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枣树
□ 王艳婷 （龙城高级中学（教育集团）东兴外国语学校教师）打我记事起，那棵枣树就在院子的东南角。
枣树很老，灰褐色的皮一层摞着一层，形成无数条深深浅浅的裂缝，就像外公的手，粗糙得不像话；枣树很粗，我张开臂膀也环抱不住，一年又一年，这儿是躲猫猫的绝佳藏身处；枣儿很甜，一天又一天，枣树下的我长成了大姑娘，枣树下的欢声笑语已不再，只剩下外婆一个人。
我就是在外婆家的枣树下长大的。
春天，抬眼，那星星点点的绿直直地映入眼帘，纵横交错的树枝离我那么远。夏天，满树的叶子和簇簇团团的枣花嵌在一起，黄绿色的枣花密密麻麻，用力吸鼻子，似乎能闻到香甜的枣味。望着望着，那满树的枣花就结成了球，滴溜圆。等到地上有三三两两的枣落下，我的口福就到了。刚开始落下的枣是不能吃的，外公说青枣不能吃，吃了头上会生疮。生不生疮我不知道，但我偷偷吃过，一点儿都不甜。等到水井旁边的水瓢里躺着外公洗好的、黄皮泛红点的枣时，我知道落在地上的枣可以吃了。每天早晨上学前，我都把瓢里的枣一股脑儿地装进口袋里，路上边走边吃。小蜜枣的枣核很小，等到核在嘴里没有一点味道的时候再吐掉。走到学校的时候，口袋里的枣也刚好吃完，有时还能给同桌剩俩。
如果有一天爸妈和亲戚都来了，我就知道今天要打枣了。一般他们会挑周末来，这样弟弟妹妹都可以来帮忙。一早，外公就在院子里撑好了大油布，在枣树边架好梯子，我和外婆把大大小小的筐整齐地摆在油布上。枣砸在油布上噼里啪啦的声音我至今还记得，枣树下七手八脚拾枣的人笑笑闹闹，边拾边吃，肚子饱了，筐也满了。此后的很多天，甜甜的小蜜枣就出现在我们的餐桌上，枣粥一顿接一顿。上学的口袋里也鼓囊囊的，枣核在嘴里的时间越来越短，紧巴巴咬两口就吐了。管它的，反正口袋里有大把。
高中住在县城，回外婆家的时间越来越少，最开始还有周末，后来学校索性周末、寒暑假都补起了课。追逐梦想的强烈念头让我记不得那株枣树，枣子端上桌的时候我才知道外公来过了，每次饭都不吃就骑着他的二八大杠赶回家去了。
过年也能吃到外婆家的枣，我是读了大学才知道的。每年寒假回去，枣树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北方的凛冽寒风时不时还能吹落几根枣树枝，枝上满是疙疙瘩瘩，放在灶火里噼里啪啦，几根树枝就能做出一顿饭。这第一顿饭里一定有枣，皱皱巴巴的红枣和着大米的清香，我一顿能喝下一大碗粥。而外婆总想方设法让我喝下第二碗，嘴里不停地念叨“又瘦了，多吃点”。我知道碗里的这些枣外公一定费了不少功夫，一遍遍地端出去，晒了又晒。
今年暑假回去，枣树边长满了青苔，粗糙的树干越发粗壮，树皮也长成了黑褐色，层层叠叠的沟壑弯弯曲曲向上，树上却只有肉眼可见的零零星星的青枣，树下也散落着几颗。通往枣树下的路也满是青绿色的苔藓，丝毫没有人步行的痕迹。
外公走了以后，这个家就不像样子了。外婆听力不好，我走到了堂屋门前才看到是我，着急忙慌地拿起拐杖，颤颤巍巍来迎接我。她不知道我在门外已经喊了一遍又一遍，手在门缝里摸了半天才打开大门。我说什么她也听不见，索性就这么一起坐着聊聊天吧。
“外婆，我接你去我家吧。”
“天黑就不走啦。”
“我接你去我家！”
“你吃不吃西瓜？”
树上的枣一定会落下，外婆也一定要守着她和外公的家。只是枣树下应该再也不会有拾枣的人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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