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野上的天空
每当盛夏时节，我的记忆总是伴随着清风，被拉回麦苗随风摇曳，竹叶沙沙作响的老家，一回头，便是站在田野边的您在挥手对我笑。而您，却最是喜欢秋天，不仅仅是金色稻穗带来的喜悦，还因为在那样一个时节，您的孩子们都陆陆续续回到了家中。
那辈子人最想过的好日子就是不打仗。您跟我说，三四十年代，刚头十岁上，常常战火连天。有次，您才溜出去要刨点红薯根，就遇到一群人飞奔而来：“又开仗了，军队打过来了，快逃命呀!”，您拔腿就跑，路上碰见一对瘫在地上的母女，您抱起小女孩拉着妇女不停歇的跑回地窖，才大口喘气......
说这些话的时候，您已经卧倒在病床上，脸色枯黄，如同您一辈子侍弄的田土，因眉飞色舞的描述，而短暂透溢出一种异样的光芒。我的眼泪止不住流下来。您伸过手，抖抖地拍了拍我：哭啥啊，我的小孙女长的那么好，是个小哭包可就没人要咯。人总会死的，再说我也没有遗憾喽，儿子女儿生活富足，孙子孙女都成人成才......您笑笑的说着，目光好像已飘到我看不见的地方。那一刻，我再一次泪流满面。
听您说，当时咱们家人口可多，口粮都成问题。为了养活一家人，您一边在大队里当着干部，一边偷偷的学泥瓦匠的手艺，帮大伙盖房子，没工钱，也还能补贴口饭吃。再累，公家的便宜也不能占。您说。您老实淳朴，干活又卖力，十里八乡也渐渐有了点名气。后来，孩子们渐渐长大，你用棍子赶着他们去上学，他们死活不去，也干起了泥瓦匠，盖房子、砌墙、抹灰，手艺精巧，做事牢靠，从不偷工减料，大家都说他们是随了您。做人和盖房子其实一样，还是实打实的好，您常说的这句话也成了孩子们的口头禅。
后来，儿女们嫁的嫁，娶的娶，您肩上的重担似乎要卸下了。谁想随着年轻人纷纷外出务工，刚满周岁的我，又成了您和奶奶的任务，这一照料，就是十二年。
在我的记忆中，您和奶奶都是做的比说的多的人。小时候的我，身体弱，经常缺课，成绩也不好，同学笑我脑子笨，惹得我回家一顿哭闹。您嗤之以鼻的笑，我们张家一贯诗礼传家，祖上出过秀才，我也念过学堂，都可聪明了，特别是你，天资放在这，好好学肯定超过那些个调皮鬼，看到最后谁笑谁。时光荏苒，我依然记得爷俩个在扬麦场上，点着煤油灯，打着蒲扇，你手把手教我写字，我教你乱涂乱画；趁着夜晚你摇树我爬树偷袭睡着的蝉；一起手拉手去河里摸鱼捉虾的事情，以及你给我讲的包公三代清廉为官和龙鬼蛇神的神话故事。
秋风渐紧的日子，父辈和兄弟姐妹又一次围拢在您的身边。病床上的你，已不再能够说话，一切，如同田野静穆的光芒，在暮色中渐浓，渐消散。2019年10月26日，我年近九旬的爷爷，在清晨八点停止了呼吸。
又到竹叶扬飘，草木葱郁的盛夏，我习惯的来看您，田野上的天空，一片湛蓝，好像您的微笑，依旧清清朗朗的，在天际，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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