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丽雯 发表于 2020-6-10 14:50:23

父亲和天气预报

父亲和天气预报
“你都看了这么长时间的动画片了,我看会儿天气预报都不行啊?”父亲的手高高的擎起,7岁的儿子在下面蹦蹦跳跳,撅着小嘴,憋红着脸,伸长着两只小手,努力的去抢刚才还稳稳攥在手里的遥控器。
一个初夏的傍晚,儿子和父亲又因为抢电视闹起来了。这一老一小的争抢,几乎都成了我们家这个时段必定上演的小插曲。父亲今年58岁了,不爱喝酒不会抽烟,打从我记事起,就没见过他有什么特别的爱好。但有一件事情——每天雷打不动的看天气预报,这个习惯他却坚持了40年。而这40年的长度,也恰好是他与电网相伴的时间。
还记得小时候,我们一家和爷爷奶奶住在老院子里。四四方方的小院,院里只容得下一棵石榴树在屋前伸展枝丫,听爷爷说,这棵树还是父亲小时候栽下的。老树最长的那根树丫下,就是爷爷奶奶的北屋门口,门口正对着的就是我们一家三口的南屋。在那个物资贫瘠的年代,家里唯一值钱的物件——一台熊猫牌的黑白电视机,被端端正正的摆放在北屋墙角的电视柜里,电视柜上还搭着一方干净的手帕,遮住了电视机的前脸。那时候,父亲还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刚参加工作没几年,在供电所里当小兵。在我的记忆里,每天晚上7点半,父亲就准时蹲在北屋,等着看天气预报。有时,嘴里还嘟囔,可别下雨,可别下雨啊。那时候搞电的都知道,电线都是裸露的铝线,只要一刮风下雨,基本上停电没跑儿。但是只要奶奶在旁边,父亲是绝不敢出声的,因为一家五口人的口粮全指望着家里几亩地,在看天吃饭的时代,这几亩地的收成就指望着风调雨顺。
后来,我和父母搬出了四合院,有了自己的小家。父亲在新家里也种了一棵石榴树,家里也有了第一台长虹彩色电视机。装电视的那天,母亲下厨做了一桌子的好菜,父亲也少有的喝了一点白酒。从父亲绯红的脸颊上和母亲忙里忙外上菜的吆喝声中,我似乎看到了石榴树下生命的蔓延。崭新的电视机摆在崭新的电视柜里,爱看天气预报的父亲,却基本上没有机会看。因为那时候的父亲已经当上了供电所所长,每天回家的时候,天气预报早就播完很长时间了。而且在我的记忆里,父亲是没有周末的,因为越是大家休息的时候,就越不能停电。出于对天气预报的执着,父亲咬牙买了当时很流行的通讯工具——一只黑色的BP机。每天,天气预报就会准时出现在BP机的液晶屏上,滚动着的灰色文字就成了父亲工作的晴雨表。
父亲总是忙的,忙到顾不上我和母亲。于是,没多久,家里就多了一台漂亮的红色座机电话。每当有人来电话,红色电话就发出“叮铃铃”清脆的铃声。好奇的我,蹬着小板凳,爬到家里高高的写字台上,学着大人的样子,把听筒放在耳边,却只听到“嗡——嗡——”的盲音。于是刚装上电话的时候,我总期盼着有人能打电话进来,好让我探究一下通过电话传输的神秘世界。但是时间一长,我却特别害怕“叮铃铃”的声音,因为大多数时间,母亲接起电话,总会皱着眉头说着大致一样的话:“又不回来了呀……”特别是在夏天灰沉沉的傍晚,电话铃声基本上就是暴风骤雨的天气预报。每当接到这样的电话,母亲就会早早准备好晚饭,吃过饭之后,就会催着我上床睡觉。大雨从不爽约,电闪雷鸣的黑夜,没有父亲,没有电,妈妈搂着瑟瑟发抖的我躺在床上,宽大的床铺显得两个人瘦小的身躯更加的微不足道。因为害怕我受惊,母亲总会在床边放一个木凳,用融化的蜡油将一根蜡烛粘在木凳上。在如豆的烛光中,窗外闪过一道道闪电,将院子照的亮如白昼,我可以清晰的看到,平时安静的石榴树疯狂的摇动着树枝,好像随时就要伏倒在地,或者随风消逝。闪电过后,随之而来的就是“咔嚓”作响的首雷和轰隆隆的余雷,就像是在炸响在头顶的爆竹,响彻了整个夏夜。记得当时的我,总是仰着挂满泪痕的脸问母亲,父亲什么时候能回来。母亲也总是说,快了快了,你睡醒了,爸爸就回来了。问过多次之后,我也就沉沉的睡去了,睡梦中还能听到母亲重重的叹息声和自我安慰的话语:这日子啊,总会越过越好的。
正如母亲所说的,日子一天天的往前推,父亲钟爱的BP机也退休了,换成了一台崭新的诺基亚手机。父亲在手机上定制了天气预报的服务,每天准时发送手机短信。短信顺理成章的成了父亲的心头宝,他每天都要注意清理收件箱,生怕错过预报的短信。不知从何时起,父亲的工作也没有以前那么忙了,下雨的时候,他也能在11点之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里了。让我更开心的是,家里的电也稳定了好多,再不是一刮风下雨就准断电了,摇曳的烛光在我的童年尾巴上渐渐地消失了。
之后的日子,父亲换了一部又一部手机,从按键机到触屏机,再到智能机,但是唯一没变的就是手机上的天气预报。我曾经不理解他对天气预报的执着,说现在这么先进了,网上随便下个app都能查天气预报,干嘛还要用短信,可父亲总是说,这么多年习惯了。这时父亲已经不害怕刮风下雨了,哪怕是狂风暴雨,虽然他也要盯在单位,但是心里也有了底——现在的网早已不是多年前的网了。
父亲的供电所生涯在他参加工作的第30个年头结束了。用父亲的话说,我老了,现在是年轻人的时间了。他主动要求退到了物资后勤处工作,他说干不动了,可是还想看看原来巡过的线,爬过的杆。现在的我,也终于能理解父亲的坚持,天气预报也许就是一种特殊的牵挂,揉进了每个电网人的骨血里。
“就一小会儿,天气预报结束了,就要还我!”儿子奶声奶气的谈判声把我的思绪拉了回来。我笑看着两人的讨价还价,猛然瞥见窗外的石榴树,浓浓的绿意中不知何时流出了一点红色,预报着果实正在成熟…… ( 郑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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