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ongzi 发表于 2021-10-24 21:51:37

袁恒雷:诗意解读豫西民俗文化——简评王剑冰散文《塬上》

散文《塬上》是我国当代河南籍著名散文家王剑冰新作,该文是其深入陕州地坑院体验生活一年有余的作品。在三万多字的篇幅中,作者不疾不徐地展示了陕州当地的各类人文风貌与自然景观,细致观察体会描摹了这里的一切,将陕州的地坑院、三道塬、豫西话、塬上抗日往事、塬上留守老人与后生、塬上的气候与美食、塬上的剪纸窗花与澄泥砚等民俗文化全面细致诗意地解读出来,让一众沉寂许久的豫西人文风景得以再次进入世人的视野。王剑冰在本文中采用了十六个小节来展示,笔者依次将其概括为:塬上缘起、地坑院的构造、地坑院的静、三道塬往事、“上”的妙用、地坑院的便利、塬上抗日故事、塬上雾、蚁绳·残狗·张嫂的待嫁女、雨塬、后来生回塬、塬土与十碗席、剪纸窗花、塬上澄泥砚与塬上知青、塬上雪、天黑后的地坑院等组成。通过梳理可以看出,常常是“我”与陕州文化双向结构呈现——“我”最初对陕州地坑院是陌生的,以至于常常“发呆”,但在与当地淳朴的乡邻交流的越来越多后,“我”逐渐与陕州融为一体,甚至“我”非常愿意做个地道的陕州人。如此循序渐进又循循善诱的讲述,让我们读者非常容易进入王剑冰讲述的场域,多重视角的呈现带给我们立体的结构感,以至于让我们都有一去探访地坑院实地而后快的感觉,这便是本文的成功,也是豫西陕州独特地域民俗文化的成功。

一 大地之子的诗意情怀



王剑冰近些年的创作主要以游记为主,看其发表在全国各大报刊的作品,多是对全国各地的观察与思考的记录。他真的是把自己定位于一位大地之子,而我们在其笔端常常看到他呈现出来的浓郁的诗意情怀。当他得到机会来到陕州采风时,这种情怀得到了进一步延展。如前所述,王剑冰最初来到陕州塬上的时候对这里是陌生的,即便他之前已经做了些相关的功课,但实地踏访和纸面毕竟不同。所以,他最初的感觉是:“我有时候会猛然醒悟,就像梦里突然睁开眼睛,哦,刚才是在发呆。对,我发了好大一会儿呆,在这个坑院上面。”为何会发呆?按照文章所写,王剑冰是独自一人前来采风,没有同伴,而且他自己住一个地坑院——院内也没有乡邻。也就是说,直到他走到地坑院的上面,他才与当地人开始交流。于是,他独自一人在地坑院下面的时候,他难免发呆,这又是独处的优势,他可以切实体味这里的一切而不被世俗打扰,个体的状态让他实现了充分的思考。慢慢地,他从最初的盲从,到开始接受地坑院给他制造的“呆场”,到接受陕州地坑院这个对他经验陌生的乡间。当他准备好了以后,他就来到地坑院上面开始与当地的人与物全面交流起来。
在这里,要明确的是,王剑冰首先是以“空”、“虚”的生活状态融入进地坑院的,这种状态恰如国画里的留白技法,唯有把自己放空、虚无,他才能和天地对话。又仿佛是中国古代道家讲述的文人境界,空,即是道的特性之一。真空即是无。大道没有穷尽,修道到了连空也没有处所之后,明白空也是假象,空也没有了。如果仍然有空,就不能达到无的境界,再进一步做到无之又无,就连无也不存在了,有空皆忘才可以彻底的无。王剑冰想要达到的,显然是至空至无的境界。他切入的虽然是小小的地坑院,但他实际想要拿地坑院作为一个视角,勾连出中国几千年的历史,特别是黄河文化。

王剑冰这种思路无论从采风思路还是行文思路都是非常清晰的,是他多年采风经验的积累,他坦言:“地域类的散文不太好写,弄不好就落套走偏。破题难,找‘点’更难。就我而言,有时我反复去一个地方,很多次还是找不到感觉,找不到一气呵成的意脉,总是不想动笔,也绝不敢动笔。为此,我也许会独自在那里闲逛,或者遇到一个当地人,站在河边和他聊聊天,了解他们的生活,当地的历史、地理特性、气候甚至方言习惯等等。”
所以,当他准备好后,他便开始了他擅长的游走,“我不停地走,用脚,用眼睛和呼吸说话。我开始体会到渐变的效果,我的嘴里开始哼出小曲,那实际上是发自内心。我的心已经温暖,温暖迅速向全身蔓延,就像抽血的右臂猛然松开橡皮筋。我的一部分血液,已经流向了这个山塬。”他的确做到了对塬上愈来愈深的喜爱,他的目光变得温和,他的脚步变得坚定,他一次次沉潜到了三道塬里,开始产生对这里的人与物发自内心的深情与悲悯。于是我们看到,从静听群鸟的鸣唱、细数三道塬的千年往事、细心发现“上”的妙用、描述地坑院的便利、讲述塬上抗日故事,再到塬上的雾、云、雨、雪、黄土、蚁绳、残狗、十碗席、剪纸窗花、尚黑艺术、塬上窑与知青往事、澄泥砚等等有关塬上的一切人与事,都在作者的笔下错落有致地呈现出来。常常,我们惊叹于作者观察的细致与耐心,唯有静心聆听与观察,才能感受鸟鸣的清幽、蚁绳的动作;唯有真心相交,才能赢得塬上乡邻的热情回应与积极认可,且看他笔下有名的无名的人物居然达数十个,他们依次是:架子车上的一对老夫妇、家庭不幸的疯女人、几位教会“我”“上”的乡亲、拦马墙跟前呆坐的两位老人、曲村的老李、一位说老辈人传说的妇女、李西平、李欢琴、张嫂、偶尔回来陪伴姥姥的大学生、带娃回乡的年轻女子、带妻子儿子回来看母亲的小伙儿、请他吃十碗席的张春红、陕州区的乔璇、剪纸能人黄亮娥、剪纸高人任梦仓夫妇、澄泥砚传承人王驰王跃泽叔侄、扫雪的婆媳等等。可以看出,王剑冰真的是深入到了最基层,他切实把自己融入到了当地人的生活当中,他用心感受这里的大自然,用心与这里的各类人物交流,目光是平视的,态度是真诚的,他抛弃了以往的所有社会身份,以一名乡亲的亲切姿态与当地人们交往,和他们同吃同住同悲同喜。这便是他提倡的散文写作的“真”,他说:“散文从骨架到内容都必须真,真实的,真诚的,真情的。散文的真,它连着你的性情,你的品格特征、道德标准以及认识事物的价值观,说到底,散文是个人人格的展示,无法躲藏。不管你是叙述个人的还是他人的小事件,或是文化的、历史的、人生的大题材,和对应的叙述对象的情感全是相通的,和你的实践、观念、立场、知识、品性全是相通的。”唯有如此,他才能看到那些生动的表情、鲜为人知的故事、富于地方特色的民俗文化、令人垂涎的美食、外地人难以发现的沟壑等等。他对塬上报之以赤诚的大地之子情怀,他一次次栖身于陕州大地之上,用脚步丈量,用目光搜索,用真心聆听,用笔细细思考记录,于是,他发现了连本地人都忽略许久的凡俗之美,对这里的苦难与辉煌进行了详细观照,把沉潜于日常生活的美学细致打捞与补缀,这些美是日常文化的活化,是令人心驰神往的原乡。

dongzi 发表于 2021-10-24 21:51:55

另外,我们注意到,王剑冰写作的对象都是非常普通的生活场景,为何会产生审美的效果呢?也就是说他是如何做到了审美的陌生化的。首先需要界定文学理论中的审美陌生化。这个文学理论最早由苏联文学批评家什克洛夫斯基提出,在艺术创作中更侧重形式上的创新,落实在文学创作中强调语言。简言之,就是跳出已知经验的窠臼,锐意求新,这很好理解,不新就谈不上陌生化,但这个新,在什克洛夫斯基的定义下,有两个标准:一是形式的,或者是表现方式上的新;二是这个新,应该延长人们的感知过程,因为审美的本质就是一种感知过程。比如,在雨果名著《巴黎圣母院》中塑造的卡西莫多这一角色,貌丑心善。这是具有创新性的审美陌生化,因为在以往绝大多数文学作品中,好人坏人几乎都会写在脸上,甚至脸谱化。但雨果将一个丑陋的人最后写成了善良的人,这本身就跳出了人们的惯性思维和阅读经验。再比如同样是法国名著,在波德莱尔的《恶之花》中,也有很明显的审美陌生化表达,波德莱尔追求美,但这种美不是古典意义那种一味的明亮、完满的美,他的诗歌充满死亡、蛆虫、忧郁、灰暗等负面意象,拓宽了人们对于美的定义,但也要求读者花费更长时间来感知这种美。类似的情况在我国古代也有,最典型的比如八大山人,他画怪树、怪鸟、翻白眼等,这是对已知经验的挑战。再比如“诗鬼”李贺,作诗波谲云诡,喜用险韵奇字,也可以说视为审美的陌生化。回归到王剑冰的散文里,他是将审美陌生化进行了全新提升,在他的笔下,在当地人早已司空见惯的地坑院、花鸟鱼虫、老汉村妪等等陕州的人与物,完全展现出了全新的审美陌生感。也正是因为王剑冰对这一地带人文与自然的全新打量书写,本地人才对自身的文化瑰宝全新珍视起来,这种带有距离感的考量无疑更加客观公正。

dongzi 发表于 2021-10-24 21:52:09

二 富于人文精神的文化底蕴



如前所述,本文采取了“我”与陕州地坑院相互观照相互影响的双线结构进行讲述。如此讲述方式的优势在于,“我”对地坑院的感情随着了解的增加而增加,地坑院对我的影响也相应地随之加深。“我”由此变得不再孤独,逐渐融入到了当地的生活中,并深深地爱上了塬上的一切。显然,这种情感的建立不是一蹴而就的,它需要与当地的一切产生直接的感情联系才可以。实际上,这种情感的建立对于王剑冰这样一位感性的大地之子来讲并不难,我们也随着他的笔触一次次看到了黄河岸边的一处处别样的中原面貌。

首先来看这里独特的地理位置。豫西与陕西是毗邻的,《塬上》一文首先就对“陕”字进行了界定。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提起“陕”,我们首先就想到了“陕西”,这当然也没错,即便对于当前的陕西省来说,陕西境内还有陕南陕北等划分,但陕西显然是个大的地理概念,进一步追问,为什么叫做陕西?也就是说这个“陕”具体指代的是哪里?想必大多数人肯定没这么想过,而《塬上》就先回答了这个问题,“陕在河南的三门峡,古时称为陕州。再往西,就是陕西,所以说陕西的简称是借用的。”此处陕地地形地貌奇特,有崤山和黄河的挤压与冲撞,形成了三道平展的土塬:张汴塬、西张塬、东凡塬。这种独特的地质构造让人类拥有了奇特的生活和居住方式——地坑院。那么,地坑院具体是怎样的呢?王剑冰描述道:“所谓地坑院,就是在平坦的土地上下挖一个六七米深的长方形或正方形土坑,然后在土坑的四壁再凿出八到十二孔窑洞。从地面上看,很像一个下沉的四合院。”实际上,对于我们大多数人来说,在黄土高坡地区,我们熟悉的窑洞文化还是陕西陕北的窑洞,特别是由于延安红色历史文化的有力加持,各种后生作品的反映推广,提起窑洞,我们随即想到的就是那里。而殊不知,在豫西一带,还有这样一处看起来更加奇特的生活居住方式。当然,因为陕北与豫西地形地貌接近,产生与陕西窑洞类似的地坑院是非常正常的。

那么,同时也就出现了一个可以探讨的问题,陕西窑洞与豫西地坑院的对比如何?我们首先来看王剑冰总结出的地坑院优点:“这种乡下挖坑、四壁凿洞,与大地融为一体的构建,可谓别具匠心,而且不费什么材料,只费力气就行,还防震、防风、防火、防盗,冬暖夏凉,四季宜居。”需要说明的是,如此宜居的地坑院是独户独院的,虽说它看起来很像京城的四合院,但不是几家几户在一个院子里,当然也是因为此处地域较为宽广,有足够的地坑院用来居住所致。而我们熟悉的其它窑洞“只是在土崖的一面挖洞,当地人把这种窑洞叫靠山洞。这种靠山窑,空间利用率较低,防护性能也不强。”这种对比效果立显,正是由于陕州的先人发现了靠山洞虽说挖掘方便,但有明显的不足,因而萌生出全新的挖洞穴居理念,并且大获成功。

靠山洞与地坑院属于非常明显的对比,而王剑冰为了说明地坑院的独特,还列举了一处我们非常熟悉的民居样式,那就是福建土楼。他说:“福建的土楼和陕州的坑院运用的是同一类理念——围守、安全、舒适、照应。当然,同样耗时费力,精打细琢,体现出愚公样的实诚、老子样的智慧。它们一北一南,一个地下一个地上,遥相呼应,构成中国民间建筑的奇观。”王剑冰之所以用我们非常熟悉的靠山窑洞和福建土楼对比书写地坑院,实在是因为我们对陕州地坑院确实缺乏感性的了解,哪怕是图片我们都很少从媒体中获取过,但如前所述,陕北靠山窑洞和福建土楼都是具有世界性影响力的著名民间建筑样式,如此书写确实大大有利于读者对地坑院进行快速的认知。而且,王剑冰把地坑院提升到和靠山窑洞、福建土楼同样的高度进行推介,显然是认为地坑院确实当得起这样的高度,只是种种原因它的知名度被湮没在了历史的尘埃中,王剑冰想将其重新拽到世人面前。并且,令人称奇的是,这几大建筑样式都和伟大的中原人民有关,不必说窑洞和地坑院了,就是福建土楼居然也是中原人的大手笔,王剑冰说:“在战乱频仍的时代,不得已的河洛人迁居他乡,南方多山,无法下挖,只有上垒。”于是,在这样多重对比的书写下,我们对地坑院的构造、便利等方面确实有了比较清晰的认识了,也明了了地坑院独特的建筑样式所在。

dongzi 发表于 2021-10-24 21:52:25

地坑院作为豫西颇为有代表性的建筑,里面充满着先民的生存智慧。而豫西一带自古以来并不寂寞,那里也一样有金戈铁马声声,比如著名的秦晋崤之战,有灿烂的文化书写,比如从洛阳伸出的丝绸古道,秦皇汉武东巡,老子、李白、杜甫等诗人们,都在这片土地上“蹒跚过”,这里有着深厚的历史文化底蕴。而且,通过王剑冰的笔触我们知道,三道塬的历史可以追溯到新石器时期的仰韶文化遗址,加上陕州庙底沟以及三道塬的小南塬、庙上村、人马寨、窑头等遗址的庙底沟文化,和二零零五年七月考古人员发现的西汉晚期至东汉早期的民居墓坑,充分说明了三道塬坑院文化的历史渊源之远。同时,需要指出的是,地坑院绝不是随随便便挖土就可以成的,按照王剑冰的考察结果是:“相院、下院、打窑。都要按照严格的要求来做,而它的方位、尺寸、窑屋的数量,也都是十分有讲究的,要与山脉、水势、地气相融合,还要以五行八卦和主人命相来定方位。”所以,千万不可小看这些穴居的智慧,里面有着莫大的讲究在。

如前所述,王剑冰创作的《塬上》,其视角是宏大深远的,他是以地坑院为切入点,然后生发到古今数千年的华夏文明里。比如在《塬上》的第四节,王剑冰深情追忆了三道塬的千年往事,包括仰韶文化遗址、庙底沟文化遗址等等,这些古老的中国文化,在《塬上》均是以地坑院勾连出来的。同时又可以印证,黄河文化多么古老,地坑院的文化多么古老。

古老的黄河文化在新时代焕发出了全新的生机,千年古文明将要迎来璀璨多姿的华彩。在此,笔者基于黄河文化的界定与黄河流域生态保护和高质量发展上升为国家级发展战略这一时代背景下,具体分析黄河文化有着怎样的文化特征。首先,黄河文化具有历史性。其必然隐喻着中国传统文化非常悠久的历史,这在前文已有提及,其诸多灿烂的文化遗址就是明证。其次,黄河文化含有着创新性的内容。比如非物质文化遗产。就拿《塬上》的一些民间手艺来说,即便这些手艺没有达到非物质文化遗产的高度,但同样是黄河古老民间文化的有力传承证明,诸如剪纸窗花、澄泥砚等等,都是令人叹为观止的精品民间艺术。同样,对于这些民间艺术如何让它们活化升级,以适应新时代的发展,这自然是象征着我们这个古老的民族,如何能够亘古常新,预示着我们民族生生不息的力量。第三,黄河文化具有延展性。黄河的河流千年来没有中断,中国的文化同样没有中断。比如地坑院,由于二零零五年七月的考古发现,证明地坑院式的居住方式在两千年前就已经出现了。并且,这种居住方式一直持续到现在。可见,黄河文化的千年纵深度何其持久。第四,黄河文化的底层性。黄河文化具有浓郁的大众色彩,具有生生不息的民间力量。这同样体现在塬上的民俗文化当中,这是和创新性具有一致性的地方。比如,王剑冰写到的剪纸窗花令人耳目一新。之所以说耳目一新,是因为不仅提到了前文梳理到的黄亮娥这种传统的女红手艺,还提到了任梦仓这种男人会剪纸的现象,而且有的村子男人剪纸比女人还多。王剑冰发现:“他们想象力不同于女人,胆子和气魄更大,也就成为地坑院独特一派。”另外,就是陕州区剪纸的尚黑艺术。按说,我们见到的最多剪纸还是以喜庆的大红色为主,但陕州一带还保留着古风——此地是夏代衍生地,夏代视黑色为国色,以黑色为载体的民俗文化也自然应运而生。在他们看来,“黑色最跳、最突出,什么颜色都遮不住它,而且也不容易褪色;再者黑剪纸贴在白纸上,色差对比高,图案鲜亮,塬上人相信黑色能驱邪,农村好说黑吃黑,家里贴了黑色剪纸,就什么都不怕了。”而且,还有一个不可忽视的现实原因,那就是按照五行说黑色代表水,塬上缺水,尚黑反映了塬上人对水的渴望。

同时,王剑冰还书写到了被誉为我国四大名砚之一的陕州澄泥砚,而且澄泥砚是黄土泥制作,与它齐名的端砚、歙砚、洮河砚均是石质。王剑冰在人马寨分别采访了澄泥砚的传承人王驰和王跃泽叔侄。人马寨的澄泥砚历史悠久,《西清砚谱》记载,乾隆皇帝曾为澄泥砚题砚名:抚如石,呵生津。其做工细腻,奇态古朴,造型美观,被誉为“砚族之魁”。人马寨的澄泥砚很早就走出了国门,在一九一四年巴拿马国际博览会上展出了人马村所制澄泥砚。现在天津艺术博物馆存有一方清代描金产出澄泥砚,砚底印款就有“陕州工艺局王玉端造”的字样。而王玉端就是人马寨人,是王驰的先辈。通过王剑冰的采访,王跃泽详尽讲述了制砚过程,这无疑带有了科普性质,特别是用烧瓷器窑用柴火,后来有了煤也用来烧制瓷器,但烧砚窑不能用煤,而必须用柴烧,而且要硬实的柴。“入炉前是清一色的泥土色,出来后,色泽各不相同,有厚重的黑、鲜亮的黄,更多的是深沉的赭石色。”实际上,对于澄泥砚来说,其最出名的产地并不在陕州,而是山东泗水,被称为鲁柘澄泥砚。但王剑冰《塬上》的可贵之处正是在于此,将一众陕州已经非常鲜为人知的民俗文化打捞出来,一一陈列到世人面前,澄泥砚就是其中非常典型的代表,不仅发现了这里的传承人,还将澄泥砚非常辉煌的过去梳理清楚。最后,黄河文化具有包容性。这无疑是其非常显著的特点。黄河文化绵延千年,地域广泛,内容丰富,必然带来其包容性巨大的特点。这在笔者前面界定黄河文化时已经带出,在此不需赘述。

dongzi 发表于 2021-10-24 21:52:47

三 诗性的书写,美文的表达



王剑冰是以写诗出身,而后涉猎散文诗,最后在散文方面取得巨大成功。通过笔者前面的分析就可以看出,《塬上》充满着浓郁的诗意,饱蘸着作者充沛的情感,所以,《塬上》体现出来了明显的诗性的书写与美文的表达方式。恰如王剑冰在《散文家》对他的专访中所说:“一篇好的散文,是一定能够看到一个作家的情感脉络的,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情怀吧。散文是一个个体写作,一种自我的倾述,一种内心的反映。你的认知,你的感受,你所表达的事情,全都需要在情感的框架下进行,没有情感,出来的文字是干涩的,枯燥的,没有弹性,没有水气,没有力量。”所谓诗性的书写、美文的表达,首要标的还是在于语言的锤炼,在王剑冰看来:“我们所说的语言,并不是非要在文章中遍地黄花,彩蝶飞扬,那样反倒是腻歪得不行。语言是个人长期学习、实践、借鉴、运用的结果,是个人独特的个性的展现。实际上也是一个作家聪慧、睿智的标志。有的人用语并不华丽,但很生活,很耐读,看上去写得很轻松,实际上他一字一句都经过了斟酌。有的人才华横溢,词语惠美,也是一种风格。无论哪一种,只要能够赢得读者,就说明是一种成功。我们那些名家名作,一定会被他的独到的语言所倾倒。”

《塬上》作为王剑冰最新的代表作,其作品之所以打动人,在于其内蕴着丰沛的情感与深厚的文化底蕴,这和其作品是一脉相承的。王剑冰的诸多游记作品之所以广受好评,就在于他能够摈弃浮光掠影的看山说山看水写水,他能够将山水切实地与人文紧密结合起来,认为只有人的参与,山水才会真的富于灵性。于是,自《塬上》发表后,无数当地作家与民俗专家感到高兴并惭愧,因为他们虽然自诩长期生活与书写那里,但恰如司空见惯一样,对早已熟稔的人与景并没有进行细致观察描摹思考,没有对村里的老人与后生进行深入的采访交流,更不用提静的感受、四季的变化、瓜果李桃的轮回了。于是,正是由于王剑冰这个学识丰富的外乡人来体会打量后,适度的陌生感观察与异质经验的冲撞反而激发出了情感的澎湃,让地坑院文化得以全面生发出来,让一众陕州人民的留守者与外出者生发出了强烈的乡愁与家乡自豪感。而做到这些的非常重要的一点,就是王剑冰能够深入到当地群众当中,细致观察他们的生活,与他们倾心交流,而后获取了本地作家都没有觉察到的众多令人共鸣的乡土情怀。

首先,人与人的交流一定还是要从语言开始。在《塬上》里,王剑冰第一个敏锐的感受就是“上”在当地人交流中的重要作用。他在第一次同村里人打招呼交流时,分别遇到了不同类型的人,当然老人居多,这其中,开口交流的老人第一句都是“你上啊”!这让他迅速感觉到,“上”一定是当地的重要问候语,恰如我们最为熟知的“你吃了吗?”“你去哪儿啊?”“早啊”,或者较为正式的“你好”等等。于是,当王剑冰在听到第三个人和他说“上啊”时,他就知道了,“他们没有简化什么,完全就是当地的问候语。”于是,他也开始用“上啊”来同人打招呼,对方就会很高兴地和他说话。也就是说,王剑冰作为一名扎根生活基层的采风作家,他是很会迅速同当地人民群众融入在一起的,这对于一个成熟的作家来说也应该是最起码的标配。同时,尤为可贵的是,王剑冰这种与群众亲切交流的姿态绝不是刻意装出来的,他具有真挚的同情心与悲悯情怀,他能够切实走进采访对象人物的内心世界,即便都是一面之缘,但对方确实能够对其倾心交谈。而他对这些观察对象的目光也是富于温暖人性的,比如他从地坑院上来后看到的一对老夫妇拉车,他说:“我的目光像追光灯似的追着他们,追着很幸福的一幅画面。在这个早晨,我自己也有了一种幸福感。真的,那绝对不是晚景凄凉的感觉,那是朝霞四射的感觉。”这样的文字的确是生活的,也是考究的,恰如李佩甫所说:“剑冰对文字方面是极其考究,他的句式有很多的特点,一字一句对生活的体察、体味,甚至是赏玩和品评都很细腻,都很到位。”

从这对老人起,王剑冰开始和三道塬上越来越多的村里人进行了交流。通过前文笔者的梳理可以发现,王剑冰几乎同村里及回村的所有类型人均有过交流,他的采风无疑是细致全面的,唯有如此,采写的作品才能够真挚动人。特别是,他的采写除非没有交流才用“老人”或“女人”等代称替代,一旦有交流,必然会非常郑重地让他们的名字写进文本中,这是对采访对象应有却也是至高的尊重。常常,我们在读到这些塬上人的故事的时候,被里面或温馨或伤感的内容打动,他们显然是乡土中国的一群很典型的代表:他们村里有抗日的先烈与不堪回首的往事,有抗日的旧迹存留,随着岁月的流逝,这些曾经的抗日往事见证者逐渐成为了留守老人,他们日夜渴盼的,是出去的儿孙能够常常回来看望他们。而能够坚持生活在此的年轻人虽说不多,但能够坚持下来,生活便也有了希望。王剑冰在采写这些人的时候,完全是平等的交流,他的交流技巧当然是上乘的,能够让对方愿意说出更多自己的故事。

比如她写到的第一个遇到的本地年轻的女子,就是前面列举的大五医学院女生——她的母亲远嫁外地,但她自己从小是姥姥带大的。她长大后感念姥姥的养育之恩,即便在南方上了大学有了男友,但她坚持每年暑假都回老家看姥姥,“她说她越是回来看姥姥,就越是对这里有一种亲近感,尽管她已经算是南方人。”于是,可以看出,她此时是面临着人生的纠结选择的,因为她的爱情与工作在南方,但她的亲情与乡愁,甚至是根在塬上,所以,“每次来,姥姥见了都会掉泪。走的时候,反而是自己掉泪了,觉得有无数割舍不掉的东西,留在了塬上。”他们聊天的时候,她的姥姥就在下面的坑院里做饭,火苗嘹亮,青烟升起,女孩说,每次来,她都会给姥姥劈一堆柴火,帮着姥姥用轱辘打点水。王剑冰通过这样一个非常具体详实的采访案例,阐释了他对生活在这里众多乡亲的同情理解与悲悯情怀,他说:“我知道这是一个孝顺的孩子,但是她的孝顺最具体的实施,也只能是守着老人的短暂的时光,接触了看到了尽尽孝道,而更长的时间,还是老人一个人为自己忙活。当然,这些天老人是高兴的。为了能够换回老人的高兴,这个塬上的后代就挤出时间不断地走上塬来。”这样类似的案例在我们广大农村可以说是不胜枚举,留守老人与留守儿童是近些年来早已被社会关注到的问题。不过,我们也应该看到,由于我国近些年的快速发展,地区之间、城乡之间的发展差距在不断缩小,各地的乡村振兴都在如火如荼地开展起来,我们已经看到有越来越多的中西部地区人民开始返乡创业、就地就业等等,因地制宜、分类开发的精准扶贫战略在祖国大地取得了巨大成功。所以,类似于三道塬上的众多乡村,一定会吸引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回到故乡发展,老家绝不再意味着贫穷落后,而更多是充满了发展的希望。

另外,王剑冰的散文语言在此之前最具典型意义的代表作是《绝版的周庄》,著名作家南丁这样评价:“剑冰的《绝版的周庄》,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以为是当代散文中极精粹的一篇。后来,《绝版的周庄》在周庄勒石铭刻。《绝版的周庄》与美丽的周庄同在于江南水乡的明媚阳光下和负离子样的洁净湿润空气中,成为永恒。”《绝版的周庄》自诞生起,的确成为当代散文中不可不读的典范之作,其独树一帜的写作思想、诗意盎然的笔法文章、贯穿全篇的独特意象,都对同时代散文写作者构成巨大影响。而通读《塬上》笔者发现,即便王剑冰没有用“我”和“你”来进行像《绝版的周庄》那样的直接心灵对话,但其笔触仍然生发出了本能的诗意。这种诗意书写是贯穿全篇的,以美文形式表达了出来。在此,笔者主要用《塬上》展现出的豫西极富地方特色的民俗文化为例予以说明。豫西一带是正宗的黄土大地,恰如王剑冰在文中所说:“塬上的黄土正经是本真的黄,那是中原的黄,黄河的黄。”三个“黄”字的叠字运用无疑形成了排比效果,形成了力量逐渐加强的阵势,让黄河文化迅速凸显了出来。这里纯正的黄土是他们的骄傲,因为种什么就长什么,磕破了拉伤了,抓把黄土撒上就好,有个头疼脑热的,烧水熬药时撒上点,准会管事。于是,这里的土地这里的人,自然就成了独特的原乡。

再者,散文虽然称其为“散”,但不代表着凌乱,按照学者的观点是:“散文这门艺术的魂魄是浑然天成、无拘无束。它最忌矫伪和装扮。诗或小说皆系戴着镣铐跳舞的语言艺术,并非随心率性的自由文体。唯散文,方有和大自然一样浑然天成、无拘无束的空间。”(《新华文摘》)《塬上》是很典型的将散文之散和统一的塬上相结合的范文,以王剑冰写到的十碗席作以进一步解析。这里产生的十碗席是出名的乡间美味,这是可以理解的,优质的土长出的美食必然是地道纯正的,再加上,原乡给人带来的重要乡愁正是停留于舌尖之上,所以,王剑冰自然没忘却对塬上著名美食十碗席的书写。制作十碗席要运用地坑院特有的炉灶——穿山灶。这种灶垒得像条龙,它完全利用了地坑院气流向上的原理,在灶火的最前面烧火,后面依次排着七个炉灶,炉灶微微地前低后高,每个炉灶上放着一大口锅,这样烧起来,吸引力在最后面,火从前往后引,一点都不浪费,而且都能受热。第一个炉灶的火当然是最旺的,适合蒸煮,随着火力依次减弱,便有炖、焖、炸、炒等。每一口锅都能加热,既节省了柴火,又节省了时间,十道佳肴几乎同一时间出锅,堪称一绝。如果一口锅里做出一种大菜,这个大菜可以分成很多份,那么,依次开十桌席也没有问题。办十碗席并不是经常性的,那是遇到重要节庆、红白喜事,或是有贵客登门时才能举行的。而十碗席的食材如前所述,正是产自这优质的黄土大地,且看王剑冰提到的十碗席代表性的特色菜:“扣碗肉、小酥肉、炖土鸡、辣豆腐、肉丸子和杂烩菜等。十碗席上桌以后,会另配塬上特有的馒头、窝头、饼子、麻花、蒸糕、面汤,随你喜欢。”这些菜很明显真不是多么花枝招展的酒店大菜,但真的又是特别富于乡土气息的家乡菜的感觉。王剑冰以其亲身体味后,让十碗席透出的塬上人独有的乡土热情扑面而来,是为塬上令人怀有巨大期待的美食文化。

通过笔者的梳理可以发现,诗意并仅仅是修辞的丰富,王剑冰身为资深散文家,其修辞运用早已炉火纯青。对于这样成熟的作家而言,他的文字运用常常是大巧若拙的,所以,我们常常看到他讲述的一个个人与事都是如同聊家常一样的娓娓道来,可是如此朴实无华却一样洋溢着诗意的美感。并且,正是通过笔者上述简要概况出来的一系列富于地方特色的乡土文化,使得豫西地区我们并不熟悉的这一系列美轮美奂的大美风物得以展现到世人面前。进一步拓展来说,我们每个中国人对黄河、对黄土,甚至对中原大地都抱有原乡情怀,所以,常常会有“老家河南”的相关话语不胫而走于中华大地,那是因为华夏文明正是以中原为本为核心的。黄河作为中华民族的母亲河之一,在中华文化史上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这里的遗址、民俗文化等等都带给人们浓郁的乡愁情怀,带给国人本能的原乡意识与深入骨髓的价值观念。

综上,王剑冰这种扎根基层写作一直是我们需要大力弘扬的,也是近些年来中国作协一直在推动的系列项目。实际上,无论是否有专项支持,身为作家,离开生活的创作必然是无本之木无水之源。在这方面,王剑冰及其《塬上》显然是个非常成功的范例,我们完全有理由相信,在广袤的中国大地上,必然有千千万万个类似于陕州塬上的沃土等待广大作家们去挖掘去书写。讲好中国故事,传承中华文明,是我们永远义不容辞的责任。



参考文献:



王剑冰:塬上.北京:人民文学,2019(5).157,159,158,158,158,163,163,160,162,162,174,174,162,162,170,170,170,171,172.

雨馨.王剑冰:《散文家》独家专访:关于散文的写作.王剑冰写作坊微信公众号,2018-10-1.

小九:为什么中高考总从王剑冰的文章里出题.九天书香,微信公众号,2020-4-29.

:新华文摘.北京:新华文摘.



2021年2月17日初稿

2021年5月18日——5月19日 二稿

2021年7月14日——7月19日 三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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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完整版本: 袁恒雷:诗意解读豫西民俗文化——简评王剑冰散文《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