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X68 发表于 2021-12-5 17:39:56

我不知道她的名字

来源:《野草》2016年第6期 东君 
点亮床头灯,点亮房间里所有可以点亮的灯,他仍然不知道此刻是夜晚还是白天。他注视着自己刚刚醒来犹带几分慵懒的身体,恶狠狠地骂了一句:一块臭肉。而这块臭肉就躲在身体的某个角落里。在灯光的映照下,他突然对自己的身体和身体有关的一切感到无比厌憎。眼眵。鼻屎。汗垢。牙垢。内裤上的精斑。以及臭肉。
这辈子最让他羞愧的一件事就是,身无分文回到故乡。回乡的车票还是堂哥帮他买的。这一回,他断然没有颜面去见村中父老,下车之后就在县城里歇一下脚,等着堂哥的召唤。突然置身于车来车往带来的阵阵热浪里,他说不清眼前这地方应该称之为故乡,还是异乡。说故乡,是因为父母已故,田地被征了,老宅也被他卖掉了,回到村中终归是没有一张安稳的老木床等着他了;说异乡,是因为他一直在异地读大学,反倒觉着一切陌生的渐渐变得熟悉,一切熟悉的突然变得陌生。县城变化不大,从前在太阳底下闪闪发光的东西仍在发光,从前在马路上飘扬的灰尘还在飘扬。到了晚上,他跟堂哥见了一面。堂哥在村里有个绰号,叫扁头三。这人头也不扁,可人们就是喜欢叫他扁头三。叫着叫着,他的头好像也就真的扁了。堂哥请他吃饭的地方在一家高档会所。他看着眼前这一番排场,又看着穿戴光鲜、留着莫西干头的堂哥,便可以断定他这些年混得有出息了。
你这些年准是发大财了,看你的气质跟以前大不一样了。他说这话的时候,注意到堂哥的脖子间还系着一条粉红色的领带。大热天还系领带,在本城是很少见的。堂哥递给他一根烟说,我只是做了点小本生意,谈不上发大财。他拿起桌上的打火机,先给堂哥点燃了烟,然后又给自己那根捏在拇指和食指间的烟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默然看着另一只手的灰指甲。堂哥说,你的夹烟姿势很像你爹,三五口就能抽到头,样子闷闷的。他瞥了一眼堂哥,立马更换了抽烟的手势。堂哥说,这年头,你一定要学会优雅。
在吞云吐雾间,堂哥接了一个电话。他跟电话里面的人(可以肯定是一个女人)说完话后,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一瓶物什,往胳肢窝里嘶嘶喷了几下,身上随即弥散开一股浓重而又怪异的香水味。冷菜上了,热菜迟迟未上。他问,还要等谁?堂哥翘起兰花指,抖落烟灰说,我们还要等俩个合伙人。合伙人,他问,看样子你今晚又要接一笔单子了。在他眼里,堂哥是越来越有老板派头了,腔调也足,一点儿也不像昔日的扁头三。
堂哥一边抚摸着红木手串,一边漫不经心地问,这些年在外面念书都搞过几个女人了?他依旧低头看着另一只手的灰指甲说,没有,一个都没有。堂哥突然笑了,你不老实,不过,等一会儿,你喝了点酒,就会老实交待的。他是一个有香气的男人,真是一点儿也不像昔日的扁头三了。
空调冷气调得很低,但堂哥依旧嫌热,他把那条领带往下拽了拽说,在我们那个村子里,论长相嘛,我没你三哥英俊,论手艺嘛,我学不会大哥那种做细木的绝活,论学历嘛,我没你高。你们是正派人,说话有分寸,做事讲规矩,而我呢?人家没有的坏习惯我都能沾点边,我刁我懒我贪吃我好色我下流,可是,你晓得不,那些娘儿们就是看中了我这一点。告诉你吧,那些骚娘儿们最讨厌的就是那种装腔作势的男人。堂哥说的一点儿也不假,早些年,他在女人堆里总能玩得转。堂哥平日里喜欢听篱察壁,上一刻在东边打听到的新鲜事,下一刻就在西边抖出来。所以背地里有鬼的女人大都有些怕他,她们知道怎样堵住他的嘴不让他说出去。这么多年来,堂哥的身边从来不会缺少女人,每到晚上,他就会带着自备的草纸去拜访某位女士。她们说扁头三这人性子好,从来不会挑肥拣瘦,就像村上那个高度近视的风流寡妇,从来不会去评说哪个男人俊哪个男人丑。堂哥是在女人堆里滚摸爬打过来的,却从来不谈“爱情”二字;而他懂得爱情的真谛,却从未真正碰过一个女人。在这一点,他认为自己还得向堂哥请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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