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子恺家塾课——外公教我学诗词》
绘者:丰子恺 著者:宋菲君 评注:李远达 高树伟 审校:林嵩 出版社: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
https://img1.xinmin.cn/home/2021-08-18/140818_p14.jpg宋菲君自制望远镜后,丰子恺所赠的画
https://img1.xinmin.cn/home/2021-08-18/140818_p15.jpg宋菲君
https://img1.xinmin.cn/home/2021-08-18/140818_p17.jpg丰子恺
编者的话
这是首部由孙辈回忆和撰写的丰家私塾课,真实再现一代大师丰子恺的家庭教育。宋菲君是丰子恺的大外孙,从小和外公一起生活,是和丰子恺相处最久的孙辈,也是受丰子恺影响最大的儿孙之一。世人对艺术家丰子恺的漫画、诗文、译作赞颂不已,却鲜少有机会了解丰子恺在日常生活中的另一面。在这本书中,宋菲君以一首诗词、一幅漫画引出一段轶事、一片真情,让我们跟随他的回忆,去认识作为“外公”的丰子恺。刘欣宁/文
外公的“课儿”
“课儿”(teaching the kids)是丰家的传统课程,也是这个书香门第的家塾课。一代名士丰子恺亲自给孩子们上课,受教育的孩子主要是第二代,即宋菲君的舅舅、姨妈、母亲等。宋菲君是丰子恺的大外孙,因为生得早而有幸亲历外公家的“课儿”。
诗词是“课儿”的第一必修课。宋菲君从小学四年级开始向丰子恺学习诗词,最早学的是《古诗十九首》中的“行行重行行”。每周末去外公家里,外公先让他背诵上周学的古文诗词,再教新课。诗词一般每周教二十首左右,古文一篇。每周一次的诗词课,伴随着宋菲君的整个童年,一直延续到高二。外公丰子恺极其强调背诵的必要性,正是那时候打下的扎实基础,使得宋菲君腹有诗书气自华,如今虽已耄耋之年,讲起诗词仍信手拈来,出口成章。
不过,这“课儿”并不仅仅是枯燥地背诗。丰子恺的教学非常有特色,常常是一面讲解,一面画示意图,还常常给孩子们讲文人墨客的趣闻轶事。更有趣的是,教学过程中还会辅以游戏,寓教于乐。丰家有一个与众不同的“飞花令”,是在茶余饭后、旅馆休息时候的常规活动。宋菲君记得,有一次全家逛城隍庙,中午到一家饭店吃饭,点完菜就让大舅丰华瞻先出去,大家商量出一句诗词让他等会猜。那一次的题目是“九里山前作战场”。大舅进来随机选人问问题,回答者必须按序将这句诗中的某个字包含在回答中。等到第三个包含“山”字的回答出来,大舅便不假思索地说:“九里山前作战场!”全场大笑。宋菲君是第一位回答者,当时大舅提的问题和他自己的回答早已忘记,但那一大家子人围聚一桌,共话诗文的热闹场面,记忆犹新。
还有类似现代流行的“大富翁”游戏的“览胜图”,供六人玩,六人的身份分别为“词客”“羽士”“剑侠”“美人”“渔父”“缁衣”。从第一站“劳劳亭”出发,每人轮流掷骰子前进,每到一处都有名称典故。例如,“词客”走到当年王勃所写的“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滕王阁”,“剑侠”走到“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易水”,“渔父”走到“洞庭湖”,众人都须给这人三个筹子作为奖励。
孩子们玩“览胜图”时,丰子恺常坐在沙发上喝酒,或者吟诵着诗词在厅里面走来走去。大家一面玩,一面欣赏、交流游戏背后的典故和诗词,相比之下,输赢一点也不重要。背诗词本来是颇为乏味之事,但在外公家里,宋菲君等人在游戏之中充分享受着诗词的化育。这是丰子恺所推崇的“快乐教育”的理念。
“将来我和小娘舅一样大了,也叫你爸爸”
宋菲君回忆起外公丰子恺,脑海中对他说的一句话念念不忘:“我的心被四件事占据了,那便是天上的神明与星辰,地上的艺术与儿童。”宋菲君解释道,在丰子恺心中,儿童是与那神明、星辰、艺术并列的,地位非常高,足见其对孩子、对童真的热爱。
丰子恺善于观察孩子的内心世界,这一点在他的画作中时有体现,他的许多著名漫画寥寥数笔,便能将孩子日常生活中的灵动描摹出来。家里的众多孩子,都成了丰子恺的笔下模特。宋菲君与小舅舅只差4岁,常常一起玩,人称“大外孙、小娘舅”。在《将来我和小娘舅一样大了,也叫你爸爸》这幅漫画中,外孙指着一旁的小舅舅问:“为什么我叫你外公,他叫你爸爸?”外公随意地回答:“你小,叫我外公,小娘舅大,叫我爸爸。”可爱又似懂非懂的外孙说:“将来我同小娘舅一样大了,也叫你爸爸。”这情景让人忍俊不禁。
丰子恺不仅能体察儿童,还喜欢旅游。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一面让孩子背书,一面也会让他们身临其境感悟诗词。曾经讲到苏曼殊的“春雨楼头尺八箫,何时归看浙江潮”,丰子恺立即决定全家去看钱塘江大潮。当时宋菲君正在上海复兴中学读高一,重点中学不允许请假。丰子恺亲自写了一封假条,宋菲君带给班主任看,班主任不敢做决定,转交给校长看了,校长开玩笑地说:“谁能有丰子恺的签名,就能请假!”于是破例准假。
当年宋菲君读书的时候兴趣很广泛,喜欢数理、美术、诗词,还是一名天文爱好者。高一的时候,根据物理教科书上有限的光学知识,他和同学一起到虬江路旧货摊上买了平凸透镜作物镜,再用放大镜当目镜,用纸糊了一个镜筒,制成了一个开普勒天文望远镜。用这具简陋的望远镜,他们居然看到了木星的四颗卫星、土星的光环、内行星金星的盈亏,还有月球表面的环形山。当时还是中学生的宋菲君,异常兴奋,第二天正逢周六,去外公家上“课儿”时,把这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外公。外公听后,挥毫作画,题诗一首:“自制望远镜,天空望火星。仔细看清楚,他年去旅行。”又写了一个条幅送给菲君:“盛年不重来,一日难再晨。及时当勉励,岁月不待人。”
高三那年文理分科,宋菲君听从外公的建议,考上北大物理系,毕业后从事物理学的研究和光学工程、光学仪器的开发,甚至为欧美大公司做科研项目。在决定人生之路时,外公丰子恺的话一锤定音。宋菲君感慨道:“我的业务有一个起点,就是从外公给我画的画、写的条幅开始的。”他清楚地记得,向外公征求意见的那天,正是在“日月楼”上,即今天陕西南路39弄93号的丰子恺旧居。
“周末仿丰画”,更仿“丰骨”
《丰子恺全集》的主编陈星曾问过宋菲君:“一个人从二十岁一直到八十岁,不停地写作绘画,也完不成这五十卷的书,他(丰子恺)是怎么做到的?”
丰子恺的英文非常好,二十几岁就翻译出英文版屠格涅夫的《初恋》。解放后,他开始学习俄文,从字母学起,接着十几天就吃透了语法书《俄文一月通》,之后开始看中俄对照的短篇小说,觉得不过瘾,直接开始读《猎人笔记》。边读边译,五十多岁的丰子恺,学习俄语两年半就翻译出版《猎人笔记》。
宋菲君说,外公的成就有天赋与家庭教育的因素,但跟他的认真也有很大关系。考上北大物理系后,他问外公:“人生要做出一番事业,有何诀窍?”外公只说了三句话:第一是下决心,第二是立计划,第三是持之以恒。从此,宋菲君便以此作为学习、工作的准则。
外公对宋菲君的影响之深远渗透在方方面面。初二时候他向外公学写生,常跟着外公去杭州湖滨,拿一本写生本,挂着一支B6铅笔,看见什么就画下来,因为“最初的印象最为可贵”。后来还学素描。丰子恺过世后,宋菲君跟着小姨学“仿丰画”,一起展出。如今他科研工作太忙,只有礼拜六抽出空来作画,在微信朋友圈连载“周末仿丰画”。一边临摹外公的漫画,一边回忆起童年外公教他读诗作画的情景,仿佛发生在昨日。
谈到为何想写这样一本书,宋菲君说道:“丰家第二代只有小姨还健在,但她年事已高。我有责任,也有义务把外公丰子恺的“课儿”的故事写下来,否则将来这些故事会永远湮没。”
所幸,他做到了,丰家的故事通过他的口和笔将永远流传下去,流传在大众之间,也传承至丰家后代。宋菲君感到很欣慰的是,虽然自己仿外公的画并不能很像,但有一点“得外公真传”——从不替孩子规划人生,只是给孩子搭建平台。宋菲君的两个女儿,虽然没有他的“物理学基因”,但对音乐、艺术的热爱受到他的全力支持,如今一个成为音乐老师,另一个做了北京天使童声合唱团团长,都走着喜欢的路。笔者与宋菲君交流的时候,阵阵琴声传来,原来是大外孙正在他身边弹钢琴。这何不似当年“日月楼”中丰老先生与孩子们共话诗词的情景再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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