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小将 发表于 2021-2-22 09:48:45

落实儒学的历史条件3


  当然,即使存在着这种立场上的落差,甚至是在深层方法上的截然对立,我们还是应当平心静气地承认,那些置身于具体阶段中的后世儒者,又毕竟都还属于儒家自身的传承谱系,而且即使他们在那个参差的光谱中,显出了相当程度的歧异与偏离,也仍要被归为儒家内部的分别与落差。——说得极端一点,即使是那位迷信味道很重的董仲舒,置身于虽已不再“焚书坑儒”、却又仍是“汉承秦制”的专制之下,之所以要向那位“自命天子”的君主,挖空心思地提出自己的“天人三策”,主要地还是为了能有个理由去制约他;换句话说,他是为了以“上天之名”来建立合法性的来源,以便再暗中推广儒家的具体规范:“臣闻天之所大奉使之王者,必有非人力所能致而自至者,此受命之符也。天下之人同心归之,若归父母,故天瑞应诚而至……及至后世,淫佚衰微,不能统理群生,诸侯背畔,残贱良民以争壤土,废德教而任刑罚。刑罚不中,则生邪气;邪气积于下,怨恶畜于上。上下不和,则阴阳缪盭而娇孽生矣。此灾异所缘而起也。”(董仲舒:《天人三策·第一策》,《春秋繁露·天人三策》,陈蒲清校注,长沙:岳麓书社,1997年,第305—306页)
  这样的逻辑,当然也可以用于分析宋明理学。即使我们借着这排参差错落的光谱而看出,那些方领矩步、闭眉合目的道学先生,无论从其思想内容到其行事做派,都的确是沾染了其论辩对手的色彩,可反过来,如果再拿它跟与之竞争的佛道“二氏”本身相比,其宗教味道毕竟还属于相对淡薄的。而与此同时,如果再拿它跟自家营垒中的对手相比,则宋明理学中包含的理性主义色彩,相对于汉儒而言也肯定是更加浓厚的,否则它也就不会以“理”字来名家了。这也就逻辑地意味着,即使比不上理性味道更浓的先秦儒学,晚出的宋明理学在那排参差错落的光谱上,至少也并不处在对立悖反的一极,倒是仍在历史中标示着某种积极的进取。——比如,再来重温一下真德秀当年的那段奏议,我们就不难体会到充溢在宋儒心中的那种理性精神:“臣闻天下有不可泯没之理,根本于人心、万世犹一日者,公议是也。自有天地以来,虽甚无道之世,破裂天常、隳坏人纪、敢为而弗顾者,能使公议不行于天下,不能使公议不存于人心。善乎先正刘安世之论曰:公议即天道也。天道未尝一日亡,顾所在何如耳!”(真德秀:《西山先生真文忠公文集》卷二《庚午六月十五日轮对奏札二》,上海:商务印书馆,1937年,第30页)
  如果再进一步,这话或许也可以反过来讲,以便从更加宏观的视野中看出,竟是那个日渐世俗化和理性化的社会,向宋儒提供了更加开放的接受条件。这就使我们不由得联想起,在中国历史上最为开明的有宋一代,的确是兴起了整整一组的世俗主义因素——当然也都是曾被内藤湖南用来构建所谓“唐宋转换期”的因素——其中包括了“门阀衰落”“平民兴起”“科举兴盛”“君臣共治”“商业发达”“佛道脱魅”等等,而以理学形式来体现的宋代的“儒学复兴”,不过是这组理性要素的组成部分而已。——正因为这样,汉学家迪特·库恩才会得到了相应的理由,把这种进一步走向了理性化的时代,干脆就直接命名为“儒家统治的时代”(参见:迪特·库恩:《儒家统治的时代:宋的转型》,李文锋译,北京:中信出版社,2016年)。也正因为这样,我们才可能更深一步地理解,陈寅恪那句“华夏民族之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造极于赵宋之世”的断言(陈寅恪:《邓广铭〈宋史职官志考证〉序》,《金明馆丛稿二编》,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5年,第277页),其深层的肇因还是来自于理性的推动;而在历史中居于主导的儒家学派,则不光是这种理性精神的坚定承担者,如果从更加长远的眼光来看,还恰恰是这种理性原则的率先创造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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