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鸽
来源:《野草》2016年第5期 王凯一
无数带轮子的金属小王国,他统治着其中一个。方向盘在手上,油门在脚下,伍佰在车载音响里,正扯着嗓子按照播放列表不知疲倦地唱呀唱。干燥的粗糙的带着裂纹的嗓音摩擦耳鼓。短袖牛仔衬衣蹭着脖颈。吴娜说,这是她花了一晚上时间在淘宝上给他买的生日礼物。七折、包邮。他还从来没穿过这种衬衣呢。新鲜的拘束感,仿佛八年前第一次穿军装,而他喜欢这感觉。
最自在的也就是现在这样了吧。他想。即使这种时候不算多。要是处长在车上,他会放王菲的歌。要是李干事就放许巍。处长家属放凤凰传奇。只有马干事没什么要求,放谁他都毫无反应。如果坐在车上的不止一人,那就以级别高低来确定谁唱专场。不管谁唱,都比从前在旅里开车时好得多。给机关开公用的北京吉普车那两年,车上的磁带播放器是坏的,什么也听不成。后来又给副旅长开了三年猎豹指挥车,秦腔光盘听坏了少说也有十张。那印象过于深刻,以致于副旅长那张红脸在记忆中越来越像《下河东》里的赵匡胤,而伍佰的歌声里也无可避免地带上了“黑撒”的味道。
上了机场高速,一台红色“马6”快速超车。后备箱大敞着,一只天蓝色塑料桶在里面不安地滚来滚去。他放下车窗,追上去跟“马6”并排行驶,不断向短发女司机挥手示意。女司机漂亮而茫然,好在最终明白了他的意思,冲他微笑着摆摆手。他也笑一下,看着女司机开始减速靠向路边,很快消失在后视镜和暮色之中。
关上车窗,这才发现错过了处长的电话。关掉音响回过去,处长似乎不太高兴。你在什么位置?机场高速。跑机场干啥?老家来了个亲戚,想叫我接一下。我上午给您报告过。处长停了几秒钟,大概是想起来了,口气却并未好转。真不知道你哪来那么多的亲戚,啥时候回来?接上人我马上就往回赶。抓紧时间,回来直接上办公室,听明白没有?
明白了。其实并不明白。不知道处长找他干什么。领导没说,他就不问。借调机关两年,这个道理还是懂的。心跳有点快。车开快了容易发飘,心跳快了容易发慌。处长当然不可能知道自己接的究竟是谁,那是其他地方出什么差错了吗?他像整理着装一样,开始从头到脚往下捋。不抽烟不喝酒。不惹事不乱跑。尊重领导团结同志。服从命令听从指挥。周一到周五早上6点50分准时送处长家属上班。周三下午送处长女儿去书法班,周六上午去小提琴班。每月10号去服务中心给全处干部领猪肉和鸡蛋。遵章守纪礼让三先,车况良好车容整洁,全机关怕是再找不出一个比他擦车更勤的驾驶员了。上个月有一天他穿着便装去了办公楼,处长说了他两句,当时他马上就跑回宿舍换了军装,而且再没犯过呀。前几天找李干事报发票,有一张多开了两百来块钱,但那套亚麻座垫是他在批发市场千挑万选买到的,同样的东西搁在商场,怎么也得贵出两百吧?左大头亲口说过,他随便一个车用香水瓶都要开三百的票,一年怎么也得换掉两个轮胎,相比之下自己真是老实多了。难道吴娜的事被处长知道了?不应该。他和吴娜认识才几个月,直到前几天才头一次亲她,大概是自己动作太笨——他真的是第一次接吻——还把她给逗笑了。再说他都是27岁的大龄青年了,找对象也不违反规定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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