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ongzi 发表于 2021-5-16 11:06:55

山的重量

李我
原名李江波,湖南人,居深圳。有小说在《长江文艺》《山花》《飞天》《山东文学》《安徽文学》《特区文学》等刊物发表,出版小说集《送你一只羊》,曾获第十届深圳青年文学奖等奖项。
记不清什么时候了,大约是2008年重阳,我登过一次阳台山。类似于登山节的文化活动,主办方组织了数百名登山者登顶阳台山。彼时我初来深圳,无一技傍身,机缘巧合下,结识了某摄影师。这位摄影师热情无私,愿意授人以渔,教我谋生之技。这恰恰也是我的喜好,于是怀揣小妹赠予的卡片相机,成天跟着摄影师奔走街头。登山节这样的大型活动,我们自然不愿错过。登山节设置了名次等级,事关荣誉登山者谁也不甘落后,每队执旗者更是奋勇往前冲。我们紧紧跟随,想抓拍一些镜头,就这么追了一路,不知不觉蹿到了山顶。十几年后再回想,我已描述不出登山的具体细节,然而阳台山是深圳西部最高峰,山势陡峭自不必言,据此推测,其过程必须充满艰辛。只不过,当时我心中所牵念的,全是拍出神态生动、令人感动的瞬间,以及我拍的图片是否会被认可和采用。至于具体的登山过程,酸苦与不易,皆被我忽略掉了。当时,除了知道这座山名叫阳台山,我对其历史典故,背后的人文底蕴,有些什么渊源,竟然浑然不知,也没想过要去了解。因为这样的狭隘认知,首次阳台山之行,甚至连走马观花都算不上的。但毕竟去过一次,便好像与阳台山有了某种隐秘的关联,再听到或看到这个名字,觉得极其亲切。哦,阳台山,我是去过的,还在山顶喊出了自己的声音。
说起来很奇怪,我居住的地方离阳台山其实不远,但这么多年了,我竟然再未去过阳台山。必须承认,我恐高,但并不是登山恐惧症患者。深圳别的山峰,我去登高远望过的,虽然不能算多,总也还有一些。有几座山,去过三次四次七八次。更有一座山,我是当成精神信仰的,反反复复地去过很多次,以后还会继续造访。可为何我独独对阳台山敬而远之呢?在我的理解里,人与人不一样,山与山也各不相同。这种独异之处,不仅表现在人的貌美与山的秀丽上,更在其于灵魂。人有灵魂,山自然也有。腹有诗书气自华,人的灵魂吐露出诗书的芳香。阳台山众所周知的,是东江纵队和文化名人的故事。邹韬奋、茅盾等一众文化名人的抵达,增加了这座山的重量,让阳台山变得更深邃与丰厚。这段历史如醇酒,愈陈愈香。也正因此,在深圳一众山峦中,这座山显得格外与众不同。如此一来,我首次登顶阳台山,便像一个唐突的闯入者,过于草率随意了。好在后来,我对阳台山的认知逐渐多起来。这里的“逐渐”,是三种时间形态的混合体,既有过去和现在,还有未来。是的,我相信,在未来的时序里,阳台山的重量还会不断叠加。我不敢亲近阳台山的原因,其实还有一个,只是我羞于启齿罢了。上次阳台山之行,证明我没有摄影才华。尽管不舍,我还是死了心,转而渴求以文学的光照荫庇自身。文学慰藉了我多少,我又从中得到了几许,暂且先抛开不论。可阳台山到底成了伤心地,我害怕睹物伤情。然而,随着对这座山的认知日渐增多,我对阳台山的向往也与日俱增,很多次都起了心思,想要去寻访文人先生在山中留下的足迹。这样的矛盾心理,在十三年后得到了和解的机会。
石岩街道与宝安日报社组织一批艺术家再访阳台山,我以同行者的身份忝列其中。对此次探访,宝安日报社作过许多功课,不但事先摸清了具体路径,人员选择也精心考虑过。参与寻访的艺术家中,不但有诗人和作家,还有摄影师和画家。当年在阳台山避过难的文化人物,都是名家大师,但也写诗作文,摄影画画儿。很多年后,一帮爱好艺术的市民,去寻访当年的名士,自然别有其趣。也因此,我对此次再访阳台山充满期待。成行却并不容易,先是定下来的日期,因故推迟了半个月。真正出行前一日,天气预报称极可能将有大雨来袭。若真遇暴雨,活动又将叫停。好在第二日,雨水没来搅局。与我首次登山时不同,阳台山已经过第二次整修,登山道既有现代之美,又方便登高望远的行者徒步上山。我们行至半山腰,又步行了一程,便弃登山道,钻往密林。那是一条鲜有人行走的路。路的价值自不待言,但愈往前行,路便越曲折难行。大抵而言,此路可分为几个区域。先是杂木成林,再到竹林幽径,最后诗意蕉岭。杂木林里颇有几处险要地势,路程也最长。途中,不时可见一些枯木。好在林子虽乱,但能闻到鸟鸣。当年,文化名人穿梭于阳台山,鸟鸣当也相伴随行,然而彼时情势紧迫,比鸟鸣更为响亮猛烈的,应该是枪炮轰鸣的声音。所幸在阳台山的庇护下,他们度过了劫难。但我想,即使在危难时刻,他们仍旧是乐观和积极的。我们行至竹林幽径时,突然下起雨来。突如其来的雨,并没给我们带来什么麻烦,反倒增添了几分情趣。竹子细密高瘦,雨水滴答,落到竹叶上,像一曲雨水和竹叶共同奏响的一支交响曲。在我看来,最有诗意的,当属蕉岭地带。这片区域并不大,但芭蕉树大而密,且其间有一小溪,流水汩汩,凉爽适意。在前两片区域,仅闻鸟鸣,却不见山泉。有水的地方,自然便多了几分灵气,也才有了居住生活的可能。果然,出了芭蕉林,便到了我们此行的终点站——蕉窝坑旧址,那里曾是邹韬奋、丁聪等文化名人生活过的地方。当然,呈现在我们眼前的,除了一块立着的条石,和一小块平整的地面,只有一片葱郁绿色。据说,在其前方,是一片小村庄,散居此地的山村百姓,正好给邹韬奋、丁聪等那批名人输送生活给养。抵达终点站不久,雨也在不知不觉中停了,像是对我们寻访成果的某种呼应。听着工作人员的讲解,我眼前好像浮现出一幅村庄的图景。那批东纵队员和农人们也许并不真正清楚,藏匿于此的文化名人在中国有着怎样的影响力。但正是因为他们的努力,阳台山才有了今日这样的美名。这应该也是他们当初不曾想到的。
抵达蕉窝坑后,我们往登山道折返。这样的路,戈宝权、胡风和他们的朋友们应该也反复走过。路上,他们应该也谈起过写诗作画,谈起过艺术创作,谈起过趣闻佚事,甚至,还会开开彼此的小玩笑吧。我不知道他们讲过些什么,或者有过什么构思和设想。但我想说说此次寻访阳台山的人。王国华、李宁豫、徐东等报社里的人且不说了罢,段作文、李双鱼、阿北、许小玲、叶耳、石泰康等认识多年的作家诗人,也不去谈了。另有几位不认识的艺术家老师,自然是想谈也无从谈起的。那么,说说画家罗国标老师吧。很多年前,徐东先生引几位朋友在罗先生的工作室小坐过片刻,所以此时提及画家罗先生,应该不至于太唐突。罗先生是画家,而一路行来,我更觉得他是幽默家,细小的事物,平常的语句,通过他的观察与创作,讲出来便变成了喜剧。然而,我首次在宝安见到他,他的形象与在阳台山上大相径庭,我甚至以为他们是两个人。也许是阳台山打开了他的心扉,也许他本就是幽默大师,只是初次见面,他隐藏了自己。不管哪种原因,因为画家罗先生,至少,此次阳台山之行于我而言,多出了另一种意趣。我相信,在那一批文化名人中,也应该有一位像罗先生这样的人物,他是艺术家,也是诗人,更是生活中的幽默家。倘若要在那批名人中间,找一个相类似的人,我以为,画漫画的丁聪先生应该属于此类。我更愿意进一步作些臆测,丁聪和他的朋友们,在阳台山的短暂栖居,并不会特别苦悲。阳台山的独特经历,应该给他们提供了创作素材,甚至激发灵感。故而,他们办起《新百姓报》,吟诗作画写文章,不亦乐乎。丁聪先生还创作过一幅以阳台山为背景的漫画,画中的人物形态逼真,生动有趣。除了丁聪先生,别的艺术家的创作也许同样融入了这段经历,只是不十分明显,或作品未曾传世,或我们不曾发现而已。我以为这样的猜测是成立的,不管这些作品是否被找到,它们都是阳台山的一部分。
最后,必须说到摄影了。正是因为摄影,我才与阳台山结缘,而结尾处自然应当与摄影相呼应。此次寻访队伍中,参与的摄影师还不少呢。在登山道路段平缓地带,摄影师欧春健先生在取景拍摄,我却在观察摄影师。他的敬业与认真,令我感慨万千,也许这正是我无法成为摄影师的另一个原因。不过,虽然没能以摄影为业,我却认识了不少摄影师。比如,欧春健,很多年前便记住了他。虽然我喜欢纪实摄影,却害怕成为被拍对象。在阳台山,我克服了被拍的恐惧,主动走进欧春健的视线,让他帮我拍下我在阳台山的几个瞬间。在我看来,这不只是几张照片,更是我与阳台山的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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