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男:青云街四号6
我还没有来得及看第二幅照片,阿婆就拉着我坐了下来,看上去她有些累了。桌上有老式的水壶,阿婆说,小花这两天回老家了。小花是阿婆请来的姑娘,照顾阿婆生活起居。看上去,阿婆是很需要小花照顾的,她叨念着:小花这两天应该回来了吧!我安慰她说,应该回来了!我给阿婆倒了杯水,杯子看上去也很旧了。阿婆好像感觉到了我在想什么。她说道:孩子们每次回来时,都想将房子里的这些旧东西扔掉,换成新的……每一次,我都舍不得,它们已经陪伴我有太长时间,这些旧东西陪伴我,我就能证明我活着。门框当的一声响后,有人进来了,阿婆站了起来说,应该是小花回来了。确实,是小花回来了。小花走进了院子,右手拎着两饼向日葵左手抱着一罐腌菜……小花就是从乡村走出来的俏姑娘,没有任何修饰的小花穿着一双绣花布鞋,梳着两根辫子……最重要的是小花的笑,这是我已经很长时间看不到的笑。
我们已经在人群中看不到的笑是什么笑?你发现没有,有人在笑时,你并没有发现他们在笑,只是肉在笑。有人笑时,是带着讥讽、恶习在笑。笑,是一门艺术吗?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看见小花姑娘脸上的这种笑了。她的笑就像阳光般灿烂,就像她故乡山冈上向日葵迎着太阳摇曳般的笑。她回来了,带来了故乡山冈上两饼已经成熟的向日葵,还带来了家里人腌制的咸菜。她笑着,露出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这两排牙齿完全可以去为青云街四号的牙科诊所做广告,这是我见到过的最美的笑和最健康的两排牙齿了。
首次进入阿婆的老宅,体验奇特,留下了无数令我激动的悬念。快到中午,我不想打扰她们,便离开了。但我知道,我还会来的,临出门时阿婆拉着我的手说:有空就来啊,有空就来啊!有空就来啊!阿婆将一句话连续说了三遍,这很正常,人到了某种年龄,总会将一句话说三遍的。我记住了阿婆的叮嘱,当她拉住我双手时,我看到了她手上的青筋,那些兀立的筋脉仿佛时间涌动而升起的潜流,我突然感觉到了阿婆并非一般老人,她能够住在这座老宅里,必定是有原因的。
我知道,故事要慢慢讲,急不得。就像王医生脚穿高跟鞋,不慌不忙地穿过青云街后来到诊所。除了王医生是这本书中的第一女主角外,我现在找到了第二女主角,她就是已经九十多岁住在青云街四合院中的老阿婆。我相信扑面而来的直觉,在这个玩手机的时代背景中,总要有一些人朝前走,也总要有一些人朝后走。我挟裹在两者之间,因为我是写作者,写作同样是一种宿命。我回到了寓所,换上轻柔的拖鞋,呼了口气,开始面对我的词语。
我说不清楚这一生为什么会与词语结下渊源。就像说不清楚王医生怎样会成为一个牙科医生,又为什么在青云街四号开了诊所;就像说不清楚老阿婆为什么还能住在她的四合院中,那位来自乡村的小花姑娘为什么又来到了老宅侍候老阿婆?万灵的习性均是相通的,他们无法摆脱命运的安排。当我在人世间千万条道中寻觅到写作时,我便归宿于每一个词语给我带来的隐喻之中。
青云街四号充满了隐喻,我站在窗前看到青云街四号的门牌时,当时并不知道它是一家私人开的牙科诊所。但是,我看到了门牌,它就在眼帘之下……生活,就这样来到了青云街,而当我的牙龈开始隐隐疼痛时,我下了楼,本想去药店买消炎药,这时候我已经站在了青云街四号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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