇边。那嘴唇的柔软和温度让李天雨红了脸。但他很快就醉了。他开始骂人。 Zx^R -9 gdkHaLL" 他骂每个人。他虚伪的上司,恨不得在他身上扒出每一分钱来;他的一个朋友,借了他三千块钱,三年了!整整三年了!(不知为什么,李天雨总觉得他在说舒先生,就是把戴灵灵带走的那个香港人),他连他贤良的老婆都骂——因为她过于贤良,贤良到让他觉得几乎是种阴谋!……他咕咕哝哝地说着,突然想起了什么,拿起酒杯,仰头喝完,再抓住她的手。 A@jBn6 #@m6ag. “你真是个小甜心,只有你是我的小甜心。” J+l#!gk$! &Xh=bM'/%m 他埋下头哭了起来。再次抬头的时候,鼻梁和嘴唇之间挂着一小行鼻涕。脏兮兮的。 uTNy{RBD+ uoTc c|Kc 但李天雨并没有感到他脏兮兮的。她觉得自己怜惜这个男人。有时候她也会探究这种怜惜的根源。寄人篱下的刻板的少女时代,就如同她大部分衣服裙子都是姨母改过的旧物。姨父在一家区级机关工作,每天准时上班下班,说话总是同样的不咸不淡的口气。她从来没见过他哭。他甚至好像也很少笑。她姨父姨母家的每一件家具都摆得那么齐整,高尚,带有潜在的共产主义精神而一尘不染,却奇怪的不具备任何感情。很多时候,她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她真想拿起锤子斧子,拿起厨房里的切菜刀,砸烂那么一件两件……然而每个见到她的人都说她是个乖孩子。这真是件无比奇怪的事情。 A9y@v{txN ]sJjV
A 那天商先生彻底醉了。她给他倒上浓茶,一小碟镇江陈醋,热毛巾敷在额头上,老式电风扇呼呼地吹着。她看着躺在沙发上崩溃成一团烂泥的商先生——就在前几天,他们上街闲逛,商先生指着四周方方正正的建筑,说他不喜欢……这样的建筑,它们为什么会被设计成这样?千篇一律,笨头笨脑,最重要的是,它们完全看不出带有什么感情色彩……那天他朝她挤挤鼻子,做着鬼脸,问道:“难道社会主义的建筑都是这样的吗?” 't+'rG6x =Y*zF>#lP 而那天,看着沙发上的商先生,她突然想到一句有趣的话,她甚至很想推醒商先生,问他:“原来资本主义就是一团烂泥呵。” 5h6-aQU[ T[kS;-x 晚上十二点钟的时候,商先生醒了。 &"DD&87N% {Zo*FZcaX 他额头上沁出细细的汗珠,手臂则像藤蔓一样垂落在沙发一侧,他整个的人是柔软的,无力的,如同一条被海浪冲上沙滩的病鱼;他呆呆地一脸迷茫地看着李天雨——西方教堂里有许多无辜的天使,他们漫天飞舞,或者停下来休息,沉思……天使大多也是柔软的,惹人怜爱的。 B/dJ
j# '#lc?Y(pJ2 “你真好,”他说:“只有你愿意陪伴我。”
pER[^LH_) MUUhg 他一把拉过李天雨,就像拎起一只树下的兔子。 ?N]G;%3/ W/.Wp|C}K3 九 2/ejU,S |y&vMx~t 第二天,天光还未开启,李天雨离开了商先生的公寓。 y\Wp}} .t.4y.
97 商先生已经完全醒了,他慌慌张张地穿上衣服,看了一眼歪在床上的李天雨,想说点什么……终于还是欲言又止。 ='6@^6y p~OX1RBI 厨房里叮叮当当一阵响动,接着传来商先生的声音: Ls'8 R'qBG(?i “来杯咖啡?” Y8for' ,qj M1xkL$ “我不喝咖啡。” T;v^BVn Se|h]+G “那么……一杯茶,你想喝茶吗?” |8fdhqy_ HG^~7oMf …… +de5y]1H,| 4iY
<7l8 过了会儿,商先生回到房间,手里端着一杯咖啡一杯茶。他侧身坐到沙发上——商先生不知什么时候刮了胡子,身上是簇新的灰白竖条纹衬衫,扣子扣到脖子下面第二粒。破晓时分,气温降下去一些。商先生站起身,关掉老式电风扇,再次坐下,并且用力清了清嗓子。 Rp
!Rzl< lL&p?MUp 商先生的声音起了微妙的变化。这种变化可以解释为:一个醒了酒的人重新把自己收拾得齐齐整整、毫无漏洞,也可以进行这样的想象:一块正在融化中的冰在降温中再次凝结成固体,并且更坚硬,更锐利。 <7o@7r'0 WS"v"J%
“昨天我喝多了……”商先生再次清嗓子。 ,{d=<j_ ?ZYj5[op,H 李天雨沉下头。 p+V::O&&r \O
)u' Bu “真是喝多了,现在还头疼……真是对不起……”商先生喝下一口咖啡。但喉咙里仿佛是药的感觉,他皱了皱眉头。 oI"gQFGu`u f!G%$?] “是有点多,你还吐了。” ;ZTh(_7 p1s|JI 商先生站起来给李天雨续上茶,动作麻利而略显殷勤,对于一个照顾了他整夜的人,这样的动作和神态真是最合适不过了。 Up*6K =Tny 0aGAF ] “我喝不了那么多酒的,真是不好意思……而且……喝多了以后,很多事情第二天我怎么都想不起来了……对了,昨天我说什么了吗?” x$KQ*P~q 3935cxT1U “没说什么。”李天雨抿了抿嘴唇。笑笑。 aT8A+=K6 40$9./fe) 商先生也自嘲似的笑笑,仿佛这真是一件非常好笑的事情,仿佛他正在和一位知心好友谈论一件轻松而好笑的事情。当然,在说话的过程中,他会稍稍停顿,看一看李天雨的脸色。他好像又觉得热了,重新打开电扇。房间里再次充满了沉闷而有规律的吱嘎吱嘎声。 S*%:ID|/C2 rd^
j< 大家都沉默了一忽儿。 gF\a c%9 9#a/at] “我怎么会喝那么多酒呢?”商先生像是问李天雨,也像是在问自己。 $x2G/5? mxICQ>s
b 这次李天雨没有回答,眼睛看着别处。 - XB[2h A:*$r Hbzl “我记得……我们先喝的葡萄酒,是吧……” k[\JT[Mp .jl^"{@
6 …… !'-./LD") H%;pPkIi “然后是啤酒,还有威士忌……” Tj=@5lj0 PMe 3Or@ …… =cxG4R1x
Vu,:rPqI 李天雨离开商先生来到大街上,走了一段路以后,天色渐渐亮了起来,街上有担着新鲜蔬菜莲藕的小贩走过,小巷子里传来主妇们疲沓的拖鞋声,门开了,伸出一只有点浮肿的光腿,或者肥大得飘飘荡荡、无以着落的睡裤,打哈欠的声音,亲狎的嬉笑声——正常的、有规律的、满足或者并不那么满足的生活就要开始了。 )6
K)UA ?uXY 6J" 有一缕阳光照在李天雨的脸上。她下意识地闭了闭眼睛。 ZK8DziO :fQN_*B4@4 她脑子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奇怪的念头。这个念头一旦出现就再也无法克制不去思考,不去假设,不去延伸——她想到了两个人、两段话、两种场景。 Fl++rUT p<&d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