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石花的心 |
2017-07-09 16:21 |
呼兰河传 (第六章)
一 |,89
zTk' R1X{=ct 我家的有二伯,性情真古怪。 Ojf.D6nY 有东西,你若不给他吃,他就骂。若给他送上去,他就说:“你二伯不吃这个,你们拿去吃吧!” bm_'giQ: 家里买了落花生、冻梨之类,若不给他,除了让他看不见,若让他找着了一点影子,他就没有不骂的:“他妈的……王八蛋……兔羔子,有猫狗吃的,有蟑螂、耗子吃的,他妈的就是没有人吃的……兔羔子,兔羔子……” WL<$(y:H 若给他送上去,他就说:“你二伯不吃这个,你们拿去吃吧。” EnGVp<6R C&m[/PJ~l 二 EI*B( -*u7MFq_ 有二伯的性情真古怪,他很喜欢和天空的雀子说话,他很喜欢和大黄狗谈天。他一和人在一起,他就一句话没有了,就是有话也是很古怪的,使人听了常常不得要领。 /=}w%-;/; 夏天晚饭后大家坐在院子里乘凉的时候,大家都是嘴里不停他讲些个闲话,讲得很热闹,就连蚊子也嗡嗡的,就连远处的蛤蟆也呱呱地叫着。只是有二伯一声不响的坐着。他手里拿着蝇甩子,东甩一下,西甩一下。 b*xw=G3% 若有人问他的蝇甩子是马鬃的还是马尾的?他就说:“啥人玩啥鸟,武大郎玩鸭子。马鬃,都是贵东西,那是穿绸穿缎的人拿着,腕上戴着藤萝镯,指上戴着大攀指。什么人玩什么物。穷人,野鬼,不要自不量力,让人家笑话。……” /}\EMP 传说天上的那颗大昴星,就是灶王爷骑着毛驴上西天的时候,他手里打着的那个灯笼,因为毛驴跑得太快,一不加小心灯笼就掉在天空了。我就常常把这个话题来问祖父,说那灯笼为什么被掉在天空,就永久长在那里了,为什么不落在地上来? 0a??8?Q1G 这话题,我看祖父也回答不出的,但是因为我的非问不可,祖父也就非答不可了。他说,天空里有一个灯笼杆子,那才高呢,大昴星就挑在那灯笼杆子上。并且那灯笼杆子,人的眼睛是看不见的。 7 Ld5 我说:“不对,我不相信……” 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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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说:“没有灯笼杆子,若是有,为什么我看不见?” j ,'$i[F' 于是祖父又说:“天上有一根线,大昴星就被那线系着。” 6WQT,@? 我说:“我不信,天上没有线的,有为什么我看不见?” c3&;Y0SD 祖父说:“线是细的么,你哪能看见,就是谁也看不见的。” E}d@0C: 我就问祖父:“谁也看不见,你怎么看见啦?” r9Wk7?w) 乘凉的人都笑了,都说我真厉害。 O$
7R<V 于是祖父被逼得东说西说,说也说不上来了。眼看祖父是被我逼得胡诌 [;/ydE= 起来,我也知道他是说不清楚的了。不过我越看他胡诌我就越逼他。 ShdE!q7 到后来连大昴星是龙王爷的灯笼这回事,我也推翻了。我问祖父大昴星到底是个什么? ;{79d8/= 别人看我纠缠不清了,就有出主意的让我问有二伯去。 tB_GEt2M 我跑到了有二伯坐着的地方,我还没有问,刚一碰了他的蝇甩子,他就把我吓了一跳。他把蝇甩子一抖,嚎唠一声:“你这孩子,远点去吧……” f\}fUg2 使我不得不站得远一点,我说:“有二伯,你说那天上的大昴星到底是个什么?” $]eITyC`P 他没有立刻回答我,他似乎想了一想,才说:“穷人不观天象。狗咬耗子,猫看家,多管闲事。” "RH pj3 si 我又问,我以为他没有听准:“大昴星是龙王爷的灯笼吗?” -#
[=1Y 他说:“你二伯虽然也长了眼睛,但是一辈子没有看见什么。你二伯虽然也长了耳朵,但是一辈子也没有听见什么。你二伯是又聋又瞎,这话可怎么说呢? V(|@6w
w 比方那亮亮堂堂的大瓦房吧,你二伯也有看见了的,可是看见了怎么样,是人家的,看见了也是白看。听也是一样,听见了又怎样,与你不相干……你二伯活着是个不相干……星星,月亮,刮风,下雨,那是天老爷的事情,你二伯不知道……“ ^-9g_5 有二伯真古怪,他走路的时候,他的脚踢到了一块砖头,那砖头把他的脚碰痛了。他就很小心地弯下腰去把砖头拾起来,他细细地端相着那砖头,看看那砖头长得是否不瘦不胖合适,是否顺眼,看完了,他才和那砖头开始讲话:“你这小子,我看你也是没有眼睛,也是跟我一样,也是瞎模糊眼的。 lU0'5!3R, 不然你为啥往我脚上撞,若有胆子撞,就撞那个耀武扬威的,脚上穿着靴子鞋的……你撞我还不是个白撞,撞不出一大二小来,臭泥子滚石头,越滚越臭……“ +wU9d8W 他和那砖头把话谈完了,他才顺手把它抛开去,临抛开的时候,他还最后嘱咐了它一句:“下回你往那穿鞋穿袜的脚上去碰呵。” RHdcRojF 他这话说完了,那砖头也就拍搭地落到了地上。原来他没有抛得多远,那砖头又落到原来的地方。 )B86 有二伯走在院子里,天空飞着的麻雀或是燕子若落了一点粪在他的身上,他就停下脚来,站在那里不走了。他扬着头。他骂着那早已飞过去了的雀子,大意是:那雀子怎样怎样不该把粪落在他身上,应该落在那穿绸穿缎的人的身上。不外骂那雀子糊涂瞎眼之类。 -lL(:drn 可是那雀子很敏捷的落了粪之后,早已飞得无影无踪了,于是他就骂着他头顶上那块蓝瓦瓦的天空。 8[S
srk B\,pbOE?# 三 9@LL_r`?< zU;%s<(p 有二伯说话的时候,把“这个”说成“介个”。 %- W3F5NK “那个人好。” >TT4;p h “介个人坏。” xt7ZrT “介个人狼心狗肺。” /G`'9cD “介个物不是物。” 3,2|8Q,((! “家雀也往身上落粪,介个年头是啥年头。” E({W`b~_f <
`r+ZyM 四 =ILE/pC-|
*"\QR>n 还有,有二伯不吃羊肉。 fD<9k Fy^=LrH=D 五 LE!xj 0 Tji G!W8 祖父说,有二伯在三十年前他就来到了我们家里,那时候他才三十多岁。 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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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l 而今有二伯六十多岁了。 3 xSt -MA 他的乳名叫有子,他已经六十多岁了,还叫着乳名。祖父叫他“有子做这个。”“有子做那个。” -\OvOkr 我们叫他有二伯。 fz[o;GTc 老厨子叫他有二爷。 kQ5mIJ9( 他到房户,地户那里去,人家叫他有二东家。 LD]a!eY 他到北街头的烧锅去,人家叫他有二掌柜的。 slC
38 他到油房去抬油,人家也叫他有二掌柜的。 tONX<rA|
] 他到肉铺子上去买肉,人家也叫他有二掌柜的。 p.1@4kgK&r 一听人家叫他“二掌柜的”,他就笑逐颜开。叫他有二爷叫他有二东家,叫他有二伯也都是一样地笑逐颜开。 6ge,2[PU 有二伯最忌讳人家叫他的乳名,比方街上的孩子们,那些讨厌的,就常常在他的背后抛一颗石子,掘一捧灰土,嘴里边喊着“有二子”“大有子” \&K{v#g~ “小有子”。 B|9)4f&\=R 有二伯一遇到这机会,就没有不立刻打了过去的,他手里若是拿着蝇甩子,他就用蝇甩子把去打。他手里若是拿着烟袋,他就用烟袋锅子去打。
KTr7z^ 把他气的像老母鸡似的,把眼睛都气红了。
?/Bp8q( 那些顽皮的孩子们一看他打了来,就立刻说:“有二爷,有二东家,有二掌柜的,有二伯。”并且举起手来作着揖,向他朝拜着。 )N4!zuSVf 有二伯一看他们这样子,立刻就笑逐颜开,也不打他们了,就走自己的路去了。 + niz(] 可是他走不了多远,那些孩子们就在后边又吵起来了,什么:“有二爷,兔儿爷。” ]W^F!p~eC “有二伯,打桨杆。” N?Byp&rqI< “有二东家,捉大王八。” o
gec6u} 他在前边走,孩子们还在他背后的远处喊。一边喊着,一边扬着街道上的灰土,灰土高飞着一会工夫,街上闹成个小旋风似的有二伯不知道听见了这个与否,但孩子们以为他是听见了的。 z ;>xI~ 有二伯却很庄严的,连头也不回地一步一步地沉着地向前走去了。 I8R#EM%C# “有二爷,”老厨子总是一开口“有二爷”,一闭口“有二爷”的叫着。 s&UuB1 “有二爷的蝇甩子……” V*X6 <} “有二爷的烟袋锅子……” OPVF)@"ptM “有二爷的烟荷包……” $on"@l%U “有二爷的烟荷包疙瘩……” =hZ#Z]f “有二爷吃饭啦……” TI^W=5W@@ “有二爷,天下雨啦……” }^!8I7J. “有二爷快看吧,院子里的狗打仗啦……” HjCW
sQM “有二爷,猫上墙头啦……” km@V|"ac
_ “有二爷,你的蝇甩子掉了毛啦……” r%`g` It “有二爷,你的草帽顶落了家雀粪啦……” 1>I4=mj 老厨子一向是叫他“有二爷”的。唯独他们两个一吵起来的时候,老厨子就说:“我看你这个‘二爷’一丢了,就只剩下个‘有’字了。” ]_!5g3VQh “有字”和“有子”差不多,有二伯一听正好是他的乳名。 >|{n";n& 于是他和老厨子骂了起来,他骂他一句,他骂他两句。越骂声音越大。 e[<vVe! 有时他们两个也就打了起来。 B 2p/ 但是过了不久,他们两个又照旧地好了起来。又是:“有二爷这个。” gD}lDK6N
“有二爷那个。” .
V5Pr}"y 老厨子一高起兴来,就说:“有二爷,我看你的头上去了个‘有’字,不就只剩了‘二爷’吗?” <'n'>@ 有二伯于是又笑逐颜开了。 %b8ig1 祖父叫他“有子”,他不生气,他说:“向皇上说话,还称自己是奴才呢!总也得有个大小。宰相大不大,可是他见了皇上也得跪下,在万人之上,在一人之下。” 7+_TdDBYs 有二伯的胆子是很大的,他什么也不怕。我问他怕狼不怕? }q<p;4<\F 他说:“狼有什么怕的,在山上,你二伯小的时候上山放猪去,那山上就有狼。” 0 &M~lJ 我问他敢走黑路不敢? uDhe
) 他说:“走黑路怕啥的,没有愧心事,不怕鬼叫门。” ENZjRf4
我问他夜里一个人,敢过那东大桥吗? -|K^!G 他说:“有啥不敢的,你二伯就是愧心事不敢做,别的都敢。”
Iw)}YZmn 有二伯常常说,跑毛子的时候(日俄战时)他怎样怎样地胆大,全城都跑空了,我们家也跑空了。那毛子拿着大马刀在街上跑来跑去,骑在马身上。 =geopktpf 那真是杀人无数。见了关着大门的就敲,敲开了,抓着人就杀。有二伯说:“毛子在街上跑来跑去,那大马蹄子跑得呱呱地响,我正自己煮面条吃呢,毛子就来敲大门来了,在外边喊着‘里边有人没有?’若有人快点把门打开,不打开毛子就要拿刀把门劈开的,劈开门进来,那就没有好,非杀不可……” H(L.k;B 我就问:“有二伯你可怕?” ?4k/V6n@y 他说:“你二伯烧着一锅开水,正在下着面条。那毛子在外边敲,你二伯还在屋里吃面呢……” kYbqb? 我还是问他:“你可怕?” ~quof> 他说:“怕什么?” 'q3<R%^Q 我说:“那毛子进来,他不拿马刀杀你?” _C`&(?} 他说:“杀又怎么样!不就是一条命吗?” z$64Ep# 可是每当他和祖父算起帐来的时候,他就不这么说了。他说:“人是肉长的呀!人是爹娘养的呀!谁没有五脏六腑。不怕,怎么能不怕!也是吓得抖抖乱颤,……眼看着那是大马刀,一刀下来,一条命就完了。” WP5cC@x 我一问他:“你不是说过,你不怕吗?” JVfSmxy. 这种时候,他就骂我:“没心肝的,远的去着罢!不怕,是人还有不怕的……” ( *~ '#k 不知怎么的,他一和祖父提起跑毛子来,他就胆小了,他自己越说越怕。 6,wi81F,} 有的时候他还哭了起来。说那大马刀闪光湛亮,说那毛子骑在马上乱杀乱砍。 2
IfcdYG 0d>|2QV 六 F9ytU> zh >:o$h2 有二伯的行李,是零零碎碎的,一掀动他的被子就从被角往外流着棉花,一掀动他的褥子,那所铺着的毡片,就一片一片地好像活动地图似的一省一省的割据开了。 {}.M(nPtv; 有二伯的枕头,里边装的是荞麦壳,每当他一抡动的时候,那枕头就在角上或是在肚上漏了馅了,哗哗地往外流着荞麦壳。 7+!FZo{? 有二伯是爱护他这一套行李的,没有事的时候,他就拿起针来缝它们。 dC'8orFG+ 缝缝枕头,缝缝毡片,缝缝被子。 `O+}$wP 不知他的东西,怎那样地不结实,有二伯三天两天的就要动手缝一次。 Dq07Z^#' 有二伯的手是很粗的,因此他拿着一颗很大的大针,他说太小的针他拿不住的。他的针是太大了点,迎着太阳,好像一颗女人头上的银簪子似的。 F,dPmR 他往针鼻里穿线的时候,那才好看呢,他把针线举得高高的,睁着一个眼睛,闭着一个眼睛,好像是在瞄准,好像他在半天空里看见了一样东西,他想要快快的拿它,又怕拿不准跑了,想要研究一会再去拿,又怕过一会就没有了。于是他的手一着急就哆嗦起来,那才好看呢。 h^QLvOuR 有二伯的行李,睡觉起来,就卷起来的。卷起来之后,用绳子捆着。好像他每天要去旅行的样子。 6zyxGJ( 有二伯没有一定的住处,今天住在那咔咔响着房架子的粉房里,明天住在养猪的那家的小猪官的炕梢上,后天也许就和那后磨房里的冯歪嘴子一条炕睡上了。反正他是什么地方有空他就在什么地方睡。 ]A?(OA 他的行李他自己背着,老厨子一看他背起行李,就大嚷大叫地说:“有二爷,又赶集去了……” o,r72>| 有二伯也就远远地回答着他:“老王,我去赶集,你有啥捎的没有呵?” ?04jkq& 于是有二伯又自己走自己的路,到房户的家里的方便地方去投宿去了。 5#275Hyv W;Y"J_ 七 rY?]p Mp v2Ft=_*G| 有二伯的草帽没有边沿,只有一个帽顶,他的脸焦焦黑,他的头顶雪雪白。黑白分明的地方,就正是那草帽扣下去被切得溜齐的脑盖的地方。他每一摘下帽子来,是上一半白,下一半黑。就好像后园里的倭瓜晒着太阳的那半是绿的,背着阴的那半是白的一样。 s9# WkDR 不过他一戴起草帽来也就看不见了。他戴帽的尺度是很准确的,一戴就把帽边很准确的切在了黑白分明的那条线上。不高不低,就正正地在那条线上。偶尔也戴得略微高了一点,但是这种时候很少,不大被人注意。那就是草帽与脑盖之间,好像镶了一膛窄窄的白边似的,有那么一膛白线。 PHAM(iC&D Dj9v9 八 D02'P{ h(~@
nd{ 有二伯穿的是大半截子的衣裳,不是长衫,也不是短衫,而是齐到膝头那么长的衣裳,那衣裳是鱼蓝色竹布的,带着四方大尖托领,宽衣大袖,怀前带着大麻铜钮子。 wH?]kV8Q 这衣裳本是前清的旧货,压在祖父的箱底里,祖母一死了,就陆续地穿在有二伯的身上了。 aB_~Vh 所以有二伯一走在街上,都不知他是哪个朝代的人。 2ezk<R5q+ 老厨子常说:“有二爷,你宽衣大袖的,和尚看了像和尚,道人看了像道人。” nYsB^Nr6 有二伯是喜欢卷着裤脚的,所以耕田种地的庄稼人看了,又以为他是一个庄稼人,一定是插秧了刚刚回来。 /Fr*k5I et`1#_o 九 v[Mh[CyB
3VZ}5 有二伯的鞋子,不是前边掉了底,就是后边缺了跟。 14~#k%zO( 他自己前边掌掌,后边钉钉,似乎钉也钉不好,掌也掌不好,过了几天,又是掉底缺跟仍然照旧。 FhP$R}F 走路的时候拖拖的,再不然就趿趿的。前边掉了底,那鞋就张着嘴,他的脚好像舌头似的,每一迈步,就在那大嘴里边活动着,后边缺了跟,每一走动,就踢踢趿趿地脚跟打着鞋底发响。 ;B^ 9sr 有二伯的脚,永远离不开地面,母亲说他的脚下了千斤闸。 nyoLrTs{ 老厨子说有二伯的脚上了绊马锁。 at|.Q*
&a# 有二伯自己则说:“你二伯挂了绊脚丝了。” } yb"/jp 绊脚丝是人临死的时候挂在两只脚上的绳子。有二伯就这样地说着自己。 tZXq<k9 V7 OhOLK8 十 \sn
wR O#_\@f#[ 有二伯虽然作弄成一个耍猴不像耍猴的,讨饭不像讨饭的,可是他一走 c9ye[81 起路来,却是端庄、沉静,两个脚跟非常有力,打得地面冬冬地响,而且是慢吞吞地前进,好像一位大将军似的。 ge#0Q L0K 有二伯一进了祖父的屋子,那摆在琴桌上的那口黑色的座钟,钟里边的钟摆,就常常格棱棱格棱棱的响了一阵就停下来了。 5)c B\N1u 原来有二伯的脚步过于沉重了点,好像大石头似的打着地板,使地板上所有的东西,一时都起了跳动。 Lo<WK #
x+7-hi 十一 >b7Yk)[% xe4`D>LUo 有二伯偷东西被我撞见了。 9^?2{aP% 秋末,后园里的大榆树也落了叶子,园里荒凉了,没有什么好玩的了。 SuR+Vv 长在前院的蒿草,也都败坏了而倒了下来,房后菜园上的各种秧棵完全挂满了白霜,老榆树全身的叶子已经没有多少了,可是秋风还在摇动着它。 %!\iII 天空是发灰的,云彩也失了形状,好像被洗过砚台的水盆,有深有浅,混洞洞的。这样的云彩,有的带来了雨点,有时带来了细雪。 +@^FUt=tq 这样的天气,我为着外边没有好玩的,我就在藏乱东西的后房里玩着。 :
uxJGx 我爬上了装旧东西的屋顶去。 sC'PtFK8z 我是登着箱子上去的,我摸到了一个小琉璃罐,那里边装的完全是黑枣。 ).32Im!;#R 等我抱着这罐子要下来的时候,可就下不来了,方才上来的时候,我登着的那箱子,有二伯站在那里正在开着它。 >6KwZr BB 他不是用钥匙开,他是用铁丝在开。 aCRiW;+' 我看着他开了很多时候,他用牙齿咬着他手里的那块小东西……他歪着头,咬得格格拉拉地发响。咬了之后又放在手里扭着它,而后又把它触到箱子上去试一试。 #Zg pm"MW 他显然不知道我在棚顶上看着他,他既打开了箱子,他就把没有边沿的草帽脱下来,把那块咬了半天的小东西就压在帽顶里面。 ]."t 他把箱子翻了好几次,红色的椅垫,蓝色粗布的绣花围裙,女人的绣花鞋子……还有一团滚乱的花色的丝线,在箱子底上还躺着一只湛黄的铜酒壶。 x' v-]C(@ 有二伯用他满都是脉络的粗手把绣花鞋子,乱丝线,抓到一边去,只把铜酒壶从那一堆之中抓出来了。 |4C5;"P c 太师椅上的红垫子,他把它放在地上,用腰带捆了起来。铜酒壶放在箱子盖上,而后把箱子锁了。 .: Zw6 看样子好像他要带着这些东西出去,不知为什么,他没有带东西,他自己出去了。 lyS`X 我一看他出去,我赶快的登着箱子就下来了。 2RU/oqmR 我一下来,有二伯就又回来了,这一下子可把我吓了一跳,因为我是在偷墨枣,若让母亲晓得了,母亲非打我不可。平常我偷着把鸡蛋馒头之类,拿出去和邻居家的孩子一块去吃,有二伯一看见就没有不告诉母亲的,母亲一晓得就打我。 ~v@.YJoZ4Z 他先提起门旁的椅垫子,而后又来拿箱子盖上的铜酒壶。等他掀着衣襟把铜酒壶压在肚子上边,他才看到墙角上站着的是我。 wzj:PS 他的肚子前压着铜酒壶,我的肚子前抱着一罐墨枣。他偷,我也偷,所以两边害怕。 :u,Ji9
u 有二伯一看见我,立刻头盖上就冒着很大的汗珠。他说:“你不说么?” h1~/zM/` “说什么……”
&c^tJ-s “不说,好孩子……”他拍着我的头顶。 \zJb}NbnT “那么,你让我把这琉璃罐拿出去。” z8dBfA<z 他说:“拿罢。” 'F%h]4|1 他一点没有阻挡我。我看他不阻挡我,我还在门旁的筐子里抓了四五个大馒头,就跑了。 /g>]J70 有二伯还在粮食仓子里边偷米,用大口袋背着,背到大桥东边那粮米铺去卖了。 g8R@ol0 有二伯还偷各种东西,锡火锅、大铜钱、烟袋嘴……反正家里边一丢了东西,就说有二伯偷去了。有的东西是老厨子偷去的,也就赖上了有二伯。 8 \"A-+_Q 有的东西是我偷着拿出去玩了,也赖上了有二伯。还有比方一个镰刀头,根本没有丢,只不过放忘了地方,等用的时候一找不到,就说有二伯偷去了。 I]z4}#+cX 有二伯带着我上公园的时候,他什么也不买给我吃。公园里边卖什么的都有,油炸糕,香油掀饼,豆腐脑,等等。他一点也不买给我吃。 hg7_ZjO 我若是稍稍在那卖东西吃的旁边一站,他就说:“快走罢,快往前走。” B)x^S
> 逛公园就好像赶路似的,他一步也不让我停。
3:aj8F2 公园里变把戏的,耍熊瞎子的都有,敲锣打鼓,非常热闹。而他不让我看。我若是稍稍地在那变把戏的前边停了一停,他就说:“快走罢,快往前走。” QQ/9ZI5 不知为什么他时时在追着我。 (kVxa8 0 等走到一个卖冰水的白布篷前边,我看见那玻璃瓶子里边泡着两个焦黄的大佛手,这东西我没有见过,我就问有二伯那是什么? kr\#CW0? 他说:“快走罢,快往前走。” Bdcs}Ga 好像我若多再看一会工夫,人家就要来打我了似的。 I{$TMkh[ 等来到了跑马戏的近前,那里边连喊带唱的,实在热闹,我就非要进去看不可。有二伯则一定不进去,他说:“没有什么好看的……” I.gF38Mx 他说:“你二伯不看介个……” 3>v-,S+ 他又说:“家里边吃饭了。” Y1;jRIOA 他又说:“你再闹,我打你。”
{(IHHA> 到了后来,他才说:“你二伯也是愿意看,好看的有谁不愿意看。你二伯没有钱,没有钱买票,人家不让咱进去。” 3V]08 在公园里边,当场我就拉住了有二伯的口袋,给他施以检查,检查出几个铜板来,买票这不够的。有二伯又说:“你二伯没有钱……” )b~+\xL5J 我一急就说: hZ|8mV “没有钱你不会偷?” ~bqw !rz 有二伯听了我那话,脸色雪白,可是一转眼之间又变成通红的了。他通红的脸上,他的小眼睛故意地笑着,他的嘴唇颤抖着,好像他又要照着他的习惯,一串一串地说一大套的话。但是他没有说。 +3k.xP?QS “回家罢!” k5|GN Y6a 他想了一想之后,他这样地招呼着我。 uO( (Mg 我还看见过有二伯偷过一个大澡盆。 O!'gylj/ 我家院子里本来一天到晚是静的,祖父常常睡觉,父亲不在家里,母亲也只是在屋子里边忙着,外边的事情,她不大看见。 {Ia1Wd 8n 尤其是到了夏天睡午觉的时候,全家都睡了,连老厨子也睡了。连大黄狗也睡在有阴凉的地方了。所以前院,后园,静悄悄地一个人也没有,一点声音也没有。 G b4p"3 就在这样的一个白天,一个大澡盆被一个人掮着在后园里边走起来了。 pwvmb\ 那大澡盆是白洋铁的,在太阳下边闪光湛亮。大澡盆有一人多长,一边走着还一边咣郎咣郎地响着,看起来,很害怕,好像瞎话上的白色的大蛇。 ,z01*Yx 那大澡盆太大了,扣在有二伯的头上,一时看不见有二伯,只看见了大澡盆。好像那大澡盆自己走动了起来似的。 x21XzGLY|} 再一细看,才知道是有二伯顶着它。 GMY[Gd 有二伯走路,好象是没有眼睛似的,东倒一倒,西斜一斜,两边歪着。 <Zo{D |hW 我怕他撞到了我,我就靠住了墙根上。 n0FzDQt26 那大澡盆是很深的,从有二伯头上扣下来,一直扣到他的腰间,所以他看不见路了,他摸着往前走。 [1l OGck[ 有二伯偷了这澡盆之后,就像他偷那铜酒壶之后的一样。一被发现了之后,老厨子就天天戏弄他,用各种的话戏弄着有二伯。 _n0NE0 有二伯偷了铜酒壶之后,每当他一拿着酒壶喝酒的时候,老厨子就问他:“有二爷,喝酒还是铜酒壶好呀,还是锡酒壶好?” QuBA'4ht 有二伯说:“什么的还不是一样,反正喝的是酒。” RNopx3 老厨子说:“不见得罢,大概还是铜的好呢……” ',1[rWyc 有二伯说:“铜的有啥好!”
\('WS[$2 老厨子说:“对了,有二爷。咱们就是不要铜酒壶,铜酒壶拿去卖了也不值钱。” ?^ R"a## 旁边的人听到这里都笑了,可是有二伯还不自觉。 /&E]qc*-p 老厨子问有二伯:“一个铜酒壶卖多少钱?” Uuktq)NU 有二伯说:“没卖过,不知道。” I%jlM0ZUI" 到后来老厨子又说五十吊,又说七十吊。 ub2B!6f a 有二伯说:“哪有那么贵的价钱,好大一个铜酒壶还卖不上三十吊呢。” JkEITuTth 于是把大家都笑坏了。 iX6*OEl/Q 自从有二伯偷了澡盆之后,那老厨子就不提酒壶,而常常问有二伯洗澡不洗澡,问他一年洗几次澡,问有二伯一辈子洗几次澡。他还问人死了到阴间也洗澡的吗? @,{Qa!A>l 有二伯说:“到阴间,阴间阳间一样,活着是个穷人,死了是条穷鬼。穷鬼阎王爷也不爱惜,不下地狱就是好的。还洗澡呢!别沾污了那洗澡水。” O<J<)_W) 老厨子于是说:“有二爷,照你说的穷人是用不着澡盆的啰!” l\TL=8u2c
有二伯有点听出来了,就说:“阴间没去过,用不用不知道。” 6n\){dkZ~ “不知道?” 5~OKKSUmT “不知道。” d/b\:[B@ “我看你是明明知道,我看你是昧着良心说瞎话……”老厨子说。 `NQ;|! 于是两个人打起来了。 ,E8g~ZUY9 有二伯逼着问老厨子,他哪儿昧过良心。有二伯说:“一辈子没昧过良心。走的正,行的端,一步两脚窝……” mMT\"bb' 老厨子说:“两脚窝,看不透……” ba)hWtenH 有二伯正颜厉色地说:“你有什么看不透的?” tqpSir 老厨子说:“说出来怕你羞死!” I :8s 3; 有二伯说:“死,死不了,你别看我穷,穷人还有个穷活头。” im9Pj b% 老厨子说:“我看你也是死不了。” P\h1%a/D 有二伯说:“死不了。” oz%{D@CF 老厨子说:“死不了,老不死,我看你也是个老不死的。” vCn~-Q 有的时候,他们两个能接续着骂了一两天,每次到后来,都是有二伯打了败仗,老厨子骂他是个老“绝后”。 E;YD5^B 有二伯每一听到这两个字,就甚于一切别的字,比“见阎王”更坏。于是他哭了起来,他说:“可不是么!死了连个添坟上土的人也没有。人活一辈子是个白活,到了归终是一场空……无家无业,死了连个打灵头幡的人也没有。” z%nplG'~| 于是他们两个又和和平平地,笑笑嬉嬉地照旧地过着和平的日子。 KuF>2KX~
Y lSy_cItF 十二 " eS-i@ Z?qc4Cg 后来我家在五间正房的旁边,造了三间东厢房。 lpjby[S 这新房子一造起来,有二伯就搬回家里来住了。 k&:~l@?
O 我家是静的,尤其是夜里,连鸡鸭都上了架,房头的鸽子,檐前的麻雀也都各自回到自己的窝里去睡觉了。 :|-^et]a8 这时候就常常听到厢房里的哭声。 7HJH9@8V 有一回父亲打了有二伯,父亲三十多岁,有二伯快六十岁了。他站起来就被父亲打倒下去,他再站起来,又被父亲打倒下去,最后他起不来了,他躺在院子里边了,而他的鼻子也许是嘴还流了一些血。 \0)2 u[7 院子里一些看热闹的人都站得远远的,大黄狗也吓跑了。鸡也吓跑了。 }+giQw4 老厨子该收柴收柴,该担水担水,假装没有看见。 ;<=z^1X9 有二伯孤伶伶地躺在院心,他的没有边的草帽,也被打掉了,所以看得见有二伯的头部的上一半是白的,下一半是黑的,而且黑白分明的那条线就在他的前额上,好像西瓜的“阴阳面”。 1I%niQv5t 有二伯就这样自己躺着,躺了许多时候,才有两个鸭子来啄食撒在有二伯身边的那些血。 L+lX$k 那两个鸭子,一个是花脖,一个是绿头顶。 %r@:7/ 那二伯要上吊,就是这个夜里,他先是骂着,后是哭着,到后来也不哭也不骂了。又过了一会,老厨子一声喊起,几乎是发现了什么怪物似的大叫:“有二爷上吊啦!有二爷上吊啦!” YXg^t$ 祖父穿起衣裳来,带着我。等我们跑到厢房去一看,有二伯不在了。 !{ !(yP_ 老厨子在房子外边招呼着我们。我们一看南房梢上挂了绳子,是黑夜,本来看不见,是老厨子打着灯笼我们才看到的。 PB#
EU9 南房梢上有一根两丈来高的横杆,绳子在那横杆上悠悠荡荡地垂着。 q8&^E.K 有二伯在哪里呢?等我们拿灯笼一照,才看见他在房墙的根边,好好的坐着。他也没有哭,他也没有骂。 E?jb? 等我再拿灯笼向他脸上一照,我看他用哭红了的小眼睛瞪了我一下。 M
(:_(4~ 过了不久,有二伯又跳井了。 gu1n0N`b 是在同院住的挑水的来报的信,又敲窗户又打门。我们跑到井边上一看,有二伯并没有在井里边,而是坐在井边外,而是离开井口五十步之外的安安稳稳的柴堆上。他在那柴堆上安安稳稳地坐着。 !N/?b^y 我们打着灯笼一照,他还在那里拿着小烟袋抽烟呢。 0IQ|`C. 老厨子,挑水的,粉房里的漏粉的都来了,惊动了不少的邻居。 KcM+8W\
他开初是一动不动。后来他看人们来全了,他站起来就往井边上跑,于是许多人就把他抓住了,那许多人,哪里会眼看着他去跳井的。 a
fB?js6 有二伯去跳井,他的烟荷包,小烟袋都带着,人们推劝着他回家的时候,那柴堆上还有一枝小洋蜡,他说:“把那洋蜡给我带着。” {DX1/49 后来有二伯“跳井”“上吊”这些事,都成了笑话,街上的孩子都给编成了一套歌在唱着:“有二爷跳井,没那么回事。”“有二伯上吊,白吓唬人。” o}Zl/&( 老厨子说他贪生怕死,别人也都说他死不了。 u"(2Xer 以后有二伯再“跳井”“上吊”也都没有人看他了。 zX8{( 有二伯还是活着。 b(A;mt#N ^oEaE#I 十三 ~g *`E!2 /+m7J"Km 我家的院子是荒凉的,冬天一片白雪,夏天则满院蒿草。风来了,蒿草发着声响,雨来了,蒿草梢上冒烟了。 @9g!5dcT 没有风,没有雨,则关着大门静静地过着日子。 BQ{'r^u 狗有狗窝,鸡有鸡架,鸟有鸟笼,一切各得其所。唯独有二伯夜夜不好好地睡觉。在那厢房里边,他自己半夜三更的就讲起话来。 R4XcWx*pQ “说我怕‘死’我也不是吹,叫过三个两个来看!问问他们见过‘死’没有!那俄国毛子的大马刀闪光湛亮,说杀就杀,说砍就砍。那些胆大的,不怕死的,一听说俄国毛子来了,只顾逃命,连家业也不要了。 5 HN
,y 那时候,若不是这胆小的给他守着,怕是跑毛子回来连条裤子都没有穿的。 T'7x,8&2| 到了如今,吃得饱,穿得暖,前因后果连想也不想,早就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R7Ns5s3X 良心长到肋条上,黑心痢,铁面人,……“ \r}*<CRr6 “……说我怕死,我也不是吹,兵马刀枪我见过,霹雷,黄风我见过。 ;n b>IL 就说那俄国毛子的大马刀罢,见人就砍,可是我也没有怕过,说我怕死…… }b>e
lz 介年头是啥年头,……“ V_9>Z? 那东厢房里,有二伯一套套地讲着,又是河沟涨水了,水涨得多么大,别人没有敢过的,有二伯说他敢过。又是什么时候有一次着大火,别人都逃了,有二伯上去抢了不少的东西。又是他的小时候,上山去打柴,遇见了狼,那狼是多么凶狠,他说:“狼心狗肺,介个年头的人狼心狗肺的,吃香的喝辣的。好人在介个年头,是个王八蛋兔羔子……… RohD.`D “兔羔子,兔羔子……” wEEFpn_ 有二伯夜里不睡,有的时候就来在院子里没头没尾的“兔羔子、兔羔子” |99Z&
<8f 自己说着话。 84gj%tw'- 半夜三更的,鸡鸭猫狗都睡着了。唯独有二伯不睡。 Ws[d. El 祖父的窗子上了帘子,看不见天上的星星月亮,看不见大昴星落了没有,看不见三星是否打了横梁。只见白煞煞的窗帘子被星光月光照得发白通亮。 _m1WY7 等我睡醒了,我听见有二伯“兔羔子、兔羔子”地自己在说话,我要起来掀起窗帘来往院子里看一看他。祖父不让我起来,祖父说:“好好睡罢,明天早晨早早起来,咱们烧包米吃。” nVk]Qe 祖父怕我起来,就用好话安慰着我。 PU%WpI.w 等再睡觉了,就在梦中听到了呼兰河的南岸,或是呼兰河城外远处的狗咬。 &.:yP3 于是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了一个大白兔,那兔子的耳朵,和那磨房里的小驴的耳朵一般大。我听见有二伯说“兔羔子”,我想到一个大白兔,我听到了磨房的梆子声,我想到了磨房里的小毛驴,于是梦见了白兔长了毛驴那么大的耳朵。 ;{rl
Y> 我抱着那大白兔,我越看越喜欢,我一笑笑醒了。
&_Z8:5e 醒来一听,有二伯仍旧“兔羔子、兔羔子”的坐在院子里。后边那磨房里的梆子也还打得很响。 =@k3*#\ 我梦见的这大白兔,我问祖父是不是就是有二伯所说的“兔羔子”? 6K5KkEp 祖父说:“快睡觉罢,半夜三更不好讲话的。” _LLE~nUK"/ 说完了,祖父也笑了,他又说:“快睡罢,夜里不好多讲话的。” e(k$k>? 我和祖父还都没有睡着,我们听到那远处的狗咬,慢慢地由远而近,近处的狗也有的叫了起来。大墙之外,已经稀疏疏地有车马经过了,原来天已经快亮了。可是有二伯还在骂“兔羔子”,后边磨房里的磨倌还在打着梆子。 WhL1OG a; 0$fRy 十四 9R|B 5. @"`{Sh`Y$ 第二天早晨一起来,我就跑去问有二伯,“免羔子”是不是就是大白兔? hF-X8$[ 有二伯一听就生气了:“你们家里没好东西,尽是些耗子,从上到下,都是良心长在肋条上,大人是大耗子,小孩是小耗子……” v?h8-yed 我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我听了一会,没有听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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