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 衣
“人靠衣裳,马靠鞍”。20世纪60年代、70年代,物质匮乏,从小在农村长大的我,要吃粮食,必须靠“苦工分”,要买生活用品必须凭票供应。钱和票就像一对连体婴儿,缺一不可,针头线脑和布匹,都要靠买。由于限量、缺钱,要体体面面穿衣服,几乎只有过年过节的时候。那时的乡村,家家都有一群孩子,男男女女,多的八、九个,少的三、四个,小娃娃不穿鞋子,甚至不穿裤子也是见怪不怪的事。因为每年大人只发六尺布票,娃娃则只发大人的一半。大人做一套衣裤需要一丈二尺布,娃娃也少不了六尺,一家人,每人顶多一年只能选择添一样衣裤。所以,每个人的衣服、裤子,都缝补过无数次。好在老家养山羊,家家都要缝好几件羊皮褂,几乎人均一件。干活时,穿着它背、挑、扛、抬,尽量减少对衣服的污损。不干活时,也当衣服穿,既遮丑,又保暖御寒。还有人编了句顺口溜“工人爱件大棉衣,农民爱件大羊皮”,以羊皮褂的大小,比喻生活水平高低。这样的穿着打扮,荣耀呢!
我家是个儿多母苦的大家庭,家里的衣服几乎是大的穿了,再缝补给小的穿。为了平衡照顾好每个家庭成员的“穿”,今年该给谁添新衣服、新裤子,一切都由母亲计划掌管。由于我是“小咪渣”,每年,至少母亲都会暗自克扣哥哥姐姐们的那一份,给我添置一件新衣裳,或一条新裤子,让我过年时穿得光鲜亮丽,蹦蹦跳跳。真是“孩子爱穿新衣裳”,很长时间,我都舍不得脱下。直到母亲再次发火,才依依不舍地换下新衣服,穿上旧衣裳。此时,衣裳的缝合皱褶处,已经寄生了很多虱子,经常叮咬我,痒疼、痒疼的。趁着午后的阳光,母亲常把我的衣服裤子脱下,翻来翻去捉虱子。可是,今天捉了,明天又有,被子上、头发里,忽然间处处都衍生了不少虱子。母亲只好烧一盆热水烫洗衣服,总想将那些虱子灭尽杀绝。即使头上那些狡猾的虱子,也逃不过母亲的手。只见母亲用把篦子,从头上一梳一梳刮下,用脚蹉死。可没过几天,不知那虱子又从哪儿爬来,有时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发现便遭嘲讽:“穷生虱子富生疮呢”。所以,虽然大家都穷,但最不情愿听到那个刺人耳膜,损人面子的“穷”字,都要躲在家里,羞涩地用各种各样的方法,去消灭虱子。
粗布衣裤毕竟是棉布,经不起穿,耐不住烫,四五水洗过后,就开始褪色,有些破绽,衣服的肩、袖、领和裤子的臀部、膝盖则是最先出现破绽的地方。闲时,母亲常端出针线箩,找出几块合色的布,一一为我缝补。可无知的我,常和伙伴们一起玩爬树比赛,或是就地盘坐玩“抓石子”“弹豆子”“跳花门槛”游戏。没过多长时间,衣服又破了,裤子又通了洞。为了遮羞,穿不起背心、短裤的我,生怕肌肉露在外面,只好再外加一件更褴褛的衣服,一条旧的裤子,多加一层“保险”。直到母亲腾出手,才为我缝补。经过那一层叠一层的补丁缝补的衣服,在不断的增厚、加重,仿佛是件小棉衣,肉倒是不外露了,可躲在内层里的虱子却更难消灭,繁殖更快,寄生如蚁,时刻都不放过我。
不知不觉,进入20世纪80年代,凭票购买布衣取消,市场上开始出现“的确良”料子布,既耐穿,又好看。刚参加工作时,领到工资的第一个月,我就迫不及待到县城的一家缝纫店,量身定做了一套“料子布”西装,很时髦,曾引来了不少异性的目光。不知不觉,市场上、商店里,好的布料、花色品种,各式各样的衣服琳琅满目,只要有钱,人人都可以买到心满意足的衣服,穿得光鲜亮丽。
好多年过去,我和身边所有的人一样,再也没有穿过补丁衣服。就连回老家,也见不到穿“补丁”衣服的人和“打赤脚”的娃娃。正如历经旧社会,新国家,赶上改革开放好时光,如今80多岁的母亲所见证的那样:“现在生活好了,农村的娃娃也不生虱子了。”
是啊,如今的我,拥有十几套各式各样的衣服,妻子、女儿的衣服更多,究竟有多少套,我也数不清,衣柜里长的、短的,厚的、薄的,满柜全是衣服,高中低档都有,春夏秋冬,一年四季穿的,赤橙黄绿青蓝紫,五彩缤纷,一人一组衣柜,仿佛是一个衣服小店。事隔四十多年,我经历了穿羊皮、粗布、料子布、桑蚕丝衣服四个阶,那些母亲曾经为我缝补的补丁衣服,已成为往事中的尴尬羞涩片断,一去不复返。(马月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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