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宅门》(作者:郭宝昌)长篇连载上 第十一章 (下)94
二房院北屋厅。秉宽气喘吁吁:“您还不快去看看!”
白文氏:“他敢跟先生动刀子,还不该打!”
秉宽:“打也得有个分寸,孩子她胳膊嫩腿儿的……万一伤筋动骨可是一辈子的事儿!”
颖轩:“这是请了个什么先生呀?不能由着他胡来呀!”
白文氏不说话了,不无担心地低下了头。
秉宽:“不是自己的孩子不心疼,管孩子没这种管法儿!”
颖轩:“我去看看!”
白文氏忙阻止:“等等!”思考着又拿不定主意,忽然向门外走去,“还是我去吧。”
白文氏快步走到敞厅后门,突然站住了,心神不定地望着相跟于后的秉宽。
秉宽焦急地看着白文氏,白文氏忽然改变主意,转身一拐进了厨房院……
敞厅东偏厅学馆。
屋里只剩下季宗布和正活动着胳膊的景琦。季宗布已然给他接好了胳膊,见他仍不舒服,便问:“还疼么?”
景琦管自活动着胳膊,仍不说话,也不看季宗布,满脸的不服。
季宗布道:“去洗洗睑,跟我去吃饭。”
敞厅院外客厅。
桌上摆好了四菜一场。季完布和景琦坐到桌前。秉宽满脸不快地站在一边。
季宗布:“不是说好了俩菜一汤么?”
秉宽有意讥讽地:“二奶奶说季先生管教有方,特意亲自下厨敬您两个菜。”
季宗布愣了一下,抬头看了一眼秉宽,随即笑了。
秉宽面无表情地转身出了屋。
季宗布:“吃吧!”
景琦没动,两眼凶狠地望着季宗布。季宗布不再说什么,拿起筷子自己吃起来,
只是漫不经意地不时瞥一眼景琦。
景琦仍死盯着季宗布。季宗布坦然地边吃边说:“你甭俩小眼儿吧嗒吧嗒地瞪
着我,我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
景琦终于说话了:“想什么?”
“你满脑子想的都是弄个什么招儿把我给治喽!告诉你,死了这个心!想治我?你还小点儿,来!”季宗布忽然伸出右手食指:“有本事的,用手把我这个手指头撅折喽!”
景琦一下子来了精神:“真的?”
“真的。”
“两只手?”
“来吧!”季宗布一笑。景琦两只手齐上夹住季的食指:“我真撅了?”
季家布点点头,景琦咬牙切齿拼尽全力开始撅,使劲儿使得全身乱颤。
两只手撅一根食指,季宗布的食指像根钢柱纹丝不动。
景琦站起身拼尽全力终于无用,他一下子泄了气,惊异地望着季宗布。季宗布笑了笑接着吃饭。
景琦:“你神了!”
“那当然!这叫功夫,吃饭!”
“你教我功夫!”
“不教!”
“怎么了?”
“你得先念书。”
“那你怎么练功夫?”
“你以为我光会功夫?来。”季完布从布包里拿出《庄子》给景琦,“你随便翻开一篇。”
景琦好奇地翻开一篇。
“念头两个字。”
“物无,”
季宗布十分流利地背起来:“物无非彼,物无非是。自彼则不见,自知则知之,故曰彼出于是,是亦因彼,彼是方生之说也,虽然,方生方死,方死方生……”
景琦真的听傻了。
“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因是因非,因非因是,是以圣人不由,而照之于天,亦因是也……”
季宗布滔滔不绝,抑扬顿挫:“是亦彼也,彼亦是也,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果且有彼是乎哉?果且无彼是乎哉……”
景琦忍不住大叫:“你真神了!”
季宗布笑了:“怎么样?读好了书,教你功夫,吃饭!”
景琦突然地:“我想起你是谁来了?”
“谁?”
“我那年是你送我回来的。”
“嘘——不许乱说、吃饭!”
景琦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自此之后,景琦像换了个人。真个成了“师徒如父子”。季完布这先生也特利,并不死死把学生拴在学馆里。有时带景琦串花房,向他讲述花卉知识;有时带景琦逛大街,指着牌匾讲书家掌故;甚至串到古玩店,也能给景琦讲一大堆奇闻轶事儿。过没几天,景琦甚至天刚亮就起来绕着院子去踢腿去了……
这一切,都让秉宽感到怪异,他闹不明白这位季宗布算哪路先生。
白宅二房院。
白文氏、颖轩都在院里。秉宽对着两位主人,才张嘴,又吞吞吐吐起来。白文氏道:“甭管什么事儿,你说吧!”
秉宽提了提气:“念了没有几天书,可倒好,整天的逛大街、串药汤、钻花房,天刚亮就起来踢上腿了,这样下去……”。
白文氏:“他这些日子淘气了没有?”
“没有。”
“打架设有?”
“没有。”
“欺侮兄弟们没有?”
“没有。”
“你还想怎么着?”
“我是怕……”
“我已经知道了,他爱怎么教就怎么教,这是开头就说好了的,以后谁再瞎嘀咕就给我撵出去,也有你!”
秉宽委屈地:“我是……”
白文氏:“你是好心,难道季先生就不是好心么?”
颖轩:“他现在念什么书呢?”
秉宽:“我也不懂,好像是《庄子》。”
颖轩:“哼哼!这位季先生不俗!”
景琦的变化,很让白方氏上心。便对颖宇念叨多对自己的孩子上点儿心。
颖宇正琢磨贵武的事儿,不耐烦地:“我自个的事儿还没结没完呢。”说罢窜出门,奔了范记茶馆。
范记茶馆单间。
颖宇对詹王府的车夫索大车说道:“我说老索,你这人怎么这么磨叽?”
索大车:“不是我不说,您也知道詹王府的规矩,这事儿叫王书知道了,轻者丢饭碗,重者,小命儿没了。”
颖宇:“我又不会跟别人说……你想想,这俩孩子是武贝勒的亲骨肉,生生的叫人家父子分离,这是人干的事儿吗?”
“这事儿是够损的,可武贝勒也不对呀!”
“他固然不对,毕竟是以前的事儿了,现在人家要找自己的孩子,托到了我,能忍心看着不管?太没人性了吧?”
“唉!您这可真是给我出了大难题了。”
颖宇掏出一包银子送给索大车:“这点小意思,您收下,事情办成了,我必然还有一份厚意。这可是积德修好的事儿!”
“那这银子我更不敢要了,嫌人家这种钱还是人么?”
“是!是!索大哥这句话,一听就是个讲义气的人。”颖宇又收回了银子。
“这样吧,当初这俩孩子是我送走的,我再接回来,詹王府这碗饭我也不吃了,就算我修修来世吧。”索大车下了决心。
郊区。去黄各庄的土路上。
索大车赶车,颖宇坐车上,马车扬起一道灰尘,渐渐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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