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君 发表于 2019-11-27 20:33:18

借宿牛庄的那些日子

    文\西北油田罗树华

    大雪纷飞,寒风瑟瑟。

    1973年冬天,我随父亲接家来到油田。一辆解放牌卡车载着我们一家人一路颠簸,在一个偏远的村子停下。后来,我才知道这个村子叫牛庄。

    那年,我10岁。听父亲说,我们是第一户接家到油田的,油田没有现成的住房,只能暂时借住在老乡家。不曾想,这一住就是两年多。

    我们的房东是一对三十多岁的年轻夫妇,有一儿两女三个孩子,一个手脚麻利看上去年纪并不算大的奶奶。两间土墙青瓦和两间草房,草房的一侧开着白的粉的红的小花。我喜欢那五颜六色的花,想住草房,可房东说瓦房留给我们:房子已经收拾好了,天太冷,你们刚来住草房肯定受不了。

    父亲所在的搬家中队不仅担负着油田井队的搬迁任务,而且还负责油田基础建设的物资运输,忙的时候几天不回家那都是常事。母亲在中队食堂上班,早晨很早和父亲一起上班,晚上要等司机们出车回来吃完饭,收拾好碗筷才能下班回家。

    那时没有值班车,父亲母亲上班都是步行。离上班的地方远,他们总是早出晚归。上班的土路高低不平,许多大小不一的料疆石,晴天走着都搁脚,若是下雨天踩在了料疆石上脚会梗的青疼,泥泞的路穿着个高筒雨鞋,时不时双脚被陷在泥水里拔不出来,前进不得后退不了,稍不小心就是一个跟头,泥水浑然一身。

    一双铁打的“脚”,一把照明的手电筒成了他们唯一的“交通工具”。

    当时油田没有学校,我们上学要步行到一公里多的地方学校。去学校的路是不足一尺的田埂,田间小道坑坑洼洼,东绕西拐的。刚去的我们也不知道怎么走,女房东就让上一年级的儿子给我们当向导,并嘱咐:下学了等姐姐们一块回来。

    当时,正赶上大雪天,狂风肆虐着稀少的小树,树尖不时拍打着地面的白雪,雪几乎淹没了膝盖,每走一步都很艰难。

    天太冷了,很快,耳朵被冻裂口,双脚冻得发肿,鞋都穿不进去,没法去上学,母亲急得不行。房东女主人心疼的一边叫喊着“我的爷啊……”一边找来白萝卜切成片在煤火炉上两面烤焦,趁热敷在我脚上,我难受得直喊烫……可她说,要的就是这个热乎劲儿。说来也奇怪,反复这么几次,脚很快就消肿了。

    由于起初听不懂当地方言,同学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他们都叫我“蛮子”,也不理我。我回家向父亲哭诉着委屈,女房东转身指着“小向导”说:你是个信娃(傻子)?他们欺负你姐都不管?果真,得到妈妈指令的“小向导”只要看见有同学对我们指指点点的,他准会一马当先地上去和他们理论,个头不足我们高,却俨然像是一个“大哥哥”的派头,被同学讥笑“成天跟在娘们屁股后面转”也一点不在乎。记得一次为我们与别人打了架,衣服脏了破了回到家,他妈妈责怪他时,他用手耸耸鼻子,趾高气扬地昂着头:咋?不是你让我保护咱姐的吗?

    后来关系渐渐得到缓解,完全始于物品的交换。我刚来,有些学习用品不知在哪儿买。一天“小向导”找我要了两张邮票,没几天就给我拿回了想要的扎头的皮筋,绘画笔等。慢慢地,会有人自己来找我换东西,用邮票、作业本拿去和他们换,能换到有用的东西我开心,他们把得到的邮票之类物品在同学面前显摆,一来二去由陌生到熟悉,从漠视到友好,成了打成一片的好朋友。很多年以后,我们在人群中还能认出彼此,但已忘却叫什么名字,可有一个人的名字我不会忘——“小向导”牛金平。

    村庄里没有自来水,洗衣服都是到村后的小水塘或村边的小河沟。吃水都是房东到八百多米以外人工挖的水井去挑,回来后倒入院内的缸里供大家食用。晴天还好说,一到下雨天,就得穿高筒雨鞋,本来就高低不平的土路变得泥泞,厚厚的泥巴黏在鞋上,鞋子被吸在泥水里拔不出来。一步一个踉跄,一担满满的水,东晃西摆的到家,也只剩半桶了。父母工作虽然很忙,但只要有时间,都会争着抢着去挑水。

    雨后的一天,出门去挑水的父亲很快就回来了,而且脚步还很快很急,被泥浆包裹的解放鞋不时地鼓着水泡:快点拿盆子来,快点拿盆子来……一条一尺多长的鲤鱼从父亲提着的水桶里游了出来。原来,因为头几天雨下得大,河沟里的鱼不知怎地翻跳到了路边的小水坑里。父亲跳进小水坑,又是扑又是抓地费了不小的劲儿,才把鱼装进桶里,一身的狼狈顾不上,更顾不得去打水了。

    那晚,父亲做了红烧鲤鱼真好吃!

    之后,我找借口要跟父亲一起去打水,其实是想看看沟里还有没有鱼可抓。来到井边,只见父亲把拴着长绳的桶放入井中,然后把长绳子在右手腕上绕两圈,左右摆动着,猛然往下一墩,双手一拽一拉一拽一拉,很快一桶打满的水就提了上来。我高兴地蹦着跳着拍着手,很敬佩又疑惑地望着父亲。于是,父亲就手把手地教我怎么绕绳子,怎么打水……在父亲使劲儿我装样子中第二桶水也满了,父亲挑着水在前面走着,我欢快地跟在后面跑着,虽然鱼没见着,可与父亲一起打上来的那桶水,还是让我小有成就了好几天。

    夏天雨水比较多,我们住的虽然是瓦房,但也会有意想不到的状况发生。一个雨夜,起来上厕所我,伸手穿鞋的时候,“扑通”一声,一屁股坐在了水里,听到喊叫声的大姐连忙拉亮床头的灯,只见,屋里全都是水,水面上飘着碗、盆、筷子……原来,雨下得太大,雨水从外面流进屋里,从没见识过这种场面的我们一时间慌了手脚,乱成一片。

    我们南方人喜欢吃米饭,有没有菜都是中规中矩在桌上吃。而村上的人不是,一天三顿面,没菜不说,他们的吃相也很个性。有桌子不上,身边明明有凳子不坐,非要蹲在树下,或者“搁就”(蹲的意思)在房屋的一角,左手端着碗,小拇指与无名指之间夹着一根葱,右手拿着筷子,还会攥着一个馍馍(馒头),嘴角贴在碗口或左或右顺碗口那么“吱溜”一吸,半碗面条就下了肚,末了,再顺势用手撩起衣服的一角把嘴角的饭渣一抹,一顿饭就算完事。

    好奇心促使我也学着他们的样子吃,没想到,葱粗不好夹,馒头大没拿住不说,还把手中的稀饭撒了一身,从来就讲规矩的母亲的巴掌自然落在了我的身上。

    村庄后面有一个水塘,夏天学校放假时间长,村里的孩子们时常在里面洗澡游泳。看着他们打闹嬉戏高兴的样子,不会水的我只有羡慕嫉妒的份儿。在一边的“小向导”拽着我的衣角一晃一晃地说:姐,你也下,你也下……水里的人也在起哄。无奈,在阵阵叫喊声中,我拉着水塘边的草试着往水里走去,渐渐走到中心,塘里的水撩得脚心痒,穿在身上的小花裙被水浮在水面,我不时地把裙子往水里按着。扑腾一个下午,为了不让“小向导”失望,表示自己学会了游泳,便把左手伸进泥水里撑着整个身子不下沉,右手拍打着水花向他们挥舞着:我会游了,我会游了……其实水深还不到一米。

    房东家的奶奶平时没事就会出去割草喂猪喂鸡,她养的猪肥,鸡也漂亮。有一次大公鸡跑到麦田不知吃了什么,紫着鸡冠,歪着鸡脖回来了。奶奶说它们中毒了,得治一治。只见她拿着剪刀用火烧烧,把鸡食包处的地方剪开,从食包里挤出鸡吃的东西,用温热盐水洗净,再将食包和外皮分别缝上,伸手摸摸漂亮的大公鸡:“出去玩去吧,可别再往麦田里跑了”。当时我简直是看呆了,天哪,那是我第一次见给鸡治病,而且还是这么个治法的。没过几天,“喔喔,喔喔”大公鸡又欢快地打起鸣来。

    有时,我们放学早,爸妈还没下班,房东奶奶就会搬个凳子让我坐在院里大树下写作业。作业完成后,她就会拿出一根绑着镰刀的长棍子,带着我们把树上开着的一串串白色小花割下来,装在筐子里拿回家。到晚上吃饭的时候,端着一碗菜送过来。原来,她割下来的是槐花,洗净撒上面,放盐蒸熟拌上葱蒜泥吃。树上开的花还能吃,好香啊,那是我第一次吃蒸菜,此后,我们又在奶奶端来的碗里吃到了芝麻叶面条,扫帚叶面条。

    ……

    时间飞速,转眼几十年过去了。如今,当年那荒凉的小村庄,早已高楼林立,被喧嚣的油城所包围,我们也几经搬迁住进了现代化的高层住宅。

    可那人,那房,那路,那井总在眼前挥之不去,还有那绽放在草房前五彩的小刺梅花依然是那么的鲜艳……

屈联西 发表于 2019-11-29 09:32: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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